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妈听她吩咐正在收拾桌子,听说要见草珠,忙应声。···下了两天雨,天一放晴,尔宜带着同学进来找静漪一起拍照。这几日陶骧不在家,陶夫人让人来看她,还嘱咐她按时吃药保养。静漪总算静静地养了几日,也觉得身上轻快很多。尔宜一来,她同她们一道,端着相机照相去了。起先是在琅园内各处转,后来尔宜想起临近的后花园里花木繁多,就起了去后花园逛逛兼照相的心思。静漪想想反正都已经答应了帮尔宜这个小忙,不如索性打发她个高兴,便没有反对。后花园偏僻些,静漪从来了陶家,竟从未涉足于内。尔宜自告奋勇地做了向导,给静漪和同学们引路。这后花园占地颇广,正是遍地花开的时节,花香扑鼻,浓郁芬芳。只是不知为何,进来园子别说人,就是维护的花工也没见着。花草树木长的也很随意张扬,仔细一看这园子,也不像是有人在精心维护的。静漪走在其间,未免有些纳罕。虽只有她们几个女子,一路过来说说笑笑、看看花草也十分的热闹。只是静漪看着,此处树荫遮天蔽日,倒并不是照相的好地方。可到此时尔宜玩兴大发,竟已顾不得照相,且带着同学参观这园子里新奇地方,一径地走远了……静漪大病初愈,体力毕竟比不得她们。行走的时候略久些,额上就冒了虚汗。行动一慢,便落了后。她因嫌繁琐,没让人跟着,尔宜她们一走,她也就落了单。在石凳上坐了一会儿,才渐渐恢复了些,再抬头看看,哪里还有尔宜的影子?她又担心自己乱走会迷了路,尔宜回来找不着她,干脆坐在那里等一等。倒还是能听到尔宜她们的笑语,可见走的并不算很远。花香阵阵飘过来,倒也让人心旷神怡。她把玩着手上的相机。从镜头里看着花园子里的花草树木,别有一番意趣。静漪休息的差不多,就想起来走走看看。没多久便沿着小径穿过一片小树林,来到水边。水里养的有莲花,此时还看不出颜色,只是长的颇为旺盛;莲叶下锦鲤游动……她忽的想到家中那一池锦鲤。当日雅媚看了,说陶家祖母也养了一池很好的锦鲤。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些。她慢慢地走,边走边望着水里,火红的鲤鱼,静止似的在碧绿的水中。廊子里有一处凉亭,探出到水面上。静漪好奇,往廊子另一边看看。一丛丛的竹子遮着廊上的窗,隐隐约约地看不真切,近处倒有一口水井的样子,只是井口被磴死了……忽一阵风过,竹叶沙沙作响,静漪便觉得风是扑面而来,背上都凉了一下。她正有些发呆,就听有人说:“萱瑞堂后院的锦鲤才是家里最好的。奶奶喜欢,连喂鱼都有专人,轻易都不许我们喂。”静漪急忙转身,就见福顺推着陶骏的轮椅,已经到了她身后。她心仍砰砰跳着,忙问候陶骏。陶骏看她,一身银灰的衣裙,像淡淡的一个影子,在这翠绿的树下、清凌的池塘边,真是翩若惊鸿……倒是脸色雪白,恐怕不只是大病初愈,也有被吓到的缘故,于是说:“是我惊扰七妹了。”静漪的确是有些受惊。倒不只是因为陶骏主仆,还有刚刚那一阵阴风。“细想想,每次遇见七妹,都让七妹受惊。倒是我真应该郑重地同七妹道个歉。”陶骏见她不语,微笑道。静漪看他气色很好。许是因天气热了,他换了夏装,没有那么臃肿,面庞也瘦下去些……这么一看,真不难想象陶骏当年的英姿,恐怕绝不让他那两位兄弟……就是如今,风度也是极好的。“大哥经常来这园子里逛逛么?”静漪轻声问道。“偶尔。这里僻静,倒能盘桓半日,无人打扰。”陶骏说着,示意福顺。福顺推起他的轮椅。静漪往一旁闪避。福顺将陶骏的轮椅推进凉亭后便往一旁站了,静漪距离陶骏两三步远。她有心问问这园子这么好,怎么会没人来逛。陶家又不缺花匠和仆役,还让园子荒成了这样?一想刚刚那口井,阴暗的竹林,她便没问出口。“的确僻静了些。今日是八妹兴起,才跟着她进来逛逛。”她轻声说。“七妹若是自己逛,还是不要往园子深处走的好。这园子有好多年没人经营,倒是有些荒废的意思。”陶骏提醒道。“是。”静漪想想,可不是么。幸而今日是有尔宜她们一起的。“原本倒也不是这么个样子。从这里过去还有三四处庭院。从前都住着人的时候,这处花园就人气旺些。只是后来家中人口也没有那么多,闲置了几处院落,这边又偏僻些,平常不会过来。时候长了,纵然有人维护,花草闲长,无人欣赏,大约也无趣的很,看着就荒芜些。我近日常来,倒觉得园子里猫反而比人多些,这倒成了它们的天下。”陶骏说。他语气慢悠悠的,分明是在说园子里的花草。在静漪听来竟有些是借物喻人的意思,况且也是有点道理的,不禁莞尔。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七)更新时间:2013-5-11 19:28:53 本章字数:3436“看七妹的样子,也是爱花爱草的。言虺璩丣园子里旁的没有,奇花异草最不缺。早些年祖父在世时,也颇花了些精神养护。他老人家很有些闲情逸趣的。”陶骏见静漪虽不语,但是在细听的,就说:“我们兄弟,老七最像祖父。就是对一花一木的见解,也是独到的。若让他来给你做向导就好了。只是如今他忙,顾不上这些了。”静漪听着。想起陶骏夫妇在什川山庄的住处,那一方天井里养的好好的如茵碧草,据说也是陶骧的主意。他倒真不像是会在花花草草上用心的人。她看到陶骏望着她微笑,知道他们想起了同一件事,便点头道:“我倒还惦着那草地。”静漪看看四周的树木,如此干旱缺水的地方,养草比养些花木也不见得容易嫦。只是他怎么会想的到呢……“从前文人墨客,爱这一枝秀草的也不在少数。七妹若是喜欢,琅园的院子里是留着不少空地的。不妨寻些好草种,试着种一种。”陶骏说。静漪想起琅园还是陶骏负责建造的,对琅园内外的设置当然是了若指掌的燃。“七弟喜欢西洋的建筑。留洋时,他学习之余,就爱写写画画。很多东西,像画册,笔记,书籍,他带回来就撂下了。旁人都没有兴趣。起初我也没有时间,后来倒捡起来。权当打发打发时日。”陶骏微笑着说。静漪听他如此轻描淡写地说着自己受伤之后日子,不知道云淡风轻中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痛楚。一念至此,她忽然有些难过。陶骏见静漪只是站着,距离他老远,便示意她,哪怕是远一些,也坐坐。“是觉得不便么?”他问。被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来,静漪有点窘。“若不是,就请坐一会儿。”陶骏低头,看到膝头薄毯上落了几片叶子。笑一笑,捻了,顺手扔出凉亭去。他再看静漪时,温和的目光中笑意都少了几分。静漪说:“这里呆久了毕竟凉一些……”说着,也便坐在了围栏木凳上。仍是距离他远远的,“大嫂和麟儿呢?”“明日是麟儿姨母生辰,母子俩正在房里商议送什么东西好呢。”陶骏淡淡地笑着,望着水上浮着的密密匝匝的莲叶。“是呢。大嫂明日该带着麟儿回娘家去了。麟儿该多高兴。”静漪轻声说着。仿佛那样的家人团聚就在眼前,高堂老母有外孙承欢膝下……而对于她来说,是再也不会实现的了。她转开脸。水面一点阳光刺了目,她来不及忍住,眼睛里就闪了泪光。她急忙掩饰,还在微笑。“往后会好的。”陶骏自己转动着轮椅,转向另一侧,似是要看仔细水中锦鲤,“不要老闷在屋子里,或者像我这样,出来看看花草也好,哪怕就是走走。我不能走,还想要出来多看看、多听听。七妹是要多健康,就有多健康的,何况还是女医生,该更懂得这些让自己健康的道理不是吗?”“哪里是女医生?”静漪立即说。“哦,不是吗?可是连马都能救活呢。陈伯可是对你的胆识和见识都赞不绝口。”陶骏含笑道。“那是……那不算。”静漪说。陶骏连这个都知道,可见在这家里,他虽足不出户,却没有什么能瞒过他的。静漪不禁•看着陶骏的侧脸——比起陶骧那棱角分明的侧脸,陶骏的线条要柔和的多。“都是性命。在看重的人眼里,动物性命的价值不见得低于人。”陶骏微笑。“是呢。”静漪也微笑。陶骏点着头,道:“这不就解了?还是该宽慰自己。你这个年纪,自怨自艾起来,倒不好了。就比如尔宜,虽说粗鲁些,可你看她,多么的快活。”静漪笑。陶骏望着远处,笑意也加深了,唇边的笑纹都深了些。静漪手中正握着相机,看着他微笑的样子,举起相机来,对着他按了下快门。相片子转换的声音不大不小,陶骏听见了,不过静漪抓拍的时候,他并没有打扰她。只是随后转过脸来看她,并不责怪。静漪把相机放好。和陶骏的聊天渐渐地自然多了……女孩子们的笑声隔着水传过来,静漪转头去看,尔宜和皎皎她们几个墨色的身影,在对岸假山上出现。静漪站起来,拍了几张相片。“也许照不到她们。”静漪轻声说。“没有问题的。这小相机没有惠尔达大相机那样,能拍个至少八层楼,这点距离还不在话下。”陶骏看她担心,微笑着,“当年我们兄弟几个,有了第一架相机时,还搞了个暗房,自己冲印。虽然拍的相片一塌糊涂,冲印的更是一塌糊涂,想起来还是很有趣的。”“大少爷,该回去了。”福顺过来轻声提醒陶骏。静漪看到福顺,想起他被白狮咬过的,打量一下福顺。这个沉默的硬汉,看都不看她,只对陶骏一人恭顺有加。这一点倒是像极了之忓。在谁身边,眼里就只有一个主子……她攥住相机,本想问一句福顺是不是伤都好了,没有问出口。“大哥,七嫂。”尔宜走近了,很有些惊讶地看着陶骏,问道:“大哥怎么会在这里?”她看看静漪,似乎更是惊讶这两人会在一处闲聊。陶骏微笑道:“难道在你心里,大哥是要在屋子里朽烂的木头么?真岂有此理。”福顺过来推起他的轮椅。尔宜也笑,说:“我不是难得看到大哥出来么?”她说着,让福顺闪开,自己推了陶骏。她对静漪眨眼。听静漪说她“明明是闹着要来照相的,倒丢下照相这回事,只管去玩了”,就笑个不停,“我带皎皎她们去看西洋景儿了,哪知道把七嫂给漏了呢……才想起来找你,不想你竟来了这边。”“糊涂。”陶骏轻声呵斥尔宜。尔宜说:“七嫂别怪我。我要知道七嫂往这边走,是无论如何都要看紧了你的……”“尔宜。”陶骏开口打断尔宜,“让福顺来吧。”尔宜被陶骏冷冰冰的语气弄的一怔,连一旁的静漪和皎皎等人也觉得不太对劲儿了。气氛一僵,陶骏倒很快脸上浮起笑容来,就又是那副温和的模样,说:“时候也不早,回头老秦该来落锁了,都出去吧。”“哪有那么早。”尔宜吐吐舌尖。不过陶骏开了口,又有些不悦,她也不敢造次。“七嫂,和我们一同过去吧?母亲要我们照完相过去用茶点。”静漪已经觉得有些累。她只将相机交予尔宜,也就不过去了。出了花园,尔宜带着同学们与静漪和陶骏分道扬镳。静漪看看尔宜高高兴兴地走了,也觉得这大半天没有白费似的。福顺推着陶骏走的并不快。静漪同他们一道走了没多远,便看到张妈和秋薇拿着伞出现在前面。陶骏也看到,微笑着说:“我正想着也该来人接了。张妈牢靠,真不愧是从前跟着二太太的人。”静漪怔了怔。二太太……张妈和秋薇看到陶骏,忙先请安。秋薇看静漪额上有汗意,心疼的给她擦汗,张妈就打了伞。一路走,张妈还要念叨两句,这下少奶奶要累坏了、回去先要喝碗汤……静漪被她们这样伺候着,当着陶骏的面,倒觉得不好意思,直说:“快不用这样,难道我是去林子里打猎回来么?”陶骏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一笑,颇为畅快。连福顺这个呆着脸惯了的汉子,也未免露出点惊奇之色。“七妹原来是这么幽默的。”陶骏笑着说。静漪本是无意中说了句话,倒不想惹陶骏如此痛快大笑。前面就是谭园,门口停了轿子,是符黎贞的,料着正等她出门呢,果然就见符黎贞从门内出来,抬头一望,看到他们,就朝着他们走来。“大嫂。”静漪先上前去。符黎贞看看她,点头道:“我正要让人去找你呢。”静漪看她脸上的颜色有些不同寻常,便问:“大嫂找我何事?我刚同八妹去后花园照相,不在屋子里。”“正是呢,我刚刚摇电话过去,只有月儿看家,说你不在。老姑奶奶派人来叫你我过去,不知是为了什么。”符黎贞转眼望着丈夫,声音便柔和了些,说:“我得同七妹先去老姑奶奶那里,已经让曹妈把药备好了,你回去先吃了,别耽误了时辰。”陶骏目光凉凉的,看了眼那顶小轿,吩咐道:“福顺,让人套车。从这到萝蕤堂远的很,难道让七少奶奶走着去吗?”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八)更新时间:2013-5-11 19:32:27 本章字数:3348静漪不想陶骏是吩咐这个。言虺璩丣符黎贞也有些意外。不过她极轻快地道:“还是坐车去快些。”静漪一是不知为何萝蕤堂的老姑奶奶又要召她去,二是见陶骏夫妇已经如此安排,再拒绝也不合适,干脆等在那里。福顺做事极麻利,不一会儿便让谭园的车夫将马车备好了。符黎贞和静漪上了车,各自带了一个丫头,朝萝蕤堂去了……静漪已经有很久没有来过萝蕤堂了。下了车她跟在符黎贞身后走着的,一路向内堂去,听着下人在报告说大少奶奶和七少奶奶到了……初夏的萝蕤堂在充足的阳光下,倒是没有印象中的阴冷灰暗嫜。符黎贞看她脸色苍白,略走几步便有些气喘,伸手扶了她,说:“也不知有什么急事……我回话说你身子不爽快,只我一个来就是了,竟是不许……”“就是天儿有点儿热。”静漪说着。心有些发慌。知道这是有些虚弱的缘故。不晓得等下能不能顺利应对各位姑***盘问。想到她们齐齐地坐在那里看着她,她心里就打鼓。符黎贞含笑道:“老姑奶奶们都是讲道理的。锪”“少奶奶们请里面。”萝蕤堂正房门外,高瘦的婆子李妈朗声道。静漪看她一眼,忽觉得她就特为地瞅了自己。她在走上台阶时,转头看了眼身后的秋薇,果然秋薇也皱了眉头,低声道:“小姐,我看……”静漪轻推了她一把。因听到李妈在说,老姑奶奶说让少奶奶们进去,符氏已经吩咐小柏等着了。秋薇皱着眉看静漪走开,站在廊下,立于小柏身侧。她倒不是担心别的,只担心静漪的身体是不是吃得消……静漪原以为这回进了萝蕤堂,也跟先前一样,老姑奶奶们必定都在座的,老姨奶奶们也未必不在。因是进深很深的屋子,堂内比起外面来凉爽的多。静漪乍从花团锦簇的花园子里来到这寸草不生的萝蕤堂已经很不适应,进了屋子又是肃杀的气氛,不由得不打起精神来——堂上端坐的只有陶因泽一个人。身旁连个丫头婆子都没有,只有带她们进来的李妈,束手而立。符黎贞和静漪给陶因泽问了安,站在那里等着她发话。陶因泽点着烟,扫了她们俩一眼。静漪只觉得陶因泽目光如电,虽是看着两人的,最终却也只落在她身上似的。她顿时意会到今日的事,恐怕她才是主角。“叫你们两个来,是有事情找你们。大少奶奶倒是好找,七少奶奶你不是该在房里养病么?怎么倒不见人?”陶因泽不阴不阳地问。她吧嗒吧嗒抽着烟。“回姑奶奶话,八妹和同学要照相,央我帮忙去,只在后花园走了走的,并没去远。”静漪见问,忙回答。符黎贞在她一旁,此时看看她。陶因泽听说她是去了后花园,便说:“原来是玩去了,这是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是。好多了。”静漪说。陶因泽嗯了一声,说:“身子好的差不多了,怎么精神到见了短。你屋里的人做了什么事儿,你这个当主子的,都不知道么?”静漪见陶因泽问的蹊跷,心里倒是一动,看着她,温和地说:“前阵子静漪在病中,自顾不暇,或许有不当之处,姑奶奶若是看出什么来、不管是静漪还是下人们哪里做的不合适了,还请明示。”陶因泽看着静漪白瓷似的一张面孔,此时虽然尽量说的气定神闲,看得出来她是硬撑着的。她示意符黎贞和静漪都坐了,说:“叫你们来自然难道还要和你们打哑谜吗?”符黎贞此时已经看出来姑奶奶是冲着静漪去的,微笑不语。静漪既来之则安之,也没有急于弄清楚状况。横竖陶因泽已经把她拎到这里来了,不管什么事,她都得应对下去。陶因泽命李妈:“把人带进来吧。”李妈答应着出去,不一会儿,便从外面带了一个人进来。静漪定睛一瞧,竟是草珠——草珠进门便跪在地上,给陶因泽和静漪各磕了头,就不动了——静漪看她缩在地上,同那晚在雪地里畏畏缩缩的模样如出一辙,不禁微微皱了眉,就听陶因泽问:“七少奶奶,这是你屋里的人吧?”“是,姑奶奶。这是我屋里的草珠。”静漪回答。草珠的身子好像又塌下去一截,静漪眉又皱了一分,“姑奶奶,草珠一向有些笨手笨脚的,整日不是打了这个碗,就是泼了那个茶,都是我素日教导的不当。若有什么冲撞了姑奶奶,还请姑奶奶饶恕……”“她笨手笨脚的?”陶因泽一听静漪的话,忍不住冷笑起来。“做事笨手笨脚的,偷人可是利落的很。青天白日的就敢私会,还有规矩没有?”静漪被陶因泽冷酷而毫不留情的话语和冷箭般的眼神弄的一怔。“草珠,你自个儿跟你主子说。”陶因泽说。草珠伏在地上一动不动。“抬起头来!”陶因泽喝道。草珠还是不动。一旁的李妈上前一把将她头发扯住,草珠不得不直起身来。静漪便看到她那涨红的脸上,明显有伤痕,显然是被打过。“说!”陶因泽又喝道。“姑奶奶,”静漪压住心头窜起来的火苗,轻声道:“姑奶奶别动怒……”“不动怒?这是家生崽儿,虽然她老子娘都没了,可是一落草就在陶家门内长的。吃着陶家的、喝着陶家的、用着陶家的……怎么连陶家的规矩都不守了?就算是现在不兴老一套,总不能把陶家内宅闹腾的乌烟瘴气吧?丫头小子混勾搭起来,内宅如何安宁?这种脏事儿,我不知道就算了,知道,断然揉不得沙子。”陶因泽简直是震怒。静漪听到这里总算明白陶因泽在说什么。只是陶因泽过于生气,由下面站着的李妈代为讲述。原来上午陶因泽姐妹也是一时兴起,一同约了出去逛逛。若是像往常一样出门乘了轿、下轿上了车也就没有下面什么事儿了,偏偏陶因润最爱蔷薇花。萝蕤堂后院里一架蛋黄色的蔷薇开的锦绣一般还不说,从萝蕤堂后院出去,一路往陶府侧门去的小路都满布着蔷薇。陶因泽姐妹几人便一路赏花而去,偏偏就在蔷薇架下,撞到了与人私会的草珠——只是那男人跑的快,草珠又死命地拦在前面,几位老太太和老婆子哪里追的上年轻力壮的男人,只好眼睁睁看着人跑的不见踪影……原想着把草珠逮住,自然问的出来。不料这个丫头竟是个嘴硬的很的,几个婆子轮番地拷问,她半个字不吐。直气的陶因泽火冒三丈,立刻下令把她主子给叫来。陶因泽一边听着底下人叙述,一边留心看着静漪和符氏的反应。静漪固然是凝神细听,那符氏却也不错神……她见李妈说完,静漪和符氏都没有立即发声,下面跪着的草珠又伏在地上了,曼声道:“大少奶奶,我怎么想着,底下人犯了这种事,是有个什么法子整治的?你们母亲这两年忙,内宅好多事都是大少奶奶你处置。你看呢?”符黎贞想了想,便说:“姑奶奶,虽说草珠是家生子儿,可是父亲民·国元年便废了奴才们的死契,都是拿月钱的呢。”“这个先不论。拿月钱的佣人,也是得守规矩的。乱纪偷人养私孩子,这可不是能容的事儿……传出去,好说不好听。”陶因泽声色俱厉。符黎贞说:“是,姑奶奶说的是。是不能容得这样的事情。从前的规矩么……”她似是有些不忍心说,顿了顿,“孩子当然是留不得的。不单孩子留不得,大人也得撵出去。当然,姑奶奶,如今民·国了……这处置嘛,就不知该不该用府里的老法子。”草珠这时候猛地抬起头来,泪流满面地看着静漪,说:“少奶奶,我不离开陶家……”“离不离开陶家,可不是你说了算的。”符黎贞声音很轻。她看着草珠,“老姑奶奶问你话,你可要把话说清楚,那人是谁、什么来历、怎么就胆子这么大,居然敢在陶家兴风作浪?”“陶家从来容不得这些脏事儿。民·国了……民·国了又怎样?民·国也还是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陶家坎院是干什么的?关人的!主子犯了错都有惩有戒,何况奴才?我倒不信了你这个小贱人,在这里不开口,进了坎院你还不开口。”陶因泽阴狠地说着。静漪还没有出声。草珠浑身颤抖,显然已经惊恐极了。就是她听着也心惊。孩子不给留,那就是要逼着堕胎了……她看向陶因泽。——————————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九)更新时间:2013-5-12 17:44:05 本章字数:3279陶因泽虽是语气阴狠,目光却并不令她觉得恐惧。言虺璩丣她没有急着开口,显然老姑奶奶也在等着什么似的。一时这屋子里静极了。静漪觉得此时吹口气,羽毛飞起来的声音都会被听到的,更别说外面那脚步声了。“老姑奶奶,宋妈回来了。”李妈说。“让她进来。”陶因泽说。矮胖的宋妈进了门,给主子们行礼之后说:“回老姑奶奶话,从草珠那里搜到些东西。”静漪脸上一下子便烧起来嫜。“打开吧,也让少奶奶们看看,都是些什么。”陶因泽说。宋妈上前,把手里一个包袱放在地上打开,包袱里的东西就袒露在众人眼前。静漪看着,东西不少——做了一半的贴身小衫,没纳完的大鞋底子……几封银元,上面有字,还有几样小首饰,零零碎碎的,原先用小绸子包包着,显见着还是很上心的保存的。静漪平时真没见这朴素的下女戴过什么首饰……这些就算了,让她觉得扎眼的,是几包药。细纹纸层层地包着,打开了,那药丸子,正是她每日让秋薇拿去丢了的……她看看草珠散。草珠抿了唇。宋妈抖着那男人的衫子和大鞋底子,又一把捞起来那小红绸子包,都放到陶因泽手边的放桌上去了。“还是金凤花首饰楼的首饰。”陶因泽拿着眼镜戴上,看看那绸子包上绣的字,“姑娘家有这么点子首饰倒也寻常,只是搁在你身上怕是也不寻常。是自个儿买的,谁捎的,还是谁给的?”她把绸子包仍旧丢回包袱上去,指着那药包说:“那个拿来给我瞧瞧。”宋妈把药给陶因泽捧上来。陶因泽看了看,示意她给符黎贞。“这仿佛是咱们家自制的丸药呢……还真是,这里戳着字迹……七妹,这就是特为给你配制的丸药吧?我没记错的话,该是一日一丸……草珠怎么会有这么多?”符黎贞问着话,将丸药放在她和静漪之间的小几上。静漪看草珠要说话,盯了她一眼。草珠闭嘴了。她刚要开口,陶因泽就说:“这是不止偷人,还偷东西了?怎么容得你这样!”符黎贞见她发怒,立即对陶因泽道:“姑奶奶息怒。咱们府里从来是内外有别、男女有别,防的就是乱家乱纪。草珠正当年,生的又好,惹人眼也是难免。只不过这里面的内情,还是得细细地问一问,免得纵了哪个、妄了哪个,倒也不好。若果然是勾搭成奸,坏了府里的规矩,也断不能轻饶的。还有这药也蹊跷的很,总要问问究竟。这两样都不是小事呢。草珠是七妹房里的人……七妹,你怎么看?”草珠泪落如雨,转过身来对着静漪猛磕头,也不说话。静漪看她,往日藏的好,倒真也看不出她腰身粗了好些、还有脸上的伤痕、一双手许是被扭着,此刻也有青瘀。她不禁有些受触动。草珠在她屋里虽然是下女,也从来没有苛待过。她脸上倒不动声色,说:“草珠坏了规矩,当然要受罚的。”草珠呆住,失声叫道:“七少奶奶!”陶因泽点头,道:“七少奶奶确实是个明事理的。”符氏似笑非笑地望着静漪。静漪也不看她,转过身来对着陶因泽道:“做错了事,的确该受罚。不过姑奶奶,这事情,我是知道的。就是这药,也并不是她偷,是我给她的。这一程我吃着那些药,补药就没有用上,留着也是可惜,就给了她几丸。谁知道这丫头还都留着呢。”符黎贞轻笑出声,道:“七妹大方。这丸药,我怀麟儿之前,奶奶看我身弱,特地配了给我补的,用的都是珍贵的药材。”静漪见她如此说,也先不去辩,只是看着陶因泽。陶因泽眯了下眼,水烟抽的咕咕作响,间或两片薄薄的嘴唇间冒出来几个字:“你知道?”“是,姑奶奶。都是我,病中神短,还没来得及同老太太和母亲回禀,讨个示下。这是我的不对。草珠有错在先,这自不待言。但能不能容我先把她带回去?打也不是打不得,撵也不是撵不得,就这么打出去到底不好。或者……姑奶奶,这是有损阴德的事,老太太那里,恐怕也轻易不许的。”陶因泽抽了两口水烟,望着她半晌没有出声。静漪等着她发话。“你的意思,说我阴损喽?”陶因泽问。“不敢。”静漪立即站了起来,“姑奶奶,草珠是我屋里的人。出了这样的丑事,是我失察。虽说这种事,哪个宅门里难免,可毕竟不好看、也不好听。没约束好下人,我固然没脸。真要传出去,陶家声誉也受损。姑奶奶没交到母亲和老太太那里,而是把我和大嫂叫了来商议,自然也是给我留点脸面的意思。要是此事能悄悄解决不是更好?姑奶奶,您看呢?”陶因泽那水烟自然是抽着的。静漪只见她微微合了眼。她年事已高,瘦小枯干,坐在宽大的椅子上简直显得微不足道,可是再睁开眼,目光更锐利起来,直瞅着静漪。静漪站着不动,跪在她脚边的草珠更像是在等着宣判的囚徒。“这事儿本不该我管。只是我撞上了,也不能不过问。既是七少奶奶你事先知道……这我倒没料到。事先知道就该早早解决,方不致出乖露丑。不过你有主意,也好。人你先带走,怎么处置的,过后你亲自同你们母亲交待——这事儿绕不过去,别打马虎眼。”陶因泽说完,挥手。“多谢姑奶奶。”静漪说。符黎贞也站了起来。“大少奶奶也一起去吧。难为你跟着跑一趟。”陶因泽望着符黎贞,倒微笑了。“这有什么,本是我分内该管的事。”符黎贞也微笑。不等她们走,陶因泽已经起身,一甩袍袖进内房去了。行动间身体灵活的又不像是七八十岁的老妇人了。符黎贞一转身,就见静漪已经叫了秋薇进来搀起草珠。她走出房门的时候,轻声说了句:“七妹真是心善。”静漪请她走在前头。符黎贞说:“那我不耽误七妹。只是七妹心里有数才好。陶家处置这样的事,可从来不留情面。”静漪听着,看了眼面如死灰的草珠,说:“谢谢大嫂提醒。我会斟酌。有拿捏不准的地方,还请大嫂指点一二。”符黎贞微笑道:“七妹这么聪明,哪还用我指点?”她说着也看了草珠一眼,“趟上这么个主子,是你的福分。但愿你惜福,乖乖听了话才好。”符黎贞先离开了,静漪回头看看草珠。“少奶奶……”草珠哽咽。静漪说:“回去说。”她说着,示意秋薇搀好了草珠,一同离开了萝蕤堂。她们只是不知道,萝蕤堂内房,陶因泽刚进房门,坐在里面打牌的陶因润姐妹和两位老姨奶奶便看向她。陶因泽说:“老七媳妇把人带回去,说要自己审。”陶因润立即一拍手掌,伸着手对其他几位说:“给钱!”陶因清笑着说:“咦,你怎么知道我们一定输?老七媳妇不过才刚把人带走罢了。”一行说,还是从面前的一堆银元里抓了把数数放到姐姐手上去。“你们这是在做什么?”陶因泽脸上依旧是不痛快的。“我们在打赌,看老七媳妇会不会把事情揽上身。我说会,四妹妹和二姨太、三姨太说不会。你们看,我料的如何?”陶因润笑道,“这事儿换了大少奶奶,你们倒贴我钱,我也不来打赌。”“大少奶奶么。”老姨太太苏秀芬含笑摸着骨牌,一句话说的暧昧不明。几个人同时笑起来,陶因润丁零当啷地数着钱,一把丢进钱袋子里,伸手叫宋妈过来,说:“拿着,让人去八喜斋叫两桌席面、打两坛酒。回头都送到老太太那里去,咱们晚上过去那儿吃饭。然后……瞧热闹。”宋妈答应着去了。陶因泽喷着烟,其他人都笑了,独她没笑。陶因润看着大姐这样,微笑道:“大姐又在想什么?推一把就推一把,没什么大不了的。这事儿咱们这是撞破了,不撞破了,指不定哪天也得爆出来,恐怕爆的动静更大,难不成热闹就不看了?”“心慈手软。”陶因泽突然冒出四个字来。————————————————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更新时间:2013-5-13 8:48:04 本章字数:3433陶因润听了就笑道:“大姐,老七媳妇这点倒不差的。言虺璩丣”陶因泽哼了一声,没再说话。倒是苏秀芬过了一会儿才说:“大姑是想起来当初老七亲娘了吧?也是个心慈手软的。”她语气淡淡的。在她右手边坐着的三老姨太太郑静娴听了接道:“那可是真正难得的……”“好好儿的别提那个了……洗牌了。”陶因清赶紧提醒苏秀芬,“晚上不就知道下文了么,你们这会儿就着急起来了……打牌啦、打牌啦!嫦”牌桌上的牌哗啦啦响起来,杂乱无章的,令人多少都有些心烦……静漪回到琅园已经近午天,进门便看到张妈站在廊下等着。张妈因回来听月儿说了萝蕤堂的宋妈带人来搜了草珠的屋子、又把少奶奶叫走了,正急的不行,眼瞅着静漪主仆回来是回来了,三人脸色都不甚好,尤其草珠简直虚脱了似的。静漪不说,她不敢开口问,只在一旁小心伺候着肉。静漪要张妈预备午饭。她坐下来,看了看桌上的饭菜,让张妈留了一碟鹅油莴苣,其余的全都撤了去,说:“张妈你带草珠她们几个吃饭去吧,让我静一静。”张妈不明所以,听她的吩咐撤了桌子带着几个女孩子下去吃午饭。静漪果然清净地吃了顿午饭,歇了一会儿,觉得力气恢复好些。她走出去,听到啜泣声,叹口气,叫了声草珠。磨磨蹭蹭地,草珠从廊柱边出来,一副可怜相。静漪看了她半晌,才说:“先去给我倒杯茶来。”她吩咐完了便在廊下坐了,拍拍手。不一会儿,不知道原先藏身在何处的白狮懒洋洋地晃着出现在她面前。她又拍拍手,让白狮过来,抚摸了下它的大头。正在褪毛期的白狮,看上去还是不瘦。静漪手上沾了几根狗毛,捻了拿给白狮看。白狮那对亮晶晶的小眼睛,就成了斗眼儿……恰在这时草珠过来,静漪接了茶,并不看她,问道:“还是不想说吗?”草珠沉默。两只手垂着,手指绞在一处,脸红的发紫。静漪逗弄了下白狮,说:“咱这院子,虽说门户紧,那也是从外边来说的。若有人里应外合,多紧的门户都不在话下。”院子里没人走动,蝉又没生出来,初夏的午后,太阳正好,整个院落明亮的简直连一点阴霾都没有,就是安静的出奇。白狮厚厚的毛让它觉得热,伸着大舌头几乎一刻不停地喘粗气,看上去就更有些凶。静漪示意了下白狮,白狮起来走到草珠身旁蹲下,嗅了嗅她的裤脚。草珠一向是有些怕这个庞然大物,见它过来,蹲下来头顶都齐着她的胸腹处,血盆大口张着,舌头垂下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躲避开。静漪没有发话,她也不敢动。“不成我就让白狮出去遛遛?狗鼻子灵的很,叼出个人来,真不难。”静漪从袖子里掏出那个红绸子包来,一晃。草珠低了头,说:“少奶奶……”“这事儿,你知道你错在哪?”静漪握了绸子包,问。草珠不语。“错在私相授受。”静漪说着,对白狮挥了下手。“我那日点化你,本想让你明白过来,好早点过了明路,哪知道你竟仍不走正道?一错再错,到这会儿还不说实话?”“少奶奶……”草珠一跪,眼泪滚滚地落下来。“少奶奶,不是我不想……是……是眼下没有办法……”“是什么?”静漪问。“就是……那日少奶奶撞见我们,隔两日他娘便走了,到前些日子才回来当差。眼下不能……跟主子张不开口……也没这个规矩。哪有就娶亲的?”草珠回答。静漪一听这话,便问:“是冬哥儿?”她立即就想到了冬哥儿。是大总管哈德广手下得力的小头目,府里各处的花卉采买回来后都是他在经手安置。最近因办这差事进来过这院子一两回。小伙子机灵、知进退,她印象里还是不错的,不想他竟还如此“移花接木”。草珠没否认。静漪半晌不说话,看草珠还跪着,皱眉道:“起来吧。”“我不起来。少奶奶,我想过打了胎……可是狠不下心来……少奶奶,不如你就让人给我一帖药吧……”草珠抽抽噎噎地抹着泪,“好歹少奶奶别撵我走。我还在这里伺候少奶奶。出了这儿,我也没地方可去。他家里又不能收留我……我就只有死路一条了。”“说什么死啊活的?我若再留着你,你就得舍了这孩子。你可舍得?”静漪深知今日的事,迟早要在陶夫人那里公布的。果然她心念未已,就见珂儿从外面进来,老远看到她就福了一福。静漪看看草珠,说:“去,跟张妈说,让她往司令部打个电话给七少爷,问问他晚上回来吃饭吗?”草珠愣愣的,抹着脸上的泪站起来。静漪将红绸子包还给她,说:“收着。下去吧,这两日不用你出来做活。只是没我的话,不准你离开你那间屋子半步。”草珠是走了,静漪看珂儿也走近了,笑道:“珂儿来了?”珂儿看到白狮,做出害怕的神气来,道:“少奶奶,我可怕白狮。”“珂儿姐姐。”秋薇从屋里蹦跳着出来,笑嘻嘻地叫珂儿。其实珂儿岁数快有秋薇两倍了,只是没出嫁。她比秋薇大上这么多,听她甜甜地叫自己姐姐,眼睛早笑的眯成了线,指着白狮对秋薇说:“秋薇快把白狮拉住,我好跟少奶奶回话。”静漪知道珂儿故意的,要不是手里拿着东西早就来逗弄白狮了,还是让秋薇把白狮牵到一边去,“秋薇去给白狮梳梳毛,瞧这毛褪的。”她让珂儿跟她进屋。珂儿把带来的点心匣子放好了,才说:“夫人说八小姐扰攘七少奶奶一头晌,想必七少奶奶您也累坏了,要我过来看看,送些吃的来。另外老姑奶奶说了,今儿打牌赢了钱,打外面叫了两桌席面到老太太那边去呢。夫人说老姑奶奶有话,您若是身上觉得还爽快,也一起过去。七少爷今儿早上从嘉峪关回来的,晚上到家,要他也肯去,那就最好。”珂儿边说,边给静漪盛了一碗红枣银耳百合汤。静漪虽是刚用过午饭,这是婆婆让人送来的,她也接了,吃了两口倒觉得味道好。珂儿回完了话,笑微微地望着她。“我都知道了。同夫人讲,晚上我过去老太太那边。”静漪微笑着说。珂儿转达陶夫人的话,虽说草珠的事情是一字未提的,她总觉得仿佛字字都相关……珂儿走了,她坐在那里把一碗甜汤都吃了。看到张妈过来,就问:“找着七少了?”“是马副官接了电话。说七少刚去了趟栖云山,正在休息。下午还有重要的行程呢。他要等七少醒了再问问。问了马上来电话的。”张妈说。静漪想着珂儿说陶骧早上才从嘉峪关回来,他这又往返一趟栖云山,看来这几天是没有休息好,恐怕不会那么快回家。她出了一会儿神,说:“那我先歇会儿去。”张妈看她,嘴里答应着。静漪也看看她,说:“我虽然年轻,该我处置的事,也是躲不过的,张妈你该提醒我。这才是帮着我呢。”张妈红了脸,说:“是,少奶奶。少奶奶不是病着么,我也想着这事儿能不惊扰到您最好。哪想到这么快……刚宋妈带人来,又只有月儿在。我在的话还能拦一拦,也不至于……”“我也不是怪你。只不过早些准备,总比事儿来了措手不及的好。今儿可累坏我了。有什么事儿都等着我睡起来再说。”她说着也就走开了。张妈一转身赶忙让秋薇过来,“快跟少奶奶上去看看吧。少奶奶才刚好些,这么劳心劳力的。”秋薇看看静漪自个儿上楼去了,小声说不去了小姐累的时候就爱自个儿呆着。张妈听秋薇这么说,叹口气道:“这回可真是难为少奶奶了。这档子事儿……”她想起秋薇还是个姑娘,也不好继续往下说。秋薇见她如此,笑着说:“张妈您可真逗。”张妈没听懂秋薇的意思,秋薇也不解释给她听,跑去继续给白狮梳毛了……陶骧回到家时静漪还没起床。他看看时间,都快晚饭时候了。她既然没起,他就先去洗澡换了衣服。等他一身长衫出现在她面前,她刚刚睡起来、又在喝张妈给她端过来的药。许是药汤烫口,不一会儿便她脸上红馥馥的,一层薄汗……他甩了下长衫坐在沙发上。静漪拭着汗,看陶骧拿了一只打火机在手里。银色的打火机上有一只飞鹰的标示,弹出来的火苗却像灵蛇吐信。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一)更新时间:2013-5-14 8:42:43 本章字数:3488静漪走过去。言虺璩丣陶骧隐约闻到一股淡淡的香气,也说不出来是什么味道,也许是衣裳上沾了什么,总之极淡……他看看她。她脸色还是红馥馥的,脸上微微有笑意,目光中也有试探,稍纵即逝,还是被他看出来。“急着找我什么事?”陶骧点了支烟。“并没有着急……还是听珂儿来说你今天回来。”静漪听他这么问,就问:“边走边说?”张妈刚刚提醒她时候不早了,该去老夫人那边用晚饭了。她特意挑了件合适的衣服,看上去得稍稍隆重些,毕竟很久没有参加这样的聚会了。陶骧眯了下眼,烟气朦胧中,看了她说:“先说吧。”刚洗过澡,身上松快清爽,他动都不想动嫦。静漪坐下,下意识地扯了下领口。有点热,也许她真该把夹袄换了……这时节还这么穿的,大概也只有她了。她待要跟陶骧说,忽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等张妈悄悄地把药碗收拾了下楼去了,她已看到他眉头微皱似乎有不耐烦之意,到底又想了想才说:“是有点事要和你商议……”她便把事情的经过跟陶骧一一道来软。她说的慢,陶骧也没有打断。他慢慢地抽完了那支烟,手就扶在沙发扶手上,听她说下去。“……我想着,事已至此,想个好办法解决了岂不是更好?难道真的又打了孩子、又撵了大人?这让草珠以后怎么活?冬哥是个挺机灵的小伙子,不如就让他们成了亲……”陶骧看了她一眼,静漪就顿住了。她也知道自己这话说的有点儿牵强。把事儿拖到这地步,还机灵呢……棒槌还差不多。可她要想让陶骧给出主意,这话是万万不能说出口的。“广叔手下的那个冬哥?”陶骧问。静漪点头道:“是。正是哈总管手下,就有点……他刚正耿直,知道手底下得力的人犯这样的错,处罚必定更严厉。要说东哥也该惩戒。可家里培养一个两个用得上的人也不易。要不是他实在犯难,也不至于拖成这样,瞒不住了才……能不能拜托你在哈总管跟前儿求个情……”陶骧一抬手,静漪住了声。他喊了一声“小马”!马行健在下面答应着立即跑上来,问道:“七少,什么事?”陶骧阴着脸,说:“带人去把冬哥儿给我绑了来。”“是!”马行健也不问什么事儿,二话不说就要走。“这……陶……”静漪一着急,差点儿又连名带姓地叫陶骧,被他扫一眼,她急忙收了口,“早知道不和你说了。”“小马回来。”陶骧看着静漪。“是,七少。”马行健又回来。静漪刚要松口气,就听陶骧说:“先抽五十马鞭。扔那里,等着发落。”“遵命,七少。”马行健脚后跟磕的啪的一声利落清响,噔噔噔下楼去了。陶骧对着瞪眼瞅着他的静漪说:“走吧。”他刚站起来,静漪一把抓住他的衣袖。他顺手就牵了她的手拉她起来。“你怎么能……”静漪心里一急,原本计划好的那些话都忘了。只看着陶骧阴沉的脸色,“我这不是和你商量,想办法给他们俩条活路吗?你这么……那要怎么办,等下奶奶或者母亲问起来,我得回话。”“那就回话。”陶骧说着,松手先走,“但是这顿打,他逃不过去。”静漪呆了一下,追上去问:“那你是答应帮他说情了?他们两个,总得保住一个有养家糊口的差事啊……”“出了这大门连差事都找不着,那还是陶家出去的人么?”陶骧头都没回。“话是那么说……喂你等等……”静漪喊着,跟不上陶骧的步子。陶骧脚步一停,静漪正下着楼呢,没留神他站住,整个人就撞在他怀里。陶骧被她撞的胸口一闷,看她还一脸迷糊样,皱着眉说:“喂这个字也不行。”静漪陪着笑,说:“好。那你是答应了?”陶骧没说话。他下了楼出了院子,静漪跟着他从后院出去上了汽车去老夫人那边。陶骧看了眼后院里,哼了一声。静漪知道已经明白过来,见他不悦,也不再说话烦他。到了萱瑞堂门口,静漪看他仍板着脸,也不给她个准话,就问:“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她是有些急了。头一回处理这样棘手的事,多少是有些力不从心。可是眼睁睁地看着不管,总是不忍心的。陶骧迈步进门,已经听到萱瑞堂内的笑语,可见大伙儿都已经聚在一处了。她跟在他身旁,湖蓝色的裙子飘过来,云朵似的飘逸似仙……脸红的很,好像已经好久没看到她脸色是这样好看了,红的连发际的胭脂痣都不那么显眼了。“他们俩就该被撵出去。”他说。静漪站下。陶骧瞬间已经离她两三步远了。那月白色的长衫随着他的脚步轻舞,将他潇洒利落的身形饰的潇洒利落极了。静漪的目光追着他走。想着他虽然语气淡淡的,这句话却说的毫无商量的余地,真让人心灰。陶骧当然知道静漪没跟上来。萱瑞堂里外电灯挂着、灯笼悬着,跟过新年似的有种喜庆。院子里一架紫藤花也开了,淡紫的花莹莹透亮,陈妈带着外头饭庄来送席面的伙计出来,让听差送人出去,看到他叫了声七少爷,随后便叫声七少奶奶。陶骧随着陈妈这一叫,回头看静漪——她因为避人避到紫藤架下去,只看到她半个人影,隔一会儿,才俏生生地闪出来……他问了句:“陈妈,哈总管进来了么?”陈妈说:“还在里面回事。老太太好像有什么事儿要交待。七爷您找他?我进去看看,要是他回完了话,我让他等等。”陶骧点点头。陈妈便进去了。片刻,哈德广出来。静漪刚巧上来,哈德广跟她也打了招呼。陶骧让静漪先进去,说:“我马上来。”静漪没走两步,听陶骧说:“七号缺人手,我老早想跟广叔要两个用得上的人使。”她只听到他说了这几句话,也没来得及听到哈德广回什么话,便进了屋子——屋子里不但比外面热闹,也热的多。许是有一阵子没有出来,也有一阵子没有看到这么多人聚在一处了,她顿时觉得心头乱糟糟的、面前白花花一片……静漪就知道自己此时是有些不舒服了,于是忙攥了秋薇的手臂,等站稳了,那一阵眼花心慌过去,她才听清楚众人七嘴八舌地在问她话呢……她自从元宵节之后,就没见过家人聚的这么齐,此时对她都是笑脸相迎、软语问候,不管怎样,都让她心头一热,笑着一一回应、问候。尔宜推着她坐到陶老夫人身边去,说:“奶奶说她身边这个座位留给你坐……奶奶我坐哪儿?”静漪见陶夫人没坐,符黎贞也还没坐,自己就不当大喇喇地先坐了。“奶奶说了,你身体还没好利索,不让你站着立规矩。母亲和大嫂也坐的。”尔宜说。陶夫人说:“是这话呢,静漪坐吧。”静漪还没坐下,就看到了同桌的陶因泽。陶因泽皱着眉说:“老八简直是猫打爪,毛手毛脚的。”“大姑奶奶,我守着您坐。给您夹菜……八喜斋是鲁菜馆,最拿手的是葱烧海参,姑奶奶,我知道您爱吃,我那个海参也给您,这还不成吗?”尔宜嘴甜,说着就真的在陶因泽身边坐下来。陶因泽是一脸嫌弃,看着她说:“要你无事献殷勤。这回书念完了,该在家里等着嫁人了吧?”“我还要念大学堂呢。”尔宜笑着说。“女孩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赶紧找人家嫁了。”陶因泽不客气地说。“姑奶奶重男轻女,根深蒂固。我才不要。”尔宜也不恼,笑嘻嘻地,“除非找个七哥这样的,我就不念书,嫁了。”“大姑娘家不害臊。你七哥那样?”陶夫人听到尔宜这么说,皱眉道。“怎么又说我?”陶骧正好进来听见,微笑着问。他正站在水晶吊灯下,月白色的长衫在灯下更显得亮,简直不单要把他这个人、更要把屋子映的光亮起来了。他很少这样出现在人前,温和的,微笑的,闲适的。连陶夫人都笑道:“说到你还真没什么好话——快坐了吧,偏你脚头好,这么些日子不着家,姑奶奶请客吃饭你都能赶上。”“这也怨我么?”陶骧看了看,在外面那桌的下手坐了。金萱要给他倒酒,他不让,“晚上得去巡营,不能喝酒。”“你的酒量,这点算什么,来两杯。不等走出这门去就消解了。”陶因清笑道。陶骧看向静漪。他忽然想起她那眼神儿……便咳了一声,喝酒。第十三章 易聚易散的云 (十二)更新时间:2013-5-15 8:46:17 本章字数:4372偏被东张西望的尔宜看到,她看看静漪,说:“七嫂,七哥是不是叫你?”静漪抬头,却并没有见陶骧看向她,一看尔宜促狭地笑着,无奈地叫道:“八妹!”尔宜吃吃地笑着,陶因泽伸手捏着她的腮帮子,说:“你这个丫头,真是长不大了。言虺璩丣”她说着看看静漪,“也学学你七嫂和大嫂,就是你不在跟前儿的二嫂,比你都不止稳重上两三个台阶呢。”符黎贞在一旁一笑。静漪又觉得脚边有什么在动。这回她没惊慌,一低头,果然是陶老夫人的袖猴。她一伸手,袖猴立即抓着了她的手指,她便将袖猴抱起来放在膝上。陶老夫人和陶因泽看到,不约而同地说:“咦!嫦”陶因泽更是说:“这东西势利的很,轻易可不让人碰。”说着还点着袖猴。就见那袖猴伸出爪子来对着她就挠,陶因泽也是熟知这小东西脾气的,当然不会让它得逞,反而笑着骂,“这喂不熟的小白眼儿狼,偷了我多少点心吃,还是这么着。”陶老夫人笑着说:“大妹妹可别说,这小白眼儿狼信不过的,根本不靠前儿。”袖猴吱吱叫着,在静漪膝上转了一圈之后坐下来,小爪子搭在桌沿上,够不到静漪的盘子蕊。“给你这个吃。”麒麟儿拿着松子过来。抬头看看静漪,“小婶婶,这个给你吃。”他手里捏着两颗奶糖。静漪接了,说:“谢谢麟儿想着小婶婶。”“哟,我都不知道他怎么还留着这个。”符黎贞看到,笑着说。静漪刚拿在手上糖,袖猴一把就捞走了一颗,并且迅速地从静漪膝上跳下去,一会儿便不见踪影了。“怎么办,只有一颗了……”麒麟儿看看静漪,有点沮丧,“是小婶婶和七叔一人一颗的。”静漪忍不住笑,说:“这回小婶和七叔分着吃这颗糖好了,下回麟儿再多给小婶一颗糖好不好?”陶老夫人摸摸曾孙的头,说:“这孩子还知道想着七叔,好。麟儿来,太奶奶奖麟儿好东西吃。麟儿不是喜欢朱古力,你八姑姑那里有好几盒都没吃……”“奶奶拿我的东西做人情!”尔宜叫道。“不是你大姐说的,吃朱古力会肥起来,她给你带回来的,你都没有动?”陶老夫人笑道。“太奶奶,我不要八姑的朱古力……”麒麟儿忽然说。“为什么不要?”尔宜都奇怪地问。“八姑肥了不好看,麟儿肥了也不好看。”麒麟儿很认真地说。静漪先笑起来,忍不住就亲了麒麟儿一下,说:“麟儿怎么都好看的。”“姨妈也这么说……糖是姨妈给的。我说要给小婶婶,她说小婶婶不稀罕的……娘,我说什么来着?”麒麟儿对符黎贞笑。“你说的对。还没见着我们麒麟跟谁这么亲呢,前儿我带他回娘家,时不时地就提起七妹来。麒麟,你快去给小婶婶做儿子吧,好不好?”符黎贞笑着。一时众人也都笑,可爱的麒麟儿在这个怀里那个怀里转着圈。晚饭吃的其乐融融,静漪在这样的气氛里也就先安下心来。等晚饭散了,要走的都走了,静漪和陶骧被老夫人留下来。陶夫人送了老姑奶奶她们出了萱瑞堂大门也折回来,看了陶骧和静漪陪老夫人坐着,内堂里一派宁谧温馨,显见着也还没说什么话呢,她便笑着过来也坐下。“晚上吃的有点腻了。”陶夫人微笑着说。金萱刚好泡了茶来,静漪接了,给婆婆倒茶。陶骧坐的远些,她回头望了望,陶夫人就说:“老七不喝这个的。金萱,另给七少爷上碗凝碧。”“就这个吧。”陶骧过来从静漪手里接了杯子。金萱便笑着出去了。陶骧拿了茶杯,却没坐回去,在屋子里踱了会儿步子,也出去了。“奶奶,母亲。”静漪把茶壶放下,看着这两位,轻声开口,“正有件为难的事情,还请奶奶和母亲听我说一说。”陶夫人啜口茶,看看婆婆。老夫人正低头抚弄着撒娇的袖猴,头都没抬地说:“什么事儿至于为难了?说吧。”静漪便将白天发生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与跟陶骧重复的那遍不同,她略去了在萝蕤堂里的绝大部分环节,于是过程就显得简洁多了。“……事情错先在我,先是我失察,知道了又没有及时处置。奶奶和母亲要责罚我,我绝不辩解。我屋里的奴才坏了家里的规矩,我先领罚。只是还有几句话想说,若是说的不对,是我年轻不晓事,奶奶和母亲不要生气。我总想着,家规可严,家规必严。可是这样的事儿,哪里是一个严字就能禁得住的?都在少年,移干柴近烈火,没有不燃的道理。奶奶,母亲,我这样看着,家里正当年的听差、女仆不在少数。就是有规矩管着,百密难免一疏,此类事恐怕也不见得不再出来。不如从此以后将规矩说明了,若是再有谁看上了谁,及早禀明主子,外面另辟出一处地界来,专门给他们成了亲的用。进来伺候还是男在外、女在内,各是各的。这样成不成?我是这样想,也请奶奶和母亲考虑。这是往后的,眼下至于草珠……”静漪说着,看看陶老夫人和陶夫人的脸色,都还没有动怒的意思,就大着胆子说:“我今儿也悄悄审过了,她愿意打了胎,依旧留在我屋里伺候的。倒是我心里不落忍,总想着无论如何是个性命,这时候都挺大了,万一一个不好,一尸两命呢。我倒也记得奶奶不久前还说过一句话,‘数百年旧家无非积德’。就不如成全了她,等孩子生下来,冬哥守孝期满,让他们成了亲,好好儿过日子去也就是了。他们若是有良心,自然还念着这些年在陶家得的好处的……”陶夫人一杯茶总算喝完,看看老夫人。陶老夫人微笑了下,说:“你倒是会拿我的话来跟我说道理。”静漪见陶老夫人这么说,脸就忍不住发热,轻声道:“奶奶,我这不是记得您的教诲么,一日不敢忘。”陶老夫人忍着笑,看看儿媳妇,说:“你听听,分明是拿我的话来堵我的嘴,还说的这么可怜……你说我该怎么答复她?”陶夫人微笑着,见这是婆母大人要她发表意见的意思,就说:“谁让老太太一向待下宽和,静漪自然也有样学样。”静漪听陶夫人又是这个态度,忙道:“母亲,以后我会盯紧了下人,再也不犯这样的错了……母亲要怎么罚我都成……”陶夫人看她眼睛都亮起来,说:“罚也是得罚,容我想想的。这事就照你的意思吧。只一样,这两个,府里都不能留。”“是。多谢母亲,多谢奶奶。”静漪始终站着说,到此刻认真给二位行了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