“不止这么简单。”兰心遥遥一指她的玉簪,“这件东西,我到薛家做事,就没见离开过大太太的身边。” 九如若无其事地伸手摸一摸发鬓,笑道:“大太太抬爱罢了,见我年纪小,怕压不住下头的人。” “是怕压不住我吧。” “哪里,有了这根定海神针,我也不过是压制着我自己,兰心姐姐多虑了。” “但愿真的是我想多了。”兰心将食盒收走,留下一句话,“晚上记得关窗。” “一定记得了。”九如目送她走开,沉声道,“你们俩个在外头要听到几时。” 春琴带着芍药进来:“小王妃耳力真好。” “我能听得出来,她势必更加可以。” “那她会不会觉得我们在防着她。” “其实,是她在防着我们。”九如嘴角轻轻一翘,还以为在薛王府整日要提防人,没想到,到了偌大的庄子里,还要被人防着,这一趟,怕是不会白走一次。143:含糊 还真的是被兰心说中了,夜色一暗下来,风声已经起了,将窗外的竹叶卷得咧咧作响,猛一听像是有人躲在那里哭泣。 “小王妃,是不是屋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芍药关窗的时候,手都忍不住发抖。 “你听了兰心的话,先入为主,庄子前方的地方开阔,风在竹林盘旋才会发出这样的声响,只是竹叶的声响。”九如不以为然地坐在桌边,津津有味地看四太太留下的那本诗集,“光线有些不足,再去拿两支蜡烛来。” 芍药从外面又点了蜡烛进来,放置在她手边:“小王妃前面还头晕眼花的,怎么一会儿精神又好了。” “四太太的闺名有一个薇字的?” “我不太记得了。” 九如的指尖在扉页的朱色印章处,轻轻划过,视线微微向上,分明没有在看手中的诗集,不知在想些其他的什么事情,走神的时间更多。 春琴留神观察一阵,沏热茶送上前:“小王妃,时辰不早了。” “是,我知道。”九如将诗集合起来,侧过头来看着她,眉宇间有股别致的妩媚,“我有种感觉,很奇怪,好像来庄子上不是大太太的安排,而是冥冥之中有人呼唤我过来,有事情想要告诉我给我听。” 芍药战战兢兢看着她的面孔,平时已经觉得小王妃长得好看,这会儿,烛光柔和摇曳,光线明暗交替映衬着她的脸庞,好看得有些妖异了,带着哭腔道:“小王妃,你别再说这些了,我害怕。” 九如爽利地将诗集一合,起身道:“好,不说,大家都休息了。” 芍药抱着被子不肯到偏屋去睡,幸亏屋中另有一张卧榻,她与春琴挤在一起,细声说会儿话,入睡了。 九如安静平躺,双手合在胸前,微弱的光线,让视线能够勉强看到帐子顶蔓延的花纹,这里是四太太住过的屋子,要是算起来,怕是有十来年没别人住过的,怎么她一来,兰心就安排她住进来,因为她嫁给了霆岚,还是说有其他的原因。 后脑勺的血包隐隐发痛,九如侧过身去,调整睡姿,睡意依旧全无,四太太过世的缘由,王府里每个人说得都是含糊其辞,这般集万般宠爱于一身的女人,怎么会死得不明不白。 不知道是不是怕影响到霆岚的病,霆岚的病,她又翻了次身,每个人都在说霆岚生病了,可是又说不上是什么病,也不见找大夫来看看,老王爷一副任其自生自灭的态度,一直到她出现。 她的出现,似乎打破了某种平衡,究竟是好还是坏,说不清楚,怕是明天起来,还有一场硬仗要打,兰心这个人绝非歹角,只是把庄子看成是自己的地盘,而她在兰心的眼里,就是个意外的外来者,自然是不受欢迎的。 九如继续翻身,怎么样才能让兰心觉得,她来庄子不是为了夺取,而是为了平衡,她该怎么做才对。 翻第七次身以后,九如觉得睡意来袭,眼皮渐渐变得重了,视线迷糊,呼吸跟着平缓下来,她睡着了。144:空手而归 一声嘹亮的鸡鸣声,远远传来,天色已经亮了。 九如习惯早起,坐起身才发现春琴更早,已经梳洗干净,给她打洗脸水进来:“芍药还在睡?” “她也是认生,昨晚没睡好。”春琴小声道,“我看着庄子里不比府里,没那么多规矩,等你们自己睡醒就好的,我听你翻来覆去过了子时才安妥下来的。” 九如接过面巾,笑道:“你不也是没有睡好。” 春琴低声应道:“我是有些担心。” “担心什么。” “你心思慎密,哪里有问我的道理。” “我们都小心些便好,怎么说,我都是府里派过来的,挂着小王妃的头衔,不看僧面看佛面。”九如将白玉簪拿在手中把玩,“你没见到兰心看这根簪子时的眼神,可见它的分量比我这个人还重的。” 春琴替她梳好头,将玉簪取过,挽入发髻之中:“这是大太太给的信物。” “是,大太太对庄子上的事儿也不放心。”九如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嫣然一笑道,“春琴的手艺真好,后脑勺一点不痛。” “你与小王爷待的日子长久,也多了孩子气。” “以前没有吗。” “以前有些少年老成,什么都爱放在心里的。” 九如默默不语,想到霆岚习惯歪着头看自己的样子,又掌不住笑起来,霆岚说的每一个字,她都记在心里头,没有特别的留意,不知怎么就在心口安家落户,生了根,再拔不掉了,要是哪一天,想将其除去,怕是要连着筋,带着血肉了。 芍药听到她们对话声,睡眼惺忪的坐起来,嘴里嘟囔着:“罪过,罪过,小王妃都起来了,我还居然睡着。” 根本是还没有醒的,脚下又急,倒地葫芦似的从榻上滚下来,引得两个人齐声而笑,九如推了春琴一把:“快去扶她起来,别是哪里摔伤,回不到王府要留在庄子上几个月了。” 这一句话比什么都灵验,芍药不等来扶,赶紧的手脚并用爬起来:“没摔伤,哪里都没伤,小王妃回府的时候,可一定要带着我回去。” “一大清早,屋子里欢声笑语的让人听着羡慕。”兰心从外面进来,穿一身蓝布褂子,上下打量了九如,“你真是有备而来,裙子都改动过。” 九如弯下身来,整理一下裙角:“上次我看兰心姐姐穿的裙子很适合在开阔的地方行走,将自己的两条裙子也按着尺寸修改过。” “那鞋子?” 九如将裙裾拉得高些,露出最简单的千层布鞋:“这是春琴给我做的,穿着合脚,走路多了也不累。” “只是不太好看。”兰心笑着替她放下裙裾,“不过这样盖着谁又能看得出来,清粥小菜已经做好在外面,吃完就随我去庄子上走一走。” 九如三两口吃完,放下筷子来,叮嘱道:“你们两个就不要随行,在屋子里等我回来。” “小王妃,这个……”芍药按捺不住担心,又不好在兰心面前说破。 “兰心在庄子上多年,有她在我身边,我放心,你们更要放心才是。”九如放下一句话,走在前面。 兰心跟随其后:“我刚才听你的那句话,是不是应该开心。” “你说呢。”九如头也没回。 “但是,我觉得肩膀上有压力,小王妃这么看重我,我怎么能够让你空手而回。” 九如站停,回头看着她,轻声道:“那就不要让我空手而归。”145:正题 兰心将九如直接带到田埂边,手指往前一晃道:“你以前见过这些吗。” 九如笑着摇摇头道:“不曾见过。” “见过以后,会想什么。”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 兰心的身子一晃,像是想到什么,几乎站不住脚,随后勉强站住,声音近乎低叹:“有没有同你说过,你和四太太像。” “听说四太太是罕见的美人,老爷视若珍宝一般。” “四太太如果只是依靠美色,又有什么稀罕的,美人迟早会得褪色,可惜的是四太太命薄,不然的话,她一定会喜欢你这个儿媳妇。” 九如嘴角微微一卷道:“虽然我没有福气见过这位早逝的婆婆,听着大家说她,心里面觉得和她是认识的,好像她还是活生生的,只是藏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某一天会得出现。”她的目光沉凝,落在兰心的脸上,“来庄子的时候,我以为她就躲在庄子里住着,只是不想见外人。” “你怎么会有这样奇怪的念头。”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因为听你说的,她喜欢来庄子上小住,也只有那间竹林的屋子最好的保存下她生活过的气息,她坐过的椅子,她看过的诗集,已经渐渐发黄的帐子,她曾经睡卧其中。” 兰心微拧起眉心,与她对视,约莫半柱香以后,开口道:“王府的势力虽大,京城中能够压过薛家的却比比皆是,这一处庄子应着好风水,年年收成上佳,府里的开销有一半儿,或者是多一半儿出自庄子上,当然会有人看着眼馋的。” “听说是有人蓄意生事,海棠的兄长才会在群殴中丧身的。”九如听她终于说到了正题。 “官司已经判了,银子也送上去了,官府还是压着案子不发,庄子里死的那个人尸首领不回来,才会闹到大太太面前去的。”兰心抬手去揉眉心结,“以前觉得皱眉毛神气,如今年纪大了,想揉都揉不开,事情便是这样子,大太太来问,我也是这样回答,你来问,也是这样回答。” “那么为什么不直接告诉大太太。” “官府的意思已经托人转告过来,还要两千两银子,你觉得大太太听了会怎么想。” “觉得死一个家中的下人,需要花三千两不值得。” “是的,不值也便罢了,怕只怕……” “她会以为你在庄子里,天不管地不管的,故意设下这个局,要套她手里的钱,别说两千两不会给你,弄不好会索性将你赶出庄子去。” “我是不是该庆幸大太太派来庄子上探查的人是你。”兰心苦笑道,“把我逐出庄子,我是没所谓,在薛家做了这许多年,身边好歹有些继续傍生,只是庄子里收留的许多人,怕是新来的人未必肯留。” “带我去见见那些人。”九如立马建议道。 兰心还没转过弯来:“哪些人?” “你收留的那些人。” “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 “如今是你想让我帮你,不去见个明白,我又怎么帮你。”九如大致知道兰心排斥府里派人过来的真相,难怪这些年都是她固定时间去府里报到,送账本,送银子,打点的面面周到。 “你真的愿意帮我。”兰心眉毛一直跳个不停。 “官司其实还是为了钱,钱不是最难的。” 兰心一摊手跟着她的话道:“没有钱才是最难的。”146:定数 看到兰心唤出站在一起的人群,九如向后退小步,站在稍微高一些的石头上,方便更加仔细地看清楚,这些人养得都还好,平日里应该都能吃饱肚子,只是,她的目光从一个中年男子的独腿,一直晃到另个七八岁孩子的眼睛,孩子不避讳,眨眨独眼对着她笑。 “什么时候开始的。”九如低声询问道。 “很早。” “是四太太的意思?” “最早的时候确实是,那边两个长得一样的大姑娘,是对双胞胎,捡回来的时候才几岁。” “看着还算正常。” “听不见的,是聋子。”兰心冲着她们招招手,让她们站过来些让九如看清楚。 两个人不怕生,笑嘻嘻地拉着手,站到九如面前,九如笑着看她们给自己打手势,猜想是问好的意思,对她们点点头,其中一个害羞起来,躲到另个身后去了。 “这位是王府的小王妃,过来庄子看看。”兰心高声说道,那些人纷纷按着礼数行礼,不吵不闹,十分的安静。 九如微微笑道:“让他们都回去做事,在我面前拘谨了,倒像是我不近人情了。” 等兰心让人群都散开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地问道:“你还是愿意帮我。” “一千两银子,你用到什么地方去了。”九如不紧不慢地回道。 兰心脸色微微一变,已经不去掩饰:“我只用了五百两。” “一直到昨天,你都不是这样说的。”九如指着前方问道,“那边种的又是什么,带我过去看看。” 兰心还在盘算怎么应付她,见她已经自顾走在前面,赶紧追上去:“那里种的是土豆地。” “多少天以后能收成。”九如摸摸露在地面的大片绿色叶片。 “四十来天。”兰心又将话题转回来,“是,开始的时候,我没有和盘托出。” “那是怕大太太怪罪,我不问你银子用在哪里,但是我相信,你并没有用来充盈私囊,我相信你的。”九如挪移开手指来,看着远远的地方,“你同我说的两千两银子是不是个实数。” 兰心略微挣扎后道:“一千五百两。” “对方是什么人。” “来头很大的人。” “能够肆意到王府庄子来打家劫舍杀人的,来头必然是不小的,我再住一晚,明天一早走,银子的事情,我会处理好,一千五百两,不少一个子,你去官府把尸体领回来,好好安葬,至于他家里的那一份……” “家里的那份,庄子上面有定数,不用费心。” “那就好,能多给些,就多给些,不用克扣着,毕竟是一条人命。”九如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发,“这根玉簪以前一直是大太太的吗。” “以前是谁的已经不重要了,目前它在你手中,才是关键。”兰心陪着九如转一大圈,又给送回竹林的小屋,“你的两个丫鬟都很好,生怕我对你不利,喜欢这里吗,小王妃。” “喜欢,我知道四太太喜欢常住在此地的原因了。”九如推门而入,这里没有王府的设置华美富丽,但是也没有王府里那股沉郁多年的阴暗气息,她深深吸一口气,这里的一切都是新鲜的,生气勃勃的。147:解决 春琴给她沏热茶,芍药递温热的面巾,两个人俱是体贴周到,九如想到兰心的话,兰心很少唤她小王妃,只有在特别的句子里,会强调这三个字,那么在没有到庄子之前,兰心又是谁的丫鬟,看大太太的样子,的确也是礼让三分的。 难道说,兰心以前是四太太的丫鬟。 如果这样的话,那么四太太的事情问她才是最合适的,不过看着兰心的嘴比蚌壳还严实,要撬开怕是有点难度,九如转动手中的茶杯,一千五百两不知道够不够分量。 春琴见她眸光明亮,唇角含笑,试探着问道:“大太太叮嘱的事情解决好了?” “是啊,解决好了。”九如轻笑着点头。 “小王妃就是厉害,一出马就旗开得胜。”芍药不明所以然,只知道事情解决,就可以风风光光回王府了。 九如腾出一只手来,揉了揉额角,一千五百两银子,这笔钱,大太太是不会出的,甚至都不能与大太太提及,那么该从哪里支出呢,王府里进出的每一笔账目都经大太太过目,其中找不到可以偷漏的缝隙,即便是稍微有些松动,也松动不出这许多。 “那么,小王妃为何还像是有心事解不开似的,皱着眉。”春琴观察入微,低声在问。 九如掩饰地放下手来:“我在想,我们匆匆出来,回去以后,要是霆岚发脾气该怎么应答,他一直想到庄子里来走走,知道我能来,没有带上他一定会赌气的。” “姑爷那边,也只能你自己想办法了。” 九如看着春琴,想一想道:“其他的事情,等回到府上,我再与你商计。” 素来,春琴待人接物都有一套手段,想必是母亲亲手调理出来,而且是为了她,特意准备下的。 春琴的眼角余光,在芍药身上轻轻一扫,十分识趣地问道:“那么准备何时回府。” “明天一早走,和兰心说好了,这是第一次来庄子,以后怕是会经常来的。”九如见芍药有些不乐意,加重了口气,“庄子原本就是府里的,兰心也是贴心的人,两处走走才是正经事情。” 果然,原本芍药想说的话被堵回去,嘴唇动一动,停了下来。 “走了大半个庄子。”九如将鞋底沾满湿泥的布鞋换下来,“幸好事先准备的,我也有些疲累了,到底是终日在府里不走动的,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以后要好好学着。” 春琴取出干净的鞋子,蹲下身,替她换好:“不如,先打个午觉养养精神。” 兰心从外头抱着一大叠的账册进来,将春琴的话给截住了:“睡不得,这些帐都等着要看的。” 芍药见账册堆在桌上小山一般,暗暗咋舌:“这么多,是要看到几时。” “怎么庄子上的帐都不送进府里给大太太过目的吗。”九如奇怪地问道。 “一部分重要的定时由我送过去,不过庄子不比在府里的,走动容易,天天可送,这些小账小单的,都是半年送一次,你在这里替我看完,回去与大太太交代过,可省了我好些事情的。” “也好。”九如拿起其中一本,翻开页,里面写的是买牲口的账目,“春琴再给我沏杯茶,我慢慢看,芍药磨墨,取小楷毛笔。”148:空砖 看完的账册,九如放在左手边,关键的地方,另外记在纸上,看到快天黑的时候,小山似的一堆也才下去半边,芍药明显不乐意了:“这是故意给小王妃找茬呢,要是大太太来了,我不相信兰心也能堆这么多给大太太来,让半天都看完的,眼睛都要看瞎了。” 九如抬起头来,眼瞳中确实有些红血丝,春琴凑近一看,被唬到了,一把按住她的手道:“还真的被芍药说中了,不能再看了,眼睛都充血了,要受伤的,原本偷偷出来已经不知道回去怎么应付,小王爷再看到你眼睛这样,怕是要拖我们俩个出去杖弊了。” “你们两个一唱一和的,这里又没看戏的人,不用在我面前说这些。”九如喝一口茶,悠然道,“春琴给我取条凉的面巾来,我捂一捂眼睛就好,芍药再来磨些墨。” “小王妃,墨不够用了,带的原本不多。”芍药自告奋勇道,“我知道兰心的住处,去她那边拿,再让她们准备摆饭,我们做下人的不吃也就罢了,怎么能让你饿着,太没有规矩了,太没有规矩了。” 九如看着她边絮叨边往外走,忍不住笑,到底是府里头出来的正经丫鬟,说话都明显能够压着别人一头,连续看了整个下午,说不累是假的,不过她能够体恤到兰心的苦心,每天在大太太手边,从指缝里漏几本给她来学,不知道要学到哪一天才能出头,而桌上这一大堆,各种的进出帐,买卖收租子,各色的市价,每一件都详细写得清清楚楚,一目了然,比在府里跟学一个月还管用。 心里头想着事,手指一松,毛笔在桌沿敲一下,滚落到地上,墨汁甩开来,落在青石砖上,像是点点玄色的梅花,九如不甚在意地弯腰去捡拾,第一下居然没有抓住,毛笔再一次掉落,发出很轻的一记响声。 九如的动作凝冻在那里,不动,过片刻才拾起笔来,用笔端在青石砖处,敲了两下,很空的回音,这一块砖下是空心的。 她尝试着,又换了两块来敲,这一次声音很实,截然不同的回音,九如在那一块空心的砖头角,用笔打个圈。 “你这是在做什么。”春琴端了凉水进来,见她弯腰俯身,在那里发呆,裙角都沾染到墨迹,赶紧放下水盆来扶她起身,“是不是哪里扭到了,还是说?” “没有,我只是觉得这块砖头下面有些古怪。”九如指了一指。 “没有古怪啊。”春琴没有明白她的话。 “下面好像是空心的,我想把它撬开来看看。” “你是不是下午太累,有些头晕眼花的,我看看这块与其他的都没区别。” “趁芍药还没有回来,快点撬开。”九如一下子着急了,“你不撬,我自己动手。” 春琴哭笑不得地去按住她的手:“你哪里去弄这个,我去找个趁手的东西,你稍等莫急。”在屋中稍稍转了一圈,见到窗台的花盆边,有个花铲,拿起在手中掂了掂,“这个应该可以,不知道砖头砌得严密紧实不。”149:通明 等春琴费了点功夫将青石砖挖出来,下面一层薄薄的土,没有其他东西了。 “我就说,砖头下面能有什么。”春琴见她还不太相信,又用花铲在泥地敲了两下,“硬邦邦的,挖也挖不下去了。”又捻起扔在一边的青石砖,用花铲笃笃两下,“原来这块砖本身是空心的,和地上没有关系。” 九如多少有些失望,只得让春琴把东西放回原处,方才莫名的一阵心跳,难道真的只是错觉。 那一边,芍药讨了一锭新墨回来:“兰心说,晚饭已经做好,马上送过来,小王妃先去前厅坐下休息,我帮你把墨汁都磨好待用。”一眼也看到了地上的墨迹,“打翻了一地没,这个落在衣裙上面难洗,要是沾到了,脱下来先用水泡着才好。” “一两件衣服,即便洗不掉就换新的,不用急的。”九如低头去看那块青石砖,春琴很聪明的翻了一面才按回原处,又用脚底抹过,看不出任何痕迹了。 九如始终惦记那些账册,吃饭有些心不在焉,春琴知道她有些急于求成,又怕说得多了,惹她不快,只是将屋中的烛火尽量摆放的明亮些,又将窗户微微启开缝隙,让外头的空气流通进来,不会觉得太闷气。 芍药打第七个哈欠时,九如看一眼桌上已经剩下不多的账册,沉声道:“你先去外头的榻上睡。” “我还不太困。”芍药揉揉眼睛,嘴巴硬。 “你先睡,春琴陪着我,明天一早,你先起来准备回去的物件,整理行囊,还要询问兰心准备的马车,一前一后,都有照应。”九如冲着她挥挥手道,“不用都拖在这里的。” 芍药这才答应,脑袋一点一点地往外挪移步子。 九如低下头来继续看,一时都忘记时间,等她再抬头时,有些迷糊地问一句:“春琴,什么点了。” “怕是快要天亮了。”春琴一夜不眠,瞌睡虫都快飞出来。 九如将最后一本往桌上抛下,松一口气笑道:“才算是看完了,方才眼前一黑,差点以为蜡烛燃尽了。”站起身来,下意识地往床边挪移,嘴里嘟哝着,“你也快些睡才好,躺一躺就要起身的。”鞋子都忘记脱,和衣扑在被褥上。 春琴将一多半的蜡烛吹熄,才摸到榻边,刚坐下去。 九如惊呼一声,又坐了起来,尽管已经是尽量压低嗓子,还是把春琴吓了一大跳:“怎么了,床上有什么嘛。” 九如也不回答她,手忙脚乱地扑到桌子边,哆嗦着手,将蜡烛再点燃了,她的呼吸有些急促,喷在烛火上,一明一灭地照着她的面孔。 “可是突然想到了什么要紧的事情。”春琴跟她一段日子,很少见她这般失措,睡意全无,坐到她身边问道。 “来庄子的时候,我在马车里隐隐地睡着了,好似看到一双手在对我比划什么,我还记得左手的手背有一颗朱砂痣,等到马车突然下陷在泥潭,后脑勺被狠狠地敲到,我惊醒而起,马车里,只有我们三个人。” “你看到的会是谁?” “是谁并不重要,而是那双手想告诉我的是什么。”九如咬了咬嘴唇道,“白天,我见到一对双耳失聪的姐妹,她们不能说话,只能用手比划,我想她们会比我更加清楚的。”150:拼图 将朦胧中看到的手势,让那对姐妹看过以后,妹妹迟疑地想一想,扭头去看姐姐,姐姐肯定地点头,妹妹才做了一个手势,这一次九如能够看明白,将自己的手伸出去给她,手指在手心慢慢地写字:左边第七格,往下走十四格,往右再两格,又往上四格。 像是怕她看不清楚,妹妹写几个字停一停,等她点头默认,再继续往下写,每一个字都是拼图的一角,等都写完了,妹妹抬起头来看着她。 那些数字已经沉入心底,九如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低声笑道:“多谢你了。”说完将腕上的金镯子脱下来一只,塞进她的手中。 妹妹看着手中的金镯子,沉甸甸的,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九如将她的腕子拉过来,将镯子给她套上去,稍等了片刻,又将另一边的金镯子也退下来,戴在姐姐的手上,两只手拉着一对姐妹,左看右看,笑而不语。 从青石砖下找到纸卷时,九如心里面像是放下一块大石头,一步一步地走过来,要找到的东西原来在这里,她从来没有想过藏着的会是金银珠宝,拿在手中却觉得比什么都贵重,没有再给别人看,她自己将纸卷给收了起来。 走出屋子时,兰心在外面等她,嘴角含笑道:“出手真是大方,赤金的镯子,一指宽,她们在庄子上做一辈子都未必能攒的下来。” 九如淡淡地,迎着风,将额角的碎发拨到耳后:“俩个人的年纪也不小,要是有合适的人家,给说一门老实本分的亲事,镯子算是娘家的陪嫁了,也别说我出手大方,以后有我要哭穷的时候。” 兰心先是一怔,随即明白她话中的意思:“以后,要辛苦小王妃了。” 九如深深看她一眼道:“庄子上的事情,更要劳烦兰心姐姐了。” 春琴和芍药只是远远站着等她们说完,识趣的一直到坐上马车都没有多说一个字,驾车的扬鞭,在半空抽出个清脆的弯儿,芍药将车厢的窗帘掀开一丝,往后看去,诧异地说道:“小王妃,好像出来很多人送我们,都有几十个,要不要来看一眼。” 九如换个姿势,凑近车窗,微微探出身来,见到兰心站在最前面,其他的都零散站在身后,总有二三十人,兰心看到她,还冲她挥了挥手,九如收身坐了回来。 回去的马车更加颠簸,或许颠簸的不是车轮下的路面,而是九如此时此刻的心境,她的衣袖中放着的是个用蜡封住的纸卷,细细的像一根竹筷,她却没有勇气当场打开来看,收在身边,仿佛是收藏着一个天大的秘密。 “事情都解决好了,我们都回府里了,小王妃怎么还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芍药捧了毯子过来,盖在九如的腿上,“是不是兰心还藏着其他的不安分。” 一整晚未睡,春琴已经在一边昏昏欲睡,九如的脸色疲倦,一双眼却格外的明亮:“等回到府里,怕是最不安分的人就是我们了。” 芍药听不明白她的话,不敢多问,也窝到一边打瞌睡去了。===身如沧海绿浮萍===151:回府 下车的时候,沥沥淅淅的雨点掉下来,九如站在薛王府门口,春琴在身后喊:“小王妃先进去避雨,我和芍药会把东西都搬进来的。” 她还是站在台阶前,很快,雨水将肩膀和头发都打湿,斜斜冲出来一个人影,手忙脚乱地给她打伞:“小王妃,谢天谢地,你可算是回来了。” 九如看他一眼,有点惊讶:“辛泽,你怎么在这里。” “我能不在这里吗,你一走,沁月阁上下都乱了套,小王爷吵着闹着要出府去找你,后来还是大太太来过一次才消停下来的。” 九如见到他面颊,脖颈侧边都有淤青带伤,走到他的伞下,轻声问道:“大太太责罚你了,为了海棠的事情。” 辛泽眯着眼一笑,摸了摸脖子:“是我自己嘴快,怪不得旁人。” “只是嘴快吗。”九如斜眼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