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尼卡-59

“那好。”陶骧抽了口烟,若有所思地看着图虎翼受过伤的手臂,“他们人呢?马仲成呢?”“都在。等着七少吩咐呢。马副指挥说,恐怕今晚要通宵开会的,让人多预备吃的……”图虎翼说。陶骧点头,挥手让他去,自己在院子里踱着步子。不久,随着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和高低不一的嗓门响起来,马仲成为首,一群军官从南厢房出来,朝他走来。见了他,都忙敬礼。陶骧的目光一一扫过他们面上——跟他出来这些日子,出生入死、风餐露宿,这些铁骨铮铮的男儿,个个儿都又黑又瘦,只是他对仪容要求甚为严格,就算他们人困马乏,也都军容整齐,看上去很是英武……陶骧心里不觉有些得意。“逄先生呢?”他见逄敦煌不在其中,问道。“我去请。”马行健立即说。陶骧挥手,让马仲成带人先进去,自己等着马行健请了逄敦煌来。他伸手过来,同逄敦煌一握,微笑道:“本来应该正经设宴欢迎,无奈战时,只好将就,委屈你。”逄敦煌微笑道:“特殊时期,司令就不要客气了。连陶太太都不辞辛苦,千里驰援,敦煌何德何能,认真劳师动众,当不得,唯尽绵薄之力而已。”陶骧听着逄敦煌话里的意思,点头道:“内子任性无状,让逄先生见笑。”他做了个请的手势,邀逄敦煌往正房去。马行健跟在他们身后,也进了屋子。陶骧见马仲成等人都还站着未入座,让他们依次做了。待逄敦煌也坐下,陶骧正式地将他介绍给在座的高级军官们,道:“敦煌留学东洋,追随廖致远将军多年,南征北战,立下赫赫战功。在座各位,恐怕早有耳闻。今日得敦煌君增援,实乃幸事。望诸位与其通力合作,平定叛匪,指日可待。”逄敦煌听着陶骧的介绍,虽简洁但隆重,也只字未提自己土匪的经历。心知这段与从前征战之精彩相较毫不逊色的传奇,恐怕日后真将成为一段秘史了。而眼下这些高级军官,都是陶骧麾下的得力干将,只从他们的眼神里,就不难看出疑惑来,往后如何,当真此时也不可预测。逄敦煌一念至此,心里未免仍有些异样……陶骧似是知道他的想法,对他点了点头。逄敦煌这才起身,与各位见过礼。此时外面卫兵禀报,晚饭送到。陶骧便说:“这顿饭才是名副其实的‘晚’饭了。来,先吃饭。”他话音一落,门开了,卫兵帮房东周太太送食盒进来,放在桌上。周太太笑着解释说准备的仓促,请陶司令和各位将就着用。陶骧刚要说话,就看见随着周太太一同进来的静漪,也端了一个大大的托盘。静漪迈步进门,脚步还没站稳,在座的除了陶骧和逄敦煌,都“刷”的一下站了起来。——————————各位:今天少更一点,明天会补哈。:)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二十)更新时间:2013-8-15 20:57:22 本章字数:4495“快请坐下。言琊残璩”静漪微笑。马行健离她最近,过来将托盘接了。可是没有人坐下,连逄敦煌也起了身。马仲成说:“怎么能劳烦太太呢……这实在是……”静漪轻声说:“周太太一个人忙不过来的。大家都快坐吧,已经很晚了。”她说着,眼望着陶骧,希望他发话。陶骧这才挥手,示意众人都坐下,说:“坐。楫”“请陶太太一起吧?”逄敦煌说。“我已经用过了的。”静漪说着,瞪着眼不着痕迹地瞅了逄敦煌。逄敦煌这才微笑着坐了。“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马仲成坐下来,忍不住掏了手帕擦汗谄。周太太麻利地将饭菜都摆上桌,看看齐全了,才往后一站,说:“准备的仓促,请司令和各位长官多包涵。”陶骧看了桌上的饭菜,点头道:“很好,辛苦。”“司令和各位长官慢用。”周太太拎起托盘来,静漪帮她收了一个,两人一同走出去。周太太看了静漪,“陶太太看着娇滴滴的,不成想也吃得来苦头。”静漪笑笑,跟周太太回到厨房,想要帮忙。周太太说什么也不肯让她动手了。静漪从来没有做过厨房里的活,看着什么也都新鲜。周太太拗不过她,让她拿了布擦着刚刚洗过的一大盆碗碟。静漪仔细,慢慢地做。周太太爽利,找着话题和静漪说:“……已经有很多天没有看到陶司令了。陶司令人很和气的……”“和气?”静漪放下抹布。和气用来形容陶骧,真是个新鲜词儿。“是的呀,很和气的。我的小孙子宝儿才满两周岁,有时候老周干活,会背着宝儿。赶上司令在,就让人给宝儿东西。宝儿见了司令就要他抱,有一回,宝儿闯祸,竟然撒了司令一身。司令也不生气,反倒笑了……老周和我都不好意思,马副官说没关系,就是宝儿让司令这一笑挺好。他们已经很长时间没看到司令有笑模样了。”周太太叹口气,笑着摇头,看了静漪,悄悄问道:“陶太太,你刚来时,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呢。倒是这会儿知道了,还觉得不真。好好儿的司令太太,怎么能跑到这里来呢?”静漪笑笑,不答。“少奶奶?”马行健在外面敲门。“什么事?”静漪回头。马行健进来,手中拿了两个锡罐。静漪看到便点头。“七少想喝咖啡。”马行健把锡罐交给静漪,“可是这要怎么办?”“我来想办法。”静漪接了锡罐来。想了想,这里又没有合适的工具,怎么能给陶骧做一杯能喝的咖啡呢……她想着自己随身带的药盒里有纱布,赶忙去拿了来。让周太太给她预备了茶壶。先泡了一壶茶让马行健端走,自己再炮制咖啡。咖啡粉在茶壶里闷着,芳香的气味被暂时藏住了。不过不一会儿,就会从壶中热烈地涌出来。周太太笑着说:“活像米烧焦了的味儿。”静漪笑着点头。临走前不知道要带点什么来给他,正巧听见张妈叹气,说少爷不在家,咖啡豆放着都可惜了。她在柜子里翻出来三嫂给寄来的咖啡粉和锡兰红茶,塞到包里便带来了。也没有想过,这里哪有喝咖啡的条件呢?好不容易滤出来三杯咖啡,静漪留了一杯给周太太尝一尝新鲜,另外两杯给马行健让他送进去。“谢谢少奶奶。”马行健端着咖啡出来,回到正房。图虎翼给他开了门,闻到咖啡香,唷了一声道“还真给少奶奶弄成了。马行健没好气地瞪了阿图说:“你倒有脸说。让你回去,我不是提醒你,千万想着带点儿咖啡回来么?”“我给忙糊涂啦。”图虎翼嘻嘻笑着,“还是少奶奶想着少爷。”“你小点儿声。”马行健说,里面房里正在开会,意见未能统一,正争执不下。他们两个是插不上话的,听着就只跟着着急。图虎翼给他撩了门帘,他一进去,便看到陶骧仍坐在主座上——他是听的多。听了也不露声色,多方争执不下,哪一方也看不出他的倾向,争的就更加激烈,尤其是马仲成和逄敦煌。马行健绕到陶骧身后,将咖啡放在他手边。逄敦煌正听着马仲成说的口沫横飞,闻到咖啡香,一转脸便看到盛在瓷碗里的咖啡……这当真是见所未见。陶骧安之若素,也不碰那碗,却抬手点了点桌面。马仲成见他有话要说,收了声。陶骧起身,绕着沙盘走了两步,沉稳开口道:“敌人的据点,迪化之外,另有两处。三方呼应,呈鼎立之势。一方有难,其余两方鼎力支援,三股力量拧成一股,我们便陷入重围,背腹受敌,犹如泥潭深陷,很难脱身。眼下想要破解这个局面,不如用用笨法子……你们的议论我也听了,想法都不错。”逄敦煌听到这里,先笑了。马仲成与逄敦煌刚刚争执不下、又是满脸的汗,此时也擦了汗,道:“司令先说下要用笨法子,可我们出的都是投机取巧的,是不是一个都不采纳的意思?”陶骧沉默片刻,微微一笑,随即道:“迪化城内的叛军,是装备最为精良的。眼下敌我双方兵力虽相当,敌人又占据地利,就不能强攻,只能智取。且定要先断其臂膀。”马仲成道:“司令,无论如何这一回我都要带兵出战,留守的活儿我不干了!”陶骧便说:“好。此次除留小部分兵力留守后方,余下全部压上。待到达吉木萨尔,便兵分三路,由你和广志各带一路,分别卡住要塞。一旦迪化有难,敌人从昌吉和托克逊两个方向向迪化集结,到时候,我们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前后夹击,将其剿灭。”“司令,迪化城中囤积重兵。”罗广志点着迪化城的标志,看向陶骧。陶骧点头,道:“如何让迪化有难,是我的任务。我已下令,先头部队正向这里集结、隐蔽。你们只管与之会合之后,按照计划守住昌吉和托克逊方向,等待进一步的命令。也可见机行事。”逄敦煌皱了下眉,但没吭声。陶骧看他一眼,继续道:“叛军打了几场胜仗,难免自满。让他们喘息许久,也该给他们些教训。趁他们懈怠,正好给他们致命一击。事不宜迟,天亮之后,部队就开拔。长途奔袭,后勤保障一定要跟得上……”陶骧一样样地说着,下着命令。逄敦煌听着,目光在沙盘上扫来扫去。他看上去并没有仔细在听陶骧说了些什么……直到陶骧说了句“解散”,他才抬起眼来,见陶骧也正在瞅着沙盘,便说:“咖啡都要凉了。”“小马!”陶骧高声。马行健将咖啡端进来。咖啡还在适宜的温度。陶骧示意逄敦煌也试一试。敦煌却摇头,点着沙盘上托克逊以西的一处,询问的目光投向陶骧。陶骧正啜了口咖啡,看到,说:“就是那里。”“这段时间,你就隐身在这?”逄敦煌问。“是的。”陶骧回答。逄敦煌摇了摇头,说:“别说沙依木想不到,我也是刚刚听完你的部署,才往这里猜……这么多人都猜你凶多吉少,谁知道你竟是深藏不露。真耐得住性子。一个接一个烟幕弹放出来,沙依木这会儿恐怕还在做他的春秋大梦呢。”陶骧眉一扬,说:“此前几次交锋,伤亡太大。虽然对方也受到重创,可是比我预计的要小的多。且沙依木生性多疑,未必能骗得了他。这一次,定要更加小心。”“你要的是速战速决,一击即中。”逄敦煌扶了沙盘。沙盘不大,仿佛整改新疆巨大的版图张开手臂便能全部拢入怀中。“这样的话……”“我需兵行险招。”陶骧啜着咖啡。逄敦煌点头,道:“你需我深入敌后?”“不,并肩作战即可。”陶骧看了眼碗中的咖啡。味道淡淡的,尝的出来,火候不到。静漪并不擅长此道。“两千骑兵可用。”逄敦煌沉吟片刻,说:“两千骑兵破迪化数万守军,你给我出了这么大一个难题。”“拿下迪化,还有喀什。”陶骧说。逄敦煌哼了一声,说:“得寸进尺。”“剪草除根。”陶骧托着手中的碗。“能答应我一个条件吗?”逄敦煌问。陶骧摇了摇头,道:“他如今可未必肯听你劝、肯领你情。”“当日是想他从这里去欧洲,没想到最后走了这条路。我们既是同窗,又是战友,我始终认为他不致堕落至此,或许有苦衷。”逄敦煌眉头紧锁。“你见过中川,就更该心中有数。走到这个地步,已经不是有苦衷说得过去的了。”陶骧声音有些冷。显然对他来说,现在的段奉先唯一的身份就是叛军阵营的大将。其他的,就算念及,也已经随着双方的交火灰飞烟灭了。逄敦煌当然明白陶骧的意思。他并不吃惊陶骧知道自己见过中川等人,恐怕也知道自己从中川那里得到了不少情报,令他有些吃惊的是,陶骧言语中透出来的丝丝冷意。他看向陶骧。“日本人在东北经营多年,如今西北的事也想染指,真乃狼子野心。如此下去,日后难免一战。今日之朋友,他日未必不是敌人。”陶骧低声道。逄敦煌虽未出声,却也赞成陶骧的判断。两人面前的沙盘上,是日益明朗的战局;在心里想的,却是模糊朦胧的未来。“时候不早,回房休息吧。”陶骧说,“我还有事情要处理。明日一早就出发,休息好为先。”“我来了哈密就只剩下休息了。再不让我有点事做,恐怕都可以出栏了。”逄敦煌笑道。陶骧也微笑,亲自送他出去。东厢房静漪住的房间里,灯已经熄了。陶骧待逄敦煌离开,看着马行健将他送走,倒又在那里站了好一会儿,才回了正房。开了半宿战前准备会,满屋子里都是烟味。就在这浓重的烟味中,他还是闻到了淡淡的咖啡香。还有一碗咖啡,已经凉了。他伸手摸了摸碗沿儿……此一去,又不知要多久,才能喝上一杯咖啡了。“七少?”马行健回来。“小马,这次你就不要去了。留下来,负责少奶奶安全。”陶骧坐下来,抽出他的钢笔,拧开来预备写信。“一旦有事,你就是拿枪押着,也要把少奶奶押回兰州。”马行健迟疑了下,立即答道:“遵命,七少。”陶骧隔了桌子,看了眼马行健。似乎将静漪的事情托付了,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他挥手让小马出去。外面公鸡已经开始打鸣,他看看表,已经凌晨四点多,距离部队集结出发的时间,还有不到三个小时,他得抓紧把手头上的事情处理一下……投在桌案上的光渐渐明亮起来,他看完最后一份文件,拧上笔帽时,天已经亮了。他拿下玻璃罩,灭了灯,正要起身,便听到门响,随后细微的脚步声进来。他起到半截,又坐下去,看着门口,果然是静漪进来。他闻到香喷喷的味道,顿时觉得肚饿。静漪用厚厚的手巾捧着一只盖碗进来,放在桌上,看着他,问道:“一宿没睡么?”————————————各位:晚上八点左右再更一个。:)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二十一)更新时间:2013-8-15 21:07:07 本章字数:3321静漪把盖碗端正地放到陶骧面前。言琊残璩热乎乎、香喷喷的气息扑面而来。陶骧看看她,问:“这是什么?”“香油蒸蛋。夜里听到你咳嗽……”静漪伸手把碗盖揭开,探身一看,立即盖上,抬眼看陶骧,脸就红了,“第一次做……不知道成不成。”她要把盖碗拿开,陶骧按住了她的手。盖碗有点烫手,他拉了她的手挪开,却没松手,看她一眼,自己掀了碗盖——的确不好。油和蛋糊成了一团,还蒸的老了。静漪看了便懊恼。早知道这么难看,她怎么也不会拿给他的……他对食物,色香味差一点,可是都不肯碰的。陶骧清了清喉咙,说:“张妈妈说的吧?从前我但凡是犯了咳嗽,她就让我趁热吃香油蒸蛋,还要加上梅片糖。楫”“嗯。”静漪点头。陶骧拿了勺子,静漪要阻止,却被他轻松地躲过去,一勺蒸蛋舀出来,他看了看,放进嘴里。“是不是很难吃?”静漪盯着他脸上表情的变化——他吃了一勺,又舀第二勺,只见嘴巴动,却不说好赖——她靠近些,“很难吃就别吃……唔……谮”陶骧将第二勺蒸蛋送到静漪唇边,说:“你自己尝尝。”“也……不是很难吃。”静漪忙咽下蒸蛋,说。蛋蒸的老了,嚼在嘴里颗颗粒粒的,砂子似的。不像在家里吃的,入口即化,鲜香可口。刚刚她担心不熟,周太太说可以了,她又等了一会儿。此时她深觉沮丧,“早知道听周太太的……下回就不蒸这么久了。”陶骧看她一眼,她抱怨的工夫,他已经把剩下的蒸蛋都吃了,银匙放在碗中,看了她。静漪盯着那空碗,不出声了。“我让小马留下来负责你安全。在这里,你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只是记住了,关键的时候,听他的安排。懂么?”陶骧起身去洗脸。等了一会儿,静漪仍是不出声,他眉尖便蹙了起来。“听到没有?”静漪拿了毛巾给他,说:“我在这等你回来。”“程静漪!”陶骧正把清凉的水拍到脸上,听了这话,停了一停,直起身从静漪手里抽了毛巾,狠狠地掷在盆中,清水溅出来,他深灰色的军装湿了一片。脸上的水顺着下巴往下滴,白衬衫也湿了。静漪走近他,扶了他的手臂,说:“我在这里等你回来。或者……你在迪化,等我过去。”他下巴上滴下来的水滴,带着他身体的温度。她把毛巾拧干,给他擦着脸,被陶骧一把夺了毛巾。“别想着那样的关键时候。你的关键时候,唯有胜利时刻。我等你的好消息。”静漪翘脚,亲在他唇上。她凉凉的手指,划过他的下巴。“不会让我等太久吧?”陶骧揽了她的腰,让她紧紧的贴着自己。“不会。”他说。“好。”静漪轻声,看看腕表,推他,“你该换衣服出去了。都等着你呢。”陶骧点头。静漪看他迅速地洗着脸……涂了香皂泡沫的下巴,厚厚的一层,像蛋糕上的奶油,让他的脸看上去比平时要怪异也滑稽一些……锋利的剃刀将泡沫一一刮去,才露出他剃的青虚虚的下巴,方正而结实……她忙转身,把他要换的军装取了来。陶骧换衣服的工夫,静漪就在一旁研究着他外衣上的扣子。缝的针脚极细密。“小马缝的。”陶骧说。“哦。”静漪点头。看到陶骧似笑非笑的模样,她脸上有点热,悻悻地道:“不过是缝个纽扣,有什么了不得的。”陶骧点头,接过外衣来,仍笑着看她,系着扣子,听到人声渐近,果然不一会儿就有人喊报告司令,他低头亲了她一下,低声说:“我该走了。”“保重。”她说。“你也是。”他抱了抱她,“静漪。”“嗯?”她看他。“多谢你。”他说。她柔软馨香的身子在他怀里,美好的不像真实存在的。他就要离开,比起任何一次离开,这一次都显得不同。她看着他,虽然没想到他会这么说,她还是点头。“要你出面的事或许也有,不想去,可以不去。不用顾及我的面子。我吩咐过小马,他知道该怎么做。”陶骧说。“知道了。”静漪点头。陶骧也看看时间,确实到了该走的时候了。静漪送他出去。看他迈步出门,看他走向他的战马……她站在门边,目送他上马。他没有再回头看她,拨转马头,站在了队伍的最前方。他的战刀在晨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而他的身后,是一个个她或熟悉或陌生的身影。她知道从此刻起,他们便再次踏上出生入死的征程了……她曾经有很多次目送他的背影离开,到如今,才真切地感受到深深的担忧。“陶太太,进屋休息吧。”周太太站在静漪身后。人都已经走了,连高高飘扬的军旗也都看不见了。静漪回头望着她,微笑道:“不了,这时候我该去医院了。再不去可就晚了。”周太太看着她略显苍白的脸上,眼圈儿还红着,一时说不出话来。静漪掩饰地转了脸,仍是笑着道:“晚上我回来……再教我做蒸蛋啊,周太太。早上蒸的太老了。”周太太笑出来,打趣道:“老了嫩了的倒没甚关系,难得你一宿没睡安稳,早起还费这个心。我看陶司令也都吃了,想必心疼太太辛苦。”静漪被她打趣,脸就红了,看到一旁等着的马行健,更觉得不好意思。忙跟周太太告辞,叫上马行健,出发去医院。哈密城是个古老的城市。静漪从来了,只在临时司令部和医院之间行动,没有顾得上看看这老城的模样。马行健遵照陶骧的吩咐,亲自带人开车护送静漪出门。此时时间还早,街上很冷清。静漪见时间还宽裕,倒让司机车开的慢一些。马行健趁着这会儿工夫,告诉静漪,七少在城中都有哪些故旧,又有哪些政商名流,或许会伺机同她会面。但是他也对静漪说:“七少交待,以少***意思为准。少奶奶不想见谁,我一概挡驾。”“这倒不必。”静漪转过头来,看着马行健,“横竖我在这里,总要有点事做的。医院不忙的时候,去跳跳舞、打打牌、吃吃饭,又不是难事……不过我可没有合适的衣服。”她说着微笑了。马行健也微笑,说:“这个少奶奶不用担心。”静漪点点头。果然这天晚上她回到临时司令部,衣服已经堆满了炕。这些东西里,有的是照陶骧的意思置办的,还有的是人送来的礼物。静漪把礼物盒子上的名片子收起来,一一地看着。一旁的周太太是听她念一个、叹一句,说:“太太,这些都是平时见都见不着的主儿啊……”静漪微笑着把卡片收了,预备空出时间来回信以示谢意。这一来一往,就算接上了头,恐怕接下来,她少不了些应酬。当日决定来,想的倒简单。既然来了,碍于身份,也虑及陶骧,她当然不得不出席些需要她应酬的场合。幸好这些都是这几年她做惯了的,不过是换了一拨儿新人来交际而已……都是看在陶骧面子上的事情,她再没兴趣,也得打点好了。只希望她所做的这些,能对陶骧有所帮助。只是在哈密日久,尽管静漪的行踪是被司令部和医院上下很有默契地保着密的,陶司令的太太正在哈密城中的消息也渐渐散播开来,得知的除了当地的名流,还有无孔不入的记者。好在马行健做事得力,静漪几次被拍到出入医院,都被他巧妙地解决了。直到一日,中央日报的随军记者将她大幅的照片登在头版,与陶骧部队的战报并列一处,她的行踪才算彻底地曝光。静漪原本是担心替陶骧招来麻烦,不想见报之后,好评如潮。随后几日,陶骧前线捷报频传,陶太太千里驰援,反而传为美谈……自那之后,静漪索性也不再躲避记者。她继续白天在医院里做着义工,上上下下地跑着,从早到晚,比医生和护士还忙似的。晚间常常会有应酬,她从医院回来,换过衣服去出席宴会。这样的忙碌让她没有很多空闲去想别的。马行健总不远不近地跟着静漪,履行他守卫的职责,免她受到打扰,也随时向她汇报最新的战况,有时候一天几次报告,有时候几天也没有一点消息。消息也并不确定,有时候是好的,有时候是坏的……好的坏的,她都得慢慢消化。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二十二)更新时间:2013-8-16 18:24:46 本章字数:2206每日回到住处总是很晚,静漪虽已经累了一天,却也很难睡着。言琊残璩于是她就常常会在半夜里起床,到厨房里一碗又一碗地练习蒸蛋……陶骧还没有回来,她做的香油蒸蛋,临时司令部留守的所有人都已经吃腻了。周太太说这样下去,要找医生给她开药方了。周太太说吃汤药可以治疗失眠,静漪自己心中有数,这几年前添的失眠症,只是这阵子有些严重,这恐怕是无药可医的。能让她觉得轻松些的,除了陶骧偶尔特地给她的发回的寥寥数字报平安的电报,还有辗转多日送到她手上的家信。不管是陶老夫人的,姑***,还是雅媚、雁临或是无瑕尔宜的,都能给她带来片时的愉快。此外医院的忙碌和不时的宴请,都不能让她快活起来。前者是因看到了太多伤亡和生离死别,后者则是因想到前方还在作战、她却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在享受着奢侈和安逸,总是于心不安。时间一日日地过去,距离陶骧离开已经半个月有余。天气越来越炎热。静漪的心情也像这天气,在一连数日都得不到陶骧的消息、又不得不对外作出一切安好的样子来时,变得越来越急躁。医院派遣到前方去轮换的医生和护士已经有两批,加上从前方送回的重伤员,每个人对于局势的观察和判断都不同,带回来的消息便五花八门。静漪每日听着,只觉得混乱。她虽劝说自己,以陶骧和麾下将士的能力,此次作战一定会得胜,还是忍不住有些心浮气躁。这一日马行健照旧从医院护卫静漪回住处。他依旧没有收到前方传回来的战报,也就没有确凿消息能够转给静漪。静漪算一算,已经有一个礼拜没有得着陶骧的信儿了……报纸上的消息看上去千篇一律,毫无疑问是统一发布的新闻稿件;私下里谣言四起,对战况的猜测五花八门。静漪虽然忐忑,但她每日在医院里的见闻,至少从前线输送下来的重伤员在不断减少,到近几日已经没有重伤员送下来救治。这起码说明伤亡的情况在好转,或者她往最好的方向猜测,伤亡的减少甚至没有,意味着战况的胶着或者停止……马行健沉稳,且像极了陶骧的平时的做派。他总不肯对此多发表一句话的意见,也不肯证实静漪的猜测。这让静漪也很是无奈。不过除了马行健,她也没有更合适的对象去讨论战事柩。静漪同马行健出来医院大门预备上车离开时,没有看到每日在这里蹲守采访的记者。她不禁有点好奇。马行健解释道:“特使费玉明先生今晚抵达。记者们恐怕都去他下榻的饭店了。”静漪皱眉。费玉明自从受命来慰问平叛的西北军将士,就始终停留在兰州,慰问也仅限于口头。此时竟肯大张旗鼓地来到哈密,也已经算不小的进步。静漪虽对他作为大大不以为然,仍问道:“可查到他在哈密的行程?是不是有进一步安排?”马行健沉默片刻才说:“此等文官,惯会纸上谈兵。我看他未必有这个胆量,在迪化还没拿下时,冒险上前线。”静漪听了一怔。以小马的沉稳,甚少如此直截了当地评价人,足见他对这位特使同样不以为然。她忍了笑,道:“恐怕他一来,本地一些人也少不了同他接触。哪”“没有七少在前方平定叛乱,这儿哪还有太平日子可过?就别说有心思巴结这上面来的权贵了。”马行健说着,倒笑出来。听上去多少有些讽刺的意味。静漪心情有点复杂。费玉明本人她只有耳闻,并未见过。他既然来了这里,见面应该是迟早的事……果然第二天,她就收到请柬。是本地行政长官肖天派人送来的。请柬上写明于次日晚在官邸设宴,邀请陶司令夫人出席。静漪近日已经推掉所有的宴请和活动,这一个却不能不去,于是她特地向医院告假一日,精心准备一番,当晚准时赴宴。静漪自从到了这里,虽出席本地名流的聚会,因考虑到各种影响,装扮从来以大方简朴为准。今晚也是一样。只不过她天生丽质,当她以一袭简单的白色旗袍配以素珠出现在吴府大厅时,仍足以使在场浓妆艳抹的女子们齐齐黯然失色。吴天得到通报,亲自出迎。静漪与他是早已相熟的了,见了面寒暄一番,几句话吴天便向她探听陶骧的消息。“听说是顺利的很,想必这几日就会有好消息回来。”静漪含着笑,说。吴天目光中略有迟疑,被静漪发觉,正要说什么,就见吴天的夫人陪着一位年过五旬、看上去儒雅斯文、戴着眼镜的先生走了过来。静漪猜这位应当就是费玉明了,于是她微笑。果然吴夫人提醒吴天,向她郑重介绍费玉明。“费先生,您好。久仰大名。”静漪面上肃然,同费玉明握手。费玉明说:“陶太太好。陶太太不远千里,随父出征,已然是一段佳话。费某佩服陶太太勇气,所谓巾帼不让须眉,自当如是。”他握了静漪的手,一时没有松开。静漪虽有些不快,并没有表露出来,耐着性子听他把话说完,客气一番,不着痕迹地抽手。费玉明是议员出身,非常健谈。且今日他是主客,吴天对他特别照顾,晚宴开始,特地安排他演讲。此一举正是投其所好,于是费玉明侃侃而谈,从古到今、由时局到战局,无不发表一通意见。静漪与吴天夫人邻座,她心中不耐烦还能忍住,吴夫人却是个爽直的女人,听着费玉明连篇累牍的发言,干脆转脸对静漪低声道:“要是七少也这么多话……”静漪听她开了头,便笑着伸手按住她的手臂。两人正微笑,忽听外面有人通报“陶司令到”!第十八章 百转千回的路 (二十三)更新时间:2013-8-17 8:38:18 本章字数:4472宴会大厅里霎时变得更加安静,仿佛在座的各位都被这一声通报给惊到,没有人及时地作出反应,就连正在发表演说的费玉明也顿住了,望着宴会大厅门口的方向——紧接着又一声“陶司令到”,比先前更加的响亮。言琊残璩静漪座位正对着门口。大门一开,戎装的陶骧果然出现在那里。今晚吴府灯火辉煌,里外的灯都亮,陶骧挺拔英武的身姿,在明亮的灯火中,神兵天降一般,焕发着夺目的光彩。而宴会大厅里的人,此时才像是被点燃了的爆竹,竟噼里啪啦地不知由谁先开始,鼓起了掌来。吴天先站起来,简直是跑着过去的,没有同陶骧握手,而是与他紧紧相拥。陶骧见他是动了感情的样子,不禁也有些动容,但他比起吴天来,显然更能控制情绪。低声同吴天交谈几句,看了眼仍在主位上坐着的费玉明,示意吴天。吴天会意,忙携了他的手,一边走,一边问道:“司令这会儿回来,可是迪化已经……”他眼中闪着光,紧盯着陶骧柩。陶骧点头,从容一笑,道:“迪化已于三日前收复。叛军首领已被击毙。”片刻的沉寂之后,宴会厅内的客人们纷纷起立,向陶骧表示敬意。吴天不由得振臂,虽没有呼喊出声,但仍然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高声道:“好!好好好!司令果然名不虚传,神勇无敌……诸位,诸位!哪”吴天站到席上,面对众位宾客,转脸对满面笑容的费玉明点点头,道:“陶司令,特使阁下,诸位来宾,请端起您的酒杯来,让我们为陶司令的凯旋干杯!陶司令,请!”早有人给陶骧端了酒来。托盘里是大碗的烈酒。吴天端起一碗来,敬给陶骧。陶骧也不客气,接过酒碗来,对在座的各位道:“多谢各位!”他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亮了碗底。一连三碗烈酒,他面不改色。费玉明笑道:“陶司令海量。费某借吴主席美酒,敬陶司令一杯。”他拿了酒杯过来,向陶骧敬酒。陶骧接了,也微笑道:“费先生不远千里替索长官前来慰问西北军将士,陶骧代表西北军全体将士谢过索长官。费先生辛苦。迪化既已收复,秩序正在恢复当中,费先生若愿意,陶骧愿同费先生一道,自此向西,一观战果。不知费先生意下如何?”“费某正有此意。迪化收复,新疆平定,此处民众重获安宁,是陶司令大功一件!费某亲历,也乃三生有幸之事。故此在兰州得到消息,便赶来,提早为陶司令庆功。”费玉明笑着对陶骧拱手,两人各自干了杯。费玉明却接着说:“只是费某来西北目的既是替长官慰问西北军将士,此目的既已达成,也该早日回南京向长官复命。陶司令与麾下将士骁勇善战,屡立战功,费某会向长官如实报告,请长官予以嘉奖。”“此次奉命进疆,历时两月有余。费先生自抵西北,陶骧始终未有机会尽地主之谊,还请见谅。平叛之事,也望费先生向索长官将所见所闻据实上报。”陶骧说着,向一旁立着的侍者手中拿起酒壶来,斟了酒,“陶骧敬费先生一杯。”费玉明见他如此客气,笑着将酒喝了。陶骧请他坐了,转身看到始终在自己身旁站着笑嘻嘻的吴天,也敬了吴天酒,道:“自陶骧抵达此地以来,沛文兄对陶骧是鼎力协助,提供诸多方便。此间种种,陶骧铭记在心。”“司令这是说哪里话来?还不是应该的么?”吴天笑容满面,满饮了杯中之酒,携着陶骧的手,走到桌边,“别说是平叛这等大事,日后司令若有用得着的地方,尽管开口。”“你就别啰嗦了,七少自打进了门儿,你就没停了啰嗦,只让七少左一杯右一杯地喝酒,七少和少奶奶都没捞着说句话呢。”吴夫人此时打断了丈夫的话,高声笑道。静漪在她身旁坐着,微微仰头望着面前的陶骧。陶骧看了她,目光中有笑意,过来坐下,在静漪身旁的座位上。吴夫人虽说批评丈夫让陶骧喝酒,自己却也纠集了一众夫人,过来给陶骧敬酒。吴夫人道:“庆功不庆功的话,我们也不懂,也不说那个。七少倒是得好好儿地喝了我们的酒——七少人不在城中,留了娇滴滴的美夫人独个儿在这儿,多亏了我们,替七少哄好了太太,七少才心无旁骛,得胜而归。”吴夫人说着,众位夫人也附和。陶骧转脸看看静漪。静漪微笑着,并不开口。于是他很干脆地,一一将夫人们敬的酒都喝了。陶骧人物本来就漂亮,此时亲切和气又有风度,一众夫人们借着敬酒同他交谈,自然是喜笑颜开。她们同静漪又是熟悉的,见她坐在一旁,也只管拿她和陶骧取笑,一时间这里便其乐融融。晚宴之后还有舞会,陶骧却没有久留,借口还有事,便向吴天夫妇和费玉明告辞,携静漪一道离开吴府。吴天夫妇直将他们送至大门外,待陶骧和静漪上车离去,才回去应酬其他宾客。吴夫人笑着说:“七少两口子,真是琴瑟和谐。让人瞧着心里就舒坦。”吴天也笑,道:“自古美人配英雄,不过如此。七少这次,两千骑兵大败迪化九万叛军,当真是奇迹……难怪索长官一听王大胡子兵败而逃,接着就下令让七少进疆。”“王大胡子还躲在四川,这下看他要如何。”吴夫人说。“他再如何,也没那么容易回来了。七少精明,自己撤出迪化,留回回部下马仲成带兵驻扎城外,不是控制,也是控制。”“七少打仗厉害,做事也清楚。那时青海平叛,他事后的作为,也很得民心。如今手腕越发圆熟……”吴夫人说着话,竟笑起来,回头望了望,陶骧夫妇乘坐的车子早已不见踪影。“看到七少奶奶没?她今晚才放下心来似的。这些日子当真是牵肠挂肚。”“七少奶奶不简单。”吴天笑着说。“当然不简单。她同我们这些深闺妇人到底有些不同。那日我们一班太太约了去医院探望伤员,她带我们参观时,我们亲眼看到她给护士帮忙换药……就是没瞧着这个,单单能随着七少来前线,已是难得。”吴夫人笑着,“今晚夫人们都看七少,先生们可是都得了空儿看七少奶奶了。”吴天听了,不禁大笑起来,说:“看样子他们在哈密不会久留。你留意下,看七少奶奶都喜欢什么,早早打点……”“那么快?七少才刚回来。”吴夫人惊讶。“七少恐怕另有打算。他也不会让太太在此处久留。”吴天边说,边抬眼看到费玉明正同人交谈。他与夫人低语几句,便笑着朝费玉明走去……陶骧和静漪还在回去的途中,果然就要静漪这两日便先返回兰州。“好。”静漪轻声答应着。陶骧听她答应的痛快,沉默下来。借着汽车灯光,看着她。今晚从他进了吴府,看到她静静地坐在众多宾客当中,纷繁华丽中,如一朵雪白睡莲,反而显眼……她安稳沉静地陪在他身边,似乎到现在为止,也没有说过几句话。静漪见陶骧这么专注地望着自己,不禁抬手捋了下发梢。陶骧拉了她的手,攥住,吩咐司机停车。下了车,静漪才看出来这里离他们的住处还有好长一段路,不禁•看了陶骧——他回头吩咐马行健,不用跟着下来,他想散散步——天还没有黑透。夏夜天长,这里又比兰州天黑的更晚些。她仰头可见天空,晴朗,暗蓝的天幕上一绺绺火红的云,有种热烈而奇异的美。“那你呢?什么时候回去?”静漪问道。陶骧说:“晚几日而已。这里的事情略做处置。趁这次机会,有几个地方要去。”静漪听他说着,明白这是他的公事。只是看了他两眼,心想仗才刚刚打完,他就不能喘口气么……虽没有说出来,眼神想必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因为她接着便听陶骧说:“很快回兰州,部队上下也要休整了。”“嗯……敦煌呢?”静漪问起来。“仲成留守迪化,敦煌与阿图带人追击余党,往伊犁方向去了。恐怕还得些日子才能回来。”陶骧慢慢地说。他今晚喝了不少酒,到此时被夜里清凉的风吹着,酒意渐渐上来。静漪听着,好一会儿不说话。陶骧对逄敦煌的信任,显然超出了她的预计。她看看陶骧,他也正看着她,说:“是不是……”“沙依木被击毙,段奉先不知所踪。”陶骧语气凉凉的。“嗯。”静漪知道陶骧说到这里,她便也不能问了。虽然有些担心逄敦煌,也明白他这一步必须要走。“敦煌对奉先大哥,可谓仁至义尽。”“如今世道,此等人少见。我乐意成全。”陶骧说。静漪站下,看了他。他目光湛然。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觉得他的目光,正如月光般的清澈……她心尖儿微颤。陶骧攥着她的手,走进了院子里。门里门外都没有人,卫戍也不见影子。他同静漪进了门,连房东周先生夫妇也没出来。他皱了皱眉,看看静漪。静漪倒没理会这些,只跟着他往厢房走,进了屋子才发觉不太对劲儿——桌子上有准备好的夜宵,椅子上有她的衣服……她忽的觉得心里突突跳的剧烈了些,看看陶骧,他倒安之若素。似乎有些累,坐下来,仍攥着她的手。听到咕咕嘟嘟的声响,陶骧问:“什么声音?”“水箱。”静漪回答。周太太心细,连热水都准备好了。“去洗洗澡吧。洗一洗睡个好觉。”她说着,抽抽鼻子。他身上倒没有什么味道。连酒味和烟味都淡淡的。“好。”陶骧说着,真就起身去里间了。不一会儿,里面传出水声,一下一下的,船桨拍击水面似的,很有规律。静漪听着水声,收拾着陶骧解下来的枪套杂物,刚刚那一丝丝的心慌倒渐渐地平定下来。水声消弭,她也将东西都归置好了。陶骧却久久不见出来。她喊了他一声,没有回应。停了停,觉得有点担心,便去敲里间的房门。门没有关,她轻轻一推便推开了。进了门,却发现陶骧并不在屋子里。她顿时一惊,险些叫出来。定了定神才掀开帘子查看里间各处,哪儿有陶骧的影子呢?只见浴盆里的水还在冒着热气、水面都泛着波、地面上更有点点水渍……“陶骧?”她叫着他的名字,将屋子里巡视一周,连小窗子都推开看了,外面是围墙,她只看到灯光映照下灰白色的墙壁。一着急转身几乎要跑起来,冲出房门去,却发现屋子里已经完全黑了。她刚刚要叫人,猛然间已被人拦腰抱起来,清新的肥皂香随着这有力的拥抱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她心跳骤停,叫道:“陶骧!”有些咬牙切齿,被他这么惊吓。他不出声,只将她气呼呼正在发颤的小嘴吮了一下,便让她住了声……她似乎被吓到了,或许也有点醉意,此时正犯了迷糊……她一动也不动了。陶骧趁着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已经成功地将她旗袍最下面的扣绊,解开了一颗、两颗、三颗……他深深地吻着她,将她柔软馨香的身子揉进怀里来,小心翼翼地将她放下——皎洁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投进来,她仍像是洁白的睡莲,在静静的,等待绽放……【第十八章•完】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一)更新时间:2013-8-18 8:55:07 本章字数:2233【第十九章·乍沉乍酣的梦】“小姐,小姐……”秋薇的声音。言殩齄玕轻轻的,羽毛拂过耳廓似的。静漪眼都没睁,晃晃手,含混地说:“就起来。”“就起来么?”秋薇含着笑,看静漪往枕头边又挪了挪。“嗯。”静漪回答。秋薇便悄悄退下,将纱帐依旧放了。出去前,往香炉里丢了一把香。香烟袅袅升起,不一会儿,就听到静漪在里头打喷嚏柘。静漪翻身坐起,低声道:“秋薇你这个丫头……明知道我不喜欢焚香。专拿这个对付我……”她昏昏沉沉的,摸到枕边的怀表,看了眼时间,离起床时间还早。秋薇这丫头就总是怕她错过时辰,总要提早三催四请。也是她谨慎,老太太说了这些日子准她好好儿歇着,不用早起请安,她也不肯偷懒半步。总是自作主张闹出了这么一段故事来,虽说进了家门自老太太往下没人苛责于她,到底自觉众人看待她的眼神都有些不同,言行举止更需谨慎些。回来将近一个礼拜了,每日除了去上房晨昏定省,她便是在琅园闭门不出。姑奶奶笑她,这是因为出门一趟,晒的黑了,要捂一捂白回去;老祖母特地让人给她送来的润肤的药膏,说是能让皮肤变的白皙柔滑起来……用了以后,浑身异香,行动处便香气阵阵,她反而不自在。“秋薇!”她起身去洗澡,叫秋薇进来。秋薇笑嘻嘻的,进来便说:“洗澡水早就烧好了。”说着递给她一碗汤羹。静漪皱着眉推开搐。“小姐,你黑成这样,一定要内服外敷才好。要不然姑爷回来看到,唷,吓一跳……还以为您要来一出《铡美案》呢。”秋薇打趣静漪。“胡说!”静漪经过镜子,瞥了一眼里面那个睡眼惺忪、睡衣拖沓的女子,黑倒没看出来,一头新烫的卷发,小卷儿紧贴着头皮,毛茸茸的像个线团……她“呀”的一声捂住头发,回头瞪着秋薇道:“真不该听三姑***,瞧这成了什么样子?”三姑奶奶陶因润新近正琢磨烫发。不仅请了理发师来家里尝试陶尔安带回来的西洋烫发水来做时兴的发型,看了静漪的短发直说不好,硬是要她也烫发。陶因润比着杂志上的洋妞儿给静漪卷了短发,烫出来就和那洋妞儿完全不是一个样式。老祖母觉得新鲜有趣,直夸好看;婆婆看了却直皱眉……其他人都说七少***样子简直完全变了。表妹文佩说,七嫂像瑟瑟的洋囡囡。“都说好看呢。”秋薇笑着说。等静漪脱了睡袍,站到花洒下,替她收着衣裳,“小姐只是脸晒黑了些……老太太给的药膏子还是管用吧?我每日手碰到些,都变的滑滑腻腻的。真香……说不出怎么就那么香。”“就是太香了些。每日用了,都像撒了半瓶花露水似的。我打这儿出了门,萱瑞堂都能闻到。”静漪背过身去,水有点热,烫着她的肌肤片刻便发了红。秋薇听着便笑。静漪没有什么吩咐,她也就出去了。水花溅到眼睛里,静漪觉得有点疼。拿了毛巾擦擦,浴室里雾气袅袅的,让她觉得闷。穿上浴袍,她推开一点窗子。浴室的窗子是彩色玻璃拼接的,晨起太阳光淡淡的,玻璃窗七色的光彩也是淡淡的。她探身看了看后花园——不知不觉间,后院的花木都长高长大了……她不太喜欢花工特意修剪,琅园的花木都只是细枝末节地整理,所以看上去,这儿的花木要比别处更加的生机盎然,也更自由奔放。她深吸几口气。清早的空气新鲜极了,有青草和树叶的味道。她望着,后院的青草地中央有一个很大的游泳池,空着呢,总没有利用起来。她想起前两日姑奶奶还说起来,今夏有些格外炎热,往下若是热了,也好来这里扑腾扑腾水……她笑笑,想着今日便要记得吩咐人,先将这里清扫了,放水进去。没有人游水也罢了,哪怕养养莲花呢?常想着瑟瑟在水边玩的时候,要保姆替她摘莲花时那可爱的模样。想到瑟瑟,她笑笑,出来翻找一番,才找到一本童书——是她生日时瑟瑟送她的礼物。小丫头执拗地认为她最爱读的童书,是最好的礼物——她拿起来正要翻,看到书下压着的信纸信封。都是压在案头有些日子了的信。有几封是家里寄来的,原是为着她出洋去,家里赶着寄来了许多东西。信里多多叮嘱,此时看来,仿佛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静漪翻着信,一时有点惆怅。她误了那一班的火车,可是要走,还是来得及的。听到外面有脚步声,她收了信和童书,说了声秋薇进来、给我把药膏涂了……转身将浴袍褪了一半,走到床边去了。药膏子放在床头,好大的一个瓷罐。药膏子虽珍贵,秋薇下手也够狠,每回都帮她涂上厚厚的一层。她伸手打开了瓷罐,顿时异香扑鼻。她忍不住伸手去碰罐子里的药膏,沾在手上,淡褐色的油脂,在手臂上推开来,薄薄的透明的一层……她低头轻嗅。不知道用了多少种药材和香料,才混合出这样的味道。闻的久了,倒也觉得好。但还是太浓郁了,若不是冲着老祖母,她断不肯用这样的药膏。门一开一合,她往纱帐里挪了挪。回头却没有看到秋薇,又说了句:“还不快些,再迟要来不及了……秋薇?”她只顾了往手上擦药膏。除了脸上,就是手被晒的最黑。许是用了这阵子的药还是有效果的,她自己看着,倒与先前无甚差别了。“刚刚又是你催我,这会儿我好了,你倒是不着急了……”静漪轻声抱怨。“是我。”纱帐被撩起来,陶骧的身影出现在静漪面前。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二)更新时间:2013-8-18 18:14:55 本章字数:2237静漪不防陶骧会突然回来,先是一呆,便下意识地将身上的浴袍扯上来拢住肩头,问道:“你……怎么回来了?”“比预计的要快些。言殩齄玕”陶骧说。“那你……见过父亲和母亲了?”静漪问。越着急越慌乱,浴袍偏偏往下滑,她面红耳赤的,好不容易系好了衣带。看他似笑非笑的、慢慢地拆着身上的装备——天气也真热,他也真讲究,一丝儿不错地仍层层地穿着军制服……军帽一摘,露出他宽阔的额头来,眉眼顿时清晰,炯炯有神的眸子,望了她棼。“还没有。”陶骧解着颌下的扣子,说。“昨日母亲还同奶奶讲,说还得几天……奶奶没说什么,姑姑说,奶奶心里还是盼着你能回来给她过生日的。”她轻声说着,去拧了一把毛巾给他擦脸,“路上可顺利?”陶骧接过毛巾来,擦着脸。随着她的衣袖晃动,有股浓重馥郁的香气,慢慢地氤氲开来……她就这么站在他面前,絮絮地问着他问题,他漫应着,她就发现了他心不在焉,红着脸瞪他,“我问你话呢……”“嗯?”陶骧目光垂下来,她满头的小卷儿,刚刚洗过,还没有全干,像极了黑人小男孩的样子。他皱了眉——但是短发,又显得她面如满月,可能因为刚刚洗过澡,整个人像一把鲜嫩的莲藕……纤秾有度的莲藕,脆生生的,仿佛握在手上,不小心便会折了……静漪见他低着头看自己,不禁也随着他的目光下移。就这一低头的工夫,陶骧将她揽腰抱了起来,低声道:“就是想着过几天是***生日呢,回来晚了怎么行?”“嗯……”静漪靠着他的胸膛。眼下的情形,她可不敢乱动。只是这样,她难免也燥的出了一身汗,“我该换衣服了……你若是不急着去衙门,就洗洗澡,睡一觉吧。也累了这么多天……饮”他在她唇上亲了一下。“不着急。”他说。“那行……”静漪说着,扭了一下,试图离开他的怀抱,“那你睡觉,我出……出去……”她浴袍的带子却被陶骧手指一勾,轻易便拉开了活扣,丝质的睡衣顺着她柔滑的身子水一般地坠落。她只觉得肩背都是一凉。她是这么说着,看了陶骧,却知道自己说什么都没有用的。他目光深沉而坚定,且他的行动,表明他根本也没打算听她的……浴袍已经落下去,她里面根本什么都没有穿。她眼见着陶骧的衣服在她面前一件件地落了地,只好闭上眼睛。陶骧扳着静漪的肩膀转了身,推着她走到床边。只有两步,静漪走的趔趄。别扭地想要摆脱他,哪里能摆脱地了呢……拖鞋都不知什么时候掉的,床前丝质的地垫简直要烧起来,熨烫着她的脚心。陶骧将她托起来,放在床上。“这是什么?”陶骧拥着她,问道。伸手拿了瓷罐一看,被浓郁的香气顶的浓眉一皱。难怪进了门便闻到奇特的香气,浓,且又似乎是有着隐藏的极深的诱惑似的……待到此时,裸裎相对,这香是沁入她骨肉中去了的,越贴近,越难以抗拒……他上床来,随手落了床帐,然后他低头亲她……他的亲吻将她含混的回答覆住了。不过他还是听明白了,低低地笑了笑,“还是奶奶疼你。”“嗯。”静漪也低声。被陶骧揉搓的有点焦躁,这个时候,她明明该出去了的,他却来缠磨她……她当然懊恼,咬着嘴唇,不肯好好配合他。陶骧发觉,扶了她的腰,让她动不得,看她连颈子、胸口都泛了红,低声道:“就一会儿。”他的吻印在她肩头,伸手探着她的身下……顷刻间翻云覆雨,谁也顾不得再说些什么。陶骧的顾着静漪的心思,快也是能很快。只是未免将静漪弄的有些疼。静漪也没想到他速战速决起来,加倍地让她神魂颠倒……静漪意识有片刻的混沌,座钟敲响时,她心跳还没恢复正常……默默地数着,是敲了七下。她推着陶骧道:“这下真的晚了,糟糕。快起来吧。”陶骧却不想动。他看着她起身,忽然间他拉了她的手臂。她背上有浅浅的伤痕。看得出来是旧伤痕,仿佛光滑的丝绸上有几丝暗纹,覆着她美好的蝴蝶骨……他的手背划过她幼细滑嫩肌肤,都是藏着她体温的香,轻声问:“怎么伤的?”静漪拉下他的手,没吭声。眼帘垂了下来,小片阴影覆在眼下。背上似有点针扎似的刺痛,她一时有点僵硬,轻声说:“也没什么,你……”她转眼去看陶骧,却发现他已经睡过去了。随着他沉沉的呼吸,他胸口缓缓地一起一伏。她拉了薄被替他盖好,掩到肩头处,又忍不住撤下一点、再往下撤一点——肩头的伤是两年前的了,留下了铜钱大小的深深的伤疤;胸口的伤疤可能更早,不是粉红肉色,同他的皮肤色泽不分伯仲……圆圆的想必是枪伤,长长的划痕应该是刀伤。每一处都可能有一段惊心动魄的往事。事情是过去了,这些却是怎么也抹不掉的痕迹了……她眼眶发涨,迅速将薄被拉起来。目光却仍停在陶骧脸上。细密的汗珠、清楚的眉眼、稍有点长了的发、发间一点银色……她顺手拿了帕子,印在他额头上。然后她看了看表,匆匆地去洗了洗,换过衣服才出去。走到楼下已经觉得热,秋薇过来给她递上扇子,说外面轿夫在等了。她出门时嘱咐张妈,让前面厨房送早点过来,“阿图小马他们应该没吃早饭呢。”“多谢少奶奶。”图虎翼先说。静漪看看蹲在他身旁的白狮。显然刚刚他正在和秋薇一道给白狮梳毛,轻声说:“你们没事也都去歇歇吧。”第十九章 乍沉乍酣的梦 (三)更新时间:2013-8-19 13:32:53 本章字数:4416“是。言殩齄玕要不还能早回来两日,正赶上海西地震。幸好那里地广人稀,损失并不惨重。七少看着营救任务完成的差不多了,才肯返回来的。”图虎翼搔着耳后,看起来也是心有余悸。马行健咳了一声,看他。图虎翼对他笑笑。静漪听了这消息心里未免震动,缓了缓,才轻声地说:“你们都平安就好。没见着岑参谋,他人呢?”“回来的时候,七少发话让他先走了。密斯明看不到他,还不知道担心成什么样呢。”图虎翼笑着说。静漪微笑,问道:“一定是担心的。他们婚礼延期到何时?槎”“还没有定。说是这次回来,挑个好日子就抓紧办了。”图虎翼回答。静漪听了点点头,边走,边说:“是该办了。”她心知这会儿出门已经晚了,又嘱咐了几句,出门上轿便打发了秋薇,催着轿夫快些走荣。不想经过谭园门口,正遇上麒麟儿出门。看到静漪的轿子,麒麟儿欢快地跑过来叫小婶。轿夫停了轿,静漪看到麒麟儿背着书包,只有跟着他的老仆和奶妈,便问:“这是要去书房?怎么没见车来接?”她往院门口一望,并没有像料想中那般,看到符黎贞。“爹爹让我自己走着去书房呢。”麒麟儿倒是很高兴,仰着脸儿跟静漪说。“小婶,爹爹说七叔回来了,真的么?爹爹说不让我这会子去见七叔……我下了学来看七叔好吗?七叔会不会马上又出门了?那我可见不着他了!”静漪看着麒麟儿兴奋的鼻尖儿都冒着汗,说:“好。让七叔等你……麟儿上来,小婶带你一段路。”“七妹,还是让他自个儿走吧,权当锻炼。”门内响起陶骏的声音来,含着笑,清清亮亮的。静漪一听,忙从轿子里出来,果然陶骏被福顺推着,已经来到大门前。她跟陶骧问过安,才说:“去书房这么远,麟儿还要读书,辛苦呢,大哥。”“又没有让他睡三更起五更,这点儿苦不在话下的。麟儿?”陶骏笑微微地看儿子。静漪也看麒麟儿。“小婶婶,我能走的。小婶婶再见。”麒麟儿给她鞠了一躬,高高兴兴地拉着老仆的手走了。她不禁也微笑,虽然麒麟儿还是没怎么长个儿,样子倒是比以往要硬朗多了。“七妹快去前头吧,已经这时辰了。”陶骏说着,示意静漪上轿。静漪没能看到符氏,总归有点纳罕,想想时候的确已经不早、来不及询问,也便上了轿离开。轿夫抬着轿子飞快地走着,平平稳稳地将静漪送到萱瑞堂……她快步上阶,凝神细听时,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陈妈说着七少奶奶早,她进门便看到四姑奶奶,叫了一声姑奶奶。陶因清瞅了她一眼,微笑道:“进去吧,都在里头呢。”静漪被她带着钩子似的目光扫到,顿时有点窘,陈妈替她通报了,她迈步进去,才发现连公婆在内,姑奶奶们也都来了——偏偏今儿早上她来的晚了些,人就聚的这么齐——待她请过安,于末席坐了,才知道公婆她们在这里,也是为了商量过两日给老祖母祝寿的事。陶老夫人的意思是不要大操大办,说:“年年单闹生日也闹不清。”“母亲,老七也回来了,这回又是打了个大胜仗,上下的都高兴,不如趁着这个机会也乐一乐。”陶夫人劝着。陶老夫人沉吟片刻,看了儿子和媳妇,说:“那就依你们。不过不许惊动太多人,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简省些的好……盛川的身体,我看近些日子是好了太多,可见少操劳最好;老七呢,也要提点他些,能从容,且从容些。”静漪低了头,心里忽的便觉得一阵阵的沉甸甸、又莫名感动,眼下在外人看来,陶家盛势,未免有热火烹油、锦上添花的样子,老祖母却在这个关口如此冷静…………陶骧睁开眼的时候,手臂往身旁一搭,空空如也。他不动了,安静地躺着,过了好一会儿,头脑才清明起来。看天色,早已是日上三竿……他已经快记不起来上次这样睁眼便是这个时辰,是哪一年的哪一日了。这时候陷在松软的床上,动都不想动一下,仿佛被什么黏住了。而床帐低垂,石榴红色的底子,喜庆的百子图。仔细看着,竟真有百种稚子憨态……他记得第一次看到这床帐,是个午后。她正在午睡,他便没有惊动她。身上盖着薄薄的被子,一双细白的脚露在被子外面,床帐用金钩吊了半边,另半边垂着……他们这张床是西式大床,帐子都是依了原样挂的金丝绒的,用这红的耀目的丝绸床帐换了去,减去了些奢华,添了些韵致。虽说这帐子原不是配这床的,挂起来仍是好看的很……他总不在这些东西上留意,却也看了半晌那精美至极的刺绣。那天到他退出房去,她都没有动一下。其实她早就醒了……陶骧伸了个懒腰,握握拳,挑起床帐的一角,外面半只人影都没有。他预备再睡一会儿。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细细碎碎的声响,不由得嘴角一翘。静漪从萱瑞堂回来了。她抱着只白玛瑙碗,碗里盛着荔枝。同往年一样,荔枝是从广西空运来的。这两年都是白文谟亲自操办,今年文谟与尔宜新婚燕尔,又恰逢祖母寿辰,除了这年年送到的荔枝,寿礼也隆重。在她看来,寿礼也罢了,倒是尔宜来信里洋溢的喜气和满足,更让家里人高兴。高高兴兴地闲聊着,老太太问起陶骧来,她便说陶骧还在休息。一屋子的人,听她自然地说“他还在休息”的时候,同时沉默。片刻,他们又不约而同地说起了别的。这“不约而同”显得有些过于刻意,反而让她有些窘。也许是看出她有点儿不自在,老太太说,骧哥儿爱吃荔枝,回去的时候记得给他带上,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还凉着呢。她答应着说好。又坐了没一会儿,婆婆提醒她,说快回房去吧,眼看着都晌午了,老七是不是也该起了,再不起来午饭都耽误了。她是巴不得有句话,能让她早点儿回房。尽管回房独自对着陶骧可能更不自在,但那么多人在场,忽然注意力都在她身上的感觉让她难免心里发慌……静漪看着白玛瑙碗、红色的荔枝,白的白,红的红,十分的好看。转头看看,床帐垂着,床上的人显见仍是不想起床。她拉了拉袖子。香云纱的阔袖衫子,她特地选了一件长袖的穿。三姑奶奶早上一见她,就问静漪怎么今儿穿的这么密实?今儿天气可热……眼瞅着荷花都开了呢。她能穿的不密实嘛……静漪脸上热烘烘的。抬手拿起折扇,扇了两下。听到外面有人声,细听,声音低低的。一会儿,秋薇进来,低声说太太遣人来。静漪收了扇子,出去,来人是珂儿。珂儿行了礼,说老太太和太太有话,天热了,让七少和七少奶奶就不用跟前儿立规矩了。想吃什么,自管跟厨房说了,就送过来的。另外太太让给七少奶奶送了点儿补品……静漪站着听了,打发秋薇送珂儿出去,看着桌子上那一堆东西。秋薇回来,见静漪发呆,便开始收拾东西。先打开那只雨过天青色的瓷罐,秋薇小声说:“小姐,要不要吃一点儿?是燕窝雪蛤。”秋薇说着,盖上罐子。她的小姐,这些东西一向不怎么愿意碰。果然静漪皱眉。“先搁着吧。”她说。“等下太太那边会遣人来收的,不喝不好吧?”秋薇小声提醒。见静漪没有再反对,就给她盛了一小碗。“应个景儿也吃一点。再说天气这么热,小姐该补还是补一下。太太不送来,张妈也得想着法儿给您炖这炖那的。”静漪想想也是。每日也不知吃张妈给预备的多少东西。要不想吃,张妈道理一大堆,讲到她乖乖肯吃才算罢了……她端着碗,叹口气。秋薇看她很是无奈的模样,忍不住笑道:“瞧您这份儿委屈,旁人想有这样的待遇都没有呢!张妈可高兴了,说她就知道您今年是出不成洋的……小姐,这回真不走了么?胡先生和任大小姐前儿不是还来电话问,要不要重新买火车票?小姐怎么答复他们的?行李都还堆在那里,好好儿的呢。”秋薇眨着眼,暂停了手上的活儿。静漪舀了一勺燕窝放进口中,看了她。卧室门这会儿开了,陶骧从里面出来。“姑爷。”秋薇忙行礼。不一会儿,借着收拾东西,也就下楼去了。静漪看陶骧换了一身家常的衫裤,显然是刚刚洗过澡出来的。等他过来坐了,她另盛了一碗燕窝给他。陶骧看了也皱眉。“母亲让送来的,还是吃了吧。”静漪说着,把燕窝递给他。陶骧见状,也只好拿过来吃了。静漪起身,进房去洗手。瞥见床上已经整整齐齐地收拾好了,不禁一愣。回头看到陶骧也进来,她边往浴室走,便说:“我从奶奶那里回来时,奶奶让给你带回来些荔枝。”陶骧看了桌上的荔枝,道:“各处不都按时送来的么,怎么巴巴儿的还得你拿回来?”他拿了一颗荔枝在手里。玛瑙碗底下是冰块,荔枝冰凉冰凉的。静漪洗过手出来,却没回答他,只是过来,也坐下,拿了一颗,剥着壳。陶骧见她懒怠应声,也不追问。两人静静地坐在一处,各自剥着荔枝——暗红的硬壳去掉,里面那层粉红的膜整个剥掉,才露出透明的果肉来。屋子里有一种蜜蜜的甜味弥漫开……静漪吸了吸鼻子。这味道真甜。吃起来不见得有多么好,可是闻起来真令人心情愉悦。此时陶骧离她很近,见她只管对着那颗剥了壳的荔枝发呆,他果断的伸手,将那颗荔枝抢了过来,趁静漪愣神,丢进嘴巴里去。静漪瞅着陶骧这副颇有点无赖的样子,一时间愣愣的。剥荔枝壳剥的手指上有一点微黄,又涩涩的……陶骧拉了她的手,说:“还要。”静漪张了张嘴,甩手,没甩动,没好气地说:“自己来。”陶骧将荔枝核儿吐在水晶碟子里,似笑非笑地说:“你说的。”静漪夺手,“我说的。”说着便站了起来,陶骧手上用力,一把将她拉进怀里来,静漪站不稳,跌坐在他腿上,“你!”她忽然意识到她是说错了话,窘的脸上烧起了火。扭着手要离开,陶骧哪儿那么容易就让她逃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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