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尼卡-77

她站在楼梯拐角处,秋薇跟着她跑下来,她轻轻嘘了一声。书房门恰好开了,陶骧送客人出来,走在前头的是个长衫男子——那人回身对陶骧鞠躬道别,由马行健送出门去了——陶骧站了一会儿,转身要回书房时,发现了楼梯上的静漪——他皱了皱眉,看她从容地下来,问道:“怎么还没休息?”“我等你呢。来人走了么?”静漪说着,快步朝陶骧走去。陶骧望了望外头,说:“是费玉明的机要秘书黄芳,刚走。”静漪耳边嗡的一下,看了陶骧,简直忘了自己要说什么。陶骧看着她她走近些站下,仰脸看着他,说:“你来看看这封信吧。”信是慧安写来的。十天前寄自南京。想来嫡母病倒后,慧安与之慎陪着在南京的。“母亲病了。九嫂很担心。母亲还不让告诉我们的。”静漪轻声说着,陶骧一边看信一边往书房走,她跟着走了进去。陶骧看了她,问道:“你想回去看看?”静漪说:“我知道父亲身体也在恢复中,这个时候离开不合适……不过我……”陶骧道:“大姐也回来了,你离开倒也不是不行。按道理说我该一起去的。”静漪一口气几乎松下来,看了他,说:“我先回去探望下,好么?我想,或者只是水土不服引起的。母亲在北平习惯了,乍一到南方,一时不适应也是有的。若是实在严重,可能你也得去了……可现在你忙成这样,如何能脱身?那我……明天跟母亲去说,好么?”陶骧把信递还给静漪。杜氏近来身体不好,他也有所耳闻。“既然这样,就回去吧。”他说。从书桌上也拿起一样东西来给静漪,“乔瑟夫神父需要的特别通行证,等下我再……”静漪将手中的信往旁边一扔,伸出手臂拥抱了陶骧。她的脸贴在他胸口,几乎要落泪,她低声说:“谢谢你。”他抚了抚她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发梢齐着颈子了……她白皙的颈子上挂着一条细细的链子,他伸手将链子挑了起来。玉坠带着她的体温,躺在他手心里。“母亲待我好……我真怕留下什么遗憾。”她看着他手心里那白玉,盈盈一汪如月般光洁。陶骧将玉坠放下。“牧之,”她觉察他心绪不宁,“你不会怪我吧?”陶骧低声问道:“怪你什么?”“要是……你需要我留下,我就留下。我该在你身边的。”她说。陶骧无声地笑了。他托着她的小下巴,让她看着自己。低低地,他在她耳边说:“我可不要你人在,心不在。”他的话轻飘飘的,说完了,他将她人拥在怀里,抱了起来。她头晕,扶着他的肩膀,想看他的眼,却没能看清……来不及看清。他后来有点凶狠,不知怎地,她总觉得他简直想把她给撕碎了。痛苦是极致的,可快乐也是,但是这样极端的情绪仿佛冰与火两重交替的折磨……她精疲力竭地躺在他身旁,他的手臂绕过她的颈子,两人都是一身的汗,屋顶风扇呼呼地吹着,搅动起来的轻风让人遍体生凉。她几乎要哆嗦起来,又被他搂的紧一些,玉坠滑下来,停在他们身体贴合的缝隙间。“牧之。”她此时能感觉到那玉坠的重量。已经在她身上三年多了,仿佛成了她身体的一部分她时常会忽略它。他手滑在她肩头,轻抚,但没开口。“娘……那时跟你说过什么吗?”她问。他的手停住了。静漪似乎能听到血液经过心房的声音,细细的,但是潮起潮涌。陶骧清了下喉咙,问:“怎么忽然想知道这个?”静漪说:“我想她了。”“并没说什么特别的,就让我好好照顾你。”陶骧说。静漪其实有些不信,不过既然陶骧不想说,她也就不再追问下去了。她闭着眼睛,听着他匀净的呼吸……她以为他睡着了,慢慢抬起头来,小心翼翼地撑着手臂,俯身看他。黑暗中他的轮廓并不清晰,可她看了好久。她轻轻地靠近他,分明是想在他唇上印个吻,可是在距离他只有寸许时,止住了。她并不知道,陶骧也没有睡着。在她轻手轻脚地溜下床去时,他睁开了眼。身边余温尚存,她身上的馨香柔柔环绕着他,仿佛她并没有离开……他也起身,穿过卧室,从虚掩的门缝里,看到她蹲在地上,在一盏有着柔光的灯下,对着白狮,好像在说着什么——他听不清她都说了些什么,但是她的语气很忧伤……????隔天静漪抽空去了水家二少奶奶新投资的那家西餐厅的开幕仪式。开幕仪式搞的很简单,被邀请的都是水家二少奶奶的朋友。餐厅占地虽然不大,装潢却精致,来的人也不少,显得有点拥挤。静漪提早让人送了花篮来道贺,等她人到场时,未免又有一番客套。来这里的人她大多都认得,水家二少奶奶要做总招待、无暇照应她时,她置身于众宾客之中,也不愁寂寞的。水家二少奶奶交游广阔,请来的还有报社的记者。难得在这样的场合见到静漪,记者以为是难得的采访机会,总试图接近她提问几个问题。静漪是从不私下接受记者采访的,跟在她身边的秋薇及时制止记者们。大多数记者们都很识趣,明白其中的规矩。陶司令的太太不接受采访,即便是他们写出了报道,也可能惹来麻烦,不如省下力气来写些别的文章。只有一个年轻的女记者在其他人走开后仍然与秋薇磨牙,试图让她通融、好让自己能接近静漪。————————————————————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六)静漪早已习惯了被记者追逐纠缠,已有一套应对的方式。她姑且留秋薇与她周??旋,自己拿了杯桔子水想往僻静处走。哪知这位记者相当难缠,秋薇被她弄的都要不耐烦起来。“陶太太,我真的只有一个问题!”记者对着静漪窈窕的背影扯着喉咙大声叫道。几乎所有的人都朝她看过来,她脸不红心不跳地只望着静漪,一手拿着笔记本一手拿着自来水笔,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巧的相机——静漪看了她,忽然被她那满脸的稚气和锲而不舍打动。“秋薇,你来。”静漪招手禾。秋薇瞪了那记者一眼,来到静漪身边,说:“小姐,她太难缠了。”“真的只有一个问题,陶太太。”那记者紧跟上来,几乎贴在秋薇身后。秋薇张开双臂,挡着她。她翘起脚来,“可以吗?”静漪见她们被宾客们关注着,这么僵持下去不好看,于是微笑着坐下来,示意秋薇和女记者也坐,问道:“你是哪家报社的?”“《大河报》的实习记者文燕儿。”文记者迫不及待地坐了下来,规规矩矩地把纸笔都摆好,看着静漪。她的眼几乎直了,从未这么近距离地看到这个传奇一般的美人妲。秋薇既不耐烦她死缠烂打,又瞧不上她这般盯着静漪,皱着眉站在静漪身后,小声说:“文记者,你想问什么,快些问吧。”文记者看看她,笑着对静漪说:“沈姑娘可真凶。”“你还知道我姓沈?”秋薇都被她气笑了。“想要采访陶太太的记者不知道有多少,不做功课怎么可以?我还知道沈姑娘过不久就要成亲了呢,对方是陶司令爱将图虎翼图上尉。”文记者吐吐舌尖,见秋薇一时愣住,赶忙转向静漪,“谢谢陶太太。就是您不接受我采访,我也能理解。不过我还是希望您能给我机会。”静漪示意秋薇去拿点饮料给文记者。“不不不,谢谢,不必,我不会耽误您很多时间。”文记者忙说。秋薇仍然走开了。“文记者,请吧。”静漪说。过午的阳光十分热烈,被遮阳棚遮了些去,窗下的荫凉正好。街上偶尔经过的汽车,撑着描花油纸伞的行人,路边密植的行道树……这是个静谧安然的下午,她们在环境优雅的西餐厅里,感觉很舒适。静漪觉得自己也在放松,她有多时不曾稍稍放松下了。文燕儿则看着稳稳地坐在自己面前的程静漪,原本的伶牙俐齿都有点笨拙起来。她想了想,才开口道:“陶太太,我在《大河报》的妇女专刊担任实习记者的。”静漪点头。她接触过不少记者,看得出来文燕儿的稚嫩。她的样子更像是个还在念书的大学女生。“首先允许我向您表达敬佩之意。我知道在本地的妇女界,陶太太具有非常大的影响力。尤其陶太太做善事从不落人后,更受人赞扬。而且,不久前陶太太慰问伤员、亲赴前线,不仅表现出非凡的勇气,也鼓舞了很多人。我们报纸派往前线的战地记者,曾经发回关于您的很精彩的报道,我仔细读过,非常敬佩您。”文燕儿脸上发光。静漪轻声说:“文记者,谢谢。夸奖的话就到此为止吧。实在不值一提。”“那我进入正题,陶太太,听闻您从前也曾经是医学院的高材生,更曾经考到过外国医学院的奖学金。但是您中止学业、组建家庭,请问您的选择,是不是因为受到家庭的压力?在您看来,旧的礼教和世俗的观念,是不是阻碍现代女性自强自立的主要原因?如果现在让您选择,会不会继续学业、出来工作,成为一个真正有用的人?”文燕儿问。静漪笑了笑,说:“文记者,你说过只问一个问题的。”“抱歉,机会难得。这些其实也是我想对陶太太说的话。”文燕儿准备拿笔记下来。静漪摆了摆手,说:“既然这样,如果你不记录不发表,我可以回答你所有的问题。就当这是一次在聚会上普通的聊天。”文燕儿想了想,点头。“放弃学业,的确有家庭的原因。但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没有能够继续完成我所喜爱的专业学习,我有遗憾,但不后悔。如你所见,如今越来越多的妇女接受教育、出来工作,甚至拥有自己的事业,这都是很好的现象。但是,譬如我参与的慈善活动,让我有机会接触到底层的妇女。对她们中的很多人来说,教育甚至都不是必要的,食物和药品才是。所以文记者,如果有机会,请你写写她们吧。也可以写写为她们做了许多事情的人。作为我个人,我做不了大事,但愿意为她们多做力所能及的小事,改善她们的生活。”静漪轻声细语地说。文燕儿仔细听着。静漪说完了,她也没出声。在一旁,有人轻轻拍掌。静漪转脸看时,拿着桔子水的秋薇身后,是水家二少奶奶和费法娴。拍巴掌的是费法娴。她丝质手套外面的钻石镯子,随着她手上的动作闪闪发光。往时静漪或许会觉得费法娴的打扮言谈有轻佻之嫌,此时却断然不会。“说的真好,陶太太。”费法娴微笑着。边笑,边碰了下水家二少奶奶,“二少奶奶也是妇女界的骄傲,这位记者小姐,你不如细细采访她。”水家二少奶奶就是过来给静漪解围的,果然笑着请文燕儿去参观餐馆的厨房。文燕儿还想再问静漪问题,但静漪只是微笑,她又被二少奶奶拉着,只来得及站起来对静漪鞠了个躬,说:“谢谢陶太太。以后我做了正式的记者,希望还有机会对您做正式采访。”她说完还要拿着她那杯桔子水,才跟着水家二少奶奶走了。“真是个认真的姑娘。”费法娴以目光询问静漪自己是否可以坐下。静漪点头。费法娴坐下来。她依旧是艳丽的装扮,新潮的不得了。在素雅的静漪面前,这对比过于强烈。她看看静漪脚下,微笑道:“密西斯陶,今日这身白色洋装,那对水红的皮鞋正好相配,怎么没有穿呢。”静漪笑着点头,拿了桔子水喝。费法娴打量着她,轻声问道:“刚刚密西斯陶对记者说的那番话固然漂亮,也有些敷衍。”“怎么密斯费认为我在敷衍么,那恰是我的肺腑之言。”静漪微笑着说。费法娴细而长的眉挑了起来,说:“那么也恕我直言,密西斯陶,靠你做这点善事,即便能帮到人,也只是暂时的。这里需要的是彻底的改变。”“我大约知道密斯费在想些什么。也许密斯费认为,在这个国家尚未完全统一,派系仍然互相倾轧的时候,我所说的那些,只能是敷衍记者的话,远不如身体力行做些大事去。但是密斯费,罗马并不是一天建成的。无论什么愿景,空谈都是无用。我既说的出,自然是要尽力做到。不管身处何处,做些力所能及的事助人总是可以的,也是应该的。”静漪望着费法娴的眼睛,说。费法娴点了点头,说:“密西斯陶果然如人所言,是个很有想法,也很有担当的女性。”“过誉了,密斯费。”静漪淡淡地说,“听说密斯费近日将启程返回加国。我祝密斯费前程似锦。”“多谢。”费法娴微笑着说。静漪看了看时间,费法娴见她有要走的意思,便说:“请便,密西斯陶。”“我另外还有事,再会。”静漪起身。“再会了。”费法娴点头。静漪看了她,点点头。她找到水家二少奶奶,告辞离开。秋薇跟着她,轻声嘟哝着道:“那位费小姐,是来找??小??姐的碴儿的么?她父亲找姑爷的碴儿,她看你不顺眼……小姐说的哪儿错了?”静漪看了她,轻声说:“都没有错,立场不同罢了。在她看来,我必是个旧时代的影子。”也难怪秋薇。在她看来,与她深深信任的姑爷作对的,大约都不是什么好人——费玉明启动的对近几年政府财务的审计,直指时任西北军司令的陶盛川借兼任省主席之便挪用政府税收资金……今天的报纸上,有大幅的报道。也许在这个时候,她接受记者的采访,并不是件坏事。她没有办法帮助陶骧分担太多的压力,同样利用报纸舆论,分散些民众的注意力也是可以的。只不过她若想在报上露面,最好还是先和陶骧打个招呼的好……“少奶奶,还要去万香斋嘛?”张伯问道。静漪点了头。到了万香斋,她亲自下去买了几盒点心,才上车回家。张伯车子刚刚开上青玉桥,就与一辆车子错了过去。“好像是逄旅长的车。”秋薇轻声说。静漪回头看时,车子已经风驰电掣般地开走了。她微微皱眉。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七)最近她都没有机会面见逄敦煌,也没有听说他回来了……她忽然心里有点不太好的预感,但是又安慰自己,觉得没什么事。她也已经同他说了,不要他卷进来。往后不管发生什么事,她都一力承担。虽然逄敦煌听着她这话的时候,简直嗤之以鼻。他骂起她来从不留情。忍着不说时反而不妙。逄敦煌说,其实你是在赌万一出了事,牧之不忍心……牧之再不忍心,也有个限度。他能忍你挥金如土散尽家财,也不会忍你烽火戏诸侯。你不如把事情交给我。她没有同意禾。逄敦煌让她先掂量下自己在陶骧那里到底几斤几两。话说的那么难听,不过是想让她知难而退。她当然知道以自己的分量绝不足以影响陶骧的决策。她也不忍这么做。敦煌看她点头答应不要铤而走险才离开的。她知道以逄敦煌的性情,此时绝不会坐视不理。不管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哪怕只是不想让她单独行动,只是陶骧即日便调他的栖云营去甘南了……逄敦煌没来得及与她通气就走了,只让靠实的人传给她一句话,让她不要乱来。她那日去给乔瑟夫神父送去特别通行证时,乔瑟夫神父高兴的不得了,说是总算能把那批药品接进来了。任秀芳正在帮助协调。看着新婚不久的任秀芳和赵仕民一同高高兴兴地做着事,她看着都觉得幸福妲。他们都好好的,并没有什么异常。这让她安心,也希望他们平静的生活能够继续下去,也算是她做的事情,有些意义……静漪回到家照例先去了公婆那里探望。陶尔安一家都在,虽然孩子们活泼吵闹的很,她仍然觉察气氛有些凝重。当她婉转地向陶夫人先提出,问她自己是否可以回娘家探望嫡母时,陶夫人果然微微皱眉。“老七先来和我们说了。”陶夫人看着静漪,“老爷的意思是你早该回去探望父母的。最近老爷病着,程老爷和太太没少挂念,还特地遣人来探望。这次你回去,也正好替我们问候。”静漪听的一愣一愣的。父亲和母亲前后两次遣人登门探望,荐医送药。父亲还表示过要来探望公公。即便如此,公公的态度仍让她感动不已……“不过,”陶夫人话锋一转,“我原是不同意你在这个时候回去的。但是既然老爷发了话,老七也支持,程太太病着,不让你走,于情于理都说不过去。这么着,要去,多带着几个人照顾你。”静漪点头。“回头让张妈来,我有话嘱咐她。”陶夫人似是无奈之中才赞成了的,说。静漪心里一顿,又点头。等她回到自己房里,告诉张妈时,张妈也怔了怔,才说:“太太没有说别的么?”静漪摇头,说:“你去了,太太自会嘱咐你的。”张妈点头,给她准备晚餐去了。静漪倒在屋子里来回地踱着步子。秋薇便说:“小姐,都准了你回娘家了,做什么还心烦?太太让张妈过去,也不过是想有个细心靠实的老人儿在您身边照顾,他们都好放心……说起来,小姐,弄不好是因为那一回,太太上了心。”秋薇这么一说,正好戳中静漪的心事。她站下,发了一会儿呆,才说:“有什么,隔三差五的,大夫瞧着,什么事儿都没有呢。再说如今我这身体,好的很。”秋薇便笑着宽慰她道:“那不就结了?您该操心的是快些收拾行李,既然回去探望太太,还要早些为好。再说这边家里事情也好多。您要快去快回,不然留姑爷一个人在这里,您如何放心?”静漪想想也是。她想着陶骧回来,再把这件事确定一下。虽然惦记着嫡母的病情,但是陶骧面临的局面这么复杂,她是不能说走就走的……不过转念一想,尔安前两天似有意似无意地当着她的面提起这次审计风波,话中之意不言而喻,应是顾及陶骧的面子,也是不好直言使她难堪,她也觉得自己这一趟娘家还是该回的。屋子里各个角落里的钟表几乎同时响起,此起彼伏的鸣着……她看着落地钟上的时间。三年了,整整三年了。过的可真快……三年前的那个让她无比煎熬的盛夏,她是怎么过来的,都有些模糊了。但是那种痛苦和迷茫,记忆犹新。她刚用过晚饭,萝蕤堂的宋妈就带着一顶小轿来。进门说是老姑太太那里三缺一,命她过来请七少奶奶过去凑手。静漪吩咐张妈说七少爷回来,摇电·话去萝蕤堂,她就回来的,便上了轿。萝蕤堂里却是在后头安斯阁里放置了两桌麻将——陶因泽姐妹围了一桌正在掷骰子玩,陶盛春、陶尔安和苏郑两位老姨太太那一桌却早已开始搓牌了——静漪隔着帘子看着安斯阁内衣香鬓影,听着前头丫头们在里面轻声地说着“七少奶奶来了”,打起帘子进了门。安斯阁内虽然打着牌,老太太们也在聊着天,却比平时要安静些似的,看到她来,不等她一一问好,陶因泽拿着拐杖戳了戳地面,说:“快坐下,三缺一,就等你呢。”静漪告了座,还没坐稳,陶因清便说:“这回逮着你多打几圈儿。谁知道你回娘家多久才回来呢?”“我很快回来的。”静漪轻声说。陶因清要说什么,陶因泽瞪了她一眼,她便忍住了。静漪觉察,老姑奶奶们素来心直口快,要说的话从来憋不住,果然陶因清在打了一会儿牌之后,仿佛不经意似的,说:“若不是早知道程太太病了,还以为你反是趁着这个关口躲了清净呢……”静漪摸了张牌在手里,垂了眼帘,看着面前自己这一溜儿牌,却是好一会儿也算不清了似的,当然也听不清陶因清又说了什么,以及其他人说了什么。她半晌才把手上这张牌放下。“倒是打呀。”陶因润笑着催促静漪。静漪看看她,说:“和了。”“胡说!”陶因清立即说。静漪双手合拢,将牌推倒,众人围上来,静默片刻,同时啊了一声,陶盛春一根手指戳到静漪额角,叫道:“这个丫头,竟然和这样的牌!今儿晚上的夜宵静漪请!”陶因泽笑着说:“果然应该这样。”静漪也笑。陶因清推了牌,瞪了静漪,扑哧一笑,说:“真讨人嫌,打牌都讨人嫌。骧哥儿什么时候回来?今儿晚上不放你回去,他回来也不放你回去,留你在这儿,什么时候我和了一条龙,什么时候放你……”一屋子女人,笑的前仰后合的。这牌打的久了些,杂七杂八地聊着天,静漪渐渐忘了其他的事。到外头有人说给七少爷请安,安斯阁里都安静下来了,她都没有反应过来,原来陶骧来了。她回头,见他已经进来了,正微笑着和姑奶奶们打招呼呢——他摘了军帽,因为出了汗,帽檐压着的头发,湿漉漉的……她心里一阵酥软,站了起来,没有说话,只是看他。他含笑的眼睛望了她,点了点头。安斯阁内静的出奇,一贯爱开他们玩笑的姑奶奶们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说笑。陶因泽一本正经地说时候不早了,骧哥儿你接静漪回去吧。静漪踌躇,陶骧却马上牵了她的手。静漪脸红了,想想也该坦然,这里又没有外人。跟他一起道了晚安。出了安斯阁,她也不好意思回头望,姑奶奶她们一定是看着他们离开的……陶骧若无其事,走出来依旧是牵着她的手的。静漪以为陶骧就是来接了她回去的,不想他们出了萝蕤堂大门,门外竟停着陶骧的专车。她意外。更令她意外的是,上了车陶骧就吩咐开车的小马去七号。她惊讶地看向陶骧,问道:“都这么晚了,去那里做什么?”陶骧说:“开车。过去再说。”静漪再不觉察陶骧不愉快也未免太迟钝了。她沉默下来,看了看陶骧——他稳坐着,刚刚在安斯阁谈笑自若的模样了无踪迹。“或者在这里说也是一样的。不过我想找个安静点的地方更好。”陶骧低声道。静漪点了点头,说:“好。”两个人谁都没有接着说下去,安安静静地坐在车里,仿佛这是平常日子里再普通不过的一次出行……到了七号两人早早下车,一路走进去,都像是在散步。冬哥儿进来送茶之前,陶骧都在慢条斯理地整理他刚刚卸下来的枪套。第二十二章 遏云摧风的雷 (八)静漪不声不响地坐在榻上,面前一张小桌子,棋坪上是留着残局。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又是谁和谁下的一局棋,局势并不分明……她不自觉地抓着棋子,拿起来又放下,缓缓地。听到声响抬头,冬哥儿躬身施礼,将茶放在她面前,悄悄退下去了。暖暖茶香飘来,她看着茶碗上的描金花样,火红的金鱼尾舒展的仿佛一团胭脂洇开在雪白的纸上……他在她对面坐下来。“难道这是和敦煌一起下的棋?这布局倒挺像是他的。”静漪端起茶碗来。她没说,白子布局像逄敦煌,黑子布局完全是陶骧的风格了。缜密,开阔,步步紧逼,当然也步步惊心……她掀起碗盖来,便皱了皱眉,轻声说:“这是又忘了么,我嘱咐过,尤其是夜里,不要给你泡白枫露……”她话没说完,陶骧一伸手,茶碗从她手中飞了出去妲。滚烫的茶汤带着热气在空中散开,白花花一片如雨一般落下来,丝绸地毯洇湿了一片。静漪拿了手帕,握住指尖,看了陶骧。她的手在发颤。陶骧脸上异常平静,仿佛刚刚那一下子不是他挥出来的。而她睁着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望着他,看上去,亦并不恐惧禾。陶骧点了点头,说:“好,真不愧是我陶骧的太太。有胆色。”“你到底为什么这样发脾气?”静漪攥着手帕,置于裙上的手指尖正在麻痹。她更用力地攥着。陶骧低声道:“不如你先来和我说,有什么事在瞒着我?”静漪不出声。陶骧等了一会儿,又问:“嗯?”静漪转开眼不看他,目光落在这盘残局上,轻声说:“没有。”棋盘哗啦一下被掀翻,棋子纷飞,噼里啪啦地落了一地。有一些劈头盖脸地落在她身上,冰凉。她闭上眼睛,被冰雹砸中了面门一般。“你还敢说没有!”随着陶骧一声断喝,什么东西带着风声对着她扔了过来。静漪睁开眼一看,面前杂乱的棋子上,落着一张象牙白色的卡片。陶骧看着她纹丝不动,说:“你给我解释一下,这是什么。”静漪说:“通行证。”“通行证……”陶骧几乎要笑出来。他伸手将卡片拿起来,展开放到距离静漪面孔几寸远处,“我要告诉你,这张通行证,是昨天在北边的哨卡截获的。有人拿着这张通行证,冒充普通商人,要从绥远去乌兰巴托。据拷问,他们的目的地是莫斯科。”静漪盯着通行证上那个朱砂印。火红的,也真的像在燃烧的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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