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尼卡-97

“你要再哭,我可就不要你了。”静漪忽然说。秋薇住了声,片刻,干脆大声哭起来。哭的气断声噎的。惊动了外面,图虎翼敲门进来,手足无措地看着秋薇哭、静漪在一旁薄怒。静漪挥了下手让他先出去,他犹豫片刻遵命执行。“还哭?”静漪烦躁地说。秋薇抽抽噎噎地,抹着泪。“小姐,你小时候老这么吓唬我……”她说。静漪悻悻地哼了一声,说:“亏你还想着呢。那还不住声?”“想着。这辈子都想着……我有时候做恶梦,半夜惊醒,他问我做了什么噩梦,我说,我听见小姐说不要我了……”秋薇说着又哭。手帕都湿了好几条了。静漪知道老话说的,月子里的人是不能哭的。她倒不太信这个。秋薇悲痛,不让她哭一哭,更是不好。“他还会安慰我,说你现在不归少奶奶了,你归我。她不要你了,还有我……”秋薇擤着鼻子,又哭。“你自个儿听听你的话,阿图这样待你,你还要哭什么?”静漪没好气地问。秋薇哇哇哭了这半晌,好像痛快些了。被静漪这么一问,也不吭气。静漪起身去给她拧了一把热毛巾,说:“他说的倒也没错。一则是宽慰你的话,二则这也是实情。”“都说这场仗打不久……”秋薇擦着脸,望着静漪,语气里有些迟疑。静漪看她,轻声说:“打仗的事儿,谁说的准?”“那,小姐也是因为这个,要回来带走囡囡?”秋薇问。说到遂心,秋薇立即就变的清醒起来。她端详着静漪。她犹豫着,似有什么话想问又不便立即问出口。静漪看了她的神色,说:“我昨晚见过他了。”秋薇点头,说:“阿图问起来,我就猜,姑爷肯定也马上知道的。说不定早就知道你回来了……姑爷做事,谁也猜不透。那……小姐,你们见了面,姑爷有没有为难你?”静漪听着秋薇一连好几个“姑爷”称呼着,看了她,想想图虎翼还不是照旧称呼她七少奶奶……于是只说:“没有为难我。我总归欠他一个交待。”秋薇愣愣地瞅了静漪,说:“小姐,我不是想惹你伤心。我也想知道,那个孩子,后来怎么样了?”静漪转着手上的戒指。“秋薇,我不能再回想……我只能说我尽了我所有的力量。”她轻声地说,“灿儿是在我怀里走的。我亏欠他的,只有来世再给。如果来世,我们还有缘分做母子。”“小姐……”秋薇眼泪又流下来。静漪想对她笑一笑的,却没笑出来,“是你这个丫头多事,非要问。我已经不伤心了,真的……我还有囡囡。要是她肯认我,我还能成为一个母亲。”“她怎么会不认你呢?”秋薇擦着眼泪。静漪苦笑。事情不是那么容易的,她当然清楚。“慢慢儿来吧。”静漪说。“囡囡不知道多想要个妈妈。小姐,到时候我会帮你跟囡囡解释的……”秋薇说。就算旁人不知,她总是知道静漪有多难的。静漪看了她,说:“她还小。恐怕理解不了的。忽然来了一个妈妈,让她如何是好?”她虽是这么说着,想到遂心那小模样儿,心就柔软下来,一时发酸,一时又酥麻…………静漪回到家中,李婶已经遵照她的吩咐把晚饭准备好。按照逄敦煌的口味,这顿晚饭都是西北名菜。虽说在这里,怎么做大约都做不出那粗犷的味道,好歹是对敦煌的一种尊重。逄敦煌准时赴约,进门就嚷嚷饿了。静漪看他一身军装都被雾气打湿了,就知道他今天一定是在外面奔波了一日。她准备好碗筷,等着逄敦煌坐下来吃饭。逄敦煌进了餐厅,看着她穿着家居的舒适棉袍坐在饭桌边,等他过去坐下,亲手给他盛了一碗汤,不禁感慨。还没开口,静漪就指着他手边的湿毛巾让他擦手,并说:“不准说混账话。”敦煌笑嘻嘻的,说:“怎么知道我要说的是混账话?”静漪看他一眼,说:“你老这么着,我可就难说了啊。”逄敦煌笑笑,埋头吃饭。静漪倒吃的不多,老给逄敦煌布菜。“这么一桌子菜,你都不好好吃,回头可不准跟人说,我是大肚汉。”敦煌开玩笑。看得出来静漪心情很低落。“就是做给你吃的。”静漪说。李婶上了最后一道菜,下去了。餐厅里只留了个小女佣伺候。“你家的厨子当真不一般。”敦煌说。静漪笑笑,说:“当然不一般。”“这道能以假乱真的黄河鲤鱼,该做给牧之吃——我今日随他跑了一整天。午饭都没吃。他不饿,我们还饿呢。他忙起来是玩儿命的忙。这些日子部队休整,他本该休息的。你知道别的将官部队休整都做什么?第二战区的宋长官,带着三房姨太太从重庆飞到上海,专门置办行头。其他人更不消说,只有你想不出的、没有他们做不来的。就他,想起来抽查哪里,马上就要去。天上下刀子也去。跟着他的人没有个不胆战心惊的。苦也是真苦。”逄敦煌夹了一块鱼,看看静漪没有特别反感的样子,继续说,“他那年有一次胃出血。是喝酒喝伤了,那之后,就戒了酒。就从那时候开始老太太才坚持让他再娶的。老太太说他连个太太都没有,她在的时候还能料理他,有一天她不在了,他身边不能没人。你也知道牧之极孝顺。老太太发话,他还是扛着。还不是因为你的缘故?”“省身。”静漪开口。逄敦煌抬头。静漪一称呼他的字,就没好话要说了。第二十五章 云开雨霁的虹 (三)“再说就不给你饭吃了。爱睍莼璩”她说。逄敦煌一乐,说:“我和你说这些,让牧之知道,也是要撵我走的。你们两人也有趣,明明谁都没有放下对方,谁也不肯先迈出这一步。静漪,你真以为能带走囡囡?你真以为囡囡先是跟爸爸,后是跟妈妈,你们说是都为了她好,就是好的?你若这么想,不如把囡囡仍交给牧之带。你们俩,他另娶,你另嫁,都安生了。”静漪皱眉间,面色一暗。逄敦煌咳了咳,说:“这样,我也有机会了。”静漪险些拿着筷子去敲逄敦煌膈。逄敦煌笑不可遏,静漪也笑出来……笑着笑着,又都有些唏嘘。“这些年想起来总有些后悔,也怕再无机会当面和你说。当时那么混乱,我对你是有些误会。只是来不及也不能当面和你分解出个究竟。”敦煌说。静漪看了他,轻声说:“你还是信我的。政”敦煌一笑,道:“不得不信。”静漪点头。她耳朵灵,听到外面汽车响,问道:“是谁来了吗?”管家出去看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说是陶司令家眷,先生认识的。”静漪一惊,人已经站了起来。“我回避下?”逄敦煌听说是陶司令家眷,已经心中有数。静漪摇头道:“不必。和我一起出去吧。”她说着将餐巾放在桌上,出去之前又在镜子面前一照,将纹丝不乱的头发仍理了理,定定神走出去。客厅里站着一位穿玫瑰灰色长大衣的中年女子,沙发上坐着一位端庄且威风凛凛的老妇人。中年女子回过头来,看到静漪,也看到了和静漪一同走出来的逄敦煌,微笑道:“原来逄将军也在这里。”“陶伯母,傅太太。”逄敦煌只是问候过,站在一旁。陶夫人一身黑色的旗袍外面罩着猞猁皮大衣,坐在那里,威严不减当年。“夫人,大小姐。”静漪开口。陶尔安眉尖一挑,刚要说话,陶夫人制止她:“尔安,你坐下。”陶尔安坐下来。逄敦煌借口去卫生间,还是避开了。静漪感激他这份体谅。对着陶家母女,她从来不轻松。何况多年未见,当时积怨,到今日恐怕只有更深。她坐下来,等着女仆把茶上了,问道:“夫人,大小姐,今日来有什么指教,请尽管说。”陶夫人说:“按说你已经不是我陶家门里的人,这么不请自来是非常失礼的。但你到底做过几年陶家的媳妇,我与你有话不妨当面说清楚。”“您请讲。静漪洗耳恭听。”静漪说。陶夫人端起茶来喝了一口。似乎是要借此来平抑下她的心情。“我听说你想把遂心带走?”陶夫人问。静漪点头道:“是。我已经与她父亲谈过。从法律上来说,我也有权争取我的权利。再说当初,我们也有过约定……”“你怎么可以这样呢?”陶夫人问。静漪望着她,说:“夫人,我是遂心的亲生母亲。”“遂心跟着我们很好。你把襁褓中的遂心留给我们,已经同我们一刀两断。我们把她照顾的好好儿的,你如今又回来要把遂心带走,你安的什么心?”陶夫人尽量心平气和。“夫人,如今的局势,她跟我走,会更好。我保证,她同陶家的关系不会断。她同你们的血缘是永远断不了的。”“你说的真轻巧。凭是什么局势,陶家不会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有我在一天,就没有可能让你把遂心带走——你能给她什么?”陶夫人毫不客气地问静漪,“连一个完整的家庭都不能给她,怎么就可以来打乱孩子的生活?”“夫人……”“静漪,我听说你现在还是一个人。回到上海来,追求者也不断。你还在好年纪,不愁好归宿。带着遂心,你也不方便。”陶夫人语气和缓下来。她的目光瞟过静漪的手指,冷冷的。静漪闭口不言.陶夫人一点都没变,还是那么严厉,对她的批评也还是那么不留情面……这一回为了遂心,她却不能让步。陶夫人说:“如果你坚持对簿公堂,那么我们就试试的。当然我也知道,如今程家更不比当年。闹上法庭,未必有我们的好处。但是你也要知道,陶家历来既不输人,也不输阵。”“夫人,我必须向您说明。此番我只要认回遂心,别无所求。”静漪强调。陶尔安在旁边一直没有发声,此时她看着静漪,转脸对陶夫人说:“母亲,可以了,我们该走了。”她说着先站起来。静漪见陶夫人也起身,便跟着起身,道:“夫人,大小姐,慢走。”陶尔安望着静漪,神情有些复杂。静漪看出来。这位陶家的姑奶奶,几乎从未在她面前有过这样的神色——没有什么事,是真正难的到陶尔安的——但是偏偏此时看上去陶尔安有些忧心。这让静漪觉得非同寻常。陶尔安走到门口了才说:“要重新做遂心的母亲,并不是你想的那样简单。”“尔安。”陶夫人走在前面,听到陶尔安这么说,回头喝止。“母亲,请让我把话说完。既然静漪是这个态度,她应该知道这些。”陶尔安不管母亲的警告,转而对静漪道:“我们反对你带走遂心,主要是为遂心着想。这孩子脾气本就有些古怪。太聪明,太倔强,也太敏感。老七疼她,凡事总是要考虑到她的,就更宠的有点无法无天。做他太太,必须能够胜任做遂心母亲。遂心眼下还不知道你;看你如此坚决,我们瞒着她也瞒不了几天的,就是不知道她知道了之后,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子。老太太爱面子,不会跟你说这些。但我觉得让你早些了解这些比较好。”“谢谢你,大小姐。我不愿再伤害到任何人。就是同牧之,隔了这么多年,我们彼此也可以心平气和地谈事情,并不存在什么刻意为难。我更不可能拿遂心来令他、令陶家为难。我回来,只是因为挂念遂心。”静漪言辞恳切。她知道这番话,不止面前的尔安在听,陶夫人也在听。她必须及早表明自己的立场和态度。不能再增加更多的误会了。果然尔安听了,专注地望着静漪,点了点头。“静漪,我是遂心的姑姑,我爱她,不比任何一个作姑姑的少,也不见得会比你这个做母亲的少。说到底,现在我并不关心谁做老七的太太——谁做,都得真心爱他敬他;谁做,都得做好遂心的母亲。因此我并不反对你重回陶家,只要是对遂心好,对老七好。毕竟你和老七共同生活过,而你又是遂心生母。何况当年你们两个闹到要离婚,我始终也是不赞成的。我的话,你仔细考虑下。老太太脾气还是那样。这样来见你,在外人看来未免有***份。但你是明白人,非事关骨肉,不能如此。我没拦着她,也是想来见见你,同你当面说几句话。多谢你耐烦,肯听我们说这些。有冒犯的地方,也请你多多包涵。”陶尔安说。静漪摇头,说:“没有的,大小姐。我也多谢你肯坦诚相待。”“那我们不耽误你。知道你如今事务繁忙。多保重。”尔安说。“谢谢。慢走。”静漪说。陶尔安,她曾经的大姑子。还是这样雷厉风行。“尔安。”陶夫人开口。“来了。”尔安对静漪微笑,“我们走了。”她扶着陶夫人上了车。陶夫人显然是被女儿气着了。不过陶尔安从来善于应对母亲的怒气,她让母亲先上车离开。静漪被陶尔安的话说的心里七上八下。她等车子一走,想起逄敦煌还在这里,转身入内。逄敦煌早就回到餐厅里,边吃饭、边等她了。“还好待的时候不久,不然真饿死我。”逄敦煌抱怨着。静漪坐下来,喝了口酒。“看来傅太太不反对你回陶家。”逄敦煌说。“你偷听。”静漪皱眉。“我这算偷听,那你昨晚听我和之慎说话,算什么?”逄敦煌也不饶她。静漪结舌。与逄敦煌斗嘴,她从来斗不赢。“傅太太的话也不无道理……你和牧之那些事,哪里有不可化解的呢。就是因为外人的,多半也是误会。”逄敦煌说。静漪怔了一会儿。“好好想想。”逄敦煌说。“怎么你们这个惦记着让我回陶家,那个惦记着让我回程家……我是我自己。”静漪语气有些急,就像是个被冤枉了急于辩白的孩子。逄敦煌笑出来,道:“好好好。你是你自己。你一直是你自己。难道在牧之身边,你就不是自己了吗?哪还有比他更纵容你的人呢。”静漪瞪着敦煌。敦煌这话说完,也觉得有些过。不过,不说都已经说了,他老皮老脸的,笑嘻嘻地看着静漪,道:“没有比他更纵容你的,倒是有个比他稍稍不那么纵容你的……”他说着指向自己。静漪被他气的反而笑出来。逄敦煌叹口气,说:“有个陶牧之在你眼前,比他矮一分的你都看不着了。”“别说他了……和我说说遂心。”静漪说。“从哪儿开始说呢?”逄敦煌问。“想到哪儿说到哪儿。关于她的一切,我都想知道。”静漪回答。“该知道的你都已经知道了吧?”逄敦煌又问。静漪沉默着。她有些难以启齿,终于是摇了摇头。这些年,她所有的“知道”,仅仅局限于无暇和无垢的只字片语……就连这点可怜的消息,她也不敢多看多听。生怕自己会撑不到再见遂心的那一天。虽然能够像模像样地再见到女儿,是她仅有的信念。“你这么挂念遂心,该让牧之知道。有关遂心的事,还是以后由他告诉你的好。”逄敦煌说。静漪看着他,不出声。逄敦煌就开始零零碎碎地说一些遂心的事情。很零碎,沙滩上的贝壳似的,被潮水推一下,出来几颗……他们去客厅里坐下。聊了很久,都是逄敦煌在说,静漪听着。静漪给敦煌倒了一杯威士忌,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逄敦煌看着她,说:“你以前喝酒可没这么凶。”“有时候这东西会让我有勇气。”静漪拿着杯子,和敦煌碰了下杯。她将威士忌一饮而尽,“我一定要让遂心接受我。”她面颊绯红,眸子熠熠生辉。逄敦煌一笑。???愚园路孔公馆里,赵无瑕和赵无垢被儿女仆妇前簇后拥着下楼来,昨晚留宿在这里的程静漪早已帮忙准备好了早点。静漪穿着白色的运动装,早起和表姐夫孔远遒打了一个钟头的网球。孔远遒用完早点出门办公了,她看看时间差不多,表姐和孩子们也该起床了,便进了厨房帮忙。无瑕和无垢看着专心给她们俩煮咖啡的静漪——看上去气色还算好,只是黑眼圈深,显然睡眠不足——静漪托了托眼镜,边拿了咖啡壶倒咖啡,边看了眼无瑕和无垢进门便放在她的位子上的那个铁皮盒子,问道:“这是什么?”无垢看了眼无瑕,无瑕将盒子往静漪这边推了推,说:“你不是说想多知道点遂心的事?打开看看吧——全是遂心的相片。”静漪垂下眼帘,将咖啡斟满了杯。她将铁盒子拿过来,放在面前。等保姆们把吃完饭的孩子们都带走,她才看了表姐们——昨晚在这里和表姐们谈话至深夜,她们累极,摸进孩子们的房间,搂着自己的宝贝便睡去了,只有她对着一个空房间,辗转难眠。“昨儿夜里说了那么多,总之西洋人那一套,分开了还能成朋友,如今虽有人实践,毕竟是少。你离开陶家,遂心还小,也在兰州,我们看不到。后来牧之调任,陶夫人带着遂心来,也是为了能让他们父女不要总是相隔甚远。她那么反对,牧之还是大大方方的,这几年就没有阻止过我们看遂心。虽说严禁我们透露你的消息,也就不算不厚道了。”无瑕说。无瑕拿了咖啡,看静漪并没有阻阻止她说话的意思,就说:“对遂心来说,你是个离开了的母亲。牧之既没有跟遂心撒谎说你死了,也没有说你坏话。遂心小时候问过,她的妈妈怎么不在了。牧之怎么跟她解释的呢?让遂心以为你是个肚子疼丢了娃娃的妈妈……”静漪吸着气。遂心问她,是吗,是因为肚子疼所以才把小娃娃丢了吗?对她来说,她这个妈妈,是这么把她丢了的?可是,遂心那么好瞒的吗?“你也不要过于担心。虽然可以预料,你与她开始定会有些生疏。可是孩子毕竟是孩子,只要你对她好,假以时日,会接受你的。我想着,牧之最大的顾虑,总是在遂心怎么想。”无瑕劝解静漪。静漪不语。也不去打开那铁盒。她只是望着铁盒上的图案,油画,水边的城堡……她轻声问:“遂心,现在是不是完全不想妈妈?”看遂心待秋薇那么亲热,她简直要妒忌秋薇。虽然心里明白,一定是秋薇对遂心好的不得了,她才会那么依赖秋薇。无垢见静漪这样说,叹口气道:“怎么会不想。只是嘴上不说吧。遂心样子像你,性子就像了牧之。”静漪打开铁盒。盒盖一启,满满的相片子冒出来。她却不敢去拿任何一张。无垢替她捡起掉落在地上的相片,放到她手边——是一张遂心周岁纪念照。相片下方几个遒劲的字,遂心周岁留影……静漪拿在手心里。“遂心抓周那天,逮住的是手术刀。”无垢微笑着说。静漪抬眼看她。“那东西很小。也不知道牧之是从哪里弄来的。事先谁也没注意,那么小的东西,遂心小手怎么能抓起来?偏偏抓到了。你就知道,当时是个什么情形了吧?只不过当时在场的人很少知道那是什么的,只觉得陶家的小姐,舞刀弄枪的倒也正常。这事儿是秋薇告诉我的。她说她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无垢有些唏嘘。静漪微笑。“三表姐,这些年,难为你了。”她说。无垢看她。“我知道了……”静漪低下头来。相片里的遂心,才满周岁……她走的时候,遂心还没有这么大。她脑海里,多年来都是遂心的那时的样子。白白胖胖的,莲藕娃娃似的孩子。“我想过很多次对你和盘托出,但是都没有。”无垢明白过来。她伸手过来,搭在静漪手臂上,看着她,说:“我想我这样瞒着你,迟早你知道了,会怨我的。”“没有。”静漪说。只是心很疼。并不知道自己在痛苦的时候,也带给了别人很多的痛苦。为了她,他们承受了很多不该承受的……她转眼看着无瑕。也伸手握住无瑕的手。“谢谢你们。幸亏有你们。”她说。“只是幸好,你愿意接受我们的帮助。”无瑕说。无垢抱了抱静漪,说:“其实我想的是,我愿意始终替你们两边保守秘密,不过是愿意促成你们的心愿。静漪,我始终希望不管你是选了怎样的路,都是你在自由意志下的。”静漪点头,“可是我现在心很乱。”乱的不知该如何是好。“也许还有些事,你该知道。”无瑕轻声说。静漪望着她。“去南京见见舅舅吧。哪怕只是探望探望他。静漪,舅舅老了。你是他最爱的女儿……”无瑕说着,有些动情,“这些年他绝口不提你,就像你绝口不提遂心和牧之——究竟是为什么,你自己想。我们不替你做任何决定和判别。”无垢随着点头。然后,她从一堆相片里,抽出一张来,放在静漪手上。她说:“远遒细心,让人照了这张相。只是粗心也是他,底片没有了。所以这相片,世上只有一张……我小心存着,想着有一日给你们看看。我想着你多些,远遒想着牧之多些。那吉斯菲尔路六号,还是当年老太爷找人设计建造的,前后不说花了多少银钱在上头,时间总是耗了很多的……远遒说那里除了大也没什么好,他就只喜欢那个花园子,也不过是花木多些。你该记得,那年给你办的舞会,就是在那里嘛……牧之因为老太太他们来,人多了些,为了方便在找住处,远遒就把六号转让给他了……”静漪低了头。她去过,知道那里什么都没有变。她握着相片,心怦然而动。无瑕看她,微笑。“牧之有空过来,就住在那里。我们倒搬到这里来。反正我们是小家庭,怎么都好的。牧之喜欢六号,遂心在那里长的快乐,我们也就高兴了……牧之那个人,你看着是冷冷的,其实有时候也有另一样的时候。有一次我们去家里看遂心,进门发现大伙儿都笑作一团。”无垢微笑着说。“怎么了?”无瑕问道。第二十五章 云开雨霁的虹 (四)“牧之一时兴起,自个儿给遂心做了个秋千。爱睍莼璩等秋千做好了,囡囡兴高采烈地上去,荡起来整个人就翻下来。额头摔了个大包,囡囡大哭,牧之心疼的不得了。遂心哭个不住,他想尽办法哄都哄不好,只好答应当大马给囡囡骑……谁见过他那样?远遒看了图纸,说牧之算错了比例,当然就不合适。后来改进过,成了囡囡最喜欢的玩具。”无垢说着便笑的厉害。“小十小时候就喜欢荡秋千。囡囡竟连这点都像了。”无瑕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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