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尼卡-84

静漪身子重了,行动仿佛动静都大了些。她偶尔会失眠,起来走一走。他以为她发现了自己,必定是要立刻转身便走的。以前她就是这么办的,不想今晚她站了好一会儿都没离开……他才索性开了灯。几个月前他头一次失眠,也是这样的一个月色极好的夜晚。他坐在那里想了好多事情。然后他听到她下楼来的脚步声。他没动,以为马上就会看到她,那脚步声却戛然而止……他还能记得那天是他生日。提前好多天就有不少应酬。到了正日子家里安排也多。从早晨起来他就得郑重其事地去磕头。从老太太往下一直到父母亲那里磕过头,幸而他还要去衙门,不然家里下人们再给他拜寿,繁琐的很。晚上就想回来和家里人在一起吃顿饭,其余的应酬他一概都推了。家宴她没能去,仿佛也并不关心他是否生日。寿礼还是预备了,是秋薇送来的。除了看上去就是应景儿的东西,还有一条长长的围巾,只是看着不像是她能织出来的……不过他都收下了,没有说什么。她的日子正难捱,他是眼看着的。想必是没有那个精神给他织围巾。而且,她手艺也不好,扣子都钉的七扭八歪的……要去南京的决定刚刚做出。长官索幼安自数月前病重。关于病情对外始终秘而不宣,至此时病体垂危,终于对外宣布。挑这么个时机,恐怕也是考虑到身后或成乱局,给程之忱争取更多的时间筹谋。父亲与索长官亦敌亦友近乎一辈子,说到底都有很深的情义。尤其这个时候局面复杂且敏感,各方都在试探南京虚实、疑虑重重,也都在看着西北王陶盛川的一举一动。父亲最终还是决定去一趟南京探望索长官。尽管南京有二哥陶驷在,他还是不会让父亲单独成行的。静漪听到这个消息异常平静。外面的世界仿佛和她没有关系似的。她应该不难想到,程之忱正处在关键的时期。也应该不难想到,这个时候,在前任政府中曾经举足轻重的仿佛影子内阁的锦安俱乐部,将会起到重大作用。几年时间过去,南下的金昌吉孔智孝等人也已经手握重权。程世运必然会推动他们,给程之忱以坚定支持。大概也正是因为如此,程世运几个月前,明明还是可以与他一较高下,仍然及时妥协。程世运是有这桩更加重要的事要筹谋。他本是隔空观望,眼下却要身临其境了。最新的消息,文谟的父亲白焕章不日也将赴南京。父亲与白焕章应该有默契。白系同南京近来摩擦不断,这段时间稍稍安稳下来,恐怕也是在静观南京之变。他倒是不怕局势会乱起来的。看着静漪,他想着,她这样对这些事不闻不问,不知是不是真的毫不关心。``陶盛川父子赴南京不过三日,探病变成了吊唁。静漪从广播里听到索幼安病逝的消息,大吃一惊。她有好久不听广播不看报了。陶骧陪父亲去南京,他们走后她便觉得忐忑,总想着办法多获得些消息。偶尔心悸,陶老夫人说她是因月份大了身体负担重了,要她好好休息。她却知道自己的担心从何而来……听了广播,她发了好一会儿呆。张妈问她是不是吓到了。她说没有。想起来,让张妈叫马行健进来,要他替自己去发封电报给三嫂,表示慰问之意。马行健刚走不一会儿,月儿高高兴兴地上来禀报说秋薇来了。片刻,还是一副新娘子打扮的秋薇出现在她面前。挽起发髻,秋薇是个小妇人的模样了。静漪看她容光焕发,很是欣慰。慢声细语地问她话,秋薇都一一地答了。静漪微笑问道:“西安可有趣?”阿图带了秋薇去西安度蜜月的。秋薇点着头,掰着手指头给静漪说那里有什么,碑林、大小雁塔……“就是碑上好多字我认不全。不过好在,他也认不全。”秋薇说着就笑了。逗的静漪她们也都笑起来。静漪捏着秋薇的耳垂儿,说:“羞不羞呀?”秋薇抱着静漪的腿,笑眯眯地看着她,说:“小姐,你气色真不赖。我在外头,可担心你啦。”“心思不放在你新郎身上,倒放在我身上,新郎官要抱怨的了。”静漪笑着说。秋薇脸上飞红,呀了一声,说:“小姐!”静漪看月儿掩口而笑,咳了咳,说:“好了,不笑你了。”秋薇便说:“小姐,我和阿图说好了。他要回岐山去,一个月也没有几天在家里,我依旧进来伺候小姐,好不好?”“不好。”静漪说。秋薇抱紧了她的腿,晃着,说:“好小姐,就答应我嘛!”“你晃的我晕。”静漪一说,秋薇忙松了手。静漪便摸着她梳起的发髻,“都嫁人了,哪里还有进来伺候我的道理。我这里才不缺你呢。去过你的小日子吧,照顾好了阿图就是。眷村里那么多军官太太,你跟她们好好相处——打毛活儿你会,打麻将你也会……有你忙的呢。得闲儿再进来看看我,跟张妈学做菜,学会了回去给阿图做着吃。一两年生个胖小子,抱过来给我看。”秋薇开始还听着,听到最后一句,捂了脸,忍不住叫道:“小姐!小姐现在怎么越来越……”静漪忍着笑,拍拍她的脸,笑道:“你就放心我吧。放一万个心。”秋薇红着脸,还是看着她。静漪忽然拍着手,说:“来,你摸摸。”她指着自己的肚子,秋薇不明白怎么回事。她便拿了秋薇的手,放在自己肚子上。隔了肚皮,秋薇感觉到有什么动了下。她险些叫出来,看着静漪。静漪有点儿得意,眨眨眼。张妈和月儿这几日是看惯了静漪这般如此,早笑着下去干活了。剩下秋薇陪着静漪,轻声问道:“小姐,真不让我伺候您了?我横竖没事……日想夜想的,都是小姐……”“你还能一辈子都在我身边?我好好儿的,你放心就是了。”静漪轻声说着。秋薇见状,好一会儿没说话。静漪轻轻地抚摸着肚子,想到刚才听到的广播,出了半日神。“小姐,姑爷不在家,你万事当心些。”秋薇说。静漪点点头。陶骧应该没有这么快回来的…………陶盛川父子在索幼安公祭之后三天才回到兰州。一起回来的还有陶驷一家三口。等到雅媚带着瑟瑟来看静漪,静漪才知道陶驷日前已经正式从中央军离职。而石敬昌将军更是以身体欠安为由,辞去军职,赴美疗养了。静漪听着这消息,不难推测出短短十日,南京的风起云涌。她总觉得,眼下虽然一切像是都在正轨上,却像暴风雨前的海面,平静的表面下正在积聚力量,还有更大的风波在后面。雅媚回来后看到健康的静漪,自是十分欣喜。尤其静漪安闲而又满足的孕相,让她更是高兴。她不住地问这问那,静漪都很有耐心地跟她说着。“你觉得会是儿子还是女儿?”雅媚这日又来陪着静漪消磨时间,已经放了假的麒麟儿正在这里和瑟瑟玩耍。雅媚一边一个搂着他们,看着静漪笑。“女儿。”静漪轻声说。雅媚笑起来,看看她的肚子,轻声说:“我猜是儿子……告诉你,在南京,文谟和老七一起喝酒,两个人都说自己家里的会是儿子。文谟说要是一男一女,干脆就给定亲,来个亲上加亲。老七不同意……”静漪听着,看了雅媚。雅媚笑道:“老七说,看着文谟和尔宜,他们家的孩子好看不了。他将来要被抱怨的。”静漪忍不住笑起来。“八妹应是二月底,你应是三月底。很快的。”雅媚挺高兴地说着。静漪点头。三月,仿佛很远,又仿佛近在眼前……她新近总是很期待和这个孩子的见面——到底是什么样的孩子,这么能折腾,让她吃了好多苦,又那么急脾气,不管是胎动还是什么,都让人惊讶地提早发生。不过最让她满意的是,这孩子健康又顽强……雅媚一家的归来,尤其是整日在内宅带着小丫头小小子儿们疯玩儿的瑟瑟和麒麟儿,摩合罗似的可爱,都给暮气沉沉的陶家仿佛带来了一股新风。已是寒冬腊月,静漪闭门不出,偶尔孩子们放鞭炮的声响传进来,她也会意识到马上就要到新年了。雅媚帮着陶夫人预备过年的事物,抽空便要来看她一眼,哪怕只是逗她笑一下,再去忙别的。陶驷和陶骧从南京回来之后便时常结伴早出晚归,回来也总是在陶盛川处待到很晚,有时陶骏也加入其中。静漪某一天早上翻开放在餐桌上的报纸。中央日报上恭贺元旦大标题下是程之忱的正装照。她看了半晌才将那新年讲话和她的三哥联系在一起。听到鸟叫声,餐厅窗外落了一只喜鹊。她让张妈掰了面包去喂喜鹊。张妈说朝报喜夜报财,这是有什么喜事吧?张妈把面包屑撒在窗台上,那喜鹊是不怕人的,自个儿吃着,喳喳叫一会儿,又招来了好几只……看着是让人心里欢喜的。静漪算一算,三哥岁数也不小了的。她发了好久的愣,到陶骧也坐到她对面的椅子上,预备吃早点了,她才抬起头来。已经辞过灶,年关将近,他不须早早去司令部,起来的也晚。整个人看上去都有些散淡。长长的餐桌她和陶骧各据一边。陶骧手边的咖啡香气雾气一般散开。喝着咖啡,他问静漪:“昨晚睡的好不好?”静漪说:“很好。”报纸是放在了一旁,不打算再碰的了。陶骧每日要在餐桌上翻翻报纸的,翻开看了一眼,便也搁下。有电`话响,外头使女接了,进来说七少爷,是蒲家二少爷的电`话。第二十三章 难分难解的局 (七)他起身去接了。静漪上楼的时候经过他身边,能听到话筒里蒲家二少爷的笑声。陶骧是看了她一眼,嗯了一声,显然是回答那边的——静漪上楼去了。她脚上柔软的棉鞋一步步踩着平整的红毯子,砖红色面子一斗珠袍子垂着,散着裤脚的长裤在袍子下缓缓晃动,裤脚上绣着一对金鱼,仿佛会游动……他听着蒲秀田说晚上他们在吉祥戏楼包场,要他一起去听戏散散心,如果不来听戏,散场后去德祥楼消夜。他答应了说好。搁下听筒时再看一眼,那金鱼已经游走了……他回身见使女在收拾餐桌,要把报纸收走时他说拿到我书房来吧。今天他没有什么安排,晚上蒲秀田的约他和二哥一起去了。戏倒是名角儿唱的,只是不知为何不是那么精彩。看着台上出将入相,他满脑子都是这一年来的风起云涌轹。陶驷看他如此,让他早些回去,说:“年前有事我就替你了。还有仲成和敦煌,都是很得力的人。难得休息几日,你在家陪陪静漪。你二嫂说静漪总在家闷着,有空不如带她也出来走走。”陶骧笑笑,不出声。眉头是微微皱了皱趑。静漪么,恐怕未必肯跟他出来走走的……蒲秀田在一旁笑道:“牧之,你还要皱眉头,我们这新年就不要过了。”陶骧眉一挑,看了蒲二哥。蒲秀田笑着说:“这一年你可真是志得意满,还有什么不知足的?”他说着让人叫班主过来。他指着陶骧跟班主交待,“陶七爷今儿点什么你们就得唱什么,不唱的他乐了今儿钱不给你们还不说,你们可得倒找钱!”班主赔笑,看了陶骧。陶骧挥手让他下去,蒲秀田不依,他拗不过只好点了一出《战太平》。蒲秀田一听,笑着说老七你可真会点,这一出新近可是大热。一班人听了都大笑。陶骧久未出入戏园子,不过也熟知这些人的秉性,心里有数恐怕这戏里的角儿有点来历。果不其然一亮相,倒是个清秀异常的女戏子。“从上海来的,才十七,已经在大舞台唱出点儿名号来了。”蒲秀田轻声对陶骧说,“等会儿德祥楼,我让班主带上她来。你若是喜欢,今儿就带她走。”陶骧还没说话,陶驷手中的折扇啪的一下搭在蒲秀田肩头,低低地说了句:“不干好事。”蒲秀田大笑。陶骧坐了一会儿,外头马行健进来,低声在他耳边说了几句话。他起身出去。有几封急电呈给他。他看了,口述复电。小马走了,他在外头抽了两支烟。有点心烦,便在走廊上溜达了两趟。隐约听到有人争吵。他站下,看到班主从后台气急败坏地出来。见了他一怔,点头哈腰叫陶司令。他淡淡地瞅了他一眼,照旧进去了。戏散了场,一班人转到德祥楼去。酒喝到一半,戏班班主果真带了人来。那个十七岁的姑娘被安排着坐到了陶骧身边,叫他陶司令、说给陶司令倒酒……陶骧冷眼看着这姑娘,眉眼清楚,面庞秀丽,美倒真不算顶美,就是一对大眼睛,流露出来的光彩,让人看得出来是个胆大的,也有点妩媚的娇态,正是这个年纪的姑娘水蜜桃般新鲜的味道。陶骧酒喝的挺多,陶驷看差不多了,就要走,并没有一定拉陶骧走。陶骧也就让二哥先回了。陶驷眉皱了皱,倒也没说什么,便先行离开了。陶驷一走,其他人陆陆续续地也走了。那姑娘没有走。陶骧醉意朦胧的,看了她,指了指门。他看着那姑娘去关了门。门外马行健和李大龙见状叫了声七少。他应了一声,说没事。外面便没有声息了。他靠在罗汉床上,看着那姑娘回身朝他走来,隔了竹帘看着他,说:“你过来。”那姑娘犹豫着,好半晌没能挪过来。等到近了,他打量着她,问:“叫什么?”“冬儿。孟冬儿。”她回答。陶骧笑了笑,说:“好名字。”他话音未落,伸手将她拉住,几乎是顷刻之间,孟冬儿一个趔趄便跌在了他怀里。她扭着手脚,靠在他身边,一身淡淡的脂粉气和酒气,钻进他的鼻腔里来。他心神一滞,抬手挑到她的衣领。“陶司令,”孟冬儿低了头,抓着衣领不松手,“陶司令别……”陶骧似笑非笑地问:“你今儿晚上来,不是不知道要怎么着吧?”孟冬儿依旧低着头。陶骧手劲儿一使,孟冬儿旗袍领子下两颗扣子唰唰地崩落。陶骧眼见孟冬儿脸顿时急的红了。她到底是有武功底子的女子,一闪身甩开陶骧的手,急切间拔下发间的簪子,回手便抵上了陶骧的咽喉。“陶司令,我说了别。”她身材瘦小而灵活,这样说着话,低低的,并不想惊动外面的人。“我卖艺的,不卖身。谁想要我,那得是明媒正娶。”“哦?”陶骧仰了仰脖子,“既是这么有骨气,怎么又来了这儿?”“我被逼无奈。可是陪酒可以,陪睡不行!陶司令你也有娘有姐妹……而且陶司令你的夫人是大美人……你干什么还在外头糟践人家的大姑娘?你”孟冬儿皱着眉,簪尖刺破了陶骧颈上的皮肤,渗出血丝来。陶骧眯着眼,看上去是醉醺醺的,说:“孟姑娘你搞错了,今儿这事儿该是你情我愿。”他说着,眼眯成了一条线,“不过现在我改主意了。”他说着,忽然睁开了眼。孟冬儿本以为他醉的厉害,不想忽然间就看到陶骧眼中精光四射,一愣神,手腕子被陶骧扣住。“你装醉!”她刚刚吐出这三个字,就觉得自己手腕子一沉,陶骧抬手伸脚,三两下便将她折在罗汉床上,她手上的簪子落在他手中,逼到她眼前来。孟冬儿动都不动,盯着陶骧。“你敢动我一下,我死给你看!你别以为我是个唱戏的,就可以随便给人玩!”她尖叫。本以为陶骧接下来会怎么样的,不想好一会儿,陶骧根本没动手。她睁开眼,看到陶骧仍在看着她。“班主是你什么人?”陶骧问。“我……我爹。”孟冬儿回答。“亲爹?”陶骧又问。孟冬儿脸紫涨起来,咬着牙瞪他。陶骧将簪子捻了一下,顺手一丢。起身一拂竹帘,走到外头,将坛子里的酒倒了出来。孟冬儿还在愣着,待看他猛的将酒碗拿起来砸在地上,吓的浑身一哆嗦。陶骧坐下来,说:“过来。”孟冬儿磨蹭着过去,离他老远站下。“你亲爹怎么着跟你说的?”陶骧问。孟冬儿闷了半晌不吭气。陶骧咣的一下,酒坛子砸在地上。“蒲二爷给了钱的,陶司令要留我多久就留多久。”冬儿说。陶骧看了她一眼。虽是这么说着,脸依旧紫涨着,逃跑是不敢跑了,服气当然也是不服气的。“今儿晚上你那出《战太平》我没听完。”陶骧说。孟冬儿呆站在原地,看着陶骧。陶骧坐下来,照旧倒着酒喝,抬眼再看孟冬儿——她且惊且喜,将信将疑,透着精明样儿的一张脸上,那对大眼里光彩又出现了……陶骧没再说话。这一晚他在德祥楼,一碗接一碗地喝着酒,听孟冬儿唱了一宿的《战太平》……天亮时才回到家里。雅媚带着瑟瑟来探望静漪,得知静漪晏起,雅媚带着瑟瑟等了等,正遇到一身酒气的陶骧进门。瑟瑟捂着鼻子,说:“七叔好臭。”雅媚忍了忍,才说:“胡闹也有个限。还不快去洗洗,让静漪看到,什么意思!”陶骧故意去逗瑟瑟,瑟瑟叫着躲避他。连白狮也爬起来跑的不见踪影,他待要起身,看到房门开了,静漪从房里出来,只看了他一眼,微笑着叫了声“二嫂”。雅媚也笑着,看看她,说:“早起这气色真好。”陶骧在沙发上坐下来,也看了静漪。的确气色不错……他长出了一口气。雅媚在和静漪说今天都要忙些什么,虽说都是些寻常过新年要准备的事,听雅媚眉飞色舞地说起来,平添了许多趣味。静漪微笑。听见瑟瑟在笑,她回头,不知瑟瑟怎么发现了那鲤鱼灯,捧着出来,仰着脸和陶骧说着什么。陶骧拧着她的小脸蛋儿说:“等元宵灯会,七叔带你去逛。你想要什么样儿的,七叔都给你买……”他把瑟瑟抱起来,花灯就在瑟瑟手上。瑟瑟喊着:“七叔不准赖皮,一定要给买!”雅媚皱着眉,笑道:“真是……要说到做到啊。”说着转眼看了静漪,见她也看的出神,“过年了,高兴些,静漪。”静漪微笑着点头。外头飘起了雪花,她轻声道:“下雪了,二嫂。”这是她在陶家的第四个春节,比起往年来,这个春节过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可是对她来说,过去的一年里她经历了太多,而过了这个春节,她的生活又将会有更大的改变……她无疑是有些怕的,可是在春节喜庆的气氛里,担心和忐忑都被冲淡了。这一场雪断断续续地直下到了年后,从除夕夜大雪纷飞,到元宵节还飘着零星雪花。积雪不化,又层层地叠上来,天更是冷出奇。静漪再喜欢雪,每日闷在家里,眼看着外头除了单调的白还是白,也看的腻了。元宵节这晚家宴之后,陶家上下聚在正堂。外头在放烟花,陶老夫人看了一会儿,想起静漪来,看看她安静地坐在那里,心里一动,回头找陶骧。陶因泽看了她,笑问:“做什么找骧哥儿?”“我仿佛听着那日谁说要带瑟瑟去逛灯会的。”陶老夫人笑道。陶夫人在一旁听了,说了句是老七答应带瑟瑟和麟儿去的。陶老夫人果然把陶骧叫来,问了逛灯会的事。陶夫人听陶骧说着,看到静漪,特为地嘱咐道:“你们带着孩子去逛逛倒罢了,静漪还是不要去了。”静漪正听得高兴起来,被婆婆特地一说,愣了下,点头说好。陶老夫人原本引着是想能让静漪也跟着出门看看光景的,这么一来,她想想媳妇的确顾虑的也是,就笑了笑。陶因泽却忍不住大笑起来。陶因润和陶因清不明就里,一个劲儿地问为什么,她只是不说。过一会儿,趁众人不留神,她招手让陶骧过来,附耳低语。陶骧看了她,道:“姑奶奶,我会看着办的。”外头焰火绽放,映亮了屋内。他看到静漪正透过玻璃窗往外看……第二天晚上,静漪在陶老夫人处用过晚饭,等着陶骧他们出门,她也回琅园歇着了。不料刚出了萱瑞堂,便看到陶骧站在外头,看到她,过来拉了她的手,说:“跟我来。”出来便看到陶驷夫妇、麒麟儿和瑟瑟在前面车子上,见到她,两个孩子探身出来叫小婶婶快上车。静漪看陶骧。他给她开了车门,说:“奶奶说一年一回,出去看看,散散心也好。”第二十三章 (八)“少爷,那容我回去给少奶奶拿件厚斗篷吧。”张妈轻声说。陶骧说:“奶奶给准备了,车上有。”静漪心里一暖。张妈不再说什么,扶了静漪上车。张伯开车比平时更要慢些,出了陶家大门,往灯市去,一路上都热闹的很。虽天寒地冻,不减人们一丝闹花灯的热情。静漪从车窗望着外头的热闹煊赫,不时和张妈说着话轹。陶骧坐在她身边,听她说话。静漪本来话就不多,秋薇出嫁之后,她话就更少了。此时显然是在家里闷了小半年之后,初次出门高兴的很。到了灯市,陶骧让张伯车子再开慢些。外头人头攒动,到处都是欢声笑语。也能听见锣鼓喧嚣,那是远处的太平鼓酡。静漪只觉得怦然心动,仿佛心底有什么机关被触动了似的,她转脸看向陶骧——他正望着外面,棱角分明的脸,被汇聚过来的五彩灯影映着,竟见了几分柔和……他忽然转过脸来,她来不及回避,他们便四目相对了。陶骧说:“下车看看吧。”“少爷……”张妈看着外头人挤人,便不赞成。虽说前头的车子早就停下来,陶驷夫妇一人牵着一个孩子的手,正在随扈保护下逛着呢。静漪看了陶骧。陶骧说:“不远走。”他没再啰嗦,开车门下了车,扶着静漪的手。地面上虽有积雪,却也撒了厚厚一层黄沙,走起来倒不打滑。静漪小心翼翼的,陶骧也是。两人都走的极慢。并没有走几步,来到一个很大的灯棚内,陶骧让她站下。静漪抓着陶骧的手,仰头看着花灯,轻声道:“还真好看。”两人站在一盏美人灯前,静漪看了灯,上头题着诗……就是那字写的细小,她看不清楚。陶骧掏出一只眼镜盒子来给她。静漪意外,拿了眼镜出来,呼出来的白汽哈在镜片上,眼前白茫茫的,什么也看不到。她颈子上紧了紧。白汽消失了,她看到陶骧很认真地再给她系斗篷——斗篷帽子被扶上来,长长的狐狸毛抖着,齐着眉……她转开脸,看着灯上的诗句,却比先前更看不清了似的。陶骧牵着静漪的手,就在灯棚里慢慢溜达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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