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婚》-21

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4)莲看着窗外茂密的森林,头也不回地说:“开车吧,天晚了翻山更困难。”卓一航和嘉措还想说什么,见莲并不回头,只是看着窗外出神,俩人同时叹了口气,相对摇了摇头。车子慢慢驶出了加油站。我虽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车里顿时紧张的气氛却还是感觉得出来,不由自主地伸手拉住莲的手。莲拍了拍我的手背,“没事的,放心吧,保证让你顺利回家,回到你的草原!”过了林芝县,公路便开始顺山往上升了。雪越来越大,路上已经积了白白的一层,山上下来的车都开着警示灯,慢得跟蜗牛爬似的,见有车来,我们的车就早早停在路边让路。卓一航不再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前面,嘉措为他点了支烟,他也不敢伸手来接,还是嘉措给他放在嘴里。他吸一口后,嘉措取下来,过一会儿再放上。我死死地抓住莲的手,紧张得手心全是汗。车里的空气越发沉闷。“这种雪路没关系的,新下的雪,路不会滑,只要看着车辙印走就没问题。”莲轻声地说,不知是安慰我们还是安慰卓一航。路越来越陡,雪也越下越大,两边的原始森林白茫茫一片,天地混沌一片。“西藏是个很奇特的地方,地域辽阔,地形复杂,自然环境多变。北部和西部是青藏高原的主体,由于地势高亢,气候干旱寒冷,为高原荒漠和草原植被所占据。到中部的半湿润区也只能见到灌丛植被的零星分布。但在西藏的东南部,在喜马拉雅山脉、横断山脉和念青唐古拉山脉的湿润坡地和山谷中,却生长着辽阔的原始森林。虽说进入林芝后,沿途树木葱茏,绿阴蔽天,但那几乎都是原始次生林,跟色季拉的原始森林比起来,还是有很大的差距。你们看这条公路,顺着山势盘山而上,像不像一条哈达在原始森林里穿行呢?”莲指了指山间盘旋的公路,又说:“这两边的树木以云杉为主,间杂白桦和其他树种。桦树属于强阳性树种,喜阳光,是自然更新最快的树种之一。一个地方的森林被砍伐以后,最先自然生长出来的一般都是桦树,其次才是云杉和其他树种。色季拉从山脚到山顶,森林形成了很好的垂直带,各个树种都是经过了上千年的自然选择,已完全适应了这里的土壤、气候条件。这些原始森林里面,生长着各种野生灌木。像珍珠梅、杜鹃、黄刺梅、沙棘等。在西藏,提起林芝的杜鹃花节,可算是有名的,每年五六月份,杜鹃开得漫山遍野,很多人专程从四面八方赶来观赏,而色季拉又是欣赏杜鹃的中心点。每到山花烂漫的季节,这一片林海便会变得人头攒动。色季拉的杜鹃尽管花色各异,花型也各不相同,但严格分来也只有两种:大叶杜鹃和小叶杜鹃。大叶杜鹃一般夹在森林里,枝高冠大,靠透过树梢的阳光进行光合作用。花色以白、粉居多。到海拔四千米左右,森林逐渐稀少,小叶杜鹃开始生长。到四千五百米左右时,高大的树木完全消失,这里就成了灌木的天下了。”莲一路上向我们介绍着沿途的风景,调节着车里的气氛。到了半山腰,车子开始打滑。旁边就是万丈悬崖,每次转弯,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看到这种情况,莲说:“一航,找个地方靠边停下吧。”车子缓缓地停在路边,后面那辆车也慢慢靠拢。没人问为什么。“不至于吧?各位就吓成这样?”莲看了看我们,嘻嘻地笑,“卓嘎,你把我手腕快捏断了。”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5)“莲,真的有点儿吓人。”我赶紧放开她的手,不好意思地笑。朗结他们下车走了过来,帮着把前面挡风玻璃两边的积雪刮去,边玛还把车窗上的积雪用袖子擦了擦,露出了人影。“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吗?”“那是在草原。在车上我怕,你没看下面,太高了!”我说。莲跳下车,拉开了一航的车门。“怎么?还想开?”“你……”所有人都看她。特别是卓一航,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不可能!”其他男人的眼睛则瞪得如牦牛的眼,齐刷刷地看着莲。独有我,看着白雾中镇定自若、清清淡淡的莲,会心地笑了,莫名的安心充塞着心胸。“不相信我会开车还是不相信我会把你们平安送下山?”莲好笑地看着他们。“下来吧,亲爱的卓先生,你不想休息一下吗?轮换着开,不至于太累了!”卓一航深深地看了莲一眼,车门边的莲站在银白的世界里,衣袂飘飘,和煦地微笑着,眼神清澈明亮,任何的慌乱在这样的眼神中,都能沉静下来。卓一航跳下了车。“把防滑链给朗结安上!”莲说。男人们争先恐后地去后备箱里拿出两条铁链子,装在了小货车的前轮上。“好了。”莲踢了踢轮胎,“先生们,可以出发了,边玛,宇琼,你们俩上这辆车,挤一点暖和啊!”宇琼和边玛兴高采烈地爬到了我们的车后座上,我们也先后上了车。虽说人多,但在这个冰天雪地的世界里,一点儿也不觉得挤。莲坐到驾驶座上,系好安全带,调整好坐椅,又示意嘉措扣好安全带。扫了我们一眼,笑着说:“在这样的山上出事的话,安全带也不管用,自我安慰一下吧!”大家倒是想笑,只是笑得比哭还难看。“各位,别哭丧着一张脸,好像我们不是要去你们美丽的家乡,而是要去冰冷的地狱似的!”莲转过头来,如天使一般。“莲,我不紧张。真的,我相信你!”我说着。心里真是一点儿都不紧张,看到莲镇定自若的表情和她眼里一贯的平静无波,便无端地相信了。“可怜啊。我这是怎么混的啊,信任度越来越差了!”莲一脸苦笑,装着委屈极了的样子瞄那几个大男人。却让所有人都“扑哧”一声笑了。“对嘛,同志们,这才像样嘛!”莲也笑了,脸上的表情轻松极了。仿佛前面不是七千多米的雪山,而是大草原上的一马平川。然后她转过身子,对车窗外的朗结说:“朗结,不准超车,不准踩刹车,实在要用,一定要轻,停住后还要提起手刹。尽量用坐挡的方式去控制车速,转弯时不能急打方向,匀速前进,跟我保持两百米的距离。能做到吗?”“能,莲姐,你放心吧!”“你背一遍给我听!”“不准超车,不准踩刹车,实在要用,一定要轻点刹车,停住后提起手刹。用坐挡控制车速,不是用……用……刹车去控制,转弯时不能急打方向,匀速前进,保持两百米的距离。”朗结一边背一边想,总算是说了个完整。莲点了点头,伸手拍了拍朗结的肩,眉开眼笑地说:“走吧,好兄弟!”每个人都崇拜地看着莲转动钥匙,发动车子,慢慢向前滑上正路。谁都不敢开口说话,生怕一说话,车子就滑出了公路。旁边就是万丈悬崖啊,佛祖!莲打开音响,轻缓抒情的音乐弥漫开来。转了两个弯道,车子平平稳稳的,不再打滑乱晃。“说话啊,同志们。你们不说话,我会睡着的!”莲打趣地说,打破了车里的沉闷,所有人此时方反应过来,身体也立即放松。就听边玛大叫:“四哥,你把我腿掐痛了!”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6)便见宇琼条件反射地把手从边玛大腿上拿开。“你别说我了,看你把我的手臂抓的,都快出血了。”嘉措回过头来:“你俩就那么害怕?”“大哥,别说我们,看看你的手!”边玛得意地笑。便见嘉措迅速地放下死抓着扶手的右手,而坐在我旁边的卓一航只是看着莲的背影出神。我哈哈大笑着,趁机把边玛挤过去了点。“你还挤我,我都快成相片了!”边玛又开始大叫。“哥,你叫魔女坐过去一点!”“切,动不动就叫哥?你还是不是男人啊?”我不屑地斜了他一眼。车里的气氛再度热烈起来,大伙儿似乎都忘了这是行走在雪山之巅。到山顶时天开始黑了。车灯所照之处,白花花一片。方向盘在莲的手中,就如一个睡着的婴儿般听话。车里开着空调,仍感觉腿脚冰凉。嘉措把皮袄脱下,递给边玛,让他给我盖上。我刚想说“不用”,一抬头见嘉措的眼神凶巴巴的,便咽了回去。心里嘀咕了句“真是的,关心也要这么凶!”“阿佳你说什么?”宇琼揉着眼睛,瞌睡兮兮地问。“什么都没说!”我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边玛却在一边笑开了。“宇琼,马屁拍到马蹄上了!”“去,你个坏家伙!”我打了边玛的脑袋一下。“老这么打我,会把我打傻的!”他捂着脑袋大叫。“你以为你还不傻啊!”我斜了他一眼,把盖在腿上的皮袄拉紧了些。下到半山的护林员木屋处时,莲说后面好久没有朗结的车灯,我们等等吧。她把车子慢慢靠边停下,边玛和宇琼下去要找石头塞前轮,莲说不用,这里不太陡,能停稳。从上山到现在,已经四个多小时了,手脚都僵了,于是我们都跳下车活动,把冰跺得哗啦啦直响。莲在一边走来走去,显得有些心神不宁。等了二十多分钟,远远见有车灯下来,当看到确实是朗结开的小货车时,我们都激动地欢呼起来,莲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朗结停稳车,惊魂未定地大叫:“我刚才差点玩完了,差一点点。”“啊?”所有人一齐看他。“才过垭口处不久,我看走得挺顺利的,就忘了刹车的事。转弯时车速有点快,踩了一脚刹车,我的妈呀,车子直接来了个一百八十度调头,幸好旁边有个雪堆挡住了,没出路基。佛祖啊!吓得我一身冷汗。抽了支烟后,才重新开回垭口的平地掉了头下来的。”“还好还好!”我们都拍着手庆幸着,嘉措和卓一航过去拥抱了一下朗结。“没关系了。朗结,再往下只有三个弯道的路有冰雪,咱们慢点就行了。”莲说。我踢了朗结一脚,向莲努努嘴。“嗯,莲姐,对不起!”朗结走到莲面前,嗫嚅着:“没听你的话!”“说什么啊?兄弟,我还等你回家后给我挡酒呢,你们老家喝酒啊,那不叫喝,那叫灌!”莲嘻嘻地笑着,扬着头看他。“你要是玩完了,我这酒让谁挡去,不被他们灌死才怪。”“没关系,莲姐,三哥死了还有我呢!”边玛凑了上来,从朗结身后歪着身子露出半个脑袋。不经思考说话的孩子挨了两记重拳,立即转着圈哇哇大叫:“大哥、大哥,三哥打我,是他先打我的……”大伙儿一阵狂笑,气氛顿时也热烈起来。“莲,到我们家了不喝点青稞酒,那怎么成?人家会说我们不会待客的。”我看着莲,笑着说。“我喝不了酒的,真的,不信问你的家长。上次我去时你家老人也没让我喝,倒是你那些邻居们硬给我灌了几大杯,让我几天都难受。”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7)“我咋不知道?”边玛叫着,抓起一把雪揉着。“你在乡里读书,没回来!”朗结说。“哦,明白了。白玛奶奶说的那个白度母就是你吗?说你治好了她的病!”“什么白度母,她只是感冒了,碰巧我带着药而已。”莲笑笑,“好了,咱们吃点东西吧!”“感冒啊?”边玛抓着头发傻笑。“不可能。白玛奶奶病了好多年,感冒不可能好多年都不好吧?”朗结说。“别说那个病了,你们饿吗?”莲转头问我们。嘉措让边玛和宇琼去拿了些罐头、大饼和榨菜出来,大伙就站在冰天雪地里,互相抢着、争着,开着玩笑,边玛顺手在羊皮袄里揣了两个苹果。我身上披着嘉措的皮袄,心里暖呼呼的。上车时,边玛掏出热呼呼的苹果给了莲和我。过了色季拉山后,我们在鲁朗的小旅馆里住了一宿。往前走路虽险,但没冰,路况也好,就换成了卓一航开车。边玛和宇琼也回到了朗结车上。这一路上就这样,莲开冰雪道,过了冰雪道由卓一航开车。偶尔,莲还帮朗结换一下。嘉措负责安排大伙儿的食宿,边玛和宇琼负责干活。我呢?负责唱山歌,娱乐两位辛苦的外地司机。进入怒江峡谷,车子一会儿在山巅一会儿在谷底,上下两千多米的落差,这种路况,卓一航倒是得心应手的。边玛和宇琼不时轮换着过来挤一下,赶也赶不下去,弄得朗结实在郁闷,说他们俩没良心,都想坐好车。“我们想听莲姐讲故事,你会讲吗?”那两位翻着白眼,照样争先恐后地往我们车上挤。当然,如果换成莲开车的话,那两位就不会过来了,不仅如此,就是我也会跟着坐过去的。无意中,淡然的莲成了我们的主心骨。穿越了无数的峡谷,翻越了无数的大山。在转过一道弯后,突然看见前方路边出现了矮矮的土房子,心就猛然抽搐了一下,身子开始颤抖,那个撕心裂肺的夜晚没任何预兆的就闯进了脑海,任我怎么摇头都驱赶不走。仿佛,自己的鲜血又在一点一点流失;仿佛,自己的心脉又在一寸一寸断掉。不自觉地抓住莲的手,用力地捏着,呼吸变得急促,感觉窗外层层叠叠灰黄色的山崖,随时都要挤压过来。莲开始是诧异,继而明白,她把我转了过去,不让我再看窗外,将我的头轻轻地放在她肩上。在低头的那一瞬间,我看见嘉措正对她感激地笑。莲在我背上轻轻揉着,细声说:“安静,卓嘎啦,安静下来。跟我一起做深呼吸,深深地吸气……慢慢地呼气。对,再来一次,吸气……呼气,好。让我们对所有的逝者和生者都保持敬畏,愿逝者安息,生者健康。很好,你安静下来了,听我虔诚地为你吟诵《般若波罗蜜多心经》。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挂碍,无挂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揭谛揭谛,波罗揭谛波罗僧揭谛,菩提萨婆诃。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8)在低声的呤唱中,我渐渐平静下来,慢慢入睡了。醒来时,看到的已是熟悉的山脉。“说说你吧,卓嘎,想你的黑鹰了吗?”“想啊,肯定又长大了不少吧。你们去后可要当心点哦,黑鹰可是个不认人的家伙!”听我这么一说,所有人都笑了,车厢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会不会咬他?”莲朝嘉措努了努嘴。“有可能!他走的时候,黑鹰才……”我想了一下,弯起自己的肘部比画了一下,“只有这么长,现在,肯定有我腿高了!”“品相怎么样?”卓一航问。“我不知道你说的品相是什么标准,反正黑鹰是我心里最棒的牧羊狗!”我说。“一航,别动你那商人的歪脑子。卓嘎的黑鹰可不卖钱的。”“在你心里,我就那么市侩?”卓一航笑。“我只是好奇,现在很难看到真正的藏獒。”“真正的藏獒?什么意思?”听完嘉措的翻译,我有些不解,“藏獒就是藏獒,难道还有真的假的不成?”“这个啊?还是让莲给你讲吧,这方面的知识,我们都比不过她。”卓一航转头说时,前面正开来一辆卡车,我们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他却毫不在意地把方向盘一打就绕过了大卡车。“听他胡说。”莲笑笑,“所谓藏獒的标准,那是人们根据自己的喜好制定出来的。殊不知藏獒在这片土地上生存了上千年,个体差异极大。就如咱们人类一样,每张脸都是不同的,难道能说你和我长相不一样,就不是人了吗?”“莲,你的想法总是特别!”嘉措回过头来,看莲的眼光多了些崇敬。“不过莲说得也有道理。人类总是自以为是地给其他物种定标准,不知道其他物种是不是也在给我们定标准呢?说我们这个是真正的人,那个不是。”卓一航说,我们都笑了。莲看着我问:“你的黑鹰,会来接你吗?”“如果扎西来,它就会来的。在家里,如果我不在,它只跟扎西。”我说。黑鹰,该是什么样子了?长高了吧?长大了吧?很久没给它挠痒痒了。以前它是喜欢那样玩的,没事儿时就躺在草地上,伸展着四肢,让我给它挠脖子。玩够后,便会用热情的小眼睛看着我,大舌头在我脸上舔个没完没了。三天三夜,在看到那座熟悉的大雪山时,我兴奋极了,趴在车窗上,贪婪地呼吸着冰凉的空气。后面车里,边玛和宇琼则一边一个从车窗探出半截身子,“呵呵”叫着,尖利的哨声穿透云霄。蓦地,一条黑线从雪山深处扑来,沉闷的吠声在山谷里如雷般滚过。“黑鹰……”我趴在车窗上,兴奋地叫,“莲,那是我的黑鹰,它来了!”莲也挤过来,“在哪里?在哪里?”“雪山那边的小路上,黑点,看到没?”“看到了,那家伙个儿真大啊!”莲说,缩回了身子。我用力挥着头巾喊着:“我在这里,我回来了。黑鹰,他们都回来了,全都回来了!”听到我的喊声,黑鹰更大地吼了一声,跑得更加快了,后面腾起的积雪扬成了雾。不远处,蓝色的天幕下,晶莹剔透的雪山脚下,出现了一人一骑,一点红色的璎珞上下起伏。眼眶突然就湿润了。扎西,那是我的扎西啊!太阳下去了月亮爬起来阿妈的织布机停了阿爸的青稞酒香了妹妹和她的牛羊踩着白云回家了……突然就放开嗓子唱了起来。高亢的牧歌在蓝天上盘旋。开始是嘉措和了进来,接着朗结、边玛、宇琼、扎西都放开了嗓子。我们会说话就会唱歌,会走路就会跳舞。雪域儿女,哪个不是能歌善舞,张嘴就来。唱到兴处,朗结他们还吹起了口哨……一时间,歌声、獒声、风声混在一起,在山谷里回荡、攀升,既层次鲜明又和谐统一。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29)我们,雪山的儿女,只有回归这片土地,才能找到脚踏实地的感觉。车还没停稳,我就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地跳了下去,没提防脚下冰雪一滑,一屁股坐在地上,来不及感受疼痛,来不及回答莲和嘉措的呼唤,翻身爬了起来,大叫着“黑鹰、黑鹰啊……”向前飞奔。冷冷的风吹在脸上,竟是从来没有过的舒适。黑鹰见到我,更加兴奋地狂吠着,四蹄如飞,眼看就要抱在一起了,我们却因兴奋过度,冰雪路又滑,刹不住脚而跑过了,便又立即转身,向对方扑了过去。终于触到那毛茸茸的身子,一把抱住,头埋在它厚厚的皮毛里,深深吸了一口气。多熟悉的味道啊,浓烈得如发酵过的青稞酒,刺得鼻子发酸,眼泪跟着就掉了下来。黑鹰转过大脑袋,棕色的眼睛盯着我,然后不停地舔我的脸,舔我的眼睛,嘴里兴奋地“呜呜”着……好不容易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一点,抬起头来,见嘉措、边玛、朗结、宇琼站在正前方默默地看着我,扎西则牵着马站在我身边。风夹着雪花狂舞,阳光却顽强地穿透了云层,暖暖地照在我们身上。幸福是什么?幸福就是踩在熟悉的土地上,身边站着信赖的人。情不自禁地扬头,让雪花和阳光都落在脸上。我的雪山我的家啊!你的女儿终于回来了。情不自禁地对着远处的雪山之巅大喊:“我回来了……”久久,回过神来,见一航和莲站在车门边,一动不动地看着我们。我突然就笑了,狂放地、肆无忌惮地笑了,“咯咯”之声不绝于耳。才离开不到两个月,发现这大山里就有了变化。首先是从川藏公路到村里已经有一条公路相连。扎西说,这是村里组织人员修的。没有水泥,全是碎石铺的,不结实。不过总比没有公路好,大伙儿轮流维护着。如买了大件的东西,下车后就再不用人抬驴驮,拖拉机总算是派上用场了。另外就是手机有信号了。扎西指了指远处的发射架说:“那个才立起来两天,但手机能打通了。”看到嘉措给他买的摩托车,扎西爬到货车上,这里摸摸那里擦擦,嘿嘿地傻笑。我站在雪地里,抬头看着那张黑红的脸,比走时更黑更亮了。“扎西!”我突然叫了一声。“什么?”他转过头来,傻兮兮地看着我。“你想我没有?朗结他们说你天天放牦牛,不会想我的!”我大声地问。“你个女人!”扎西的脸顿时红得如晚霞,偷偷地瞄了瞄其他兄弟,见所有人都在看他,便更加的不好意思。“卓嘎,你个野女人,难怪他们叫你魔女。看你把扎西啦整的……”莲走了过来。“扎西啦,喜欢你哥给你买的摩托?”“莲姐。”扎西腼腆地笑了,“村里好几个人都买了这个,用来放牧,很……那个……方便的。”“你们都骑摩托车放牧了?”莲说。“嗯。跑得快,还不吃草。”“那……马呢?”“马肚子大,太费草了。不过走山路也还用它。”扎西说着,又去摸了摸他的摩托车。“你们的生活真是越来越好了啊!”莲笑着,眼里却有些失落,“我还是怀念骑马的时候。上次来你家,你还带我去帮锦草原骑马了,还记得吗?扎西!”“记得。”扎西跳下车来,小心地看着莲,“莲姐,你……不高兴?”“没有。只是觉得不能骑马有些遗憾!”“你想骑马还不简单。回去后咱们去牧场住几天。马都还在吧?扎西!”嘉措问。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30)“在在在,全都在。”扎西连连点头,不时小心地看一下莲,仿佛莲的不开心是他的罪过一般。“咱们去草原上组织一次赛马会,怎么样?”“好!”所有人都拍手欢呼。独有卓一航因为听不懂,傻傻地靠在车门边看我。好好接下来的两天,我把自己关在小屋里,不接任何人的电话。什么也不干,昏昏沉沉的睡、昏昏沉沉的醒,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就是做不到。眼泪总是不由自主地掉下来,心里却空荡荡如这屋子。在那个没有星辰的早上,惊悸着突然醒来,悄悄穿衣,悄悄开门,悄无声息的下楼,打车。当站到冲赛康的那条熟悉的巷道口时,方明白,无论怎样努力去遗忘,终究还是回到了原点。找了个不为人注意的角落,看到卓一航开着车停在那个小院门口,看到莲拉着琼宗的手,跟卓嘎出现在门边,看着嘉措指挥他的弟弟们把行李搬到车上……心里有一万个理由要扑过去问他,双腿却如灌了铅一般沉重,抬不起来。看着他们陆续上车,出了巷道,不由自主地追了出去,站在街边,无声地抽泣。他,终于走了,看都没看我一眼,就这么走了吗?这一走,难道真的从此就了了?和卓嘎对视的那一刻,心头不由地升起恨意。这个女人凭什么赢了我?一个卓一航还不够,还要把嘉措霸了,老天是不是太不公平?给了你这个就要取你那个,斤斤计较到不让分毫。不知站了多久,直到街上喧哗起来,才发现腿脚僵硬。触目所及的每一辆车都风驰电掣,触目所及的每个人都行色匆匆,拉萨没有太阳的早晨,实在是不宜出门的。我裹紧了衣服,伸手招了辆的士,回到仙足岛的居所。开门时,见地上有张纸条,上面写着:好好,我回老家去过年了,保重!含泪笑了,这个男人,终究值得为他流泪。开始收拾行李。大大的一个黑背包,突兀地立在屋中间。我坐在床边,傻傻地看着。接下来我该干什么?背起它,找他去吗?怎么找?到哪里去找?心里突然没了底。风来云也到雨也落了云一被风拥抱就哭了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雨在风中飘泪在我的眼中逃逃到天涯海角找不到我在雨中找爱你原来是个牢雨一停我也不见了高胜美仍在幽幽地唱,唱得我心里空空荡荡的。“再也忘不了你对我的好,被你骗到连天荒也老。”我苦笑,我是不是就这样被他骗到天荒地老?撤了吧,让自己撤了吧。心里有一万个理由告诉自己撤了吧,就此罢手。眼泪却不听使唤地往下掉,跟他在一起的日日夜夜挥也挥不去,让我没有一点儿空隙容下其他的东西。就这么傻傻地挨了三天,度日如年的三天哪,心就像被一万只小虫在蚕食着。无意识地吃东西,把所有能找到的不知什么滋味的零食全往嘴里塞,似乎除了吃,我无法证明自己还活着。胃每时每刻都在胀气,但每时每刻都在接受塞进去的不知所以的东西。总得给心一个交待,就是死,也得死个明白啊!拖过电脑,开始查询嘉措老家的情况。大山深处的县城啊,才基本解决了照明和饮水问题。那里的老百姓呢?他们过的又会是什么样的日子?没有电视没有热水,对于一个过惯了城市生活的人来说,那是无法想象的。嘉措,他也不想生活在那里吧?如此贫穷偏远的深山老林,一辈子见的就那一片天。让他跟我走、跟我去内地,是不是算是解放“农奴”?藏婚 第四部分 藏婚(31)如此一想,笑了。嘉措要是知道我叫他“农奴”,那脸不知会拉成什么样子?便更加坚定了去找他的决心,开始看另一篇介绍。川藏线的自然及人文旅游资源丰富,因地处横断山脉,所以这里有独特的小气候及地理构造,形成十里不同天、一山显四景的奇特自然风光,造就了许多千姿百态的奇山圣湖和极富地方民俗的民宅民风及服饰、饮食、歌舞等丰富的人文景观,悠久的历史、灿烂的文化、茶马古道在其境内留下许多自然及文化遗产。十里不同天,一山显四景,这倒是奇特。就算不为嘉措,去游玩一趟也是不错的。我并不知道嘉措家具体在什么地方,但他好像说过他们家离县城只有三十多公里,离云南挺近的。我看了看地图,选定了一个最靠近云南的县城作为目标。就算是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如还没结果,就放手。打开邮箱,把上周做完的策划发给老板,告诉她我要出去一段时间。如有工作,可以发到我邮箱里,也可以给我打电话,但电话可能没信号,总之回来后我会及时跟她联系。便关了电脑,擦干眼泪,重新化了妆,穿上冲锋衣,背上背包,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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