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是让他学个技术。藏族小工的工资低,没有技术,也挣不了什么钱。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18)学什么呢?他汉话那么差,没法交流啊。扎西呢?还在家里?在呢。家里也离不了人。……你们俩是不是应该关注我一下?看他们俩聊得热火朝天的,心里酸楚,白了那两人一眼。对不起对不起,我们两年多没见了,居然把你这大美人忘了。莲看着我,笑笑说嘉措回来了,你的病是不是应该好了?你病了吗?嘉措转过头看着我,摸了一下我的额头。简简单单的一个动作,却让我心里一阵温热。她呀,病得不轻,神经病。莲笑吟吟地看着我。去,你才神经病。我给了莲一个白眼。莲看了一下手机,说不跟你们玩了,我还有课,得先走。嘉措,有时间打电话给我。她递了张名片给嘉措,便拎起相机走了。我很想问嘉措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失踪了吗,忍了下终究没问。他如果想说,会主动说的。既然没讲,自有他的理由,我何苦自找麻烦。燕子,我回老家去了,那里没信号。嘉措看着我的脸,良久,突然说了这么一句。难怪这么久没消息,我心释然。只是,你走的时候应该告诉我一声。你睡着了。他淡淡地说,眼神却有些躲闪。咱们走吧。他拉起我,拿开我手上的可乐。那晚,我跟他回到了那个藏式小院。那晚,我再一次迷失自己。我们的关系似乎又回到了最甜蜜的时候,对,我是说“似乎”。虽说他的样子没变,性情没变,床上地上都还是那个生龙活虎、霸王的嘉措。但偶尔,他不看我的时候,会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有次他问我,燕子你会跟我一辈子吗?我说不会。他立马急了,摇着我的肩膀问为什么为什么?你是不是在逗我开心。他当时那副样子真的吓倒了我。我不喜欢他的表情,狰狞的样子,仿佛我不是一个值得疼惜的女人,而是一件容易被别人抢走的物品。我大声说你弄疼我了,放开!他看着我,我也盯着他,对视良久,他终究是放开了我,但猛然倒在床上。为什么?燕子,汉族女人不是都从一而终吗?你为什么不是?从一而终,你听谁说的?我哈哈大笑,这么老土的话他也说得出来。电视里、书上不都是这么写的吗?你不会才三岁吧?嘉措,电视里书里的玩意儿你居然信?我看着他,真是觉得这孩子可怜。从一而终,在现在这个社会,在这个讲究个性、讲究感觉一夜情泛滥的时代里,还有谁是谁的唯一、谁是谁的一生一世吗?不,嘉措,我不可能跟你一生一世的,我有我自己的原则,现在我们俩在一起,那是因为我们俩现在彼此感觉良好,但明天,我不知道,我无法把握,我从不对未知的事情作判断!是因为他吗?谁?我走的那天晚上,发短信给你的那个男人?我想起来了,嘉措走的那天晚上,一航是发过短信给我,什么内容记不得了。莫非他看见了?这么一想,突然愤怒。这个男人,居然翻我的短信,他有什么资格翻我的短信,以为他是我什么人啊?嘉措,你不觉得太过分吗?翻我的隐私?我愤怒地冲他喊。我不是故意的,你上厕所了,我无聊,顺手拿起来,就看到了。你干吗?喜欢那个男人为什么还要跟我在一起?你不是故意的就看到了,那要是你故意的我岂不一点自由都没有了?我就喜欢他了,怎么样?你是我什么人啊?管我呢?我挥着手臂尖叫,嗓门大概街上都能听见吧?我这人就是这样,只要好好说什么都能商量,如果要跟我来硬的,就会变成天下最不讲理的主。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19)他坐了起来,看我是真的生气了,伸手过来拉我。别这样,燕子,我们不吵了好吗?是我不对,我不该看你的短信。我挣扎着,想不理他,但终究没能挣脱,被他拉了过去按在怀里,亲着我的脖子和脸颊。我是个没有原则的人,不怕别人对我凶,就怕人家对我好。人家对我一好,自己就会心软,就会屈服。那个关于从一而终的讨论就这样结束了。后来某一天,跟莲一起在她的阳台上喝茶,提起那次我和嘉措吵架的事。学着嘉措说从一而终的口气,哈哈大笑,莲却是没笑的,她捧着那杯千篇一律的白水说,好好,你觉得从一而终真那么好笑吗?你不觉得好笑?我不觉得,好好,如果你爱他,为何不能从一而终?问题是我现在爱他,以后不爱了呢?如果现在从一而终了,不爱的时候怎么办?好好,男人遇到你是倒霉。你不是女人,你是妖精。这话我爱听。但是,妖精也想修成正果啊。比如“终了”!我才不想“终了”。你不是不想,你是无法把握他,对吧?好好,你如果爱他,就收敛一点,上岸吧!如果你不爱他,最好也别让他爱上你。嘉措是康巴人,你总该知道康巴人在西藏意味着什么吧?意味着什么?杀人、放火,还是更凶残的恶魔?莲,你别吓我,什么样的男人我没见过。感情不在了,任何人都不能把我怎样。嘉措跟你见过的任何男人都不一样。我第一次来西藏就认识他,很多年了。康巴人性子很直,这个“直”不能单从字面上去理解。今后你会慢慢明白的。嘉措跟我说过你们是多年的朋友,原来你早来过西藏啊?不想再说我和嘉措的事,便问起她的故事来。总觉得这个女人交往越久越神秘。比如说,她会摄影,技术一流;比如说,她会藏语、而且相当流利;比如说,他认识嘉措,而且很熟……来过,来了很多次。喜欢这个地方,没办法。莲,你不会跟嘉措好过吧?我坏笑着看那个白衣白裳在阳光下压腿的女人。如果那样,我让给你。你个神经。她白了我一眼,拿起凳子上的水杯,进屋接她的白开水去了。嘉措住的小院子在冲赛康的一个深巷子里,光线不好,一天到晚都是暗暗的。我不喜欢住在那里,另外在仙足岛租了间房,三百块钱一个月,朝阳,十二平米左右,带卫生间。交押金取钥匙那天,没告诉嘉措。我把屋子打扫干净,把卫生间刷了一遍又一遍,到莲那儿取了行李,在床上铺上熟悉的紫色碎花床单,同色的被套、枕头,让窗帘店来安了粉色的百叶窗,拉开,便能看见波光粼粼的拉萨河。想象着夕阳西下时牵着一个长发男人的手在河岸上走过将是何等的浪漫啊!看着自己的小屋,很满意。一个暖暖的、粉粉的世界,属于女人的梦幻。打小就爱做这样的梦,一觉醒来变成公主、父王母后宠着,骑白马的王子来求爱……很好笑是吧?很幼稚很无聊是吧?但又有几个女人年轻时没做过关于公主的梦呢?是的,年轻时,我现在已经不年轻了,尽管容颜依旧,但不再年轻却是事实。我的心是年轻的,一直这么认为。对于这些,我比谁都明白,但并不妨碍我时不时地做个梦,自我慰藉并不碍着谁吧?打个电话给嘉措,说我在仙足岛某某小区某某号,让他办完事到这里来。莲打来电话,说,好好你可想好别过两天又后悔。我说现在想好了,过两天的事不知道到时再说吧。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0)嘉措晚上来时看到屋里的一切抱着我直转圈,说燕子你真是个妖精,弄出这么个漂亮地方。然后我们倒在那张柔软的大床上做爱,翻天覆地地折腾。然后嘉措去外面买了吃的回来,乱七八糟一大堆。他不再常做饭,总是回来得很晚,他说这个季节是他最忙的时候,一过夏天,没了游客,便没什么生意可做了。有天他买了个热水器回来,用电的。本来在拉萨用太阳能的最省事,安在房顶上,漂亮效果还好。嘉措说这是出租房,如果安太阳能的价钱太贵将来不能拆走,不划算。这多少让我心里有些不舒服。一个大男人,如此计较,是不是过于小气了些?如果换成一航,肯定不会如此。然而,这并不影响我对他的感觉。我喜欢抱着他的腰靠在窗边看日落,喜欢他牵着我的手在拉萨河边散步。再一次,我从“藏漂”的圈子里消失,常常一个人待在小屋里,上网看电影或是聊天,饿了随便吃点零食,等着嘉措带好吃的归来,如一个新婚的小媳妇般,盼着男人的脚步。有次莲来看我,一进屋便说这屋里怎么有股味道。她到处看着,然后把那些方便面盒、食物残渣一一收集起来,提到楼下扔进垃圾桶,再把被子叠好、把床单拉展、把窗帘打开,小屋顿时又明亮起来。她说好好,你是一个女人,总应该学着收拾屋子吧?我睁着无辜的眼睛看她,我从不收拾屋子的,再说,有嘉措啊,他会收拾的。你有怨气了,好好!是吗?我怨什么?胡说,我只是不习惯收拾屋子而已。你们这是过日子吗?莲看着我,指了指地下的汤渍,像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她说:好好,你不是十几岁的女孩,承认自己的年龄吧?女人长大了成熟了不是羞耻的事。如果你真爱嘉措,拿出你真爱一个男人的样子来。什么样子?洗碗做饭铺床叠被就是爱他吗?不,莲,我不会为任何一个男人做这些,再说,那也不是爱一个人应该做的事。那你觉得爱一个人应该做什么?什么都不做,爱着就行了。你们不做饭、不洗衣、不整理屋子?让他去做。我干干脆脆地说。这是我的真实想法,我不会侍候任何一个男人,只会让男人侍候我。好好,你不适合结婚。我知道我知道。猛点着头说,我不适合婚姻我只适合做情人。只要他给我钱花,偶尔来看我一下,他可以结婚生子,我保证不会危害他的家庭,缠着他给我婚姻什么的,自由对我才是最重要的。莲看了我半晌,终于无语,去拿了拖把出来把地拖得能当镜子照。临走时,对我说了一句:好好,你如果真那么想,嘉措可能是最适合你的。便走了。没去想她这话的含义,便又坐到床上,拖过电脑,继续看《蜡笔小新》。看到小新迷路在派出所折腾警察的那一段,乐得哈哈大笑。嘉措晚上回来,提着大大的食品袋,看到干干净净的屋子,眼前一亮,说:女人你今天怎么了?太阳换了个方向出来?不是我,不是我,是莲,她下午来过。爬过去,亲了他一下。拿过食品袋开始翻找。莲,她说什么了吗?嘉措剥了根香蕉递给我,问。没说什么,骂我们俩不收拾屋子,把屋子弄得像狗窝。我吃着东西,做出委屈的表情。他大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狗窝?很形象。去你的,形象个屁。我把香蕉皮朝他扔去。从明天起,你出门前把窝打扫干净,免得那女人又来骂我。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1)亲爱的,我哪天出门不是打扫干净的啊,回来时你又搞得乱七八糟了。他说的好像是真的啊,有些不好意思,想了想说:被子呢?被子你没叠啊!我走时你好像都还没起床哦。如果我把被子叠了,你光光的被人看了怎么办?他看着我,目光里不怀好意。去你的,下流、无耻。看到那样的目光,总是心生异样,爬过去把他按倒在床,拍打着。然后便把自己在一床夕阳里开得灿若桃花。嘉措的家里情况,他没说,我也从没问过,我不关心那个。除了嘉措跟我在一起我关注这个人外,其他的跟我无关,何苦去自寻烦恼。朗结,之所以记住这个名字,是一次在河边散步时,他偶尔提起的,说是朗结来拉萨后,莲给找了几份工作,都因语言无法交流而干不长,后来莲的一个会员正好是开驾校的,便托了对方,去学驾驶。莲,以前跟你……有关系吗?我站住,转身看着嘉措。不是跟你说过,我们认识很长时间了。嘉措似乎没明白我说的“有关系”是有特殊含义的,如此回答。她为什么老帮你?我问。不想解释。他回答得很干脆。莲是个心地善良的女人,什么人都愿意帮忙。有一年,她和朋友去我老家玩时,路上碰到个被车撞的,肇事的车逃了,那人血淋淋地在马路上拦车,很多车都怕惹麻烦不敢停下。莲硬是逼着我们的司机停车把人送往医院,那天晚上都半夜了,还看见莲在洗椅套。莲,太神奇了!我默想,越来越看不懂的一个女人。你喜欢莲吗?喜欢!他倒是不含糊,看着我,眼睛清澈明亮。认识莲的人,没有不喜欢她的。郁闷,知道什么叫跟木头说话吗?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你想吃醋、想撒娇、想让人家哄哄你,可人家懂不起。朗结来后,嘉措不再每晚过来陪我。他说,朗结初来拉萨,什么都不知道,他得陪他一段时间,还有那些要背的考题,尽管是藏文的,但朗结从未接触过,怕他记不住,都得帮他。于是,我有了一天又一天的空闲。突然的,想学学藏语,见莲那个女人一串串往外冒藏语的时候特羡慕。在拉萨生活,语言本不是问题,大部分藏族人都会说普通话,特别是年轻人,根本不存在交流上的困难。有个现象一直奇怪,那些从牧区来拉萨打工的藏族,要不了半年,汉语便可说得很流利,而很多汉族人在这里生活了几年、十几年甚至几十年,不会藏语的比比皆是。这是什么原因?不屑于人家的语言还是这种语言太难学了?问过一些生意人,他们说在拉萨生活,会不会藏语没关系,反正请的工人都能听懂汉话。这应该是有道理的吧?最近工作比较轻松,两个广告策划,不到三天就做完了。老板拿着方案,把我一顿猛夸,还把钱早早地打给了我。去取款机上查了一下,多出了七千来块钱。不错,够花一阵子了。走在街上,想想接下来的时间自己做点什么。学藏语?想想自己某一天也能如莲那样,操一口流利的藏语是什么样子?肯定把那些“藏漂”都吓死。哈哈,这么一想,便有些迫不及待了。去书店买了些书回来,拉萨口语、藏文字母……看了一下,摸不着头脑,干脆找个老师算了。嘉措肯定是不行的,他一口康巴方言,拉萨藏族听起来都费劲,莲呢?更不行了,那女人有工作,一天到晚鼓捣神秘兮兮的瑜伽,再说,有了她在身边,听她叨来叨去的,我不烦死才怪。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2)去了街上那些语言学校,咨询了一下,人家都拿奇怪的眼光看我。说学英语学电脑学制图,没听说有学藏语的。没办法,蔫蔫地走在街上,拎了一瓶矿泉水,胡乱地看着街景,不觉晃到了冲赛康,想去那家酒吧混个时间,反正今天嘉措又不在。在批发市场外面,突然被一个黑脸的藏族小伙子拦住。抬头看清那张黑黑的脸后,顿时眉开眼笑。是你?是啊?好……好好。他挠着头皮,嘿嘿直笑,我的名字从他嘴里叫出来有点滑稽。我才回来,在这边找工作,没想到碰到你。对了,他就是原旅行者餐吧的藏族服务生,看他抓耳挠腮的样子,颇为可爱。问他:你不是回家结婚去了吗?没结成。才回来。好好,你要进去买东西吗?他看了看身后的市场说。不是,我想学藏语,去了语言学校,人家根本就没有开这门课。想学藏语?我教你吧。啊?真的吗?你真的能教我?嗯,反正我在找工作,一时间还没找到合适的。如果你想学,我可以教你。那……一次十块钱,再多我就付不起了。不给钱也没关系。你什么时候开始学?这样吧?今天开始,我有书。你到我那儿。一周三次,时间不固定,我有时间的时候打电话给你。行吗?行。我们就这么说定了,于是带着他往回走,此时才知道,他叫仁钦,听口音跟嘉措应该来自同一个地方。我的藏语学习就这么开始了。只要嘉措不在的时候,我都打电话给他。从藏文字母开始,貌似系统的学习。莲曾来看过我一次,说仁钦的语言还可以,方言不是很重,当你的老师绰绰有余了。藏文学起来没有想象的那么难,三十个字母,很快就会认会读会写。语法学起来就难一些了,那些个弯弯曲曲的字母组合在一起,就变成了另外一个读音,怎么记都记不住。时间一长便有点烦了,电话打得便没那么勤了。不过尽管如此,我仍然学会了几句常用的,如没有、你在哪里、你家有多少人什么的。有天打电话给嘉措,用藏话问他在哪里。他半天没反应过来,等弄明白后哈哈大笑,说我太搞笑了,太好玩了,藏语能说成这个样子,太有创意了。什么人啦,夸人也不是这种夸法嘛。挂了电话,确定自己不是个学语言的料,很长时间都不再打电话给仁钦,也不再看那些稀奇古怪的字母。有天仁钦过来看我,说他找到工作了,在一家职业培训学校做清洁工,一月五百块钱。他说的时候很高兴,兴奋地描述着未来,说是想在学校学电脑,将来也许能涨工资。仁钦说工资已经很不错了,足够他一个月花的。我问他吃啥?这么点钱生活都不够的。他说住宿由单位提供,吃的从家里带,肉、糌粑、酥油不用花钱,自己又不抽烟,偶尔去甜茶馆喝点青稞酒,花不了几个钱。听他这么一说,更加同情他。这孩子,真是没过过好日子啊!在他面前,不禁有些惭愧,嘉措隔三差五地往自己包里塞一沓,从未数过,反正是过不了几天就花完了。有一天,仁钦突然要请我吃饭,说他女朋友想见见我。呵呵,没想到这孩子蔫蔫的,居然还有了女朋友。约好在大昭寺门口见面。到时,见仁钦身边站着个秀气的藏族姑娘,穿着休闲服,个子高挑,身材苗条,见到我过去,娇羞地低下头。仁钦说她叫琼宗。姑娘羞涩地看了我一眼,笑笑又迅速低下头去,如不是脸颊上的高原红,很难把她跟藏族妹妹联系在一起。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3)我们去甜茶馆吃藏面,满满的一大碗食不下咽。说实话,我不喜欢藏餐,闻不来那味。特别是那次吃了嘉措炖的汤后过敏进了医院,胃对藏餐就更加抗拒了。弄了一大半给仁钦,勉强喝了点汤,便看着他们吃。看到琼宗把碗里的肉丁挑出来夹到仁钦的碗里,仁钦又回夹给她,有些感动。这样单纯的恋人间的关爱,多久不曾有过了?自己一场场的恋爱,一场场的逃离,哪里有过这样细细的感受?总是翻江倒海的肉体纠缠、豪华奢侈的烛光晚餐、浪漫却苦涩的洋酒……事后想起,所有记忆都是模糊的。其实,像仁钦和琼宗这样恋爱,未必就不浪漫,未必就不铭心刻骨。想想自己的恋情,浪漫是浪漫矣,铭心却未必!从甜茶馆出来,正好碰到大昭寺开大门,琼宗便跟着人流拥了进去转经,我和仁钦坐在广场边等她。仁钦,没想到几天不见你,居然谈上恋爱了啊?我笑着说。也是才认识的,老乡介绍。想不到她就是我上次回去要结婚的对象。你未婚妻?对了,听他们说你上次回去是要结婚的,就是跟她吗?是啊。结婚前她逃跑了,结果没结成。仁钦苦笑着说。她为什么逃跑?我来了兴趣。这么有趣的故事,当然得刨根问底了。她不认识我。我们结婚跟你们不一样,我们是父母包办的,结婚前谁都不认识谁。所以她逃到拉萨来了?然后你们俩又谈上恋爱了?这也太巧了吧?仁钦。我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是啊,老乡介绍我们认识的。见面那天她一说她老家情况,我就感觉是她,果然没错。拉萨就这么大个地方,一不留神就碰面了。仁钦笑着,把他和琼宗的故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这世上就是有这么巧的事,一个逃婚的姑娘,逃出来又碰到了要逃离的对象,俩人相识相知反而相爱上了。这下好了啊,你爸妈也不用操心了。我说。还没跟家里说呢,过一段时间吧。仁钦似乎对于他和琼宗的未来有点悲观,手指在青石板上胡乱画着。夜幕低垂的时候,琼宗从大昭寺里出来,看到仁钦,含情脉脉地走了过来,仁钦则站起来迎上前去,接过她手上的包,俩人手拉手地走到我面前。那样子啊,看得我真是两眼发直,开始怀念自己的十八岁。因为仁钦晚上要值班,他们先走。看着他们相依相偎的背影,心里有些温热。原来,恋爱也是可以这样谈的!打电话给嘉措让他来接我,他说正在忙着,让我自己先回去。刚看了一对恋人相亲相爱的样子后,听到嘉措如此说,不能不说有点失落。一个人坐在大昭寺广场,看天空一点点地暗淡,月儿一点点地明亮。不知道你们看过晚上的白云没有?我是看到过的,在拉萨的无数个夜晚,我都这样望着天空出神。心里有着淡淡的哀愁,自怨自怜地悲哀,想家里的灯光、想母亲的饺子、想父亲的手心、想哥姐的戏谑、甚至想明的厨房……明,那个认识八年,恋爱两年的男人,永远一成不变,老人们眼中最佳的乘龙快婿。这一刻,我是真想他的。刻于生命里的人,再怎么想忘,也是忘不掉的。拿出手机,熟练地按出了那个号码,终究没能拨出去。不是不愿,是自己不敢。回到从前,要不了两天,便又会开始争吵,妥协;然后再争吵、再妥协。我不是个能妥协的主,而是个脾气跟年岁一起长的女人,哪个男人能忍受自己的妻子不会干家务、还花钱如流水?侍候你一天容易,侍候你一辈子却难。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4)还是算了吧,让往事随风。这样告诉自己,有些伤感,但终究是该放弃的东西。此心,命里注定只能属于自己,就好好地收藏着,为自己而好好地活吧。一个人的日子,未必就不精彩。何况,我现在还有嘉措。每天又恢复窝在小屋里上网聊天、看电影、等嘉措的生活。他并不是每天都过来,有时即使过来,也是匆匆亲热一下,完事后就离去。他一直说想跟我聊聊天,聊聊他的老家,却又一直忙着。他说他要抓住这旅游旺季的最后一缕阳光,要不一个冬天,我们就得喝稀饭了。看着乱糟糟的屋子,烦,越来越烦。有天在QQ上碰到迷糊,她说她已经回到重庆,就要结婚了,对方比她大十岁。直接就问她,那人很有钱吧?迷糊说不是太有钱,但养活我该是没问题吧。于是一本正经地教育迷糊。不能因为对方有钱就嫁给他,有几个钱的男人多半都花心。你那么漂亮,为什么不找个年轻点的,一起奋斗。他对我很好,跟他在一起有安全感。安全感只是一种感觉,现在也许你有这种感觉,保不准明天就没有了。再说,他比你大十岁,你三十岁如花正艳时,他已经四十岁,开始谢顶了。再过十年呢,你如狼似虎,他拿什么满足你?……专注于电脑上,没注意莲什么时候进来的,看了我跟迷糊的聊天后,说了一句:好好,你现在不正常。你应该出去走走,或者再找份忙碌的工作。我不正常?我不正常吗?看着莲,久久。在那双干净明了的眼睛里,我看到了自己的无奈。莲,我为什么不正常?我哪里不正常了,我现在有爱自己的男人,天天在此等他,我哪里不对了?……说着说着,就落下泪来。好好,她拍着我的背说承认了吧?长大并不是坏事。唉……我是没长大吗?莲这么说,嘉措也这么说,还有那个……那个一航也这么说过。我很像孩子吗?我哪里像孩子?脸、乳房、双腿……没有啊,哪个部位都是一个完美的女人啊。烦。这十来平米的小屋,四周雪白,看上去那么压抑,如一个白色的鸟笼,我就是这笼中的金丝鸟。不,连金丝鸟都不如,人家金丝鸟还有主人给喂食喂水逗着玩,我呢,孤身寡人,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莲说广告策划工作最适合我,不坐班,想一些惊天动地的鬼点子就行,没有固定工资,卖点子提成。于是打开邮箱看了一下,是一个茶馆开业前的策划推广。这个好办,以前在内地做了很多这方面的文案,弄一个出来,根据拉萨的情况改了改,便发出去了。对于自己的工作能力,一向自信满满。当然,如果我勤快的话,还是不需要人养活的。只是,我常常不勤快。我从不忌讳花男人的钱。他们愿给我花,我为何不给人家面子呢?当然,我也从不伸手向任何人要钱,那感觉让我不舒服。几天没见嘉措了,有些想他。清早醒来睡不着,拨了一个电话过去,通了,没人接。居然不接我电话,有意思。冷笑一声,用被子蒙了头。卓嘎扎西和黑鹰一起送我和欧珠舅舅到公路边。远远地看见大山深处驶来一辆客车,车窗上趴满藏族和汉族的脸,看到我们,惊讶地喊叫什么“原生态”。记得那天我穿着黑色的氆氇外袍、里面配了红色的丝绸上衣,扎西则是黑色的氆氇,头上长发盘起,红红的英雄绳垂在耳边,黑鹰站在我们之间,背后是连绵不绝的大雪山。这样的一幅画面,在那些山外人眼里,是不是野性而原始?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5)车子缓缓停下。司机是四川阿坝的,车上大部分是游客,说可以捎上我们。于是扎西把行李放到车顶上,我和舅舅便上了车,还没坐下,听见车里一阵乱叫,转身一看,好嘛,黑鹰跑了上来。小牛犊一般地站在过道上,四条腿像四根树桩一样,任扎西怎么拖都拖不下去。司机看见黑鹰,眼冒绿光,连声说好獒好獒,问我们卖不卖?“不卖!”我干干脆脆地回答。从没听说牧人卖藏獒的,对我们来说,藏獒就是家庭成员中的一个,是我们的亲人。在牧场上,对付那些偷袭羊群的野狼时,藏獒是我们最好的帮手,它跟我们一起战斗,勇往直前从不退缩。所以,我们的藏獒都是相互赠送的。一个真正的牧人,是不会卖他的藏獒的。我抓住黑鹰的脖子对它说:“下去,跟扎西回家去,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不知黑鹰是不是听懂了,反正是下去了。等我回身走到座位前,正要坐下,车里又是一片“哇哇”乱叫。原来黑鹰趁我不注意又窜了上来,吐着舌头,正眼巴巴地看着我。再看大伙有的站在座椅上,有的一只脚在椅上一只脚在椅背上,更夸张的是,还有人开着窗却扭头看着黑鹰做好随时下跳的准备……司机倒是一点不慌,盯着黑鹰差点没流口水。我知道黑鹰没有主人的命令是不会伤人的。所以只是叹了口气走过去,冲车门下的扎西喊:“你倒是把它叫下去啊!”“我叫不住它!”扎西气呼呼地回答,“要不你带它去吧,还能保护你!”我真是又好气又好笑,让我带着小牛犊一样的黑鹰去拉萨?他这不是故意气我吗?这哪是想通了的样子,分明还憋着一肚子不满嘛。无奈,蹲下扯着黑鹰的耳朵说:“回去吧,乖啊,我很快就回来,保证不留在拉萨,不把你忘了,保证打电话回来,你要把牛羊看好,啊?”司机大哥大声笑着,说:“你这是说给獒听还是说给你男人听啊?”“都差不多,两头獒!”我白了扎西一眼。他也忍不住笑了,上来抓住黑鹰的脖子说:“走吧,回去了!”在我连哄带骗和扎西的拖拽下,黑鹰总算是下了车,我让司机迅速关了车门。车子启动时,我把脸贴在后车窗上,见雪山脚下,黑鹰追着车子猛跑,扎西追着它猛跑,越来越远……从老家到拉萨的公路属于川藏线的一部分,听司机说也是风景最美的一段,沟深林密。车子一会儿在山顶,一会儿在山脚,记得翻怒江山时,公路弯弯绕绕,就像缠在山上的绸带一样。无聊时,我想数一下到山脚有多少道弯,结果数到五十一眼睛就再也睁不开了。同车有几个北京来的旅行者,一路上惊叫不停。特别是看到那些山尖上的残堡时,更是一阵乱叫,相机拍得啪啪地响。我看着那些废弃的古堡,断垣残壁的,没什么好看啊。这样的古堡在我的老家很多的,都是过去遗留下来的。曾经听奶奶说过,过去我们这儿特别贫困,山高林深,盗贼横行,人们修房时都是首选险要之地,用石头和土垒得很高,墙体很厚,窗子很小,主要是防盗。现在没人这么修房了,想想住在山顶上,吃水都要到山下背,多麻烦啊。峡谷很窄,有的地方一根木头就能连接两岸。怒江的水在这个季节变得非常清亮,碧绿碧绿的,但水流湍急。过去没有桥梁时,两岸的交流非常困难,明明看见人就在对岸却走不到一起。我还记得小时候捡蘑菇认识江对岸的一个姑娘,我们天天见面,隔着江聊天就是从来没在一起玩过。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6)每一次停车休息,那几个内地人总是争先恐后地跑下车去,要么对着山水拍照,要么对着我猛拍,两个女的还围着我转圈,我知道他们是对我的服饰感兴趣。我倒也不介意,乐意把脖子上大大的红珊瑚项链取下来,让她们戴着照相,有时她们也拉着我合照,然后给我看相机里的照片。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形象,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