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是生小羊了?”“没有。嘿嘿……”“都没有你乐个什么?”“嘿嘿……嘿嘿……”他仍在乐个不停。“嘿嘿……莲……那个……嘿嘿……”“扎西,你个牦牛,到底什么事啊?”听着他嘿嘿地笑,我也不禁笑了,抱起旁边的被子从小窗处塞出去。“莲还有两天……两天就要来了!”他一说出来后,更大声地笑着。“莲要给你带金子?”我笑着问他。“嘿嘿,她说……嘿嘿,她说要你把弄出来,我们去拉萨。嘿嘿……”“她把我弄出来?什么意思?”“她说你要是不出来她就把门砸开,嘿嘿!”“把门砸开?”我吃惊地说:“她不怕佛祖降罪?”“不会不会,莲说不会,她家长是活佛,活佛会有办法让佛祖不降罪的。嘿嘿!”“你疯了啊?你怎么能同意莲那么干?莲对我们那么好,万一佛祖降罪了呢?”“她家长是活佛啊,佛祖怎么会降罪给活佛呢?”听我这么说,扎西有些傻眼,傻不啦叽地问我。第180章:此情可问天“他是活佛,就更不能违背佛祖的旨意啊。”我说,心里升起隐隐的不安,也有些隐隐的期待。“你说得对。魔女,那怎么办?”扎西说,把他的脑袋凑到窗口处,小窗实在太小,脑袋就象被卡在小窗上一样,红红的缨络垂在额边,颇为滑稽。“反正不能让莲砸了门。扎西,你真的那么想我出去啊?”我也爬到小窗处,看着他的眼睛说。“当然当然。”他想点头,却怎么都点不起来,脸却因此涨得通红。“那……等我修满了出来好吗?”“嗯,那要多久?”“一年,好不好?很快就过去了!”“一年?现在是三个月二十一天,还有八个月零九天。魔女,你能不能跟菩萨商量一下,时间再短点?”他讨好地看着我,小心地说。“你以为是买东西吗?可以讨价还价啊?”我瞪着他。“嘿嘿,魔女,你这个样子,真……真好看!”他说,看着我傻傻地乐。“哦,对了。前几天你的新女人来过了!”我说,嘴角浮起笑意。“她说你很疼她,她也很喜欢你的!”“没有没有,魔女,她胡说,我没有跟她在一起,真的!”他瞪大了眼,拚命地想往里挤。“没有跟她在一起?”我看着他涨红的脸庞,额上还挂着细细的汗珠,越发觉得好玩,故意往他脸上吹着气。“这么久了,你难道不想女人?你是不是在牧场钻别人的帐篷了?”“没有没有,向三宝发誓,保证没有。魔女,真的没有。我天天干很多活,有时实在睡不着,就骑上石头在草原上跑一阵子,不信你问黑鹰,它天天跟我在一起。”然后猛缩回脑袋去,“黑鹰,你来跟魔女说我没钻别的女人帐篷,啊?”然后,他抱起黑鹰,把黑鹰的大脑袋塞到小窗处。黑鹰吊着脸,吐着舌头,显然被扎西抱得很难受。“好了好了,你别折磨它了,我信你。我知道你不会去钻女人的帐篷,我跟你说着玩呢!”看着黑鹰一张脸挤成了苦瓜,不禁哈哈大笑。他放下黑鹰,脑袋依然凑到窗前,嘿嘿地傻笑。“扎西,央宗没有错,也挺漂亮的,你如果不要她,她会很难受的!”“嗯,”扎西胡乱点着头,又傻傻地看我。“啊?你说啥?”“你没听我说话啊?”“不是,那个……没听清,你再说一遍!”“央宗啊,我说你要是不跟她,她会很难受的。”“她还有大哥、朗结、宇琼和边玛啊,你只有我一个!”他说,笑嘻嘻的。“问题是,当初媒人说的嫁给你们五兄弟,现在你突然退出,她回家怎么说啊?”“我不是突然退出的,爸拉叫人说亲的时候我就说过我只要你当我的女人,那是他们自己不相信。”“那……央宗那里,你也要好好给人家解释,别弄得人家难受。”“我没弄得她难受啊,我又没赶她走。”他红着脸,有些心虚地瞄着我。“啊?你不会真的赶了人家走吧?不准骗我!”“呃,那个……只赶了一次!”“你还真赶了?”我瞪大了眼,提高声音。“扎西,你怎么能这那么做?”“不是啊,不是啊。”他乱眨着眼,“是第二天晚上,那个……不是轮到我了吗?我跟她说,你回去吧,我有女人的,我的女人在山上修行,过几天就回来了。然后……然后我就去牧场了。”第181章:吉祥消灾咒“扎西……”我看着他认真又小心的样子,真是哭笑不得,心里也有一丝温暖。爱不一定非得轰轰烈烈,如扎西这样,静静的、悄悄的、润物细无声。我开始认真地考虑我的末来。在此终老还是出去跟扎西过日子?我的心更趋向于跟扎西在一起。因为有那一段日子,所经历的点点滴滴,无论我愿意不愿意,它都深入骨髓里了,想忘也忘不了。就如扎西,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等下去?还有嘉措,如果我一直在此,他是不是也要一直内疚下去?想起他那句恶狠狠的话“魔女,你是我的女人,永远都是。”如果不是因为内疚,他何须来看我?何须在乎我是不是他的女人?第一次嫁人我无可选择,那第二次呢?如果可能,我还是想跟扎西一起生活,养一群牛羊,他放牧,我管家,安安静静地过一辈子。只是,一想到自己不能生孩子,心里就有些泄气。一个不能生孩子的女人,就跟一头母牦牛不会下崽一样,除了吃肉,还能干什么?我胡乱翻着经书,那些中规中矩的文字看在眼里,竟是如此的陌生。如果阿妈还在,她会为女儿做怎样的选择?想起阿妈忙碌的身影,那偶然直起腰时看向远处凄婉的眼神。阿妈,她的一生,心都在远方游离。如果有来生,她是选择爱人还是人爱呢?爱人,心都为他牵挂;人爱,别人为你而牵挂。那条中间道路,就是爱情。想起扎西说的,莲过两天就要来了。竟有些迫不及待地想看到她。不是盼她把自己弄出去,而是想跟她说说话。我洗净手,开始诵读《消灾吉祥咒》。虽说礼佛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是一种习惯。然而说起对宗教的了解,我们当中的绝大部分人却并不了解,只是跟着老一辈传下来的习惯去做,至于为什么要这么做、做了以后有什么结果我们却是不了解的。像我这么大的人,侍佛不再是生活的重点,我们的重点是要吃饱穿暖,让现有的生活越来越好。所以,我们不会念长遍大论的经文,也没那个时间。除了观音菩萨的六字真言外,《消灾吉祥咒》是我唯一会的咒语。那是因为奶奶每天早晚都会念诵,耳熟能详。我还记得在我十四岁那年,奶奶说我长大了,该有男孩子往我住的窗户内扔石子了。那个下午阳光明媚,奶奶带着我坐在天井的阳光下,给我讲了此咒,要我每天都念上两遍。《消灾吉祥咒》是禅林所用四陀罗尼之一,亦为密教通用的息灾法。释迦牟尼佛祖在净居天上说的,“若诵此咒一百零八遍,灾难即除,吉祥随至”。所以《消灾吉祥咒》为又称消灾咒、消灾真言、消灾陀罗尼,是消除各种灾难,成就吉祥事的神咒。佛经上说“念此陀罗尼一百零八遍或一千遍。若一日二日三日乃至七日。依法修饰坛场。至心受持读诵。一切灾难皆悉消灭不能为害。……此陀罗尼。一切如来同共宣说。受持读诵此陀罗尼者。能成就八万种吉祥事。能除灭八万种不吉祥事。”我没有八万种的不祥事,我只有眼前这一种。让男人们尽快平静下来,让我也尽快平静下来。我一遍遍地念着,收束心神。“曩谟三满哆。母驮喃。阿钵啰底。贺多舍。娑曩喃。怛侄他。唵。佉佉。佉呬。佉呬。吽吽。入嚩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钵啰入嚩啰。底瑟姹。底瑟姹。瑟致哩。瑟致哩。娑癹吒。娑癹吒。扇底迦。室哩曳。娑嚩诃!”渐渐,我安静下来了,心无旁孳,脑中一片澄明,什么都不想。莲来时是中午。念了一上午的经文,正打算休息一会,我接了水放在炉上,伸了个懒腰,看了看小窗,又是晴朗的一天。坐回卡垫上,眼睛才闭上就听窗外有人叫我。“卓嘎,卓嘎……”轻柔婉转的声音,除了莲,还会有谁。第182章:莲和她的男人眼泪不由自主地掉了下来。莲,我的姐妹,我的亲人,你终于来了。“莲……”我大叫一声,扑到了窗前,伸出手去。“卓嘎,卓嘎,你个魔女,也不跟我说就把自己关在这里了。你怎么样?”莲也哽咽着,拉着我的手又哭又笑的。“我就是想你们,我很想你们。你怎么现在才来?”“我回来就赶过来了。卓嘎,别哭了。”莲叫我别哭了,自己却哭得稀里哗啦的。“事情会解决好的,别哭了啊?”我甚至不明白莲说“事情会解决好的”是什么意思,只是一个劲地点着头。这些日子的身心纠缠,放不下提不起的患得患失,在看到莲的这一刻,所有的怨与恨都一齐涌来。“他们不要我了,莲,他们不要我了……”“还有我们呢,我们还要你的。你不是魔女吗?人家要了你还不家里大乱啦?魔女不适合引进房子里,魔女适合住在草原上。”莲这么一说,让原本伤心不已的我也抿嘴笑了。“扎西,去搬两石头垫在下面,让我看一下魔女变成魔鬼了没?”莲大声吩咐着。“扎西带你来的吗?”我抹了一把泪,问:“还有谁来了?”“还有洛桑和卓一航。”莲说。她的脸突然出现在小窗处。“他把石头搬来了?”看到她的脸,瘦了些,却神采奕奕,睫毛上还沾着泪痕。“不是,是洛桑,把我抱起来的。”莲说,突然就红了脸。“洛桑?你男人?”“嗯。”莲眨了一眼,微笑着点了点头。“扎西说他是活佛?”莲抿住嘴,却怎么也抿不住眉梢眼角的幸福。“他们家几兄弟?”莲瞪大了眼看我,然后大声说“你以为我跟你一样贪心啊?我只要一个男人!”“就一个啊?你会累死的。”我看着她笑,心情终于彻底放松下来了。“你以为我是你啊,只会干活不休息。”莲翻着白眼。“魔女,一个男人挺好的,就像你那个朋友萨珍那样。两个人的家,简简单单的,多好啊。”“萨珍?”想起挺着大肚子,倚在门边大声叫扎巴早点回家的情景。“不知道她好不好?”“肯定没再去当尼姑。”莲说,“听仁钦说起过一次,好像有两小孩了。”“应该是。我在拉萨见她时就好大肚子了。”“卓嘎,你跟我去拉萨吧,扎西一直在等你。”莲极认真地看着我。“莲,扎西如果走了,那个家就没人干活了!”我说,有些伤感。“缺了一个扎西,他们家还有四个男人,不会垮的,相信我。”莲说,“但是扎西没了你,他就没法活了。”“胡说,不是还有央宗吗?”“我去了他们家。央宗也是个好姑娘,她嫁过来时并不知道这边的情况。现在生米做成了熟饭,她也是没办法。扎西不喜欢她,就是宇琼好像也不太喜欢他,更不要说嘉措了。只要你还在这里,他们的心就无法收回去,央宗就无法真正走进那个家里。你明白吗?”我摇着头,“不明白。我都离开了,他们应该好好过日子呀?”“问题是他们几个男人都认为你在这里是他们害的,心里内疚,忘不掉你。所以我想你如果离开,走得远远的,时间长了,宇琼他们习惯了,慢慢就会接受央宗的。”“我明白了!”我点了点头,感激莲。“你真是个好女人!”“现在才发现?”莲兴趣盎然地看着我,“还有什么好听的话,快点一次性说完!”窗外响起两个男人的闷笑。“莲,你真是变了!”我看着她,真心地为她高兴。“祝福你,找了个好男人!”“你还没见到他,怎么就知道他好了?”莲笑着,眼睛快眯成了一条缝。“我不好吗?”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然后是莲大声抗议:“轻一点轻一点,我腰快被你扼断了!”“现在,让咱们想一下,怎么把你弄出来的问题!”莲笑过之后,脸又重新凑回到窗台上。“我自己出来吧,佛祖要怪罪就让他怪罪我好了。”我说,既然决定了,何苦再让他们背上谤佛的罪名。“卓嘎,别急别急。你忘了,某人是活佛啊,他会有办法的,保证佛祖不会怪罪咱们。”莲吃吃地笑着,颇为得意。第183章:再世为人莲下去后,一个陌生又熟悉的脸出现在窗边。他是洛桑,说让我把净水碗重新换了,还让我从现在起念白度母的心咒。他们在外面做了些什么我不得而知。只是听到窗下传来洛桑的诵经声,低沉而缓慢地带着我进入那个温暖而陌生的世界,直到夜色苍茫,真到心灵平静。什么时辰不得而知,只知道小窗外星光闪烁。听到洛桑活佛起身,说可以开门了。然后门板处传来撬动的声音。随着声音加大,我捏紧了拳头,心快要蹦出来了一般,额上竟渗出了汗珠。我要出去了,我就要出去了。这样想着,猛然转身,把那些物品飞快塞进袋子里,把净水碗的水倒掉后收起来,唐卡收起来,被子叠起来,还有什么?我环视着小屋,再飞快地把锅碗都收起来。对了,卡垫,我把卡垫也裹了起来。转眼看到粉红的热水袋,一把抓过,拧开倒掉水,捂在胸前,想了一下,放回桌上。嘉措已经离我远去,带着这个还有什么意思,在门开启的那一刹那,又飞快抓起扔进袋子里。卓一航提着斧子进来了,身后跟着扎西、莲、洛桑。扎西拉着我的胳膊,嘿嘿地傻笑着。莲拿了个黑色的布,说是眼罩,怕我眼睛不适应太亮的光线,让我戴上。伏在扎西背上,行走在弯弯的山道,心底是从来没有过的踏实。这个宽宽的脊背,是我任何时候都可以放心倚靠的地方。在山洞里的日子,就是因了他默默的守候,才能熬过那些没有光线的日日夜夜。从此将与他相伴,从此将跟他牧羊,不管未来会是什么样子,这一刻我告诉自己要跟在他身边,不离不弃。我看不清周围的情形,也没问他们带我去哪里?只是安安静静地让扎西背着,感受着他用身体传来的温暖。莲他们也没多说话,只是静静地走着,不时叮嘱一下对方小心脚下。中途莲叫扎西把我放到马背上,说这样一直背着太累了。扎西只是嘿嘿地笑着并没回答。我知道扎西的意思,也感动于他的心思,忍不住俯下身子,摸索着找到他的耳垂轻咬了一口。感到扎西的脊背突然僵了一下,脚步猛一踉跄差点摔倒,不禁嘿嘿笑出声来。“卓嘎,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女。”莲可能是看到了我的小动作,在我背上猛拍了一下。“咋了嘛,我又没咬你,不服气你可以咬你的活佛啊!”我说,大声地笑了。出来真好,冷冽的空气都是那么新鲜。“天啦,我都救了个什么怪物出来呀。”莲夸张地说,“佛祖啊,你还是把她弄回山洞去吧,我怕她把扎西祸害了。”“你才把洛桑活佛祸害了呢!”我反驳说,“害得人家好好的活佛不当,娶了你这么个女人!”“扎西,我们还是把她送回去吧,我怕你以后被她毁掉了!”莲叹着气,对扎西说。“把你送回去,让你在小屋里呆上两个月试试!”我转回头,眼睛看不见,心情却格外的好。“那不行,她去了,我怎么办?”洛桑笑着说。“哦,有人不愿意了!”我哈哈笑着,再次把头搁在扎西肩上,摸索着开始玩他的耳垂。“到山口了,歇一会儿吧!”洛桑说。扎西把我放了下来,莲解开我的眼罩。“慢慢睁开眼睛,慢慢适应,幸好是晚上。”慢慢看清了众人。莲站在我左边,身边有一只金黄色的藏熬,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站在他身边,想必就是她的家长洛桑活佛了。扎西在我右边,憨憨地看着我傻笑,黑鹰站在他身边,不停地甩着尾巴。卓一航提着相机立于一边,微笑着看我。一时之间,恍如隔世。第184章:别了 我的家长“别感动啊,我们正后悔救了你呢。”莲对我扮了个鬼脸,伸手在他男人的皮袄里掏着,转头问我们。“要不要巧克力?”“巧克力是什么玩意儿?”“吃的,补充体力。你好似在山洞里呆成白痴了?”莲嘿嘿地笑,一边递了两块给扎西和卓一航,再递给我两块。卓一航从马背上掏出几瓶水给我们。洛桑活佛则拧开水壶,莲就在他手上喝了两口。“对面是谁?”洛桑突然说。“什么?”我莫名其妙。“哪里有人?”莲转着头到处看。“哪里,山上,还骑着马!”洛桑向对面山头一指。顺着他手指的方向,见对面山头上果真逆着光站着一个骑马的人,面向着我们。风呼呼地刮着,那人却昂然屹立,一动不动,仿如雕像。虽说看不清脸,那熟悉的身影却让我心里震动。没错,他是嘉措,我曾经的家长。他也是来送我的吧?想来他也知道,我今晚一走,恐不再回来。此生的情,就终在今晚了。明天的爱,将不再属于他。大地前所未有的安静,就是风声,也突然小了很多。看着他的身影,我突然放开桑子唱起了那首最爱的牧歌。太阳下去了月亮爬起来阿妈的织布机停了阿爸的青稞酒香了妹妹和她的牛羊踩着白云回家了......唱着它出嫁,唱着它回娘家,唱着它去修行,现在又唱着它远走。唱到最后,已经泪流满面。别了,嘉措,我的家长,为你哭过、为你累过、为你伤心过,从今起,我将收起我的心,不再为你牵挂。扎西过来,把自己的皮袄披在我身上,然后紧紧握着我的手。久久,他终于调转马头,身影一起一伏,飞快驰下山去,瞬间就消失在了群山之间。弯弯的月儿悬挂在半空,静静地俯瞰着大地。月光如水银一般铺呈在群山之间,影影绰绰,格外安然。逆着月光,山峦叠嶂,优美的弧线随意延伸开去,河谷地带里,白花花的是冰面,东一块西一块镶嵌在夜色之中。偶尔,会有一两声夜鸟的轻啼,在宁静的夜空里传出好远。扎西和我并肩站在一起,莲靠在洛桑身边,卓一航靠在马旁,黑鹰和莲的尼玛坐在最外侧。这个世界仿佛静止了。走了两天,终于到家了。我又重新回到当姑娘时的小屋。半边屋子里堆满衣箱,仍如过去一样狭小,然而无比的温暖和实在。阿爸和两个哥哥看到我回来,什么都没问,只是吩付嫂子做饭炖肉,晚上做酒时,青稞比平时多了一半,说头遍酒不要跟二遍三遍的混合了,头遍酒用来招待客人。莲不喝酒,洛桑活佛也不饮酒。卓一航和扎西被两个哥哥灌得晕晕乎乎的。奶奶越发的老了,背也越发驼了,但看到莲和洛桑,却格外开心。她吩咐嫂子在佛堂的正面把三个泡沫垫叠在一起,再把轻易不舍得用的羊毛卡垫铺在上面。我知道,这是给洛桑活佛的位置。我们这儿规矩,任何一位高僧大德,都是需要我们仰视的。发自心底的崇敬之情表现在一些细小的事情上,比如给高僧的位置,要比普通人高,高僧用的杯子,要比普通人精贵等等。洛桑的位置旁边,两个泡沫垫重叠在一起,也铺了新新的卡垫,那是莲的。莲和洛桑在我家人的心中,代表了神圣不可侵犯的佛菩萨。家门口站满了闻讯而来的乡人,大家交头接耳不时往里探看着。二哥提着青稞酒壶给他们敬酒,一边不时神秘地透露点洛桑活佛此时在干什么的小消息,引得大家一轮轮地惊叹着。第185章:回家一个活佛能进入一个普通老百姓的家里且还住在他家,那是很荣耀的事情,给我及我的家人挣足了面子。所以爸拉是高兴的,端酒杯的手因为兴奋有些发抖,看向我的目光格外温和。洛桑在奶奶的请求下,给我家做了驱邪的仪式。我站在门边看着念念有词的洛桑把青稞粒洒在家里的各个角落,奶奶和爸拉虔城地跟在后面,这样的场面总是让我感动。我不知道这样做了是否就真正驱走了邪魔,只是完成这个仪式的过程中,我们是无比虔诚相信的。人很多时候,信心往往不是来自于自身,而是来自于外界的肯定。当我们信服的人告诉我们你会平安的,你会好起来的时候,也许这话并没改变什么,却给了我们明天生活的信心。人一旦有了信心,还有什么可怕的呢?奶奶把莲送的唐卡慎重地挂在墙壁上,洛桑活佛送了奶奶一尊开过光的佛祖的青铜塑像。奶奶供在桌上后,磕了三个长头,再给菩萨献了哈达,供上净水碗。等我们家一切都安排好后,爸拉才让村人们上来拜见活佛,接受洛桑活佛的摸顶赐福。那一晚,我家成了歌舞的海洋。天井里、佛堂里人头攒动着,大伙随时随地拉着手起舞,任谁起了一个音,都会引得屋里屋外跟着唱和。莲是高兴的,她依在奶奶的怀里,不时高声喊着谁谁来一曲,然后“咯咯”地娇笑。奶奶搂着莲,握着她的手搓一会歇一会。有人来敬酒时,奶奶裂着没牙的嘴“呵呵”笑着,说她不喝酒,我帮她喝吧。“我进这个家门来,还是第一次看到奶奶喝酒,奶奶是真喜欢莲啊!”穿着节日盛装的嫂子提着酒壶飞舞在人群中,不时拍开那些喝醉的男人们伸出的手。她走过我身边时,对我说;“卓嘎,你真有福!”“我有福?”我哭笑,一个被扫出门的女人,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自己有福。“有扎西陪着你,还有这么好的朋友帮你,不算是有福吗?”嫂子笑着,给面前的酒杯斟满酒,又旋到下一堆人跟前。我看到扎西提着一桶酒进来,问嫂子放在哪里?嫂子向墙边指了指。他嘿嘿地笑着,提着酒桶过去,回身看了看我,用衣袖抹了一把汗,出去了。卓一航脖子上挂着相机,左手端了不知是谁的银质酒碗,右手握了一个像电话一样的小机器,脚步踉跄,不停地叫着姑娘小伙子唱歌,说不准唱流行歌曲,要唱牧歌,他要录音。洛桑坐在他的专座上,含笑看着大家。快乐就这么回来了吗?我有些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魔女,给我们跳支舞吧?”莲突然高声叫喊,眼睛因为兴奋而泛着亮光,她的男人则疼爱地瞄了她一眼,侧身把拧开的水壶递给她。莲接过仰脖喝着,因为太过高兴,水顺嘴角往下淌,奶奶帮她拭去流出来的水,疼爱地叫着“慢点慢点!”“快点快点,魔女,跳舞嘛!”莲把杯子放在一边的地上,却因太过兴奋,伸腿就把杯子打倒了,水流一地。“唉……”奶奶叹着气,拾起杯子,高声叫着二哥的名字,让她去给莲重新灌上开水。莲冲正摇头的洛桑扮了个鬼脸,毫不在意地转回头来,“跳舞跳舞,魔女,跳舞嘛!”“好!”我也开心地笑了起来,起身旋进了人群里。阿哥阿姐们看到我,自动让到四周,脚踏着节奏,给我唱起了牧歌。跳到兴起,我索性解开辫套,任小辫飞扬。放开嗓子唱了起来,一首接一首,直到天黑尽,直到星光起……第186章:粉红的夜(上)大伙散去时已经快天亮了。我回到小屋,扎西端了一盆水进来放在我脚边。我看着冒着热气的盆,不知他要干什么。他蹲下去,不由分说就把我的鞋子脱了,把脚放在里面泡着。我别扭地看着他揉搓我的脚,小声说:“扎西,不用这样的!”“莲说,你每晚最好泡泡脚,这样对身体有好处。”“我自己来吧。”我说,“哪有男人侍侯女人的,你这样我不习惯。”他不理我,只把我的脚细细洗过,用帕子擦干,闷闷说了声,“我放了热水袋在被子里,你小心点别烫着。”就端了水出去了。我站起来,看着铺好的被子,心里暖融融的。我慢慢脱下衣服,把自己的身体祼露在这间土屋里,让无数的小辫披撒在背上。我的身体一如从前,腹部扁扁平平的,这是我的悲哀,是上天对我的惩罚。我掀开被子钻进去,触到一个暖暖柔柔的东西,伸手抓过,不用看我也知道是那个热水袋。嘉措送来的,塑料壳外包了一层粉红的软布。我把它搂在胸前,一会身子就跟着暖了起来。看着屋顶,脑中不由自主地浮起他的脸。嘉措,他此时应该在睡觉吧?偶尔的梦里是否会出现旧人的影子?想起离开山洞的那个夜晚,他是不是一直跟在我们身后,所以才会出现在那个山头上?他,也是舍不得我吧?那些在一起的日子,不是说忘就忘得了的。嘉措,他的痛只能放在心里,他的苦甚至连说出来的权力都没有。相比于他,我和扎西都算是幸运的了。如此一想,也越发心疼他。甚至……有些想他。扎西进来,把门合上,站在垫子边“吃吃”地笑着。“你笑什么?”“刚才……刚才……洛桑活佛把我叫过去,给了我一个东西!”“宝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