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胡不喜--尼卡-34

静漪发了一会儿呆,在起居室里走了两趟,去楼上小书房里看看。秋薇已经把她的书籍都整理好了。原先这小书房里什么都没有,她带来的书也没有多少。书柜里都空荡荡的。她看着看着,就觉得楼下陶骧那间书房真是好的很……虽然有点挤挤挨挨的,但是白天有太阳的时候,应该是暖洋洋的。就是没有太阳的时候,坐在壁炉边喝杯酒也好……她甩了下头。一定是晚上酒喝多了。那几杯葡萄酒让她身上暖暖的,直到现在……再这么下去,她恐怕会变成酒鬼。她坐在桌案边,翻了下放在桌上的信笺。整整齐齐的码着的,都是在北平时定制的。有她用的,也有陶骧的。她翻了翻自己的那份,对着台灯看看。纸张纹路细密,印花精致。看看桌上笔架上挂着的各式毛笔都是新的,砚台打开,墨是新的,还没有磨开口,旁边墨水瓶里也都满着,她把自来水笔注满了,在信笺上试着写了几个字。还是很流畅的。离家的这些日子过的跌宕,她本应有很多可以说的,然而拿起笔来又觉得所有的经历都不便写在家信里。静漪望着桌案上那盏细纱珠穗罩子的台灯,半晌,终于下笔。秋薇敲门进来,给她送汤剂丸药。见她写信呢,秋薇问:“小姐手伤成那样,写什么信呢,不疼吗?”她闻着汤药的味道,说:“我不吃这个。”秋薇小声说:“都是大补的……”她抬眼一瞅秋薇。秋薇吐吐舌尖,说:“张妈厉害着呢。”静漪将写给嫡母的信折好。手确实疼,还肿高了。秋薇在一边歪着头看她另起笔,说:“太太总说小姐写家信就是那几件事。说自己很好,汇报在学校的成绩,然后就会问她有没有按时吃药。”静漪瞅着信纸上的内容。当真是这些。她便提笔又加了几句,说这里虽然天气寒冷,却并没有北平冬天那样大的风。于是雪下起来都是静静地往下落,极美。难怪李白诗里会有“大漠孤烟直”的句子。她盼着有一日母亲能来这里看看这样奇特的景色……写到落款“不孝女静漪叩首”时,她莫名的鼻子酸了下。秋薇见她伤心,反而不敢劝。“刚刚在下面干什么?”静漪问。“夫人让把派给各房过年的东西又送过来一些。张妈她们忙不过来,我去帮忙了。”秋薇说。“嗯。”静漪点头。“花灯也有。张妈说这是春节的,等上元节,灯更多更好看呢。城里上元灯会也好的很。”秋薇说着说着高兴起来。眨眼望着静漪。静怡慢慢地说:“你当这是在咱们家呢,会专门让你们休工去看花灯?”“张妈说陶家是没这规矩。”秋薇叹口气。扭着手帕。“若是出门瞧戏,倒是顺道可以看看花灯的。”静漪说。“真的?”秋薇听说出门玩,立刻就高兴了。“什么时候呢?”“瞧你急的。还没定。不过她们出门要是都不带丫头,我可也不能带着你。”静漪逗着秋薇。见她撅了嘴,笑了。眼见着手边这碗补药已经凉透了,她略皱了下眉。——————————————亲爱的大家:补更放在今晚八点以后。晚上见。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一)更新时间:2013-4-14 20:22:21 本章字数:3495秋薇机灵地说:“我拿下去吧。”静漪说:“小心些。”秋薇出去了。静漪继续写她的家信。秋薇要怎么处理那碗药,她不想过问。她把写好的几封信都封上。放在信匣子里。看到一边放置的给陶骧预备的信笺信封,想了想还是放在那里妪。小书房里坐久了有些冷,时候不早,她预备这就下去休息了。经过窗边时却发现外面下雪了。也不知这雪下了多久了,窗沿上已经落了有一指来厚的雪丛。静漪把窗推开,捧了一把雪在手中,很快就化了。手一动,又疼。她对着光看了看自己的手。奇怪,也不至于伤筋动骨,怎么就这么疼呢?仿佛听见狗叫,接着便有说话声,应该是岑高英他们离开。她探身看了看,果然有几个穿着灰色军大衣的英武男子正从院中走过,走在最后的就是岑高英。还有几个人影慢慢地在楼下晃着,看不到全部……她缩回来,将窗子关了。忽听到有人问:“在看什么?”她忙转过身来,陶骧正站在书房门口呢。手里拿着一个小瓷瓶,走过来放在书桌上。“过来。”他说。静漪站着没动。陶骧看她一眼,将瓷瓶打开了。一股刺鼻的药油味道冲进鼻子里,静漪打了个喷嚏。陶骧也不说什么,将静漪的右手拉过来,看了看,拿起药油来就给她倒在伤处。他手大,给她搓着手,就像她今天给白狮上药那样。药油沾在皮肤上本来就有种灼热感。陶骧下手劲儿又大,静漪皱眉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抽手,一看,整个手背都红了。“好了。”她说,左手护着,“谢谢。”陶骧说:“最好还是让医生来看看。”静漪起先不出声,见他等着她回复,就说:“我自己有数。让医生来,就都知道今儿出了什么事儿了。”她自己按摩着手掌。每按摩一圈都疼的让她皱眉。“医生不来,就都不知道了?”陶骧低了头,将瓷瓶盖上。“记得每天让人帮你擦药。”静漪心里一动。倒也没说什么,只是答应了下。陶骧看到桌上的信匣,说:“下去用夜宵吧。”说着他把手里的一样东西放在了信匣上。静漪正站在书桌边,就看到那明晃晃金灿灿的小物件儿往螺钿信匣上一放,灯光下亮的很。她这才看了下自己空空的右手。这戒指什么时候脱落的她又没发现……她看了眼陶骧的手上,其实也没见他戴戒指。“我明天想去医院看望下之忓。”静漪下楼的时候说,“反正要去送三嫂,顺道的。”“我已经安排人明天下午接他出院回来养伤。”陶骧说。“好。”静漪点头。想说句谢谢,看着陶骧的背影,却不知道为什么说不出来了。“过新年,非不得已,总不好让他在病房里。”陶骧说着话,已经走下楼梯。听到他的声音,书房门响起来,他也不理。“新年的规矩张妈都懂,有什么不知道的,问她就行。”他话音未落,就听张妈在楼下喊了一声:“七少爷,胡医生来了。”陶骧说了声“知道了”,对着在楼梯上站住了的静漪说:“下去让医生瞧瞧。”静漪明白过来陶骧刚才说的那个请医生来瞧瞧,完全不是和她在商量的意思。她看了看自己身上,正预备回去换衣服,陶骧就说:“这样就行。”他扫了静漪一眼,长裙曳地,虽是寻常起居的衣服,却也不是见不了客。静漪还是叫秋薇给她拿了件外袍来罩上才肯下去。陶骧正同那位胡医生坐着聊天,看到她,胡医生先站起来,叫了声“七少奶奶”。“这是胡医生。家里大小生病,都是他照顾的。”陶骧示意静漪。静漪微笑点头,说:“辛苦胡医生来一趟。”胡医生年纪看上去并不大,三十左右的样子,身材颀长,面目清秀,黑边圆框眼镜架在鼻梁上,显得人斯文极了。且穿着长袍,浑身上下没有洋气,书生气倒重。“七少奶奶这是哪里话,应该的。”胡医生微笑道。他请静漪坐了。待静漪伸手出来,他一看便笑了,转脸对陶骧道:“老太太的药油又派上用场了。”陶骧一点头。胡医生仔细检查了下静漪的手,又问了几个问题,之后便说:“不要紧的。我给开几片止痛片,若是痛的难忍,就吃一粒。只是我想,大约是用不着的。”“好。”静漪说着将衣袖整理好。胡医生看看她,微笑道:“听说七少奶奶也是学医的?”“是。皮毛都没有学到,名头唬人就是了。”静漪说。胡医生道:“当着七少爷的面说这话恐怕七少爷要嫌难听了。圣约翰医科岂是人人都能上的,半途而废实在可惜。不然这世上又多一位宅心仁厚的女医生,是多好的事情。不怕七少奶奶笑话,七少爷说府上上下生病都由我来照顾夸张的很,府上是死马当活马医时才肯让我来照顾一下的。”静漪听他语气,同陶骧说这话时不但熟稔,也并不太顾忌。陶骧也不恼,说:“舍下是信西医的不生病,生病的不信西医。”他见静漪看他,解释了下,“胡医生是德国留学回来的。北平上海西安的大医院高薪请他去都不肯,回来开了个小诊所。”“家有高堂,不得不归。好在医院里还有份差事,糊口足够。”胡医生微笑,给静漪将药包好,交给秋薇收了。他仔细地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陶骧留他用宵夜,他婉言谢绝。“我让人送你。”陶骧见他执意如此,站起来说。胡医生拎了药箱,说:“七少爷别费心了。我还得去大少爷那边瞧瞧小少爷。”“麟儿生病了?”静漪问。“最近反复发烧,说是今儿晚上又不大好。大少爷让来瞧瞧的。”胡医生温和地说。“被奶奶知道不得了。”陶骧说。“被府上那两位御用国手知道也不得了的。”胡医生轻声说。陶骧这才不说什么,让图虎翼送了胡医生走“大哥的病,是不是西医看更好?”静漪悄声问道。她和陶骧都没有着急转身回房,而是站在外面看着胡医生走。陶骧说这家里信西医的不生病,生病的不信西医,应该不包括陶骏。陶骧沉默着,等胡医生走出院门了,他才说:“这个我倒不懂。”他说完便回房了。静漪倒在外面又站了好一会儿。她想陶骧或许是真的不懂,不过更可能是不便多事。秋薇提醒她快些回来,说:“听张妈说,这位胡医生是夫人的远方侄子。当年留洋,也是夫人资助的。读书倒好,就是迂腐。至今也没成家,总说家贫、老娘病弱,不想拖累人。咦,小姐,医生怎么会穷的?”静漪说:“医生也分好多种的。”“也是。哎呀,小姐快点进去吧……外面可真冷。”秋薇搓着手,催静漪进去,“张妈说白狮刚刚吃了一大碗牛肉。姑爷喂的。”静漪看秋薇在笑,倒没有话说。秋薇说:“姑爷真好脾气……”静漪就任秋薇絮絮叨叨地说,进了门往餐厅里去,一桌子吃的摆的满满当当的。陶骧没坐在这边,拿了一杯白兰地在壁炉边立着。静漪忽然觉得哪儿不对劲,又瞧了他那边一眼,才发现原来壁炉上方那挂着壁画的位置,不知何时被换成了她和陶骧的大幅相片……是经过放大和彩绘的相片。尺寸应该和本人不相上下,相片中她绿裙红褂,看上去喜庆极了,还真与这年下的气氛相当。她闷了半晌决定就当没看到。吃面的时候,她总听到书房门响,但见陶骧兀自静默不语,也就不开口问。只是手上的药油大概擦了太多,她吃着面,就觉得面都有药油味……这碗面是地道的食不知味。陶骧没等她吃完就出去了,书房里电话倒是一个接一个的打进来。静漪偶尔能听到陶骧的声音。看时间已经午夜,不知道他什么事情是这么的忙……不过这好像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上楼前把下面各处都巡视了一遍。除了客厅壁炉上,和钢琴上有几只银质小相框嵌了他们的相片,倒再也没有尺寸惊人的大幅相片。··转眼就到了大年三十。这是静漪在陶家过的头一个春节,倒因为这里的规矩和家中多有不同,不新鲜也觉得新鲜,还是冲淡了她很多生疏、不适和思乡之情。。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二)更新时间:2013-4-14 20:22:22 本章字数:4400从除夕这日早上开始,各种年下的活动便开始按部就班的进行。从上到下连大门口的听差都换了新装。静漪恐自己行差踏错,落人笑柄,能想到的一些规矩,她早已仔细问过张妈,到了这日她还是跟在雅媚身后,看她如何行事。雅媚笑她太过谨慎,她也不在意。用过午饭之后,看天气还好,雅媚便起意带着静漪在宅内转转。静漪牵着瑟瑟的手,跟着雅媚走,边走边听她讲些陶家的旧事。有些她已经听张妈讲过了,雅媚却比张妈讲的更丰富更有趣,她听着觉得很好。别处也罢了,摆祭的正堂她参观的格外仔细些。正堂与前些日子举行结婚典礼时的布置已经大大的变了样。从外到内都铺上红毡。静漪走在红毡上,随着红毡延伸到正堂深处,抬头便望见摆祭品的长条案,是大张的黄花梨大案,上面钟鼎俱全,都是古物。更不要说精细的祭品,看上去是琳琅满目。正中香案上,香炉中冒着袅袅烟气,氤氲环绕在堂内。静漪在这薄烟蒙蒙中,举目而望,堂上悬着一幅幅巨大的陶氏先人的画像。密密地排列着,画像中先人面目都或严肃或慈和,眼神却是一致地仿佛自上而下俯视似的,静漪看着看着,愈加屏声静气起来。连一向爱说笑的雅媚和活泼的瑟瑟,也不知不觉渐渐安静多了。“先祖是洪武二十八年随肃王迁来此地的。从那时起就在这里扎根下来。明清两朝,尤其清以来,陶家在西北,不说一时无两,也是独一无二的。从前有个说法,撼西北易,撼陶氏难。谁想动这里,也得问问陶家答不答应。”雅媚悄声说妪。静漪点头。看服色,武官不提,文官具二品往上,可见陶氏家族之显赫。“马家呢?”静漪问。马氏在此地是大姓。旁人她没见过,只看马家瑜一人,气度亦不俗丛。雅媚笑笑,说:“比陶家还是要差一些的。”静漪看她,这应是标准的陶家媳妇的样子吧,提到对头,不见倨傲,但是骄傲。不止雅媚,大少奶奶不言声时,也自有一些不怒自威的气势。“哦,对了。听母亲说,大小姐很快回来了。”雅媚说。“是么?”静漪想想,仿佛是听到那么一两句关于大小姐尔安同夫婿即将回国的话,只是不记得是在哪里听到的。“咱们家大小姐可不是普通的女子。听说在家时就能独当一面。这个自不待说,陶家自来出厉害的姑奶奶。就是嫁过去也是好样的。傅家在山西也是大家族,家大业大,人丁兴旺,家里的复杂可不是咱们家能比的。大姐夫的母亲在家就是当家主母,大小姐很受婆婆器重。大姐夫出国,她随着赴任也有几年了。当初说是帮着把商号开到国外去,其实大姐夫倒没花多少时间在傅家的事业上,反倒是她一把抓起来。傅家在欧洲华洋社交圈里人脉都广,姐夫为人处世又好,前两年在那边明里暗中都没少替政府做事。前政府一倒,他的公职自然没了,人也就闲下来。这次说是回来度假,倒是先去南京的。绕那么大一个圈子才回来,也不知道有什么新计划。”雅媚解释道。静漪听雅媚说着,忽然想起来,应是那日晚上,三嫂提过的。她就说:“那难怪。”“难怪什么?”雅媚问。“也许我家三嫂认得大小姐?”静漪说。她对这位大姑子的了解,仅限于雅媚的间接介绍。“这倒不清楚。大小姐很疼老七,你看你们成亲,她还特意寄了礼物回来。我们结婚她就只有一张支票打发。”雅媚笑着说。此时瑟瑟拽了雅媚和静漪的手,要桌案上摆着的佛手玩。静漪心想着供桌上的供品,总不好真的拿给小孩子玩,恐怕对先人不敬,就把瑟瑟抱起来哄着,说:“二嫂你又吃醋。”“嗯,吃你的醋,怕是从今往后都吃不过来了呢!不过话说回来,我是不敢招惹大小姐的。我同御之结婚时,她还在国内。正巧她诞育她的三儿子,在家一住了几个月。人倒是极好的,只是脾气实在让人受不了。”雅媚说着,真就从那只巨大的描金黄底粉彩大碗里拿了一个佛手出来给瑟瑟。“二嫂,这不好吧。”静漪说。“还有这么多呢,而且又不好吃,只能闻香味,先人不会怪罪的。”雅媚嘘了一声,把佛手又摆了摆,看上去与先前就没有什么不同了似的。她双手合十,对此处上悬的画像拜了拜,“我们走吧。”静漪是觉得不妥当,但雅媚都这么做了,再看瑟瑟把金黄的佛手抱在怀里很喜欢的样子,也就罢了。两人像联手做了恶作剧的小孩似的,急急忙忙地绕过后堂要出去。不想雅媚迈步子急了些,抬脚便被绊了下,硬生生地便在后堂大门口摔了一跤。静漪抱着瑟瑟走在前面,听到雅媚哎呦一声,她回头一看,见雅媚倒在地上,吓一跳。“这还没过年呢,二嫂就抢元宝了?”尔宜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跑过来将雅媚拉起来。静漪把瑟瑟放下,过来看雅媚摔的怎样。雅媚揉着膝盖,小声说:“好疼。八妹打哪儿来?”“让二嫂去动供品。”尔宜帮她搓揉着膝盖,笑嘻嘻地说,“我就跟着你们俩,看你们俩要做什么。谁知道二嫂胆子这么大,我本来要去跟母亲告状,让她罚你。你自个儿就摔这一大跤,就算罚过了。我就不去多这个嘴了。”雅媚被小姑子开着玩笑,膝盖又疼,笑着说:“那压岁红包多给你封一个吧。”“谢谢二嫂。”尔宜笑着把她搀起来。静漪被雅媚这一提醒,才想起来她也得准备红包的——这个事,似乎该跟陶骧商议一下,只是她今天早上同他一起在祖母那里用过早饭之后,就没再见他……“七嫂,想什么呢?”尔宜扶着雅媚已经走出去了,见静漪仍站在原地不动,回过头来叫她。“她一神不守舍,准是跟你七哥有关。”雅媚打趣静漪。“七哥说他回去补觉了。昨儿晚上舞会散的那么晚。回来天都要亮了,又喝了那么多酒,可能真是累了。”尔宜说着,眨眨眼,问:“七嫂你回去看看七哥吧?”静漪正想要回去找陶骧,被尔宜这么一说她反而踌躇,说:“既是回去补觉,我去看他做什么?”尔宜还没说话,雅媚扑哧一乐,但见尔宜在身边,不好将玩笑开的过分,只点着静漪,道:“我看你还是回去看看吧。他们昨晚舞会闹的实在凶,御之回来时说因为你没能去,七弟被罚代你跳舞……八妹怎么不帮着你七哥呢?只顾自己玩了。”尔宜笑,望着静漪道:“都是冲着七嫂去的,我在没有用的。哎哟,对了,我还有别的事儿呢……二嫂、七嫂,我走了。”她说着就要跑。“八姑我也去!”瑟瑟叫她。尔宜过来捏了捏瑟瑟的脸蛋儿,说:“不能带你去。”“什么事儿啊,你别跑,慢点走。”雅媚喊道。“老李叔早起就让人来告诉,说我的玛丽女王要下崽了,我去看看,怎么这会儿了还没有信儿……”尔宜说着已经进了后堂大门,转眼不见了。“风风火火的。”雅媚说。“玛丽女王?”静漪问。“她的马。给马起那么个外国名字,还被父亲说了一顿。说了也不改。”雅媚给静漪解释了下,“这家里最爱马的就是老七和八妹了。你还不回去看看?”“我回去做什么?”静漪依旧拉着瑟瑟。“离晚上祭祀时候还早着呢。要守岁,到时候打瞌睡可不成。回去歇一歇,换过衣服再来。我也得回去换衣服的。”雅媚说着,将瑟瑟拉过来,“瑟瑟跟小婶婶再见。”“我不,我要跟小婶婶去。”瑟瑟说。“你这孩子!”雅媚瞪眼。“那就让她跟着我吧。”静漪说着,低头看瑟瑟。雅媚只好说:“那我回去收拾一下,过一会儿让虎妞儿来接她回去——瑟瑟你今天不午睡,晚上守岁不准闹。还有,过去不准吵着七叔,知道吗?”瑟瑟点头,憋着不说话,等雅媚走了,她扯着静漪的手往琅园走,才小声说:“我才不会闹呢。”静漪听她小小年纪,奶声奶气的嘟哝着,不知为何觉得特别好笑,忍不住一路笑着,回到琅园去。还没有进门便听见里面陶骧在喊“回来”。她脚步一顿,紧接着又是一声“回来”。语气加重,却不是生气的样子。瑟瑟已经挣脱了她的手,想一想,回来把佛手塞到她手中,先跑进去了。“瑟瑟慢点。”静漪忙喊。“七叔!”瑟瑟进门便叫。静漪追上来一看,院子里只有陶骧和白狮。此时加上瑟瑟,还有她自己,也不过“四个”——而白狮叼了一条皮带,正往屋子方向跑,显然刚刚陶骧是在喊它回来的——她看着陶骧若无其事地将瑟瑟抱起来,白狮却叼着皮带钻进棉帘子消失的无影无踪……过了一会儿,才跟陶骧一起带瑟瑟进门。陶骧看到静漪进屋把佛手放在茶几上,问瑟瑟:“又淘气了吧?”“妈妈拿给我的。”瑟瑟伶牙俐齿。陶骧看着她。“我让妈妈拿给我的。”瑟瑟改了口。陶骧摸了摸她的额头,说:“这才乖。”静漪让秋薇拿湿毛巾来给瑟瑟擦手,给她吃东西,正忙着,听到陶骧说:“年下要用的东西我让秋薇放到你房里了,等下上去看看吧。”“好。”静漪本就是想问他这个的,见他主动说了,倒省了她这一问。趁着陶骧带瑟瑟进书房和白狮玩去了,她回房去。果不其然床头柜子上放了一个七彩锦匣,打开来看看,里面有两卷钞票,一本空白支票簿子,还有一大摞红包。打开红包看看,钱数有多有少。她忖度着,给下人的红包可以回来再说,给尔宜和瑟瑟麒麟的就得带着了。她拿了几个红包揣在身上,将锦匣收好了。隐约听见钢琴响,咚咚咚的,想必是瑟瑟在楼下敲琴。她看看自己身上已经是很喜庆的正红色裙褂,今晚也不用大妆,能应付的过去,也就不折腾着换衣服了。倒是想起陶骧晚上要穿的,想拿出来准备好,秋薇却说:“姑爷的衣服都拿到隔壁房间去了。马副官过来和我说,让我收拾的。我问,他说是姑爷的意思。过午姑爷原是在书房休息的,被白狮吵起来,带着去院子里玩了。不知怎么他想起来这茬儿……难道姑爷知道小姐衣服不够地方挂?”静漪略皱下眉。“不过这样的话,姑爷可就真不用进这间房了,小姐。”秋薇低声道。听得出来她有点儿忧心忡忡。静漪半晌没说话,起身要出门的时候却说了句:“也好。”省得来来去去,彼此都尴尬。“那怎么行!你们不在同一间房里睡的话……”秋薇咕哝着。“你这是操的哪份儿心哪?”静漪随口说着。“谁让你们在北平时就没合房……”秋薇声音极细地说。静漪听了这话,“啪”的一下把门又合上,回头瞪着秋薇喝道:“住嘴!”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三)更新时间:2013-4-15 8:52:35 本章字数:4563秋薇咬了嘴唇。“这都谁教给你的这些话?”静漪薄怒,脸上通红。既是因为恼,还是因为羞。就算秋薇是她的贴身丫头。秋薇其实是说溜了嘴,见静漪恼怒,她咬着嘴唇,不声不响地就跪了下来。静漪同她明是主仆,情同姐妹。这是小错,她还不至于责罚秋薇的。只是眼下她忽然间心烦意乱,也不知该怎么发作,只好瞪着秋薇,半晌才说:“合着你是在身边儿看着我的?外面有一个之忓还不够,屋里还有个你?说,到底怎么回事。”她坐下来,手里捏着帕子,就扣在桌案上妍。“也……没有。我怎么可能看着小姐。是乔妈不放心小姐……临走嘱咐我,说要是小姐和姑爷……那个……那个……那个什么……”秋薇灵活的眼睛转着,也不敢直视静漪,“就让我写信给她……她也好……放心。乔妈妈最挂心小姐,要不是小姐硬是不让她跟着来,她是要来的。”“你会写信?”静漪嗤之以鼻。“我不会,之忓大哥会啊!”秋薇立即说疃。静漪一拍桌子,说:“胡说!”“不是啦……我就让之忓大哥替我写句话……乔妈妈就知道了。”秋薇说。“什么话?”静漪问。“那不能告诉小姐。”秋薇撒赖。静漪见她才说了几句话,又露出调皮相来,可见她是并不怕她的,只好咬牙说:“今儿晚上就留在这儿看屋子,哪儿也不准去。”“有草珠和张妈看屋子……张妈说前面晚上放爆竹烟花好看的……”秋薇嚷道。静漪瞪她,说:“要不是大过年的,看我能饶了你。走吧。”“就知道小姐最好了。”秋薇乐颠颠儿地跟着静漪下去。“不准多嘴。”静漪皱着眉。秋薇眼珠子转了转,没吭声。静漪先顾不得她,看时候差不多,提醒陶骧去换衣服。陶骧离开,她替着他的位置,陪着瑟瑟玩钢琴。不想瑟瑟玩儿了没一会儿,小脑袋瓜儿一歪,念着:“小婶婶,我困。”然后就钻到静漪怀里来了,竟就要这么睡起来。“瑟瑟别睡呀。”静漪也不敢乱动,想着她可能只是犯困,并不至于就睡着的。不料瑟瑟动都不动,小身子沉的什么似的,她就是想把她抱起来也有困难。正为难,身后伸过来一双大手,原来是陶骧下来了。她见陶骧毫不费力地把瑟瑟抱起来,问:“这怎么办?让她在这里睡吗?”“醒过来要闹的。”陶骧让张妈去取了条毯子来,抱着瑟瑟出门了。静漪见他大衣也没穿,帽子也没带,只好拿了这些跟他出门。陶驷夫妇住的恪园在陶宅的另一侧,紧邻着陶盛川夫妇的住处。这一程路途颇有些远。幸好陶骧熟悉宅内格局,抄的是近路,省了好些力气。饶是这样,到了恪园门外时,静漪已经浑身发热。路上紧跟着静漪的秋薇不时左看右看,陶宅内此时电灯已经全部亮起,途经之处不乏彩灯缭绕,比白天又另是一个样子。她看的十分喜欢,不知不觉就落下一段距离。静漪发觉时,见她身后还跟着图虎翼,也就没有出声催促。陶骧刚走进恪园大门就站住了。静漪不明所以地看他一眼,刚要问怎么了,就听到一声脆响,是什么摔碎了。接着便是陶驷高声几句。她没听清楚说的是什么,但显然是陶驷在发火。难怪这院子里人影不见一个。她掀开毯子一角,见瑟瑟在陶骧肩头睡的正香,对陶骧点点头说:“你等等的。”陶骧看着她往前走了两步,向内高声叫道:“二哥,二嫂!”屋子里霎时安静。片刻有人除了房门,是陶驷,说:“七妹来了?快请进。”静漪见陶驷连衣服都没换,笑道:“是,二哥。瑟瑟在我们那里睡着了。想着醒了一定是要找二嫂的,赶快把她送回来。”陶驷招呼他们进门。静漪等着陶骧。两人互相看了一眼,陶骧声色不动地进了屋子。进门见屋子里也是一个人都没有,连堂上蜡烛燃的那么喜兴、都遮不住冷清。他看了陶驷一眼,躲开陶驷要接过瑟瑟的手,问:“二嫂呢?”静漪听他语气沉的很,抬手扯了他一下,说:“二哥,把瑟瑟放在哪里?”陶驷还没说话,里间门帘一挑,雅媚出来了,微笑着说:“哟,瞧我这妈当的,一忙把闺女都忘了。劳烦七弟和七妹了……就这么抱着来的吗?辛苦七弟了。”雅媚让陶骧帮忙把瑟瑟送回她的房间去。陶骧将瑟瑟妥当地放在床上,退了出去。屋子里只剩下静漪看着雅媚照顾瑟瑟。她看雅媚虽是笑着在说话,显然是哭过的模样,就说:“嫂子连衣服都还没换呢,还说让我不要迟到……我们先走吧。”雅媚也没回头,只是说:“那等下见的。”静漪站了站,看雅媚只对着睡沉了的瑟瑟发呆似的,悄悄走出房门。出来看着陶驷兄弟都板着脸,自己也没吭声,看看陶骧。陶骧轻推了一把陶驷,也不说什么,拉起静漪便走了。静漪走出来才缓了口气,又觉得手疼,原来陶骧拉的是她那只伤手。此时陶骧也意识到,忙松了手。两人在园中四目相对,一时都有些不知所措。静漪直觉陶骧是知道什么的,他同陶驷的表情太合拍,而雅媚不是寻常就会动气的人。陶骧被静漪这样看着,倒也坦然,说:“走吧。去母亲那里等着。”两人走出恪园,老远便看到有一群人前后簇拥着往这里来。静漪闻到一股浓烈的醋味。待他们经过身边,静漪便看到除了前后打着灯笼的,便是捧着正冒着袅袅白汽的瓦盆的,鱼贯而入,进恪园大门去了。静漪问:“这就是‘打醋盆’了?”她只是听说除夕夜有“打醋盆”的规矩。应是将石头在灶里烧红,浸入醋盆中,再端着醋盆在宅内四处走动,要让醋味都散在宅内各处,保证来年百病不生。陶宅大了些,打醋盆的行动早早就开始了。陶骧抽了抽鼻子,小巷子里醋味真重。“酸酸的。”静漪说,嗅嗅,“挺好闻的。咱们那边也有吗?”“有的。要放在花园子里的。”陶骧解释道。“哦。”静漪点着头。这一路走,看到的新鲜物事就更多,院内屋中都有的火盆,据说是“聚宝盆”的意思……她暂时也便忘了担心雅媚。陶盛川夫妇刚刚换好衣服。见陶骧和静漪先来了,齐齐地站着他们面前,陶盛川原本节下心情就很畅快,看着温柔美丽的静漪站在英俊帅气的儿子身旁,不由的就笑起来。陶夫人知道他心思,本想劝他不要那么表露出来,但她自己看看,也不得不承认他高兴的有理,于是说:“倒是你们两个小的先来了。雅媚也不见,还说来帮我梳头呢。”“二嫂原本要出门的,瑟瑟喊着要睡觉,她同二哥就被耽搁了。”静漪说着,就觉得陶骧是瞅了她一眼的,她只看着婆婆,问:“母亲,要我帮您梳头吗?”陶夫人笑道:“罢了罢了,我不过说说。老爷,早些过去吧,别误了时辰。”“老太太呢?”陶盛川问。“已经让人去接了。”陶夫人说着,替陶盛川整理下貂褂。静漪看着穿了貂褂的公公,比平时又多了几分威严似的。陶盛川一向对晚辈话不多,对静漪已经算是格外宽和些,看她悄悄站在一旁不说话,出门时倒对陶骧说:“老七,顾着些静漪,不然她该想家了。”陶骧听了笑道:“父亲若不说还好,这么一说,她倒真要想家了。”“谢谢父亲。”静漪说。她走在最后,跟着去了前院。此时陶老夫人倒已经先到了。前庭停了多顶小轿,老姑奶奶们也到了。进了正堂,先来的已经分男左女右站好了。大少爷陶骏乘着轮椅,由福顺伺候着站在陶盛川身后,看上去已经全无异状。静漪看到大少奶奶符黎贞,便走过去站到她身后。符黎贞略欠了下身,并没开口说话。此时堂内电灯烛火交相辉映,亮如白昼,处处都焕发着光彩似的,花团锦簇中自有一股富贵逼人的气势。静漪也屏声敛气。不一会儿,雅媚静静地走进来,站到她们中间。静漪看看雅媚,雅媚对她点点头。她见雅媚气色已定,也就安下心来。紧接着听到钟磬三鸣,外面鞭炮声响起来,作为陶家家长的陶盛川立于供案之前,焚香祷告一番之后,将香插于香炉之中。静漪在家时,这些礼仪中磕头都简化成鞠躬了。此时见公公领头行叩拜之礼,也不得不跟着三跪九叩起来。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结束向祖先遗像的叩拜。陶盛川请陶老夫人上座,自己和夫人要给母亲磕头,说:“祝母亲新年如意,福寿安康。”陶老夫人坐了受礼,让金萱给他们一人一只荷包,说:“你们也新年如意。”陶盛川夫妇起了身,往下从老姨太太开始,到陶骧和静漪,依次给老夫人磕头。陶老夫人看到静漪时,果然笑着说:“老七媳妇儿头一年给双份。”“谢谢奶奶。”静漪接了,笑着又磕了个头。“荷包拿双份儿,来年儿子也一抱一对吧。”陶因泽在一旁笑着说。原本就已经活泛起来的气氛,因为她这一句话,除了脸红的静漪,大家都忍不住笑起来。静漪只记得自己和陶骧一道,跪下去站起来也不知多少回,待到膝盖都酸了,手中的荷包红包也拿了一大堆。她让秋薇帮她收着,跟着一道往后堂去用年夜饭。她身旁的位子原本应是陶骧的,不想雅媚却径自坐了。陶骧过来一看,就明白二嫂是和二哥置气呢,便笑道:“二嫂您坐了我的位子了呢。”雅媚却望着他一笑,说:“你和你二哥感情好的不得了,你去同他坐,我同七妹坐,好说话儿。”陶骧见雅媚虽是笑着,言语眼神却透着刁钻,心知她有意为难,便也就一笑,过去了。“雅媚这是干什么,诚心不让人小夫妻坐一处?”陶因清在一旁都看在眼里,笑着说,看看静漪。雅媚笑着给陶因清布菜,说:“是呢,姑奶奶,我就诚心的。”静漪见她也不等吃东西,先就喝了两杯酒,不由得有些担心。这时候不知谁问了一句“谁看到老八了”?“老八刚刚说有什么事,饭也不吃就去了。”陶因润倒是知道,说。“饭也不吃?”陶老夫人皱了皱眉,“这孩子……漪儿先把那红枣鸡蛋吃了。吃了百病不生。”她特地回过头来嘱咐静漪。“是,奶奶。”静漪微笑答应。年夜饭用的时候颇久,因为身旁这个心情不好故此不住地给她夹菜的雅媚,静漪只觉得自己是没有住嘴的在吃。所以当撤了饭桌改成牌桌,一家人要在这里打牌玩乐,一同守岁时,静漪就说想出去走走。陶因清拉住静漪不让走,说:“这桌三缺一。”静漪牌上有限,一把没打完,站在她身后的陶骧便皱了眉。雅媚说:“老七不准支招儿。”陶骧说:“你们好不容易逮个送财童子,我不拦着你们发财。”一桌子女人哄堂大笑。静漪气的咬牙。回头要瞪陶骧一眼,他已经走开了……她胡乱的打出一张牌去,雅媚就喊“和了”。牌桌上算钱的算钱,洗牌的洗牌,静漪却一转眼看到尔宜神色慌张地从外面进来,冲着陶骧就去了。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四)更新时间:2013-4-16 8:45:36 本章字数:3569隔的远,听不清尔宜在跟陶骧说什么。“七妹?”雅媚叫她一声,见她留意那边,回过头去看看,说:“七弟和老八在说什么呢?”静漪要摸牌,雅媚拦了她的手一下。“去看看吧,牵肠挂肚的。”雅媚说。“哪有。”静漪被雅媚时时取笑,已经习之为常。她又看一眼那边,陶骧被尔宜扯着走到后堂门口,正在等着他的衣服过去。她还没来得及收回目光,陶骧看到她。“到我了?”她忙看牌桌妍。陶因清似笑非笑的,让丫头给她点了烟,说:“还没有。不着急。”陶因润却笑着说:“我看是怕输钱,找借口溜吧?今儿晚上一大家子都在这儿守岁的,你可没跑儿。”静漪笑笑,说:“姑奶奶,我不跑的。钔”“你不跑,可有人惦着拉你跑——老七你又过来做什么?”陶因清故意板起脸。静漪看到陶骧过来,正不知他要做什么,就听他说:“姑奶奶,让人替她吧,我有事让她帮忙。”“你有什么事儿还非她去不行呐?”陶因清白了陶骧一眼。雅媚笑着转头看看陶骧。陶骧也不解释,抬眼看见正在一旁伺候祖母茶水的金萱,叫她过来。金萱赶忙过来问:“七爷叫我什么事?”陶骧将静漪放在牌桌一角的钱袋拿起来一放,说:“来,替七少奶奶打几圈儿。记住了,让老姑太太和二少奶奶赢。”他说着伸手将静漪胳膊拉住。静漪见他虽是在说笑的样子,却也看得出来确实是有事,显然不想在这里说。就起身跟陶因清等人道了个歉,跟着陶骧往外走时,抽手道:“都看着呢。”陶骧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出去,静漪只好随他。“到底什么事?”静漪问。尔宜等在外面,看到陶骧把静漪带出来,愣了下说:“七哥,叫七嫂来做什么?”“说不定能帮上忙。”陶骧说着话,人就噔噔噔地下了台阶。图虎翼要跟上,陶骧没让。静漪从秋薇那里接了大衣,也让秋薇回去了。只有他们一行三人,好在外面灯火通明,走在人迹稀少的大宅内,也不让人觉得害怕。“我就说让骑兵团的马医来瞧瞧……七哥你就下个令嘛!”尔宜追上陶骧,着急地说。陶骧瞪她。尔宜闭嘴片刻,又说:“……性命攸关的时候,公私分那么清做什么……陶家的兵还不是陶家的?”陶骧忽然站住。尔宜和静漪也刹住脚步。静漪见陶骧脸色冷峻,便又往一旁退了两步。“这种话别让我听见第二遍。”陶骧的语气也冷冰冰的。“家里有马医。医术也是最好的。放着家里的人不用,调用骑兵团的么?”“七哥!”尔宜被他板着脸训的发蒙,“那还不是陈伯救了一下午救不下?别跟我说用人不疑。我也不想这样。玛丽要出点儿事,谁会比我心疼?七哥你把玛丽给我的时候,它就是头小马驹儿……”“既是心疼就该早想辙,到这会儿别说废话。要说废话这就给我回去。”陶骧说。“七哥!”尔宜瞪大眼睛看着陶骧大声叫。兄妹俩互不相让,就在这狭窄的小巷里,剑拔弩张。静漪是头一次见他们兄妹争执,原本不想插话,到这会儿却不得不开口轻声道:“都说性命攸关了,这会儿还不赶紧去,倒说这些做什么……”尔宜转头瞪她一眼。陶骧也看了她一眼。“那你们就在这里吵一吵,告诉我怎么去马厩,这儿路我不熟悉。”静漪说。陶骧对尔宜说:“你回去。”“七哥!”尔宜不依。却见陶骧眼也瞪起来,咬着嘴唇不吭声了。陶骧带着静漪就走。并不见尔宜追上来,显然是被气的不轻。“何苦来的让她不高兴。本来就够着急的了。”静漪跟着穿过一道黑洞洞的小门,说。陶骧沉默着,走过去又回头看她小心地迈过门槛下台阶来。不知哪里有人家在放鞭炮,吵的很。静漪抬手堵了下耳朵,陶骧看看她跟上来,脚步加快了……静漪这是第一次来陶家的马厩。还没进去就已经闻到了一股干草的呛鼻味道,混合着马匹的臊气。她虽有些洁癖,倒并不讨厌这个。本想提着裙子走的,打眼一看马厩里甚是干净,宽敞的道路上铺着黄沙,看来为了过新年,马厩里也用心清扫过的。顶棚上吊着巨大的面盆大小的油灯,这时候还特地拉了电灯进来照明,阔大深广的马厩里就明亮的很。每间马舍门上也都贴着大红的福字。陶骧走在前头,静漪心想也许是他身上的杀气太重,怎么这些马看到他都被他惊动起来似的,不是嘶鸣就是打响鼻儿呢……陶骧见静漪半晌不言语,以为她没跟上来,脚步一慢,就听到她踩着地上砂石发出的沙沙声响,被马匹的几声嘶鸣打断了。他已经看到玛丽那间马舍门口围着几个人,发现他来了忙着请安,但是显然没料到他还带着七少奶奶一起,忽然都有些局促。“怎么样了?”陶骧问。马舍门前已被让开空间,他站过去一看,马舍内的草垫子上,家里的两名马医和两个徒弟正围在玛丽身边忙碌。看不到玛丽全身,只见它的头耷拉在一旁,缓慢地出着气……他眉皱起来。静漪在陶骧身后,听着身旁的人跟陶骧解释。她看不太清楚里面的状况,只是听说玛丽这一天都在阵痛,就是产不下来,已经用过很多办法了,到这会儿小马也只是露了个小蹄子在外面,现在是玛丽已经没有力气,小马可能也已经胎死腹中……“陈大夫说,现在就看能不能保住玛丽了……”“还有什么办法没有?”陶骧问。里面的陈大夫起身,擦着头上的汗,过来说:“七爷,您可来了。”他看到陶骧身旁的静漪,愣了下,打了个千儿请安,说声“少奶奶好”。静漪点头,问:“我能进去看看吗?”她也不知道马医们是不是有什么忌讳,不过既然尔宜已经来过,说明有忌讳也不见得不能破例。果不其然陈大夫让了下,其他几位也往旁边闪避。静漪嫌身上的衣服啰嗦,把裘皮大衣脱下来,走近些蹲下,看到这匹奄奄一息的灰色母马。她小心翼翼地伸手去摸一下玛丽的肚子,就像是包了个硬块。她就觉得马医的判断应是没错,恐怕小马已经胎死腹中……她听着陈大夫和陶骧说着,原本刚才是想冒险剖腹的,一来是没有做过,二来没有七爷的话,这险还是不敢冒。静漪回头。陶骧说:“救。”“可是七爷,万一……”陈大夫还是犹豫。“救。”陶骧一边说,一边将大衣也脱了,往旁边一扔,“不剖腹是死,剖了可能死,为什么不冒险一试?”静漪看他过来,伸手摸着玛丽的脉搏。“没有麻醉剂吧?”静漪轻声问道。陈大夫说:“没有。只有我用草药配的麻药。不敢说能不能保证安全。”陶骧轻拍着玛丽的脖子。他转向静漪,问道:“你觉得呢?”“我不知道。但是我觉得很冒险。”静漪老实地说。陶骧却像瞬间下了决心,说:“你给陈伯打个下手吧。给人接生过,马也差不到哪儿去。”静漪心想这是什么话,这人也太不尊重医生的专业知识了,哪有给人接生过就一定能给马接生的道理?况且这还是匹难产的马,而且这里还有经验丰富的马医……她这辈子还没见过蛮起来这么不讲理的人。若不是不好当着府里下人顶撞他,她真想对他发火。见她沉默,陶骧就说:“还不去洗手?”静漪咬牙。这人一定是故意的……“七爷,”陈大夫一头的汗,“别劳少奶奶动手了,太……”“陈伯来吧。”陶骧并不听这些。静漪起身去洗手。预备的东西倒齐全,她反复擦洗着手。消毒用的是烈性酒,她把手浸在酒中,擦干了,从一旁陈大夫的徒弟那里接了件围兜穿上。进马舍见陈大夫给重新做检查,静漪就没有太往前。陶骧发现她回来,一回手提着她的围兜带子将她往前推了推。陈大夫问:“少奶奶不怕么?”静漪摇摇头。心想到这时候,怕也没有用的。陈大夫说:“我们来就好。”他看看陶骧。陶骧倒站的远些,在马舍的角落里,阴影几乎是把他大半身子都隐了去。静漪起初是有点紧张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精神集中到陈大夫的手中的那柄刀上……就在陈大夫手中的刀尖要碰到玛丽肚皮的时候,静漪忽然觉得不妥。她轻声说:“等等。”第十一章 似真似幻的沙 (十五)更新时间:2013-4-17 18:27:13 本章字数:3788陈大夫转头看她。静漪想了想,问:“陈伯,能不能试试别的办法?”陈大夫问:“少奶奶有什么好主意?”“药熏。”静漪说。陈大夫想了想,似乎脑中也是灵光一现,问道:“是葱须煮水么?妍”静漪点头,说:“这个是个古方,药理陈伯知道,我不多说。陈伯想想能不能一试。玛丽如果恢复些元气,或许能将马崽产下。”陈大夫看看玛丽。大眼睛已经半闭半合的玛丽,看上去一副气息奄奄的模样。他原本就紧皱的眉头锁的更紧了。静漪抬眼看看其他人。他们都噤若寒蝉筱。陈大夫沉吟片刻,说:“七爷,不如我们试试这个办法吧。不成再剖。”陶骧就说:“就这么办吧。”陈大夫交待了要预备什么,外面候着的人忙跑着出去预备。静漪帮着陈大夫给玛丽不住地按摩着。只消一会儿工夫,她手便被粗糙的马毛磨的生疼。陈大夫让人拿来燕麦粥。静漪后来干脆跪下来,给玛丽往口中灌放了糖的燕麦粥。“不吃你就没有力气的,玛丽……你是女王知道吗?”她轻声地和玛丽说着话。粥其实很多都洒在了她身上,她也不在乎。待两碗粥灌下去,她继续抚摸着玛丽。在她的安抚下,玛丽半闭半合的眼睛睁大了些。葱须水煮出的味道本来就怪怪的,陈大夫又往葱须水中加了几味药,混合着马厩中原有的气味,简直是说不出的古怪。他们想办法把玛丽的四肢绑起来,将它吊高些,放置于木排之上。木排下面摆了两只巨大的木盆,葱须水在木盆里还滚着气泡,蒸蒸热汽……陈大夫让人拿了被子来给玛丽保暖。渐渐的玛丽抬起了头。“有好转。”陈大夫语气中有惊喜。静漪也看到玛丽的腿在动。它挣着想起来,又跌回去。马舍里热的很,陈大夫的汗珠子顺着脸颊往下滚。虽然紧张,双手还是尽力地稳住,替玛丽正着胎位。静漪安抚着玛丽,示意身旁的学徒去给陈大夫拭汗。她留意看着,棉被被撤下,玛丽鼓鼓的肚子起伏的幅度比先前大了很多。玛丽血红的双眼瞪着她,她看的心惊,简直不忍心再多看一眼。好在众人合力,恢复了些元气的玛丽这时候也许是知道自己将是最后一搏,就听着哗啦一声巨响,随着玛丽四肢的剧烈挣扎颤动,木排被它掀翻……玛丽打了个滚儿前腿弯折跪在草垫子上,咕咚一下歪倒。“出来了!”陈大夫大喊一声。静漪就看着陈大夫拎着湿淋淋的小马驹,倒提着站在那里。其他人都忙着去照看玛丽。精疲力竭的玛丽没有力气再动一下,眼睛却望向那小马驹。陈大夫把小马驹放在玛丽身旁,一动不动的小马驹儿脐带都还没断。陈大夫摸着小马驹的脉搏,遗憾地说:“憋的太久了。”“扔出去吧。”旁边有人说。静漪看看地上这一坨死肉似的小东西,同玛丽一样是灰色的毛,不知为何它看上去并不像真的已经死了。也许是刚脱离母体,身上还带着它母亲的温度……静漪伸手过来摸摸小马驹。湿乎乎的,似乎是有一点脉搏的。她要再试探一下,这时候陶骧过来,也将手探向小马驹的脖子。静漪看到他的手停顿了一下,两人几乎同时的咦了一声。陶骧果断地弯下身去,将小马驹的嘴巴掰开了。不止静漪被他的举动吓了一跳,就连陈伯他们也呆住了。只是静漪反应更快,她趁着陶骧给小马驹做人工呼吸,便协助他给小马驹做着肺部按摩……时间过去了好久,小马驹没有苏醒的意思,陶骧却还没有放弃。也没有人敢先开口说让他停下。陶骧额头上渐渐地凝了豆大的汗珠子,就在他觉得自己的肺都要炸了的时候,听到静漪说“它动了”,他动作顿了顿,果然。静漪就看着被放在草垫子上的小马驹,肚子一鼓一鼓,四肢一颤一颤,像是攒足了力气似的,颤巍巍地翻了个身,从口中吐出黏糊糊的东西,一口接一口地吐,玛丽发出低低地嘶鸣……她一把抓住陶骧的胳膊,“它活了!活了!”小东西慢慢地爬到玛丽身边去了。瘦嶙嶙的四肢,简直撑不起小身子,可是还知道它的妈妈在哪里……静漪眼前一派模糊。“救活了!竟然救活了!”陈大夫兴奋地大叫起来。老头子手舞足蹈,也顾不得上下尊卑,竟过来抱着陶骧的肩膀摇晃着,“七爷了不起啊!真了不起!”静漪在一旁看着他们,悄悄地擦了下眼角。马舍里一派欢呼。陶骧仰头,大叫一声,说:“拿酒来!”静漪看着玛丽温柔地舔着小马驹,也笑出来,要起身才发觉自己的腿已经僵了。陶骧一伸手将她拉起来。静漪站不稳,不由自主地倒向陶骧。她迅速地抓住栅栏,扶稳。幸好此时大家都忙着,还有找酒的找酒,拿碗的拿碗,没人留意他们俩。陶骧若无其事地接过陈大夫递给他的酒碗,顺手就给了静漪。静漪犹豫一下还是接了。刚刚的惊险万分和绝处逢生,实在是非一碗烈酒不能压住心头的激动。她忽然间很能理解为什么男人们在战场上都不忘来一壶酒。在没有语言可以表达的时候,酒可以……七八只粗瓷碗碰在一处,除了静漪,其他人都豪爽地干了。陶骧单手拎着酒坛,将陈大夫的酒碗斟满,说:“陈伯,辛苦。”酒坛在周遭的碗中倒了一圈,“都辛苦了。大年三十儿,新生命降临,这也是个绝好兆头。来,干了这一碗,都回去歇着。回头来我这,额外有份儿赏钱。”“七爷有句话就好,不在赏钱的。”陈大夫笑道。“要给。”陶骧豪爽地将酒喝了,瓷碗放下。瞥一眼静漪仍端着她那只碗不动,伸手拿过来,也喝了,说:“陈伯,我们得先走,前头还守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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