霆岚揉着鼻子，贪恋她的如花笑颜：“这话应该当着父亲的面说，那么晚上的寿礼都不用送了，父亲一定很是欢喜的。”　　“那我还不被几位太太的眼神给射穿了，才不要这么做。”九如与他拉着手，往内屋走，迎面见到春琴迎过来，春琴含笑不语给他们俩行礼，她明白其中意思，“寿宴出了点小茬子，不过老爷很喜欢那份寿礼，你用心了。”　　“对了，九儿，你什么时候抄录了那份寿礼，先前不是说不知道父亲寿辰的。”霆岚进了屋才想起来问。　　“那原先是抄录还愿，祈福给我母亲的。”九如帮他脱了外衣，将被子展开，“春琴说，都是含着孝心的物件，送给老爷也是一样的。”　　她手下的动作微微一滞，像是想到了什么。　　霆岚突然从后面环抱住了她，脑袋轻轻搁在她肩膀后头：：“九儿，你在想什么。”　　“想我的母亲。”　　“她一定是个很温柔的人。”　　“是，很温柔，很美丽，可惜我不是个孝顺的孩子，我太自私。”　　“九儿，过去的事情，不要太念念不忘，放下来以后，心里不会难过。”　　“相公，这话是谁教你说的。”　　“被你听出来了，是表哥教我的，九儿，嫁进薛家以后，是不是过得不开心。”　　“怎么会呢。”　　“九儿，你都瘦了，抱起来，骨头硌人。”　　“你要是喜欢胖的，赶明儿起，我每天多吃两碗饭，等全身圆鼓鼓像个球似的，你可不许嫌弃。”　　“只要是九儿，胖的瘦的，我都喜欢。”霆岚的声音不大，温热的气息萦绕在她耳朵后面，像是一种承诺，“我会一直和九儿在一起的，因为九儿也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九如安静片刻，勉强笑道：“你是我的相公，我怎么能够嫌弃你。”　　“九儿那么聪明，当然会明白我的意思。”　　一直等俩个人并头卧睡下来，霆岚从身后将她半抱半搂在胸口，很快发出入睡后的平缓呼吸声，九如嘴唇轻动道：“相公，有时候，我真的不懂你，我不想只把你当成小孩子的性格，我想与你的心走得更近一分，却总是有什么阻拦在其中似的，是我不够努力，还是你的心在抗拒着我。”　　霆岚，没有回答。　　桌上的蜡烛噗一下，燃尽最后一点，熄灭了。134：人命　　一大清早，九如带着芍药走进大太太的屋子，才进门，大太太已经放下手中的茶盏，难得的温和笑脸，冲着她招手道：“九如来得真是准时。”　　“大太太起得更早，更辛苦才是。”九如给她按规矩行礼。　　大太太拦着碧痕搬过来的凳子：“九如是薛王府的小王妃，哪里还用做在一边，过来榻上坐就是了。”　　九如受宠若惊的样子，一时没有动作，芍药在身后轻推了她一把，她才走到大太太身前，低语道：“我才到府中不久，跟着大太太学习的时间更短，何德何能敢与大太太并头而坐。”　　“怎么了，你觉得我们还和从前一般生分才好。”　　九如笑着摇头道：“大太太从来没有与我生分过。”　　“那还不过来我身边坐。”　　“大太太是长辈，便是心里头拿我当女儿一样看待，在做正经事情时，女儿也没有与母亲齐身而坐的道理。”九如说的温婉有礼，双目不卑不亢平视着大太太，唇角带笑，却没有要退让的意思。　　大太太的视线锐利，然则慢慢地收敛起来，沉声道：“你说的很有理，比我想得周到，确实是个好孩子，碧痕，把小王妃的凳子搬过来，天气凉了，加两个软垫才好。”　　九如才坐实，诸人已经陆续而来，像是算准了时间一般，大太太看两件，会传递一件给她，让碧痕也给她另外准备一份笔墨：“九如，你按着自己的判断落笔就好的。”　　“那我就胆大一次了。”　　“总是要独当一面的。”大太太赞许地点点头。　　“我脑子笨，学得慢。”　　“有时候就担心学得太快，你这般踏实，每一件都认真仔细，以后再上手就不会犯错的。”大太太这一回才是真心教她，说得都是简单易懂的方法，她每说一句，九如就牢牢记在心上，预备着回去用小册子记录下来，以后留用。　　尽管屋中人不少，但是个个守规矩，走路说话十分分寸，一点都不会喧闹，大太太的神情是所有人的风向标，见到大太太主动示好，诸人对待九如的态度也变得愈发良好，有问必答，字字周到。　　九如觉得不过是一个时辰的时间，她好像学了不少，才将手中的账册放下一本，想在几个有质疑的数字上面画圈，外头嚷嚷着一路进来，几个人去拦也拦不住，已经冲到了她坐的椅子旁边，她眼前一闪，看到碧痕挡在自己面前，将来人给挡住了。　　来的是个丫鬟打扮的女子，一路折腾，已经是披头散发的狼狈，一只手抓着她坐的椅子腿不肯放，跪在地上哭喊道：“大太太，大太太要给我哥哥做主，他死的不明不白，到现在连尸身都不得下葬。”　　听到牵扯出人命，大家都自觉地闭了嘴，不声不响。　　大太太盯着她道：“抬起头来先。”　　丫鬟慢慢抬头，居然是沁月阁的海棠，脸颊边还被抓破了几道，眼泪鼻涕糊在一起，九如想一想，从袖口抽出帕子来，递到她面前，柔声道：“先擦擦脸，再说话。”　　大太太轻嗯了一声：“我当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你，九如，她是沁月阁的人了。”135：传话　　才一句话，已经将责任都推过来，大太太想看看她处理问题的能力到底有多少，九如不紧不慢地看着海棠接过帕子，呆呆的一时也不会动弹，她抬起头来，望了望四周，清咳一声道：“各位姐姐，妈子，今天的账册就收到这里，大家都先退了。”　　原本有几个排在后面的，有些不甘心，才要开口问，九如又补了一句：“凡事有个巨细，分个主次，剩下的账册，明天再看，今天没轮上的，明天要请早。”直接把那些人直接给堵回去了。　　海棠还跪在那里抽泣，九如的身子微微前倾，一只手搭在她肩膀处，安抚道：“你先缓一缓，把想说的话都想清楚了再说，大太太与我都在这里，该给你做主的，必然会给你做主，你是王府里的老人，应该很明白。”　　大太太听得她话语间，依然以自己为主，很是满意地对着剩下的人挥挥手，碧痕让过身子，不再阻拦在两人之间，将那些人带出了大屋。　　“海棠，你听到了什么传话，可以同大太太说了。”　　海棠抬起头来，眼神呆滞，像是背书一般念道：“大太太知道的，我哥哥在庄子上面做事，我早上听说，庄子上闹事，前几天我哥哥被人打死了，官府说要抓人又搁置不动，哥哥的尸首还在官府那边，不得落葬。”　　“你听谁说的。”大太太似笑非笑问道。　　“我娘给我传的信。”　　“找谁传的？”　　“这……这个……”　　“薛王府里面，居然有人从庄子给府内的丫鬟传信，你先告诉我传信的人，我再给你做主你哥哥的事情。”大太太很是和蔼的样子，“碧痕，先把海棠给扶起来。”　　海棠咬着嘴唇，目光闪烁，像是在挣扎要不要把传信的人交代出来，碧痕给找张脚踏，让她安分地坐在上面。　　大太太横扫了九如一眼，九如接口问道：“海棠，帮你传话的人是沁月阁的人是吗。”　　海棠犹疑地点了点头。　　九如心里飞速地盘算一下，沁月阁上上下下的人都在她脑中过滤一遍，又能传话，又能让海棠相信，还能四处走动的，她想大致已经认定是谁了：“是不是辛泽给你带的话。”　　海棠又是一呆，不敢说是，又不敢说不是。　　九如已经转头对大太太解释道：“辛泽经常外出帮霆岚买些小东西，连霆岚练字用的笔墨纸张都一定要他出去采办的才喜欢，更别提那些风筝陀螺的小玩意，所以沁月阁里，进出王府最繁忙的人怕就是辛泽了。”　　大太太点了点头：“这些都是实话，辛泽跟着霆岚多年，在你嫁入薛家之前，确实是岚儿最贴心的人，岚儿喜欢什么，他都知晓，而且他平日里会做人，上下打点的礼数都很周到，认识的人比谁都多，要是传话的人是他，倒不足为奇了。”　　海棠觉得小腿边微微一痛，低头看，九如刚刚将一只脚收回到裙底，立时明白过来：“是，小王妃猜得很对，辛泽出门给小王爷买放风筝的团线，在府外见到候着想见我一面的家人，他素来心软，才帮我传了话的。”　　九如听毕，轻轻吁出一口气。===随意青枫白露寒===136：印章　　“行了，既然是辛泽传话，我稍后再责问他，先说说你哥哥到底怎么回事。”大太太半眯了眼问道。　　“据说是有来头的人将庄子的地，私自圈走，我哥哥带着人去说理，那人反咬一口，说王府霸占良民之地，我哥哥气不过与他们动起手来，结果闹出了人命。”海棠结结巴巴地将所听的、一股脑都说了。　　九如觉得此事大概与前几日兰心来时说起的那宗官司有关联，起身走到大太太身边，在她耳畔低低说了几句话，大太太神情有些松动，皱了皱眉道：“兰心，怎么办事的，还没有解决。”　　“兰心当时提的那一笔？”　　“早拨给她了，庄子里她一向看管惯了的。”大太太目光一转，锐利异常地瞪着海棠问道，“你哥哥的尸首还被官府押着？”　　“是，去讨要了，要不回来。”说到这里，海棠又哭哭啼啼起来。　　“岂有此理。”大太太想站起身，站了两次，不知怎么腿脚发酸，就是没有起来，恨得咬着牙在榻边重重一拍道，“也是我这身体不听使唤，才让底下乱成这样子，九如，我去不得庄子，你给我亲自跑一次，看看到底乱成什么样子了，直接找兰心，同她说，你去与我去是一样的，让她一切都听你的。”　　“我只见过兰心一次。”　　“无妨的，我将小印给你，以后你就替我行事。”大太太从发髻中抽出一根玉簪，指尖翻转，将簪子一头按在印泥中，然后在纸边印下痕迹，“要是兰心不放心，你将这个给她看就是了。”　　这根玉簪，九如时时见大太太戴着，觉得羊脂白玉成色很好，却没有想到是随身所带的印章，她多看两眼，没有去接，大太太已经在软布上面，将印泥擦拭干净，微微扳过她的肩膀，替她将发簪挽进乌鸦鸦的云鬓之中，笑着道：“以后，你随身戴着就好，也配你头发的颜色。”　　“大太太，九如不敢当。”　　大太太放开手，瞪她一眼：“难道你还要让我拖着两条老腿去庄子上看那些不懂事的折腾，才算是担当吗。”捏着九如的手，淡淡笑道，“东西是我给你，我可以给你，也可以收回来，这个道理，你记在心里头就好。”　　“我都明白的。”　　“你一直是个明白人。”大太太回头看看，“你带了哪个丫鬟过来的。”　　“芍药，不知大太太记得不。”　　“记得，也算是稳重的，你去沁月阁收拾一下，再带上你娘家陪嫁过来的那个丫鬟一同去。”　　“春琴也要一同去？”　　“那个年纪大的，不知在你娘家是谁调理出来的，行事做人自有一股与众不同的味道。”　　“她一直跟随在我母亲身边。”　　“你的生母不简单哪，不简单。”大太太抬手将她鬓边碎发一抹，“九如，你也不简单，你不用躲开，我这话不是损你，却是夸你，二太太想做我的帮手不是一天两天，三太太嘴上没有明说，我心里也很是清楚，不过你是岚儿的媳妇，既然老爷也有意要推你一把，你且大着胆子才好，薛王府家大业大，不要那些胆小不会做事的，你懂吗。”　　九如抿了抿嘴角，用力点点头。　　“先不要同岚儿说，你去庄子上。”大太太最后交代了一句。137：柔夷　　一炷香的时间以后，九如已经带着两个丫鬟，坐上去庄子的马车，春琴替她将窗帘卷下来问道：“这次一去，怕是不止两三日。”　　“事情顺利的话，三日内可以回来的。”九如记得兰心说过，去庄子的路程一来一去就能花去整天。　　“没有同小王爷话别。”　　“他以前就嚷嚷要去庄子上看看，要是被他知道，他势必会要吵着跟去，若是只去收收帐，看看，带着他也便罢了，这是要去处理棘手的事情，怎么能带着他。”九如在软垫微微侧过身去，“我给他留了纸条的，他要是真找到大太太面前去，大太太会帮我搪塞的，再不然，等我回去再陪他发脾气也不迟。”　　春琴轻轻叹口气，抱过一条毯子铺在她肩膀处：“小王妃早起的，到了庄子还有一场纠纷，不如在车上小歇，到地了再喊你起来。”　　九如闭起眼来，马车不知走的是那条道，颠簸有些大，震得全身微微酸痛，明明是有倦意的，她却一点都睡不着，兰心的出现，庄子里的官司，海棠听到家中讯息，大太太派她过去，一连串的事情，好似都有节奏地在往前慢慢推动，而后面推动的那只手却是无形的，她看不见，碰触不到，却又有隐隐的不安，好像，好像是特意安排让她到庄子上去。　　哪里又有什么在等待着她，还真的说不好。　　春琴见她尽管和衣侧卧，睫毛颤动不止，知道她没有睡着：“小王妃，心里在想什么，要不要先与我们说说，若是等会儿遇到麻烦事，我们也好心中有数。”　　“大太太只说让我们三人过来，是想让我先探听一下虚实，庄子那边有兰心在照应，不会有大麻烦的，我们都是女流之辈，更不会有人出手伤人。”九如掀开毯子坐起身来，“我担心的却不是这些。”　　如果庄子上，有见不得人的阴影真相，那么安排她过去的人就真是别有用心了，究竟是什么目的呢，她有些心绪不定，抬起手来，将窗帘掀开一角，外面的天是阴沉的，风吹在脸上有淡淡的湿气，像是要下雨的样子。　　“小王妃，要是事情想不出来，还是多休息的好。”芍药指了指眼底，“这边有些淡淡青色，怕是睡眠不足的缘故。”　　“是，你说的是，想不出来，不如睡觉，那就辛苦两位看着，我索性睡了。”九如用毯子裹着脑袋，将那些不舒服地光线都遮挡在身外，这一次，在颠簸中很快进入甜梦乡中。　　像是根本没有睡多久，九如感觉有一双手在推她，姿势很轻，手很软，不像是做粗活的人，她将毯子拨开一些，看到一双柔夷，十指纤纤，指甲是晶莹的粉红色，她有些恍惚，想不起来，马车上的哪个人能够生这么好看的手来。　　那双手轻轻推了她两下，就不再动弹，像是在等着她起身，九如觉得脑袋异常沉重，一点都不想动弹，恨不得缩在毯子下面的小天地再多瞌睡会儿。　　那双手冲着她做了几个手势，迷迷糊糊之间，九如看明白那是几个数字。　　紧接着，马车剧烈地振动一下，耳畔听到芍药在喊：“哎哟，要摔坏我们了。”138：素净　　春琴更是紧张地过来看她，替她将蒙头的毯子给拉开了：“小王妃，不知道车子怎么了，你有没有摔着。”　　九如缓缓睁开眼睛，哪里还有方才的那双好看的手，马车里面依然只有三个人。　　“小王妃，我方才听到一声颇大的动静，是不是撞到了头。”春琴等不到她的回答，更急了，迫切地凑过来，想把她扶起来。　　九如有些警惕的摇摇头，问道：“这是到哪里了。”　　“我们也从来没有来过，哪里知道是到哪里了。”　　“车子停下来了。”九如坐起身来，“方才，有别人上过车？”　　春琴与芍药面面相觑，对视了一眼，齐齐摇头道：“马车一直在行驶途中，怎么能够上其他人。”　　九如低下头，看了看两个人的手，春琴的肤色比芍药黑一些，都不是她隔着毯子所见到的那双手，而她自己的，她平摊开来，多看了几眼，也算是一双秀气的手，不过与方才所见的相比，始终差了一些。　　“外面什么情况，将窗帘都打开看看就是。”九如睡得有些云鬓松散，淡淡笑着问道，“我睡得很熟，是不是。”　　芍药将两边的窗帘都给打开来：“春琴姐姐看了小王妃两次，笑着说，是真的睡着，可见这些天都吃累了。”　　九如点下头，那么她方才看到的都不是真实，只是梦境罢了。　　“赶车的不见了。”芍药大喊起来。　　春琴比她看得仔细：“赶车的是不见了，不过前面那个在一路小跑的人，看着像是赶车的。”　　九如将芍药拨开些，索性半个身子趴出窗外：“原来这里有个有人挖没人填的深坑，车轱辘都陷下去，车上又坐了我们三个人，是不能前行了。”她的目力极好，又往前看了看，“感觉离庄子很近，赶车的应该是去找帮忙的，我们不用急，芍药过来给我把头发梳一梳。”　　“是，小王妃。”芍药打开匣子，取出紫檀的梳子，“小王妃最喜欢的那把象牙梳子不方便带出来，不知道要梳成什么式样。”　　“最简单的，除了大太太送的那支羊脂玉簪留下，其他的首饰都替我取下来，让春琴收好。”　　“那不是太素净了。”芍药看眼九如穿的百褶天青如意裙，只留一根玉簪的话，那真是素到极点了，“小王妃是第一次来庄子上，怎么也该显示出富贵之气。”　　上次见到兰心时，就觉得她与其他丫鬟穿的不太一样，九如回去后仔细想过，究竟不同在哪里，兰心穿着的衣服都是经过改制的，衣袖窄窄，裙幅较宽，而且比寻常的底裙要短了一寸半，明显是为了更方便在庄子里行走。　　“我想在庄子上，每个人穿什么已经不太重要，看起来更自然些才好，我还想在庄子里转两圈，可不想所有人都看着我披金戴银着来炫耀的。”九如对着小镜中的自己一照，满意地笑着道，“芍药，你的手艺不错，最简单的式样，也看着灵巧。”边说边将耳环戒指并着取下来的两支金钗都放在春琴怀中，“你收好，回去的时候，我还要换上的。”　　春琴很明白她的心思，取出一方帕子将首饰包裹好，妥善收起来。139：别来无恙　　“车上坐的贵客可是小王妃。”车外笑语盈盈，很是耳熟。　　“果然是兰心姐姐。”九如坐在车里喊得分外亲热，“你总算来接我了。”　　兰心掩着嘴笑道：“不能让小王妃第一次来就陷在泥潭里，不进不出的，以后见了老爷和大太太的面，怎么交代，还不快点来人，将木板都铺设好，把马车先弄出来，小王妃在车上稍安勿躁，等一切弄妥，就接你们去庄上。”　　九如特意坐稳，又将手搭在窗框边抓紧，另两个学她的样子才坐稳，整个马车跟着摇晃起来，幸亏只晃了俩三下，兰心已经吆喝一声：“好了，都没事了，赶车的抓紧上车赶路。”说完，一只手搭住车架，翻身上来，撩开门帘，不客气地坐了进来，“小王妃，别来无恙。”一双眼上下看着九如的衣着，发式，丝毫没有遗漏，收敛住目光时，里面有微微的赞许之色，“小王妃真是轻装上阵。”　　“大太太觉得我在王府待得气闷，才放我出来开开眼的，当然是越轻便越好。”　　“小王妃这般穿戴，有眼色的还知道衣料都是最好最贵的上等货，一般人看来也就与常人无异，或者说比常人看着还寡淡些。”　　“要是能看着像是庄子上的人就更好了。”　　“小王妃要是真的能这样想，是我们这些做下人的有福了。”兰心眼皮一翻，又打量了她身后的两个人，“带着的俩个也好，我最怕那些比姑娘太太还要娇贵的丫鬟过来，不是瞎嚷嚷就是胡闹指责，这两个俱是微微含笑，没有多余的话。”　　“兰心姐姐是王府里外能够说得算的人，连大太太见着都要礼让三分，我带着的丫鬟怎么敢多嘴呢。”九如笑着道，一只手搭在兰心的腕子处，“姐姐，上次说要带我到庄子上看看，玩玩的，不是吗。”　　“没想到你来得这么快，大太太终于想明白，舍得从手指缝里漏点碎屑给其他人了，真是不简单。”兰心的笑意，这会儿才从卷起的嘴角，慢慢爬上眼梢，“是不是指派了麻烦事情给你，你不用藏着掖着，尽管说给我听便是。”　　九如见她开门见山地问了，也就直言不讳地答道：“便是上次你来王府里，问的那一宗事件。”　　兰心皱了皱眉毛：“已经在办了，大太太是不放心我，还是另有原因。”　　从海棠找到大太太哭诉喊冤开始说起，简单明了的几句话，已经将形势说得一清二白。　　“那么大太太的意思是？”　　“大太太的意思是，钱既然已经花了，那么不该有人再传话。”　　“王府素来的确是忌讳这种府里府外传话的，传的是实情也便罢了，要是传几道人，出来个不伦不类的，对谁的名声都不好，大太太一来派你看看庄子，二来也是想借机先支开你。”　　九如想到替海棠传话的辛泽，如果真的要治罪，怕是要支开的人不仅仅是自己，还有霆岚，不觉微微叹了口气。　　兰心观察她的神情，见她事无巨细都没有要隐瞒自己的意思，心里有些欢喜，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既来之则安之，庄子上，已经好些年没有太太的人来过了，自从四太太去世以后，见到你的出现，真是难得了。”　　九如缓缓抬头，缓缓看着兰心，低声问道：“你是说，四太太曾经来过庄子上？”140：竹居　　“四太太的身体有些弱，老爷说庄子上的空气更适合四太太静养，每年有几个月，都会带着四太太过来小住的，不过四太太过世以后，老爷也失去那个兴致，再没有来过。”兰心指着窗帘道，“已经进庄子了，景色还不错，要不要探头去看看。”　　“方才马车陷在坑里时，小王妃的头敲在车厢壁，后脑勺肿起一个血包，要是方便的话，请先带我们去休息的地方才好。”芍药忍不住开口提醒，她方才梳头的时候，手指已经摸到，怕有鸽子蛋大小，见九如没有说起，也不好多嘴，不过这会儿见兰心兴致大好，预备着送她们在庄子转一大圈才要停息的样子，怕九如支撑不住。　　“怎么不早说，伤到头部，可大可小的。”兰心不由分说的，在九如的后脑勺轻轻一扫，指尖停在玉簪上，稍纵而过，将门帘一把挥开道，“赶车的，跟着前面那匹马，先去下榻的地方。”　　九如的手被她抓着，低下头来笑道：“没事的。”　　“很大一个血包的。”芍药还要说，被春琴瞪眼给缩了回去，立即不做声了。　　路程很近，又说笑几句，兰心拍拍手道：“到了，也不知道府里头会派人过来，一时腾不出适合小王妃居住的屋子，就把以前四太太住的这一件打扫过，暂且住下，可好。”　　“兰心姐姐说的都好。”九如任由她小心翼翼地把自己搀扶下车，双脚落地的时候，不知道是坐车的时间长了些，还是真的被磕到脑袋的后遗症，眼前一晃，有些站不住脚。　　“果然是碰伤了，待会儿要找个大夫瞧瞧才好。”兰心半步不离身，将九如往屋子里带，“四太太喜欢竹子，所以这一片都种的青竹，这几天晚上风大，睡前记得将窗户关严实些，否则竹叶呜呜声，就像有人在窗外哭似的，怕吓着你们。”　　芍药被她说得，往里缩了缩脖子，九如看在眼中，微微一笑道：“兰心姐姐在吓唬我们，竹声潇潇，最是文人雅士喜欢之事，哪里就会像人的哭声。”　　兰心不介意地耸耸肩，将门给推开了：“你看看，可喜欢这里。”　　屋中的窗户都打开，像是许久没有人住，特意透气，显得明亮，整洁，青砖铺地，连糊窗户的纸也是淡淡的青色，窗口往外望去，正是一片青翠姗姗的竹林，竹根下长满不知名的花朵，粉白粉红，相映成趣。　　“四太太，真是个雅致的人。”九如见桌上还有一册看到一半的书，书页微合，仿佛主人才堪堪离开，片刻就要回来的，她走过去见封皮上写的是本不知名的诗集，字迹婉约，像是女子的手笔。　　“我看你也不差，真是巧了，你穿的这一身天青，像是原本该住在这里一般，庄子里也有别人来过，想住过这一间。”兰心说着摇摇头，“我看她们都不配住，也没有答应过。”　　“很多年了吧。”九如的声音低沉。　　“什么？”兰心马上明白过来，“是，四太太过世很多年了，可怜岚哥儿一个人，没有母亲照顾，如今还不像个年长而立的男人:，可惜四太太这样聪慧的人儿，不能亲手教他。”141：既来之则安之　　将诗集拿起来，九如翻看了两页，内里也是与封皮相同的笔迹，她猜想是四太太抄录的珍藏，纸页淡淡泛黄，却没有一丝灰尘：“兰心姐姐真是有心，这一间屋子，天天有人过来打扫，外头的竹林也是时时有人打理，才能维持的这般齐整。”　　兰心勉强笑道：“我们都是做下人的，老爷虽说有些年数没有来过，万一哪天心血来潮过来看看，也希望屋里干净利落，才能安心的。”　　九如转过身，背后还有一排竹制的书柜，参差不齐地零散堆着几本书和画轴：“都说了既来之则安之，就先落脚住一晚，大太太要看的事情，明天再做打算，兰心姐姐觉得可好。”　　“这里，你是小王妃，你说了算的。”兰心的目光有意无意地在她的玉簪处，又一次划过，“我让人帮你把车子里的必用品都搬下来，被褥都是簇新才晒过的，也替你们搬来，饭菜按照以前的规矩置办，有什么缺的尽管找我，我就住在前面，让丫鬟顺着门前的碎石小路，看到两棵香椿树的屋舍，就是我住的地方。”　　“有劳兰心姐姐，我们都记下了。”九如让芍药送她出来，听得兰心在门外又指了所住的方向给芍药听。　　等兰心走远了，春琴接过送来的东西，替九如整理好床铺，沉声道：“这位兰心，真是个厉害的角色。”　　“春琴姐姐，我也这样觉得，她压根没有把小王妃看在眼里。”芍药跟着点头道。　　“我们过来庄子上，原本就是突兀之事，她明明知晓小王妃为何而来，却一推再推，等小王妃说先落脚再问事，我觉得她私下先松了一口气似的，巴不得我们不用追查，明天就原路回去。”　　九如一挥手，打断了春琴的话，轻笑道：“春琴有所不知，这一件公案来闻讯大太太时，我也是在场的，花了足足一千两的白银打点真的不能算是小事了。”　　春琴咋舌道：“一千两这么多！”　　“你也觉得多是吧，一千两白银，钱是花了，事情却还悬在那里，我要是当面质问她，她该怎么回答我才好，我替她想过了，这个答案有点难，不如让她今晚先想一想才好，大家退让一步，以后大家面子上都好看。”九如觉得后脑勺隐隐发痛，想是后遗症才上来，赶紧找软垫半躺半卧着想事情。　　庄子离王府的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想来兰心没有这么大的胆子，敢在吃官司的白银中动手脚，如果银子已经送到官府，怎么会克扣着海棠兄长的尸首不放，还能让海棠的双亲，正好遇到在府外的辛泽，将话带进来，告诉海棠。　　时间上算得正好，是自己与大太太一起看帐做事的时候，海棠扑进来的时候，先抓住的是自己坐着的椅子腿，她想见的人究竟是大太太还是自己，如果是自己，那么在沁月阁为何不说明，如果是大太太，又何必选在自己在场的时候，明显不要避嫌了。　　越想脑袋越痛，九如忍不住用手去揉揉后脑勺，真的是高高肿起，比鸽子蛋都大了一圈，一时半会儿的还不能消减下去。　　“小王妃要是痛的厉害，还是找个大夫看看的好。”春琴见她眉宇间痛苦，提议道。　　“不妨事的，这点伤，我心里自有分寸。”九如闭起眼，觉得屋中除了她们三个人，好像影影绰绰还有什么其他的，再睁开眼时，却又看不见了。142：提防　　兰心提着食盒亲自送晚饭过来：“庄子里的东西简陋，图一个新鲜，不知道你吃不吃得惯。”　　九如看一眼桌上的四菜一汤，颜色鲜脆，已经有了好感：“我吃东西不忌口的。”米饭盛出来格外香甜，她吸吸鼻子，“大米也是庄子上种的，怎么同府里吃的不一样。”　　“王府送去的都是定额，这是今年才收上来的稻谷，从南方引入的香粳米，产量少，现在庄子里尝试口感的。”兰心见她问得仔细，笑起来道，“没想到，你对这些也感兴趣的，要不明天去庄子的时候，我带你去看看那些种的菜。”　　“好。”九如一口答应下来，“丫鬟都去偏屋吃饭，兰心姐姐陪我一起。”　　“与小王妃一桌吃饭，我可不敢当。”　　“大太太都没拿你当外人，何必与我客气。”　　“大太太是大太太。”兰心的话顿了一顿，像是到了嘴边又给咽下去，“既然你都开了口，我再推辞就显得矫情。”她在对面坐下来，变客为主的热情周到，“庄子里最好吃的就是鸡肉，都是竹林里吃虫长大的，肉质紧实鲜美，你先尝尝。”　　九如依言夹一块，慢慢吃干净：“确实好吃。”　　兰心的眉梢眼角都是得意：“就是用白水一煮两烫的，王府里头规矩多，菜肴看着精致却没有这般的美味。”　　九如吃半碗饭，又喝了些芦笋汤，已经饱了，微笑着看兰心又添饭。　　“是不是觉得我吃得比府里头的男人还多。”　　“能吃是福气。”　　“岚哥儿媳妇天生会说话，说什么都好听。”兰心笑眯眯地将剩下的菜扫荡干净，“他也是个有福的人。”　　“兰心姐姐可有见过左手背上，生一颗朱砂痣的女子。”九如突然发问道。　　兰心的表情一瞬间很是丰富，先是诧异，再是一怔，随后立马否认：“没有，没见过，庄子里的女人都下地干活，哪里还管这些，怎么想到问这个。”　　“不知道怎么就想起来了。”九如抿着嘴一笑道，“大概是后脑勺被撞过，会想起些不该想的。”　　兰心边收碗筷，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情：“要是真撞得厉害，应该找个大夫看看的，庄子上的大夫都是看惯粗糙的，要不要回京城找一个好的来。”　　“说了不用麻烦，我待几日就回去，快的话，到家之前，一切痕迹都没有了。”　　“大太太关照你过来几天。”　　“没有准数，主要是来看看上次的那件官司，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