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回了房,紧跟着她进来的秋薇忙给她将床铺打开,她却坐在床边,呆了似的不动地方。秋薇蹲下来,给她脱了鞋子,抬眼看她。静漪看了她,又看到站在一旁默不做声的张妈。张妈见静漪的神色有异,看了她,轻声问:“少奶奶是不是累了?”静漪手按着床单。细细的棉织物,有一点涩。她手心是出了汗,不知为什么,觉得此时自己特别虚弱。她说我不想洗澡了,这就睡,今天特别累。张妈去给她拿了睡衣来。她换睡衣时照了照镜子,看着镜子里的那个白色的人形,一样样地把首饰摘下来,交到秋薇手上。“我是不是胖了些?”她轻声问。卷发落下来,黑色的发卷儿像串起来的铜钱,也像一个连一个的问号。“没有。”秋薇细声细气地说。哪里是胖了,吃不好也睡不安,简直瘦的脱形了……秋薇也是听见了之鸾的话,晓得静漪这会儿心里必定难过的很,不由得心疼的要掉眼泪,还得极力地忍着。静漪看了她,倒笑一笑,说:“看你。”她细瘦的手贴着腰,薄薄的睡衣皮肤似的紧贴上身。她摸着腰、腹,停在那里,轻轻拍了拍。抬眼看到张妈和秋薇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呢,说:“还真是没怎么胖……秋薇,九少爷这会儿还没休息呢,你去他那里。他要是没空,就找程僖。说我要发封电报……告诉姑爷,我想在家里多住些日子。看情形再定归期。”秋薇答应着,等静漪写了张字条交给她。静漪让她们下去歇着。张妈和秋薇还是等着她洗了脸才走。她没听到她们走远的脚步声,也知道她们对她是有点不放心的。她上床躺好,没有关灯。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睡着,但是今晚她特别不想让四周都暗下来……第二天早起她打扮的清清爽爽地去杜氏房里问安。三太太和四太太也都在,见她进来,模样干净爽利、艳光四射,神态间却都有点别扭。她因昨晚之鸾的话也有点心病,故此对她们的脸色只作没有看出来。见护士拿给杜氏药,她递上温水。她避开杜氏的目光,轻声说:“母亲,今天我得出门一趟。医生还是八点来吧?待医生走了我再出去。”杜氏看了她,说:“有事情你就尽管出门去办。就是今儿下着雨呢,非得去么?”“嗯。”静漪笑一笑。瘦下来原先圆润的小下巴都尖了些,杜氏抬手拍拍她的脸。“见天儿地下雨,总不能因为这个就不出门了。”“老爷昨儿就是冒着大雨走的。”四太太说着,看了静漪。静漪觉得她这一眼瞅的尤其意味深长,心里不禁一顿,问道:“父亲去哪里了?”“连夜回上海了。好像银行里的事,老爷赶回去处理了。”四太太说。静漪心想原来昨晚看到九哥送父亲出门,那就是回上海去的。父亲说过眼下有困难,之忓也提醒过她,看样子是真的有……她也不是不担心。能难得住父亲的,肯定不是小事。见她不出声了,杜氏倒是说:“外头的事有你父亲和哥哥们,咱们不操心。下去吃饭吧。”三太太和四太太都起了身,静漪一同出去。杜氏见她们先出门,拉了静漪的手说:“甭理那些闲话。”“母亲。”静漪立即明白过来,昨晚上她和之鸾的话,想必是被嫡母听到了,“我和七姐太大声了,吵到您了吧?”杜氏摆手,看了静漪道:“这事妥善处置。漪儿你要有气量些。姑爷是好样的,难免招风。又年轻,一些应酬往来更是保不齐。他待你好是第一的。捕风捉影的事儿不必在意;真有些什么,只要他还肯瞒着你,你不妨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母亲,我记下了。”静漪答应着。杜氏心知静漪心里不会不别扭,好在她是答应了的。她让静漪出去,自己倒发了好久的呆。柳妈拉开窗帘,她看着外面下着大雨,轻声地说:“竟下的这样大的雨。”“是呢,太太。昨儿十小姐自个儿还说笑话,说她该不是龙女吧,怎么到了哪儿,哪儿就下雨。”柳妈说。杜氏叹息,道:“难为这孩子,心里不知道苦成什么样,就是不吭声。这性子和她娘一个样儿。好在她开朗些,不然可不是得落下毛病么?”“十小姐也有些像太太您的。”柳妈说。“像我真没什么好的。”杜氏说到这就沉默了。静漪看她时,也许是想问一问,她告诉她要有气量,这事如何忍得?她倒也再清楚不过,静漪忍得一时尚可,忍得一世,除非她对陶骧男女情分上是死了心的……不然,有她的苦头吃。“这孩子不是能看得开的。”她叹了一句,让柳妈关好了窗子,“这雨下的我心烦。”柳妈过去,窗子只开了一点缝隙,是十小姐早起进来,说是换换空气,给打开了窗。她关窗时往下一看,一辆轿车停在楼前,是医生来了……静漪下了楼正巧碰上给杜氏来复诊的医生进门。她同医生打过招呼,请人送医生上去。进餐厅用早点去,看到餐桌大家已经都落座,之慎却没在。她看看慧安。慧安轻声说:“之慎不和我们一起用早点。”“还在忙么?”之鸾拿了面包涂黄油,皱着眉问。她有点恶狠狠的。慧安点了点头。静漪只拿了杯牛奶喝。慧安提醒她问要不要点别的吃,她摇头。之鸾看她,说:“也合该吃不下了。”“七小姐,今早的牛角包烤的好,香脆。”四太太不动声色地拿了牛角包篮子递到之鸾面前。静漪喝着牛奶,看四太太温和的目光里那强制的意思——父亲的这位四太太,有时候颇有些威仪……果然之鸾在她的注视下,拿了一只牛角包,不再说话了。四太太转而看向静漪,示意她。静漪摇摇头说:“真没胃口。”“不舒服的话,让医生看看吧。很方便的。”四太太说。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三)“好。 ”静漪答应着。将餐巾放下,说了声抱歉,便起身想上楼去看看医生是不是给杜氏检查完毕了。慧安也起了身,跟她一起出来。两人并未走远,就听三太太说:“若是这回老爷的生意垮了,咱们要喝西北风的吗?”“娘你能不能别说丧气话?何至于。”之鸾立即说。静默片刻,倒是四太太开了口,道:“三姐心放到肚子里。上海滩上瘪三混混多归多,成气候的有几个?老爷做生意这么多年,什么场面没见过?”“翠姨说的极是。再说了,果然有这样一天,你担心什么?就是我,难道养不了你们几个?”之鸾顶撞三太太。“你一个穷教书匠,能挣几个钱?”三太太尖声猷。之鸾嗤了一声,说:“我是挣不了几个钱,娘你有不少私房钱吧?先把你私房钱都拿出来帮父亲吧……”慧安扯了扯静漪的衣袖,静漪看了她,她指指楼上。静漪跟她上了楼,走到半截,问道:“可是银行出了什么事?蕖”“详细的我也不清楚。前阵子开始就有些关于程氏的不利消息。做银行可不是最怕这个么。银行这几日也总有奇奇怪怪的人出入。之慎担心有人闹事,提前做了准备。可那些人又按兵不动。他也安排人放消息出去。每次他一放消息,必定有相应的不利消息跟上。按说现在多少假消息也不至于动摇程氏……”“什么假消息?”静漪问。“说是几年前因为程氏期货、债券什么上的投资,有大笔亏空至今没有补上。债券涉及西北和东北两处。西北的也罢了,东北因为局势不明,消息一出来,人心惶惶的。不断有储户开始提款,规模越来越大。眼下能动用的资金都在向银行调集。静漪?”慧安见静漪脸色稍变,看着她。“怎么,你也听说过?”静漪心想慧安虽不管外头的事,到底心思细密,转述的这些,条理清楚极了。她便也马上了解了状况。慧安以为是假消息,她恐怕这些都不是假的。程氏至今是不是还有亏空,她拿不准,但是操控债券市场、投资不当,造成亏空,这是千真万确的。损失的又何止是程氏一家呢。“挤兑?”静漪哑着喉咙吐出这个词来。慧安点了点头。“九嫂,你先上去看看母亲。我去找九哥。”静漪说完,便回身下楼。慧安莫名其妙,看她快快地下了楼,往东转去……静漪心怦怦跳着,到之慎书房门外,定定神敲门。之慎说了声等一等。她站下。虽是下着雨,这走廊的尽头是个很大的玻璃房,隔了老远都能看到里头百花盛开。此处窗外又有棵金桂,花都半开着,被雨气遮了,香味沉的很。她被这香味熏着,总觉得不舒服。有仆人经过,说声十小姐早。她便说:“把那窗子关了吧,要进来雨了。”书房门开,之慎让她进去。静漪进门便被一股烟气熏到,更加不舒服,门且开着,看了之慎的样子,到嘴边的话成了:“九哥还不吃早饭么?”之慎开了窗子让她坐,见她问,说:“马上。”静漪没有坐下。宽大的书桌上堆着散乱的文件,台灯亮着,屋子里所有的一切看上去就是一团糟糕。静漪忍不住想起陶骧那极有条理的书桌来,她几乎从未见过他面前什么东西是乱的……“你怎么过来了?”之慎问。静漪转头看他。她目光里的担忧和探询让之慎愣了下,他说:“不是不能解决的事。你不用担心。”“我就是想问问,这事儿是不是跟牧之有关?”静漪问道。之慎沉默。“九哥,告诉我是不是和他有关系?”静漪追问。之慎舒了口气,说:“还不能完全确定。”静漪却也知道,之慎这么说,就等于是十成十的把握,这次的风波是陶骧在幕后操纵了。她呆了似的看着之慎,说:“为什么……”“静漪,为什么,我们清楚。”之慎说。“撑得过去吗?”静漪问道。“想尽办法会撑过去的。让他得手,不只是程家损失惨重。”之慎说。他很平静,像是在跟静漪说着不相干的事。静漪眨着眼,之慎的面孔和声音仿佛都离她很远。他们都有好一会儿不说话。院子里远远的有人经过,不大不小的声音在说着这一支剪掉那一支留着……之慎看过去,是两个花匠在修剪金桂枝子。他顿时觉得心烦,想要开口说句话,就听静漪说:“九哥,别怪他心狠。是我,也会这么做。”之慎看着静漪,说:“预料之中,但是没有想到他会用这种手段。我竟也不知,他何时与青帮有所联系的。父亲在与杜文达接触。对方只跟父亲见面。”静漪听着这个陌生的名字。这些她一无所知。所知道的只是眼下跟她有关系的这些男人们,父亲、哥哥、丈夫,为了权力为了金钱,各出手段。他们大概从来没有想到过要顾及她……而她居然幼稚地以为,自己能够帮助他们化解一些矛盾。现在想来,他们过去不会,将来也必然不会为了她而有所改变。在他们眼里,她顶多是权杖上的一颗宝石。了不得是最耀眼的那一颗,但是最重要的始终是权杖,不是用作装饰的宝石。“你做了很多错事,现在看来至少有一件事你做对了,那就是回来。”之慎说。静漪望着对面山顶氤氲的云雾。山有一半都没在云雾当中,看不分明。“九哥的意思,难道是我不用再回去了?”她问。她心一点点往下沉,转过头来看着之慎。之慎近在咫尺,却也和那青山一般,让她看不分明。“他根本没有考虑你。对程家痛下杀手,等于把你也逼上绝境。你不回去,对他来说,应是意料中事。你回来这么久了,他可曾关心过你?没有。那么你们的夫妻情分,不过如此。”之慎说。静漪像被掌括一般,耳朵嗡嗡作响。她的九哥曾经打过她,但是那样打她,也不如说这几句话狠。“那你们呢,你们考虑过我嘛?”她问。之慎沉默。“从前是孟元,现在是牧之。”静漪气到浑身发抖。身上有一处在疼,她冷汗冒出来。眼前忽然就发黑了,她不得不扶着窗台。之慎见她脸上变色,忙扶她。静漪推开之慎,缓过这一阵来,她扶着椅子坐了。之慎说:“这是两码事。戴孟元不能与陶骧相提并论。”“是这样吗?牧之是恩怨分明的人。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为了帮三哥,一步步拖延。三哥就一个个圈套给他——他哪里是那么容易受人威胁妥协的人?今天他能对程家痛下杀手,也是你们逼的。父亲和你,难道就没有想办法反制?这绝不会。”“如果他一意孤行,那就是鱼死网破。”之慎被静漪闪亮的黑瞳望着,吐出这几个字来。“鱼死网破……九哥你这算是说了实话么?我想你们既想制服牧之,就该早有准备。怎么也不该这么措手不及吧?他从来不是善男信女。我相信你也不是,九哥。父亲与我公公是几十年的老朋友。当年他要我履行婚约,是何等的重承诺?今日我已经是陶家人,更愿意父亲仍如当年一般,信守诺言。”静漪交握着手。指环和她的手一样凉。“父亲当然会。”之慎立即说。“那最好。我知道九哥现在能主事。九哥一次失误,错误至今没有弥补。我相信不是不能,是不为。”静漪看了之慎,“作为妹妹,也作为牧之妻子,九哥,我希望你信守诺言。挤兑一事,牧之纵然有错,错不在他,从根儿上说,起因在你。以牧之惟仁,我信一定留了余地。若他真痛下杀手,你根本来不及组织那么多资金来应对。”之慎看着静漪,问道:“你知道他的余地是什么?”静漪转了脸,道:“我不知道。不过我想他拿回该拿的,也不会赶尽杀绝。也许他在给我时间,让我回去。”“你明知道现在是这个情形,还要回去?”之慎问。“九哥你难道忘了,我是怎么成了陶家的媳妇的?我不回去,能行吗?现在程静漪三个字,前面缀着的是个陶字。我眼睁睁地在看着事儿一件接一件地发生,无能为力。我是不是还会眼睁睁地看着牧之成了挤垮程氏的幕后黑手,程氏倾举家之财散尽仍成了银行业的笑柄,更不要说你们都是那些小企业小百姓破产的罪魁祸首?这个结果,你们是都看不到,还是就等着有人来破开这个僵局?虽然无能为力,我总要选一边。”“债,我一定会还。但是这一仗我也不会输给陶骧。”之慎说。“什么时候还?等陶骧交出西北军权、俯首称臣?九哥,陶骧今日作为如果说是卑鄙了些,九哥你算不算无耻?”静漪冷冷地问道。之慎站在那里,不动了。静漪仰着脸看他,嘴角是一丝冷笑。“九哥的野心也不在三哥之下吧?当年连银行都不肯踏进去的时候,九哥可曾想到今日,对金钱和权利的***,已经让你连骨肉亲情都不顾了?别说什么冠冕堂皇的话。日本人还远着呢!三哥他现在不过是拿这个做借口来……”“小十!”之慎高声。静漪没有把话说完。她心口绞痛。是她敬爱的三哥,还有疼爱她的九哥。就算是到这个时候,她明白他们不是不爱她的,但是她永远没有他们追求的理想、真理和信仰重要。她一次又一次地印证着这个道理。“九哥你早就输了。”静漪按着胸口,让疼痛减轻一些。心疼的厉害,身上别处的疼似乎减轻了些。她轻轻吸着气,和缓着些……之慎的脸色更不好看,她才顾不得呢。“父亲说过吧,银行家最重要的是信用。你不惜牺牲信用博取将来更大的利益,牧之不过以信用作武器给你一点教训而已——不会输?你的损失是不能以金钱计量的。”之慎走过来,看了静漪。他说:“小十,陶骧的确心狠手毒。”静漪看着他,微微一笑,说:“那又怎么样呢?是父亲给我选的丈夫,不是吗?”之慎哑然。“在旁人看来,九哥你,三哥,甚至父亲,谁又不是心狠手毒的人?”静漪看了之慎,“九哥,我但愿你和三哥都心想事成。”“九少爷!”程僖敲门跑进来。“什么事?”之慎转身问道。听着他的声音,静漪觉得陌生,她在一旁看着之慎——她的九哥,一起长大的亲密无间的九哥,有时仿佛是她另一只手和另一个自己,但现在他看起来与她心里那个九哥的影子印不到一出去……那个影子太小了吧,他没有成长;现实中的九哥,又长的太快了。“平安银行和长宁银行都……”程僖将一叠电报交到之慎手上。之慎拿着电报在手中,看了看,脸色阴的更加厉害。之慎好一会儿不出声,程僖轻声问道:“九少爷,那边在等……”静漪转过头来,之慎的脸色果然难看。可这个时候他还能保持镇定,她已经很佩服。她的九哥,不过与她相差无几的年纪,短短几年,他已经沉稳到如此地步……她禁不住想,或许陶骧在之慎这样年纪时,也便是如此了吧?他二十岁年纪便在虎跳峡一役指挥若定,歼灭仇人。那是何等的机智,何等的沉稳,又是何等的果决!之慎见静漪看着自己出了神似的,正要开口对程僖说什么,听着静漪问:“索家和孔家也被挤兑了嘛?”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四)之慎对程僖说:“请他们进东厅,我十分钟后来。 ”“他不会收手的。他只是让你们知道,该他的,他无论如何都会拿回去的。”静漪说着话,竟有笑意,“我明天就走的……走之前我去见见三哥。”“父亲呢?你要等父亲回来。没有父亲同意,你不能擅自离开。”之慎道。“我相信这些都在父亲预料之中。他也不会拦着我回去的。九哥去想办法吧。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我现在也信,没有钱财解决不了的问题。如果钱财都解决不了,那就真的是问题了。”静漪说着,头都没有回。她不想再说下去了猷。这几乎也耗尽了她的精力,她简直不能再说下去了。她只不过是一片小小的叶子,面对的却是惊涛骇浪;而她还想在这惊涛骇浪中坚持下去……她看着玻璃窗中自己的倒影,嘴角有一丝苦笑。之慎急着去开会,急匆匆地带着程僖走了蕖。静漪**良久,天色暗了些,她透过窗子,看着侧翼底楼那间明亮的屋子里,人影晃动。应该是之慎在与人商量对策……她轻轻地舒了口气,屋子里灯一亮,是慧安来了。“你还好吧,静漪?”慧安轻声问道。静漪看着她,微笑摇头,道:“九嫂,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我是到了哪里,都必然惹一堆事的人。”“你这是什么话。”慧安过来,看看她脸色,比回来时更差了些。“你回来,母亲就好多了。”“我的确可以放心走了。”静漪说着,执了慧安的手,“往后,拜托你了。”慧安看着她,轻声道:“我知道你的心思。静漪,照着你的心思去吧。你要好好的,我们也好安心。你看回来这阵子,你吃不好也睡不好,反而比来时更瘦些。再这么下去,你要病倒了的。”“不用。我明天就回兰州。回去随时有医生照顾的。”静漪微笑点头,看看表,哦了一声,说:“我真得先出门一趟……九嫂不用管我,在外头吃了再回来的。”“我陪你去吧。”慧安不放心。“九嫂,”静漪笑着,“我不是小孩子了。你又要照顾母亲,又要照顾仁儿,太辛苦了。”她分明笑着,慧安却从她的笑容里看出一丝凄然。果然她送静漪下去,秋薇和张妈跟着,前簇后拥的上了车。她呆站了半晌,才想起来该去看看午餐准备的怎么样了,回身就见之慎站在门内。她愣了下才问道:“你什么时候出来的?”之慎问道:“小十出门了?”慧安摇头,倒:“是想出门透口气吧。”之慎是皱了下眉,慧安提醒他上去看看母亲,道:“好像是有什么事要跟你交待一下……三嫂派人来说她今晚不能过来,明早再来看望母亲……我看你这两天总归是心烦,不如去陪母亲坐着说会儿话。事情总会过去,不要过于担心。”之慎点头。慧安示意自己有事要做,先走开了。之慎却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出了会儿神,才上楼去见母亲。他边走,边想,像慧安这样忙碌的妻子,或许小十在陶家,也是这样的……他抬头看时,母亲的丫头正巧从房内出来,看到他打声招呼,叫“九少爷”。他点点头。进去果然看到母亲靠在床头,正戴着花镜看报纸。见他进来,示意他近一些。之慎过去坐下来,程夫人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和我说说,这两天出了什么事。”“母亲只管好好养病就好了。外头的事儿,您就别操心了。”之慎笑嘻嘻的。程夫人沉了脸,道:“那你就老老实实地和我说句实话。”之慎见糊弄不过去,便说:“您说。”“是不是要让小十受委屈了?”杜氏问。之慎说:“我劝她留下。”杜氏直视儿子,目光锐利。之慎有点头皮发麻,说:“母亲,父亲已经亲赴上海谈判。不知道对方会开出什么样的条件才肯罢手。即便顺利解决,这场风波给程家带来的损失,都很难在短时期内扭转。程氏受到的挤兑,可不是一时一事,大量的迹象说明这个人是花了很长时间布局,现在就是收网。母亲想想,这样的心机……小十在他手上,我们如何放心?”杜氏盘弄着手上的翡翠佛珠。珠子发着绿幽幽的光,仿佛暗夜中的出现的狼眼。之慎见母亲不发话,低声道:“再说,这一次正面交锋是在商场,下一次难保不是战场。小十留在陶家,仍是难办……”“老九,你还想着那时候小十为了抗婚都做过什么傻事吗?”杜氏问。之慎想了想,点头。“我不管你和老三都有什么算计,就是你们父亲,这话我也当着他的面说的。商场战场,你们有必要就尽管真刀真枪地打。小十的事,让她自己看着办……这一回她回了陶家,陶骧看着她罢了手,她就算是对程家仁至义尽了;不罢手,我们也无话可说。”杜氏沉着脸说。“母亲!”之慎还想辩解,杜氏摆手。……马行健将车子停在路边,后车座上坐着的静漪已经好久没有说话。雨打在车窗上发出的声响,连车内坐着的几个人的呼吸声都掩盖了。秋薇和张妈当然极力屏住呼吸,静漪却是沉静的整个人仿佛都凝固了。静漪从手袋中拿出字条来,看了看之鸾写给她的地址,正是这里。她让秋薇陪她下车,过了这条窄窄的街道,那个天蓝色的木栅门后,是一栋白色的两层小楼。门牌和电铃都已经被雨水浸湿了。秋薇看看静漪,抬手去按了电铃。过好久才有人来开了门,探身出来见是一对年轻的女子,问他们有什么事。静漪问他这里是不是藤野晴子小姐的住所。看门人打量她一下,说这里没什么藤野小姐。他说着就要关门,静漪忙说:“那陶太太在吗?”陶太太三个字好像是灵丹妙药,看门人板着的脸缓和了下,再打量她一番,问:“到底是找谁?陶太太不在这里住的。这里只是陶太太租的房子。住客走了,还剩下半年租约,房子空着呢。”静漪问道:“什么时候搬走的?”“两天前。”看门人说。静漪点点头,说:“我还想来看看晴子小姐和孩子的……”看门人便说:“那太太您来的不巧了。或许您跟陶太太联系吧,她是知道的。”静漪问道:“我能进去看看吗?”看门人迟疑一下,说:“太太您别为难我。我就是看门的。”“对不住。多谢。”静漪从打开的门里看了眼院内。院落不大,花木葱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