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哪里敢给他看脸色，三太太千万不要听他的，要是这话真传到老王爷耳朵边，我真是全身上下都长满了嘴都说不清楚。”　　“你只管放心，这里只有我们四个人，你们俩当然是不会说的，辛泽一心护着岚儿更不会说，我的为人，你难道还怀疑不成。”三太太一手牵着他们一个，“要不是今天没准备，我就带你们回我那里吃顿饭才好，这会儿，我也来得时间久，怕屋子里的不放心，等会儿找过来麻烦，。”　　“三太太这是要回去？”九如问道。　　“下次再来坐坐，你们这里又热闹又好相处的，我巴不得天天来呢。”三太太将两人的手，相互叠在一起，“不必送我出去，我自己认得路，你们好好的，我们薛王府上下也就都好好的了，九如，这话，你可听得明白。”　　九如眼尖，见到她从大太太那里带回来的账册不知怎么被霆岚翻出来，又摔在地上，赶紧挪移了下身子，险险地将三太太的视线给挡住：“三太太的话，我都明白。”　　“明白就好，明白就好。”三太太边笑边走了。　　九如对着辛泽使了个眼色，辛泽很是机灵，已经赶上去：“三太太，怎么能说走就走，不让人送，那些丫鬟你不喜欢，我来送你。”　　“小鬼头，府里头的小厮，我看就你最会说话，如今又遇到个会说话的小王妃，薛王府的机灵人敢情都凑到一起来了。”两个人渐渐走得远了，语声也模糊了。　　霆岚一副想过来抱她，又怕她生气的两难模样，他原来的眉睫就生的浓丽，黑黝黝的眼珠半掩在睫毛下面，偷看着九如：“九儿，你还在生气吗。”　　“哪里来的这么多气可以生。”九如浅笑盈盈的抬手，替他将衣领子整整，“看你闹的，衣服都乱了，旁人觉得我们没照顾好你。”　　他见九如笑颜如花，右手已经摸上她的脸颊，觉得落手处柔滑绵软，恨不得一直贴在她身边才好：“九儿不生气才好，不生气才好。”49：书信　弯下腰来，九如将账册捡起来，吹了吹表面的灰：“你在哪里找到这个的。”　　霆岚凑上来看一眼：“这是什么，我没有见过，是画册子吗，这么小。”　　“不是画册子。”九如将他的手拍开，“这个不是你看的。”　　“不是画册子，我也不要看。”霆岚没有丝毫的怀疑，抱住她一个胳膊，“九儿，我们一起吃会儿点心。”　　“你方才不是一直在吃，怎么还吃，等下到了吃饭的正经时间，你又没有胃口了。”九如将账册收拢起来，霆岚不会说谎，他既然没有见过，又是谁将账册从她身边取出来，扔在这里，还是扔在三太太面前，要是真的被三太太拾起来看到，她还需要好一番口舌才能解释清楚。　　辛泽吗？她进沁月阁以后，并没有见过辛泽，那么又是谁，身手这么利索，神不知鬼不觉地来了个愚公移山，她以后恐怕是要更加小心才行。　　“九如，吃点心，很好吃的。”霆岚不依不饶的。　　九如执拗不顾他，将芍药唤来，重新给他洗了手，又沏了新茶，小碟子琳琅满目地摆放在小案几上面，两个人对坐着，你一块，我一块的吃起来。　　的确很是美味，九如多吃几块，再喝半壶茶，觉得肚子胀鼓鼓的，别说霆岚不要吃饭，她也已经直接饱了：“紫薇，你将剩下的都拿去，大家分了吃，不用再留，都吃了就好。”　　芍药咋舌：“点心还剩下很多，留着小王爷吃就好。”　　九如遥遥一指霆岚，笑道：“你看他吃的撑了，最近都不会再想吃，趁着新鲜好吃，不如大家都尝尝，就说是大太太赏大家吃的，下回不如我自己去大太太的点心师傅那里去讨教回来方子，自己来做这些。”　　霆岚听了直点头：“九儿做的一定更好吃。”　　九如点了点他的唇角：“吃得一脸糕饼渣子，花脸猫似的。”　　霆岚淘气的将她的手指轻轻咬住，不松开，九如往外拉扯一下，他咬得更紧，也不说话，只一味冲着她笑，口中温暖潮湿，牙齿的力道恰当好处，微微的痒，微微的痛，从指尖慢慢往上蔓延开来，九如不知自己是怎么了，耳朵根处热腾腾的，心跳都跟着加快了。　　这种感觉，十分陌生，九如说不上是喜欢还是讨厌，但是她发现自己不敢去看霆岚的眼睛，那里面亮晶晶的藏着什么她不愿意去触碰的东西，好像知道一旦陷进去里面会灼烧了自己。　　“小王爷，小王爷，表少爷的信。”辛泽送了三太太回来，不知在哪里取得赵凌琪的书信，兴高采烈的跑进来。　　霆岚的唇齿一松，九如将那只手直接藏到了身后，假装镇定的问道：“哪里来的书信。”　　“才从前面送过来的，表少爷写给小王爷的。”辛泽像是根本没意识到他们在做什么，将信件直接交给了九如，“上面还有小王爷的名字。”　　九如看一眼信皮，又看一眼霆岚。　　霆岚不介意的摇摇手：“九儿念给我听就好了。”50：数字　信皮上的字迹就像是赵凌琪的人品外貌，十分的俊朗，上书四个字，霆岚亲启。　　九如撕开来，里面只有薄薄的一张纸，她没有照着念，先看了一遍。　　“表哥说什么了，九儿，九儿？”霆岚问道。　　“他说这次出门很顺利，按照书信的送达时间，他应该是我们收到信的第二天就会回来，要给你带些好玩的小玩意儿，让你不要牵挂他。”九如将信上那些文绉绉的话，简略在一起说了。　　“明天吗，明天表哥就要回来了。”霆岚欢喜的跳起来，“还说要给我带好玩的。”　　“是的，明天。”九如不自觉的皱了皱眉，不知是不是因为方才三太太特意提起过赵凌琪，她心里面隐隐有个念头，要是他在外面做生意做得时间长久些，半年，不，最好是一年，等她顺顺利利将有些东西都放下来，再回来，到时候俩人才见面该有多好。　　虽说，表少爷来王府，她是可以不见的，不过赵凌琪总是会来沁月阁，她又能躲到哪里，又能避到哪里，太刻意的回避怕是还更加容易落下口舌。　　相比于霆岚的真欢喜，她是真不欢喜。　　以至于，夜深后，都不能安静入眠，在床上辗转数次，九如还是披衣坐起来，将蜡烛重新点亮，取出枕头下面的账册，翻开来细看。　　第一页，她看得更迷糊，匆匆翻过去，连着边看边翻，到了十几页的时候，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赶紧将账册又翻回到了第一页，这一次，每个数字都像是活生生的存在，印刻在她脑子里面，她豁然明朗，大太太所说的，这两本账册与原先的大有不同，不同在哪里。　　数字一个接着一个跳出来，九如的手指习惯性的在枕上划来划去，到后来数字越来越多，她觉得脑子里有很多扇看不见的小门被打开，里面关闭着的东西用力想要冲出来，但是找不到正确的方向。　　她索性起身翻从家里带来的箱子，她记得春琴把那个小箱子放置在衣柜的最下面不起眼的地方，拨开一层层的衣裙，她将那个比手掌大不了多少的木箱抱了出来。　　箱子打开，烛光映衬下，破碎的碧玉金算盘重见天日，九如怜惜地将算盘捧在手中，另一只手细细的数，所有的玉珠一颗不少，可惜的是金算盘的一个角被跌碎，拼不起。　　要是找个会补金器的手艺人，要补得完好如初，应该不难。　　只是，她身在薛王府之中，又要怎么出去找会补金器的手艺人，她连王府的门都不能迈出去的，即便能够迈出去，她对京城又不熟悉。　　等一下，方才书信里说的是，赵凌琪明天会回来，九如眼神一亮，或许找他来帮这个忙，是个不错的主意，虽然他也不是完全值得信任，不过想来他不会多嘴多舌到让整个薛王府的人都知道她藏着这么件东西。　　九如的手指在金算盘上轻轻摩挲而过，破碎的赤金，仿佛快失去生命一样，恹恹无力，她低声道：“我既然带了你出来，一定能够让你恢复原样，也希望你以后可以帮我，帮我得到我想要的。”51：久等　特意起了个大早，霆岚兴奋的坐不住，在九如面前转圈子，转来转去的，把她的眼都晃得发花，笑着让海棠去拖他过来坐：“表少爷是说今天回来，但是没说准信，更没有说时间，你把我们都拖拉在这里，等一天不成。”　　“表哥，每次来都是先过来我这边，只要他前脚踏进门，后脚我就知道了。”　　九如四下一看，明白了：“你是让辛泽去门口候着了。”　　“是的，你还没起床的时候，辛泽就去了。”　　“可怜的辛泽。”九如故意摇着头道。　　这一次是芍药笑开来：“小王妃，他才不可怜呢。”　　“这话怎么说，难不成还有我不知道的内情。”　　紫薇挤过来插嘴道：“怎么没有内情，大门的冯妈把她的小闺女也带进王府做事，那小闺女长得水灵水灵的，又没见过外人，乖乖巧巧的活脱脱是只小白兔的模样。”　　九如恍然大悟了：“原来，辛泽是为着自己才领了这个差事，这样一说的话，确实不可怜，而是便宜他了。”　　一屋子笑声朗朗，要是有旁人在外面经过，都会好奇沁月阁到底是什么风水宝地，每天其乐融融，让人忍不住想进来窥视。　　真的是被说中了，等到天黑，赵凌琪都没有出现，辛泽又饿又渴实在等不下去，先回来沁月阁，见两位在吃饭，没有多吱声，安静地站在一边　　九如放下筷子来：“辛泽辛苦一天，先去吃饭。”　　“表少爷一点消息都没有。”辛泽耷拉着脑袋说。　　“表少爷是大人了，能干的很，京城内外经常来去，况且他是去做点生意，不是什么危险的营生，路上有些小事耽搁下也是有的。”九如清咳一声道，“小王爷才被劝着吃了今天的第一顿饭，你是不是又要来生事。”　　“不敢，不敢。”辛泽打心眼里是有些怕这位年轻貌美的小王妃，那么温婉的面孔一旦正经说话，让人有些不敢大声喘气的压迫，他都没多看霆岚一眼，直接溜下去吃饭了。　　霆岚没有停下往嘴里扒拉饭粒的动作，不过是两三粒一次，眼神怔怔的，明显心不在焉，九如好笑的给他夹了两筷子的菜：“我方才说的，相公都听见了没有。”　　“听见了，可是表哥没来。”　　“表少爷总会来的。”　　“天色都晚了。”　　“晚了说来也会来的，我会陪你一直等他的，等到他出现。”　　“再晚也等吗。”霆岚努力把嘴里的饭都咽下去，口齿不清地问道。　　“是的，多晚都等。”九如看一眼窗外，“天气还好，应该不会太晚的，你把这碗汤先喝了。”　　果然没有让他们失望，才吃过饭，九如低头在削一只梨子皮，听得外头有疾步走的声音，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表少爷来了。”　　一屋子的人，齐刷刷的，视线都集中到了门口，只有九如纹丝不动。　　然后，那个清朗的声音出现了：“霆岚，我来晚了些，让你们久等了。”　　九如将一只梨子削得晶莹剔透，放在碟中，缓缓扬起头。52：长进　第一印象，赵凌琪瘦了，也黑了，精神气很好，远远看着他的一双眼，黑曜石般隐隐含光，流光溢彩的，九如以前不知道，里面究竟藏了多少东西，如今也依然看不透他。　　霆岚已经扑身上去，扯着他袖子把他往里面拖拉：“表哥怎么回来的这么晚，九儿说，表哥是大人，不会出事的。”　　赵凌琪抬起手，在霆岚额头轻轻敲了两下：“弟妹说的对，我是大人了，怎么会出事。”　　两个人身高相仿，年纪也差的不多，这样的动作让赵凌琪做来，看着很自然，很和睦，丝毫不见突兀。　　九如起身给他行礼，他笑着直摆手：“弟妹不必这样客套，这里是沁月阁，随意就好。”　　她发现了，大半个月不见，他的一举一动更加洒脱磊落，增添了几分英气，站着的姿态，腰背笔直挺拔，越发的吸引旁人目光，她微微偏侧过头去，不再正视他：“表少爷一路劳顿，先去将备下的饭菜摆上，边吃边说话。”　　两个丫鬟应声下去准备，霆岚见到碟中的梨子，讨好的端过来：“表哥，吃梨，才削好的。”　　赵凌琪顺手取过来，放在口边轻轻一咬，眼角弯着笑起来：“真甜。”目光看着九如，九如正转身和紫薇交代事情，完全没有注意他似的，他低头笑，很快将手中的梨子吃完了，接过海棠递过来的手巾，边擦边走到桌边，“这么多好吃的，香气扑鼻，我确实是饿坏了。”　　“表少爷等一会儿还要去见长辈，不用喝酒。”九如将芍药送过来的酒壶挡下来。　　“喝些也无妨的。”赵凌琪一直望着她。　　“照理说，来府里是该先见长辈，他们兄弟感情好，长辈不会见怪，但是喝了酒再去，就是不妥了。”九如直视他，正色道。　　“还是弟妹想得周到。”赵凌琪点下头，“等下要去见过姨夫，还有重要东西带给他，是不适合饮酒，沁月阁的厨子做菜好像又有长进，比以前味道都好。”　　“那是因为，经过小王妃的指点，小王爷也一直说好吃。”紫薇在旁边说道。　　“而且你们几个……”赵凌琪将四个丫鬟一一点过来，“话比从前多了，特别是紫薇，以前说半句话，都听不见声，胆子只有一点点，这会儿也会站直了，语声清晰，很好很好，都是大有长进。”　　紫薇被他一说，又是带着夸赞的意思，脸儿都红了，赶紧退回到九如身后去。　　九如过去，亲自给他布菜，盛汤，汤碗放在他手边，赵凌琪真是饿得紧了，一碗饭很快落肚，不过即便吃的快，动作也是斯斯文文，拿筷子的一只手，袖口处露出干净的手腕和修长手指，玉一样的颜色，指尖似透明的却带了一点粉色，连指甲的形状都无可挑剔，等他端起汤碗时，冲着九如笑，笑容让四周莺莺燕燕的颜色都失了色。　　只可惜，俏媚眼做给瞎子看，九如走到霆岚身边坐下来，没有再多看他一眼。53：有模有样　等赵凌琪喝过汤，让辛醅取来个小木箱：“霆岚，路上捎带了些小玩意儿，觉得你会喜欢，我先去姨夫那边将事儿交代，再过来喝茶。”　　辛泽抱过箱子，兄弟俩个一碰面，长得有五六分相似，九如多看了两眼，见赵凌琪要走，让海棠提着灯去送他，他婉拒了：“灯笼给辛醅就好，姨夫那边事多，不能让你的丫鬟白等良久的。”　　九如抬眼看着他：“也好，稍后还有事情要拜托表少爷。”　　“那我尽快回来。”赵凌琪匆匆的走了。　　霆岚迫不及待地将那个木箱打开：“九儿来看，里面很多好玩的玩意儿。”一件件取出，很快铺满桌子，亮晶晶的耀人眼。　　九如却有些心不在焉，霆岚喊她几次，她才闲闲地应了一句，霆岚凑过脸来看她：“九儿怎么了，是不是困了。”　　“哪里有这样早就困了。”　　“见到表哥不开心？”　　“怎么会。”九如用手背拂了一下脸颊，难不成她的表情太外露，连霆岚都能看出端倪，“你的表哥就是我的表哥，我怎么会不开心。”　　霆岚没有任何的怀疑，探过手来，捏一捏她的手指：“九儿要是不舒服一定告诉我。”　　“嗯，第一个告诉相公。”九如的手指，蜷在他的掌心，一时也没有要放开的意思，静静的，像朵半开的兰花。　　霆岚放下手中的物件，索性用两只手将她的手抱拢在掌心：“九儿，你都没有笑，是不是我把你削的梨子给表哥了，所以你都不笑。”　　结果，九如还没有笑开，屋子里其他的人都笑了，春琴赶紧去捧来一大盆的梨子：“厨房里还有，小王妃赶紧给姑爷削一个吃，他这是嘴馋了，又没好意思开口。”　　九如唇角一卷，取过梨子，细心的削皮，霆岚很有兴趣的看着她：“九儿，你的手真巧。”　　“削个梨子就是手巧了？”　　“你做什么事情都有模有样的。”　　九如听他这一句话说的大人味道十足，伸出食指来点点他的额角：“那你岂非就是做什么都没模没样的。”　　霆岚听出她有揶揄的意思，不在意的笑着点头：“即便我没模没样都没关系，因为我以后有九儿了，没有比九儿再好的了。”　　九如的手很轻的一颤，将指甲削去一小块，她没有停顿，旁人也不会注意到她的失态，只是很久，她都低着头，在慢慢削着梨子，不让别人看到她此时此刻脸上的神情。　　赵凌琪去了一个多时辰都不见回来，霆岚几次要到门外去看，被九如拦着：“表哥说了那边要处理事情的，辛泽都被你派去正厅看过消息，他们在谈正事儿，你去看了也没有用的。”　　“表哥风尘仆仆的，父亲也不让他早点休息。”霆岚揉着眼埋怨道。　　“要休息也不是休息在沁月阁啊。”　　“小王妃，表少爷每次来王府确实是睡在小王爷这边的，就是住在沁月阁，”海棠解释道，“所以小王爷才一直要等表少爷回来。”　　话音未落，辛泽回来了：“小王爷，表少爷被老爷留着喝酒，看老爷的兴致很好，怕是再回来要半夜了，表少爷悄悄捎话说，不要再等他。”54：无奈　整一晚，九如没有睡好，有些心绪不宁，不知赵凌琪会在沁月阁落脚几日，面对面说话是一回事，住在同一屋檐下又是另一回事。　　辗转反侧几次，窗外的天色已经亮了，九如披衣起来，大概是时辰太早，整个沁月阁里静悄悄的，她走到长廊前，还没有举步，就看到赵凌琪站在那里，隔着水，凝神远远的不知看向天际的哪一处。　　九如想在他没有发现前，转头走的，没料到他先开口了：“九如，不要急着走。”　　她停在那里，不动，也不回答他。　　赵凌琪很认真的看着她，看到忍不住笑了：“九如，你真美，比我以前初见时更美了。”　　像是有什么在脑中爆裂开来，九如往后退了一小步，险些站不住脚。　　“可惜，你离我越来越远了，我难道不是以前那个赵凌琪了吗。”他丝毫没有要避嫌的意思，径直冲着她走过来，九如又退了两步，两个人隔了一尺距离时，他停下脚步，目光清亮，正色问她：“我看着吓人吗。”　　空气里面有很淡很淡的酒气，不算难闻，九如再看到他原本白皙的脸颊多出来的一点粉色，轻叹道：“你在老爷那边喝到天明吗。”　　“姨夫兴致这么好，我怎么能够推却。”他仰起头来笑，下巴的线条精致而好看，领口微微有些散开，露出些许的锁骨部分，“不过，我并没有喝醉。”　　九如点点头：“看得出来，不算喝醉。”　　“你不要急着走，昨晚你说有事情要找我说的。”他记性还是很好。　　“那事情并不着急，你在外劳顿，才回来又喝了连夜的酒，等你休息好了再说也不迟的。”九如一直以为自己心里是恨着眼前这个人的，恨得不会在平静与他说话，与他面对，未曾想，等赵凌琪真的又站在面前，她心里腾升而出的，居然只有一丝丝无奈，那种无法掌握自己命运的无力，她不能怨他的，真的不能。　　“你是不是心里怨我。”赵凌琪像是能猜到她的心事，“要是想骂我的话，现在可以，没有旁人。”　　“我为什么要骂你。”九如这一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反而迎了上去，她反问道，“你让一个庶出之女嫁到薛王府做正妻做小王妃，我感激你还来不及，为什么要骂你。”　　“九如，你说的是反话。”赵凌琪打断了她后面话。　　“我说的是真话。”她淡淡的回答，没有不耐烦，没有刻意的回避，她就像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实，“表少爷，你也知道，我说的是真话。”　　她给他行了个礼，扭头就走，等一会儿，丫鬟小厮们都起身，被看到总是会有闲话，对霆岚也不好。　　“九如，你没有想问我的话吗，一句都没有嘛！”赵凌琪不甘的对着她的背影喊道。　　她的脚步，停下来，没有回过头：“我有想过问你，为什么要欺骗我的，不过如今的答案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嫁给霆岚，我是他的妻子。”　　“九如，我是为了你好。”　　“是，我知道。”　　“我有苦衷的。”　　“可是，我不想听呢。”她扔下这句话，人已经转个弯，走得不见了。==花径不曾缘客扫==55：相信我　等到霆岚梳洗好，坐在一起吃早饭时，赵凌琪的神情已经恢复了旧貌，那种似笑非笑的疏离感，缓缓流淌出来，反正霆岚是看不出来的，依旧笑嘻嘻的喝着自己面前的白粥，有九如给他夹菜，他连脑袋都不用抬起来。　　“表哥，你一宿都没睡？”霆岚口齿不清地问道。　　“是，酒席到清晨才散的。”赵凌琪对他一贯好耐心。　　“父亲也是整晚吗。”　　“姨夫喝得有些多，先一步去休息了。”赵凌琪慢条斯理喝粥，目光却落在九如身上，“霆岚，表哥给你找的媳妇儿，你喜欢嘛。”　　“九儿这么好，当然喜欢。”霆岚不假思索的回答。　　九如清咳一声：“相公，酥油饼还要不要吃。”　　“吃，一只不够的。”　　“海棠让厨子再做一碟酥油饼上来。”九如拿起帕子替他擦擦嘴角，“吃饭的时候，要是都像你这般，米粒掉一桌，种庄稼的还不都心疼了。”　　霆岚用手指沾起一粒来，仔细看看：“这米很难种吗。”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王府里的米粮都是自己家里庄子上收来最好的稻谷，霆岚，你要是身体好些，是该带你出去走走看看的。”赵凌琪知道九如不愿意听方才的话题，顺着她的话说下去，“只不知道姨夫愿不愿意了。”　　“父亲总是说我身体不好，哪里都不能去，我与表哥身量都一般高，也不会比你更瘦，你哪里都去的，我哪里都去不得。”霆岚怨着声，将一碗白粥吃完。　　“老爷也是为了你好，身体养养总会好的。”九如接过才送上来的酥油饼，“你最喜欢吃的，芝麻馅的。”　　“我不想吃了。”霆岚不知怎么，更加不快地将筷子扔在桌上，也不顾还有两个人，自己先离席了。　　“相公。”九如才要起身去追。　　“他其实没有姨夫以为的那么虚弱，的确应该放他出去的。”赵凌琪的手一伸，将她给拦住了，“你要是现在去劝他，只会让他更加长不大。”　　九如抿着唇角，低声说道：“他原来就不会长大，你比我更加清楚。”　　“府里头的事情，能帮你的，我都会帮你。”　　“怎么？”九如听出他话中有话。　　“吃过饭，你先把昨晚想说的事情说了，我的意思，你要是再不明白，我可以再重复的，你初入王府，不太懂他们的家规，薛家表面平静，暗藏汹涌，我能帮你的自然都会帮你，只要你相信我。”赵凌琪没有半分开玩笑的意思，“这里是沁月阁，你想说的，没有人可以不让你说。”　　九如沉默了小会儿，猛地仰起脸来问道：“这一次，我是不是确实可以相信你。”　　“我一直有说过，让你嫁进薛王府，我不是在害你。”　　“你是想帮你自己。”九如盈盈一笑，语音温软，有礼得体，眉梢眼角都是秀色，美不胜收，“要是我没有猜对，也请表少爷不要介意。”　　赵凌琪击掌而笑道：“九如聪慧过于常人，要是这样想，会让你心安理得，我就再不必否认。”56：判若两人　盒盖打开，翻开软布，九如小心翼翼的将金玉算盘捧出来：“珠子都已经拾取回来，一颗不少。”　　赵凌琪仔细的拨弄一下，皱皱眉道：“这样矜贵的东西，怎么摔坏的。”　　“家母亡故的时候，我失手摔碎的。”九如眼神黯然一暗，想到那天，那天的沈府乌云密布，赵凌琪站得远远，在她眼中无疑等同于一道光，一道可以照亮以后希望的光芒，只可惜，他的光芒只适合远看，不属于她。　　“那天，我在沈府，我见到了你，下着很大的雨，你全身衣服都淋湿了，身边都没有一个可以信任的人跟随。”赵凌琪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手指捏着其中一颗碧玉的算珠，“这金玉算盘如果是整个沈府，那么你就不过这一小颗珠子，还被摒弃在外，不被承认。”　　什么是虚情，什么是假意，九如还是分得出来，终于，她的嘴唇张开合起，合起又张开，问道：“从一开始，你就打算让我嫁的是霆岚，对不对。”　　“你肯问我了。”　　“你不是一直在等着我问，既然这样，就告诉我答案。”　　赵凌琪忽而一笑，九如不明白，他怎么会在这样的时刻笑，随后他背着手，往外走了几步，又是侧过身，他再没有看着她，仿佛怕她完整的出现在眼帘中后，就没有勇气和盘托出真相。　　“九如，我到沈府的时候，令尊怎么称呼我。”　　“琪王，琪王爷。”　　赵凌琪的笑容又盛开了几分，从九如所站的角度看过去，眼眉处不知堆砌着什么，压抑的化不开的：“琪王，听起来真是美名，只可惜，琪王府早已经被我父亲败光卖光，留下个空空的壳子下来，他很好，再卖出最后一件值钱的家具后，一命呜呼了，留下府里头大大小小十七口人，我是受了封，得了他的爵位，可惜的是，不过是个两袖清风的空位子，年奉都不够家人吃饭度日。”　　九如吃惊的看着他，吃惊到都不敢出声打断他的话，衣着鲜亮，温文尔雅的青年王爷背后，像是有个巨大的黑洞，将他所有可以付出的都慢慢吸食干净，赵凌琪从来没有这样狼狈，这样怯懦过，简直与她印象中的判若两人。　　“我为什么要一直来薛家，因为要趁着他们还肯承认我是表少爷的身份，来顺些好处，姨夫明着从来不会嫌弃，我教霆岚识字念书，还给我支出一份月钱，我想做生意了，还替我出了本钱，这次是我第一次去外地做买卖，虽然累，但是也算是有所得，还顺带替姨夫跑了腿，传了信。”　　赵凌琪很慢的转过头来，看着九如，她站在背光的地方，身边像是被融融的光线罩了一圈，脸色柔和，眼神宁静，他的语声轻柔动人，像是情人间的呢喃絮语：“这样子的我，怎么能够实现当初对你许下的话，九如，我不敢想，我真的不敢想，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在沼泽地里跌打滚爬，我，不舍得你，所以我自私地帮你定下了薛家的亲事，我想让你活得好，活得比在沈府更好。”57：曲解“我没有想到。”　　“是的，你没有想到，别说是你没有想到，薛王府上上下下的人，成日里见我出入，也没有几个人会想到，是不是我隐藏的太好。”　　“其实，你没有必要的……”　　“九如，你错了，我有必要，就算我真的要死在烂泥里，我也不会让别人看到的，我也有我最后仅存的自尊。”　　“你不应该一直瞒着我，瞒到此时此刻才告诉我。”九如轻叹一口气，话虽说出来，她觉得自己想错了，如果不是他刻意隐瞒，按照她的个性，她又怎么会顺顺利利嫁到薛家，“当初，你是算准了我的个性，一步一步算计着我会做出的决定，让我走到这一步的，是不是。”　　“九如，既然我已经都和盘托出了，也不在乎，你会不会更加恨我了。”赵凌琪长吸一口气，再缓缓地吐出，仿佛将心头郁结的东西都带出了身体，呼吸之间，脸上那层颓败的气色正在缓缓的褪去。　　九如一直在留意着他，知道等那层气都褪尽了，他又会是人前那位翩翩多情的君子王爷，丑陋的东西只能在闪瞬间揭示出一角，又很迅速地掩藏起来。　　只要她不提及，他就更不会提及。　　“这件宝贝，我会找人帮你修复完整，不能说是一模一样，至少也是八九不离十的。”赵凌琪将软布重新包起，没有放进木箱，而是直接揣进怀中，见九如依然目不转睛看着自己，讥讽一笑道，“你何必这样子看我，怕我拿了宝贝就不还给你吗。”　　九如摇了摇头：“东西在我眼中固然珍贵，其实还是有价之物，赤金碧玉放在那里，分量也不算重，倒一倒手也换不了多少白银。”　　“你对金钱倒是一向豁达。”　　“不过是因为我嫁妆还算丰厚。”九如从柜中取出两锭银子，不由分说的塞在他手中，“不要推脱，是我求你办事，这些不过是手工的钱，还未必够花，如今这世面，能工巧匠比什么都值钱，我只求快快修好，送来给我，我才安心。”　　“原来，还是在担心，我私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