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回头看看楼上。之慎便说:“我会看着她点儿的。”几个人一时都沉默下来。索雁临拍拍之忱的手臂,示意他该走了。之慎和慧安送他们出门。之慎说:“小十这一来,恐怕要起点儿事的。”之忱上车,看他一眼,示意侍从官推上车门。“三哥,陶骧能让小十回来,我总觉得不只是让小十游说父亲的。”之慎说。以他银行家的敏感嗅觉,陶骧不是一定不会让静漪插手这件复杂的事,但也一定不会像表面上看起来的这么简单。程之忱听了却没有说什么,对慧安点点头,说了声弟妹辛苦,便吩咐开车。之慎舒了口气,道:“都是难缠的主儿。一样一样的来吧。”他说着看看若有所思的慧安。慧安发觉,轻声道:“之慎,我们还是多考虑下静漪吧。一边是夫家,一边是娘家,都是最亲爱的,要她夹在中间如何是好?非逼着她两者择一?”慧安平日里对之慎的事情是从来不说什么的。此时之慎被慧安这一发表意见,竟有些恼火。慧安见他动怒,便不再言声。之慎看她低了头落在自己身后,忽然间咬牙——他之所以恼火,多半是因为,其实慧安说的对……可是慧安怎么会理解这里头错综复杂、环环相扣的矛盾呢?慧安明白他心烦,陪着他,不再多话。“不知道父亲和小十能谈出什么结果来。”之慎却忍不住又说。他走到吧台边,给自己倒了一杯白兰地。仿佛酒能浇灭他心里的烦躁和不安。“父女俩,不管谈什么,能谈就好。这个我倒不担心。父亲很疼静漪的。”慧安说。“这倒是。”之慎点着头,“不过打起来也是真的打。”慧安听了,沉默片刻,说自己先去看看孩子,之慎点了头。他看着慧安往他们卧室方向走去,喝了口酒。他顺手按了按铃,过一会儿,出现在他面前问他需要什么的却是之鸾。“我正好在厨房找吃的。”之鸾举起手中两个纸袋,放在吧台上。打开来,是起司条和油炸花生米。“我们那边厨师做的总是味道不对。”之鸾索性坐下来,也倒了酒,碰了下之慎的杯子。“小十要是知道陶骧并不值当她为了他和家里人反目,会怎么样?”之鸾忽然说。之慎心里一动,问道:“七姐,这是从何说起?”之鸾将酒杯放下,歪了歪头,眼角的余光瞥向楼上——楼梯上出现了个黑色的身影,是林之忓,在对柳妈吩咐什么。柳妈下楼来,林之忓发现之鸾正在望着自己,对她点点头。然后仿佛掠过的一片黑影,回到他该在的地方去了……之鸾重倒了杯酒,见之慎也在看着她,笑了笑,说:“我不过一说……难道你打心眼儿里觉得陶骧这个人,值当小十托付终身?小十就是蠢材一个,戴孟元把她当垫脚石,她为了他几乎毁了前程;眼下为了陶骧恐怕她也是要同父亲闹的,可那陶骧娶她,又是有什么好心思了?她这几年也是风光过,非得事到临头方知道那陶骧和陶家也不是什么好人好人家。”之慎皱眉。“釜底抽薪,让小十一无所有,才知道他们待她,到底有几分真心。”之鸾叹了口气。看柳妈下来,“柳妈,父亲有什么吩咐吗?”柳妈忙回答,说老爷让泡一壶雨前龙井。之鸾等柳妈走开,才轻声说:“从前在沪上读书的时候,小十后来不是不和我们一起住了么?父亲常常来我们这边的,但是来了也不怎么和我们说话。有一回我和之凤去小十那里,恰好父亲在。就看到父亲和小十,在阳台上一人坐在一张椅子上,喝茶读书。我还记得小十读的是一本诗集,父亲在看什么我忘了……之忓也守在那里。我好久忘不了那个情形,和之凤说,她说那有什么,父亲最疼小十难道你不知道吗?我当然知道,我只不过是很羡慕……”“可能现在小十反而要羡慕你。”之慎说。之鸾笑了笑,说:“也许吧。人在这世上也得有一两样得不到的。苦归苦,却也得尝过了,这一世才没算白过。”柳妈带着丫头端了茶经过,不声不响行礼之后继续前行。那茶香令人心驰神往。“从这儿走到书房,时候要掐的正好。不然水温高了低了,茶闷的久了短了,入口都不是最佳……父亲怕是要不高兴的。”之鸾笑微微地说着,喝了一口酒。之慎看着她,说:“不该跟小十说的,别跟她说。”此时楼上程世运正和静漪在他的书房里。静漪遵命坐下来,在靠近窗边的沙发上。外面雨下的还是很大,从屋檐落下的雨柱冲击着阳台上的花岗岩栏杆,发出激烈的声响,仿佛湍急的河流。程世运坐下来,便开始慢慢地塞着他的烟斗。静漪见父亲并不开口问话,她也不急于说什么,索性坐着看看这屋内设置。上次来,她也没有把这宅邸内各处好好儿地看一看。比起庆亲王府那桐荫书屋来,父亲这里的书房称得上简陋……之忓敲门进来,等柳妈将茶放下,他刚要出去,程世运说:“之忓来一起坐吧。”“老爷,您和十小姐好好儿聊聊,我外头守着。”之忓不肯。也不等程世运和静漪再有表示,迅速退出去掩好了书房门。静漪看看父亲。程世运拿着烟斗,点了。静漪给父亲倒了茶。“有什么想说的,说吧。”程世运喝了口茶。他语气温和,声音低沉,在光线暗暗的房间里,让静漪有一种错觉,这并不像是她印象中父亲的样子。“父亲,近来……身体还好么?”静漪捧了茶碗,先问道。她看得出来父亲身体还不错,气色也好,精神健旺的很。程世运缓缓地点了点头,说:“好。”静漪沉默一会儿,才说:“本该早些回来探望父亲和母亲的。希望父亲和母亲能原谅……”“能回来就好。”程世运说。他握着烟斗,望着小女儿。真是异常清秀。只不过脸色难看了些。他心里有点感慨,禁不住柔软了起来。像这样父女俩单独坐下来说说话、喝喝茶,已经多年没有过。他和缓地与静漪说着话,问起陶家的事尤其是陶盛川的身体状况,还有陶骧最近的情形……静漪都一一地据实回答了。就是在说到陶骧的时候,她的手开始发颤。程世运看出来,不动声色地抽着烟。静漪垂着头,良久才说:“父亲,牧之现在有困难,不知您是否有所耳闻?”程世运点了点头。静漪等了一会儿,问道:“父亲当初要我履行婚约,说的那番话,父亲还记得吗?父亲与公公是多年的朋友。牧之是您的女婿。即便不念着这些,父亲您说过的,作为商人,最重要的是信义。也许父亲忘了,或者没忘,父亲您有您的思想。就算三哥和牧之都是父亲的投资,是不是也该给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我不信父亲看不明白,牧之的困局是谁在操纵。如果这样下去……父亲是不是打算将我和牧之一同放弃了?”程世运缓缓地吐着烟雾。静漪的清醒和坦白一如往昔,不同的是,比从前更见成熟,不再那么冲动了。程世运问道:“是牧之教你说这些的?”静漪说:“父亲,这是我的看法。比起我来,他恐怕更加了解父亲和三哥九哥。他也不是会让我回来说这些的人。”“那么你回来,还打算回去吗?在我听来,你们似乎有了默契。”程世运说。静漪按捺住涌上心头的痛,她坦白对父亲说:“我希望能带着一个好结果回去。如果不能,父亲,我是没有脸面回到陶家的。陶家上下待我都好的很。我现在是恳请父亲考虑清楚……他要拿回的是陶家应得的……”“眼下不行。”程世运说。静漪心凉了半截。她直望着父亲,问道:“什么?”尽管是预料之中的回答,她还是难以接受。总归是存了希望的……她抓着沙发扶手,一用力站了起来,看着稳如泰山的父亲,怒火顿时吞噬了她。“父亲,在您心里,什么都比不上您的理想重要吗?牧之垮掉,对您有什么好处?无非是三哥……索长官还在,他的路还长着呢!”程世运抬眼看着静漪,目光凌厉而冰冷。静漪并不畏惧,与父亲对视着。“父亲,我来要求的不多。三哥让费玉明跟牧之要多少,九哥就给我多少带回兰州。否则,我是不会离开南京的。”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一)静漪说完,转身便要走。“你与牧之一起生活了三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到现在还不了解。他绝不是坐以待毙的人。也不会指望你能成事。静漪,今日你既然肯为牧之着想,回来同为父和兄长说这些,说明你是看重牧之的。为父对你没有什么期望,但愿你在牧之身边安稳就好。事情会解决的,为父不是不讲信义的人。”程世运说。“父亲,别拿这话哄我。会解决是什么时候?拖过这一时?局势瞬息万变,今日和明日,可能就是天地之差。父亲,我的话都说完了,请父亲斟酌。”静漪等着父亲回应。程世运却沉默了。静漪紧咬着牙关,低声道:“父亲,您可太让我失望了……就算您没有私心,难道牧之就有?他有哪一样事是单为了他自己?”她说完,便走出了书房妲。她转身关门时看到父亲坐在沙发里的身影,静止了一般。她胸口发闷。转眼看到之忓和之慎站在门边,见她出来,之忓点点头。之慎看着她极是难看的脸色,说:“先回房去休息吧。”静漪看了他,轻声说:“九哥,他也不是良善之辈。我想你们也从来没有指望过,嫁一个我过去,就能真起到什么作用。既然九哥你不义在先,日后别怪牧之不仁在后。我明明白白告诉九哥,从今往后我是不打算再为程家做什么了。九哥你好自为之。”之慎皱了眉。之忓说:“十小姐,你脸色不好,我送你过去休息吧。”静漪并没有拒绝。之忓跟着她,倒也知道其实她并没有将他放在心上。静漪的房间就在杜氏房间对面,走过去,不过是穿过这条长长的走廊。秋薇等在门口,看到他们,搓着手要打招呼时,便看出静漪直挺挺地走着,很不对劲儿了,于是她站着没动。静漪走过来,回头对之忓说:“谢谢,我不要紧。”“十小姐,老爷心里是赞成十姑爷的。论理不该我多嘴,只是旁人的话,十小姐未必听得进去。之忓僭越,十小姐不要怪罪。老爷平日里是不管银行里的事的。之忓虽然不知详情,也看出来银行眼下可能困难。十小姐要体谅老爷。过去这个坎儿,大家就都好了也未可知。”之忓说完,行过礼走了。静漪手抖的连门柄都拧不开了。秋薇忙给她开门。她进门,张妈正在给她收拾行李,往衣橱里挂着。她看着那些五颜六色的衣服,头晕目眩,连胃里都翻江倒海起来……????回到家中三天,静漪眼看着杜氏身体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这是她回来之后,不多的能令她高兴的事。在杜氏面前她总是要维持着高兴的样子的。另外还能让她露个笑脸儿的,就是陶驷和孔远遒这两家人,还有之慎和慧安那个很乖的宝贝儿子。瑟瑟日间要上学,静漪只能每天晚上见到她。聪明可爱的瑟瑟让她快乐。和雅媚在一起时,她也不用那么辛苦。雅媚似乎完全能了解她在烦恼些什么……她想假如她能对雅媚完全坦白自己的事,可能会更好些。但是她答应过陶骧,不能说。这晚静漪又在陶驷府上。陶驷有事没回来,静漪与雅媚和瑟瑟清清静静地用了晚饭,在一起玩耍。瑟瑟精怪,缠着静漪给她讲故事。雅媚在一旁听着静漪搜肠刮肚把个故事讲的颠三倒四,瑟瑟本是听熟了的,不住地叫着小婶婶讲错了应该是这样的。她看着静漪尴尬,又忍不住跟瑟瑟耍赖,乐不可支,道:“我真服了你……这么简单的故事,讲的这么乱,你这是怎么了?”静漪索性赖在沙发上,和瑟瑟滚在一处,说:“最近记性不怎么好……哎呀瑟瑟你该去睡觉了,已经八点了。”瑟瑟自然是不想这么早就睡觉,和静漪一起耍着赖,雅媚气的将这一大一小一人赏了一巴掌,要保姆带着瑟瑟上去睡觉。瑟瑟要静漪答应她,礼拜天一早就来陪她玩,才肯去。静漪只好答应她。临回房,瑟瑟搂着静漪亲了又亲。静漪看着她跟保姆回房间去,好一会儿伏在沙发背上不动,听到雅媚叫她,回头对她温柔地笑了笑,说:“瑟瑟又长高了……麟儿打去学堂念书,也长高了好些。前些天看他们两个站在一处,不差什么了。”“奶奶还说,家里孩子少,瑟瑟这个小家伙要是在家,动静儿还大一些。”雅媚微笑着,伸手揉了揉静漪的肩膀。窗子开着,有桂花香气飘进来。静漪闻着这沉郁的香气,竟不太舒服。雅媚忙让人去关了窗,说:“瞧我,这会儿天也凉了些。看你这几日蔫蔫儿的,别生了病。”静漪摇头。雅媚问起程夫人的身体,两人说了会儿话,雅媚看看静漪的神色,问道:“老七这几天有电报来么?”静漪愣了愣,说:“没有。”雅媚微微皱眉,低声道:“闹别扭了吧?”“他忙。”静漪说。也知道这理由牵强。从前他也不是不忙,内容大同小异的电报也日日都发来以示关心。这一次,连让人代他发报,他都不想了吧……她鼻尖发酸,转了脸不想让雅媚看出来。“忙算什么理由。”雅媚果然不客气,“旁人难道不忙么?白文谟可能比不上老七忙,尔宜的信里可是说了,打她怀了孕,文谟每日都抽出一两个钟头来陪着她散步聊天。”静漪想想,这也是。尔宜原本是想回家探望父母的,可意外发现有了身子。原本也没有什么太要紧,尔宜自己是想回的,白家却小心谨慎,没让她成行。虽然他们没能来,这到底是喜事,家里也跟着高兴了几日。“不过白文谟向来能做出这种肉麻事来。换了老七,心或许是有的,真未必有这耐心烦儿。瞧这一闹别扭,电报都不打了。”雅媚批评陶骧。静漪想着,寻常闹别扭也就罢了,这一回是无论如何都没那么容易过去的。“也……怪我让他生气了。”静漪说着,吸了吸鼻子,对雅媚一笑。“别担心,二嫂。”她说着不让雅媚担心,心里却是一点儿底都没有。她离开家时,陶骧没有送她。上下的人都到了,唯独没见他。雅媚伸手,拉了静漪的手,唷了一声,说:“怎么这么凉?老七脾气是不太好,不过吃软不吃硬。这么多天不见,回去呀,不用哄都好了。”“嗯。”静漪笑一笑。雅媚轻声说:“今儿晚上就住下吧?房间一直给你们留着。还是上回你们来的时候那样布置的,没改动过。”“不了,我还是回去。”静漪说。虽这么说着,她走的时候还是去房间看了看。雅媚在楼下和厨娘给她准备要带给程夫人的东西,她推开`房门——房间里干干净净的,有些他们没有带走的小物件,也都还在原处——梳妆台上有她的别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丢下的了;衣橱里有她和他的睡衣;还有一顶帽子……她走过去,拿了帽子在手里。帽子在她指尖旋转着,飞起的丝带搔着她的下巴颏儿。仿佛被风吹拂着……是的那一天就是风吹落了它;而他冒着险去捡回来的……“静漪?”雅媚在房门口看着站在那里发呆的静漪。静漪忙将帽子戴在了头上,压下来,遮住了眼睛。“我竟然把这帽子都落在这儿了。”她说着。雅媚没出声,等静漪走过来,她抬手挑了挑帽檐,看她发红的眼,轻声说:“难过了?”“二嫂,”静漪有点哽咽。心口窝堵的厉害,只是说不出来……“我没事,二嫂。我该回去了。”雅媚拦着静漪,将房门关上,轻声说:“到底出了什么事,和我说一说吧。”静漪摇头。雅媚让她坐下来,低声道:“若是因为两家的事,你大可不必。没有人比你难办,老七懂的。说句不好听的话,他娶你的时候,难道不知道有一日或许会演变到这个局面么?他既知道你是什么样的,更知道程家是什么样的。静漪你看着我……别胡思乱想。你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人会真的怪你的。”静漪却止不住地身子发颤。雅媚提及当初,她就更难过。她如何不知道,陶骧是为什么会娶她的……她原本以为能够越过去的坎儿,竟然没有能够。如今旧事重提,她只有更难堪。她低声道:“二嫂,我姓程,单凭我姓程,什么都不做、什么都做不了,,就算没人怪我,我心里怎么能轻易过得去?”雅媚叹着气。她不能深劝,况且静漪说的也不无道理。这根本是个困局……“什么都不想,就只做你的七少奶奶,如何?”雅媚小声问。静漪愣了下。“是非不论,功过不论,只看着老七。”雅媚握了静漪的手,拍一拍。“这是我的一点子想法。到底要怎么着,你再思量。”静漪点头。胸口还是发闷,又一阵阵泛酸。她没能告诉雅媚,除了这些让她困扰的事,她其实也有些怕……现在的陶骧让她害怕。时候已经不早,雅媚看静漪心情平复了些,才放心让她走,只是免不了要啰嗦几句。她们两个正说着话,雅媚的丫头虎妞儿来禀报,说姑爷回来了。“这么晚才回来。”雅媚看看时间,抱怨一句。静漪收好了东西,将那顶帽子带上,跟着雅媚出来。雅媚以为陶驷必定是喝过酒回来的,预备着看他醉醺醺的样子,边走边小声和静漪数着陶驷醉后的德性。静漪听着,雅媚虽说是不满的语气,可怎么听,怎么觉得都是个妻子对丈夫又无奈又疼爱的心情……她有点发怔地听着。雅媚都说了什么,她都没有很留意。但是下来看到陶驷在客厅里垂手踱步,像是在思索什么,面上甚是严肃。静漪先站下,雅媚则惊讶地问:“咦,真新鲜,今儿是真有正事儿,没喝酒?”她说着,过去走到陶驷身前,故意地嗅了下。陶驷刚要开口,看到静漪,便说:“当着弟妹,你也不怕她笑话。”雅媚回头对静漪一笑,道:“静漪不会的。怎么了,又事吗?”她看出陶驷是有心事的样子,问道。陶驷笑笑,说:“哪天不是一大堆的事。怎么,静漪这就走么?”“是的,二哥。我该回去了。打扰了一整晚了。”静漪轻声说。秋薇已经拿好了东西跟在她身后。雅媚和陶驷送她上车,叮嘱她到家摇个电`话来。静漪在车上看着雅媚和陶驷边走边目送她离开——雅媚挽着陶驷的手臂,两人踱着步子,在枇杷树下慢慢地走着,这画面极为和??谐……她揉了下眼睛。他们也不是没有经历过曲折的吧,可是现在是这么的幸福。她将纱帘拉好,靠在座椅上,说:“小马,车子开慢些。”“是。”马行健果然放慢了车速。前方大门缓缓地开启了……雅媚歪头看了看沉默的丈夫,问道:“刚才静漪在这里,你不方便说什么吧?”陶驷微笑,扶了她的手,道:“是有这个考虑。”“我想也是。”雅媚慢悠悠地说着,看了陶驷,将晚上跟静漪的交谈一五一十地跟丈夫说了。见陶驷听的入神,她说:“赶上这时候她回来娘家来,虽说是探望程夫人,再小心,也难以避免要有些摩擦。再说她的性子,让她不理这些根本不成。我可以想象她有多难。我对老七有些不满意,这不是逼她,也是逼她了……两个人原本好好的,总为了这些事,绊绊磕磕。我看着她就心疼。”陶驷沉默片刻,说:“我恐怕局势要有新的变化了。”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十二)雅媚一愣。陶驷甚少对她提起外面的事,免得她心烦。若他忍不住说起来,那一定是到了很严重的地步了。“上次回家,与老七深谈过一次。他说有些事情不用我??操心,怎么办他有数。让我安心。我想着他有分寸,既然这么说一定是有计划的。这几日场面上的消息都是对西北军不利的,说情的人很多,不过都被长官斥责。石将军已经因为这事,与长官多次商讨,让长官很不愉快。今晚石将军说,如果保不下老七,他宁可辞职。”陶驷说。雅媚掩了口。“我劝他不必。中央军草包这么多,他再辞职,长官和程老三就是真有心抵御外敌,都没人可用。再说如果辞职,也该是我。我总要和老七共进退的。”陶驷看了雅媚。雅媚忙点头禾。“老七不回我电报,让我摸不着头脑。弄不好,他随时扔出一颗炸弹来,轰的一下,举世皆惊。”陶驷说着,竟开起了玩笑。雅媚一笑,又瞪着他,说:“真没点儿正型。他给静漪也是一封电报都没有呢。我看这回两人简直凶多吉少。妲”“什么凶多吉少?他们两个若是能打得散,我头切下来给你坐板凳!”陶驷说。说笑归说笑,夫妻俩担心也是真担心,心情都有些沉重,边散步边交流着看法……直到虎妞儿跑来,说七少奶奶来电??话说到家了,让小姐和姑爷放心,两人才往回走。没有走几步,竟落下了雨点。眼看着又是一场大雨。……程公馆内,静漪放下听筒,往窗外看了看,下雨了。她站在落地窗前,雨珠子溅到玻璃上,迅速地滚落下去,不见踪影。她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雨,想要转身离开,看到外头移动的车灯一晃。她推开半扇窗子,看出去。接连几辆轿车从楼前开过去,到东翼停了下来。楼房东翼灯火通明,车一停,一朵朵黑色的伞花开了,排成一排候在那里。她看到从楼里出来几个人,走在最前头的是父亲。随后是之忓,还有九哥之慎。父亲上了车,九哥却留在那里,程僖给他撑着伞。车子像来时一样,接连开走。雨下的好像小了些,柏油路边在雨水的洗刷下黑漆漆、油亮亮的,发着幽幽的光……寂静的院落除了雨滴不停落下,什么都不动,包括站在这里的她,和站在雨中的之慎。她摘了眼镜,随手放进盒子里。她让秋薇把从雅媚那里带回来的东西拿出来送到杜氏房里去,自己先上楼去。柳妈守在房门口,看到她叫声十小姐,说七小姐在里头陪着太太呢。静漪问了柳妈杜氏今天晚上如何。她正和柳妈说着话,房门一开,之鸾出来了。皱着眉看她一眼,说:“怎么回来这么晚,母亲等你等的都睡着了。要进来么?”她把着门,问静漪。“睡下了?”静漪问道。之鸾的性子真是让人受不住,她还是耐着性子说话。就是怕惊动了杜氏。“睡下了。”之鸾说。静漪便点头,说:“那我就不进去,明早再来。”她见秋薇过来了,让她把东西交给柳妈收了,“陶家二少奶奶给太太的,有吃的有用的。过会儿太太醒了若是想吃什么,问问她要不要。”她轻声细语地和柳妈说着,之鸾在一旁抱着手臂看她。等柳妈进去,之鸾说:“陶家二少奶奶和你感情倒是好的很。”之鸾同静漪说话,多数时候都阴阳怪气的,静漪也没往心里去,就说:“是好的很。七姐,挺晚了……”“感情这么好,也不见得向着你。回头你不如问问她,既是同你要好,做什么还要替陶骧遮掩他养的那个日本女人。那个日本女人可有个儿子,是不是陶骧的,你自己去问吧。”之鸾冷着脸说。静漪看着她,问道:“七姐说的该不是藤野晴子吧?”之鸾皱了眉,忽然冷笑一声,故意上下打量静漪,说:“你竟然知道……看这样子是你默许的,那就难怪了。”“那跟他没关系。”静漪说。之鸾笑了笑,说:“果然没关系那就再好不过了。不过我也听说你贤惠的很,连他纳妾都不反对。他这样鬼鬼祟祟地在外头养着一个,难不成单单因为是个日本女人的缘故?”“我说了,那跟他没有关系!”静漪大声说。之鸾看她粉白的脸红了起来,少见她如此动气,竟也愣了愣。静漪意识到自己失态,也沉默下来。之鸾轻声说:“那可是个儿子,你连个闺女都没能生出来。静漪,他要是背着你做了这种事,你还为了他和陶家跟父亲和三哥作对……你想想这值当不值当的?我是很讨厌你,不过陶骧若这样,更让人厌恶。”静漪漂亮的眼睛里一簇簇的火焰在闪似的,很有些凶狠。之鸾见过她这种神情,自然是知道自己说的这些话是捅了静漪的痛处。若在往时她可能觉得痛快,今天却不知为何眼看着静漪,半点痛快的感觉都没有。“静漪?”之鸾叫她。静漪看了她,说:“他不会这么对我的。”之鸾沉默片刻,才说:“那最好。”静漪走开了。她没跟之鸾说晚安。之鸾叹了口气,等她回房关好门,也想转身离开,身后的房门却开了,她看到杜氏被柳妈搀着站在门内,吓的一哆嗦,失声叫道:“母亲!”杜氏沉着声,说:“你给我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