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所以我叫你还给他。扎西很好,你们……好好过日子吧。”他说完,转身径直向前走去。我看着他的背影,僵直而决绝,泪水不禁潸然而下。他这是什么意思?怪我吗?我们好好过日子?他呢?这个“你们”难道不包括他自己吗?扎西也好、朗结也好、甚至将来还有其他的兄弟,都是“我们”中的一分子啊,这都是命运安排的,注定了我们要成为一个整体,这不是我所能选择的啊。擦掉泪,追上了他的脚步。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1)好好好久没睡得如此踏实过了。没有暧昧的灯光没有激情的抚摸没有款款的情话……山中小镇,除了偶尔一两声狗叫外,一切显得那么静谧而安详,如母亲的子宫般安全安心愉悦。醒来不到七点,伸了个懒腰,神清气爽。迅速穿衣下床,收拾背包。早饭面条,简单但管用的一顿,一直没有吃早饭的习惯,但今天却结结实实地吃了一大碗,因为接下来的每一天,都需要极大的体力支撑。一个人在街上溜达一圈,还顺着山路去了森林边的小寺庙,见到一个小僧人,跟他聊了聊,吃了他两块奶渣,还装了一衣兜苹果干,回来跟板刀他们提及,惹来一顿埋怨,说我不该乱走,主要是不安全,我笑笑,心里很不以为然。上路了,脚踩实地。喜欢在路上的感觉,特别是不熟悉的地方,感受每一个弯道后面带来的惊喜。墨脱是什么?如果说西藏是这个星球上唯一的香巴拉的话,那么墨脱就是西藏最后的秘境。这个唯一不通公路的县,被专家称为“世界植被博物馆”想来还是有道理的。前三天所走之路,四季皆有。山顶上,白雪皑皑;山脚下,绿草茵茵。丛林边还有很多香蕉树,伸手就可摘下一串,形状跟我们平时吃的不太一样,比较大。像……我剥了一只拿在眼前打量,脑海里闪过嘉措的影子,对,这东西跟嘉措身上某个东西很像。这么一想身上情不自禁地发软,心中对他始终有种痉挛的感觉,狠狠地一口咬了下去。第一天好奇,一路走一路摘;第二天就只是看稀奇了,再没吃的欲望;第三天则视而不见,已经视觉疲劳。因为我不喜欢混沌的骚扰,所以走得快了些,把他们扔下有近十里的路程。不知道能走算不算一个优点,反正只要上路,我都会异常兴奋,在一步一步快速的交换中,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墨脱不是个看风景的地方,那一路上的风景走一步跟走一百步没任何区别,都是丛林、丛林、再丛林。墨脱也不是个看民俗的地方,当地人跟外地人在穿着打扮上没什么区别,何况一路上根本就很难碰到人。那么,我们到墨脱干什么来了?路,我们为墨脱的路而来。走过墨脱不言路,此时的我才知道路的真正含义,脚下的每一步,都是用心丈量出来的。那些弯弯曲曲或平或陡或宽或窄的林中小路,就如我经历过的每一天,有喜有悲有伤有乐。摘下的每一个野果,漂亮的吃到嘴里并不全是甜美,就如做爱,急不可耐得到后心里充塞着的并不全是愉悦。按照既定的行程,每晚准点落脚于既定的旅舍,这样的日子新奇又安全,是我所喜欢的。很少跟小鱼儿他们走在一起,我一直喜欢一个人行走,此次更甚了一些,混沌的骚扰让我不胜其烦,从来没这么厌烦一个人,时时都得提防着他靠近身边,所以索性走快一些。出来三天,谈不上欣赏风景,一直都在赶路。到背崩后,眼前一亮心为之喜,这个山中小镇犹如烟雨江南般的美丽,临时决定停下来。晚上跟小鱼儿他们说,我要在此休息两天,他们可以先走。混沌说要留下陪我,我说不用,我在兵站碰到一个当兵的老乡,想跟他在这里待两天。这话暧昧,言下之意不言而喻,我故意的,其他人对着混沌哄笑,我毫不在意地转身出来去找新认识的老乡。后来小鱼儿曾说我在墨脱太伤混沌的心了,说他是真的爱上了我。我告诉她如果他不伤我就得受伤,我不可能把自己的身体送给一个不喜欢且全无好感的男人。他爱我是他的自由,我不可能因为他爱我就得接受他。再说,旅途上的孤独需要慰藉,这样的需求离爱还很远很远,路上的寂寞只是暂时的,我们总会走到繁华喧闹的路段,不可能根据每一段路况去临时处理自己的身心。那不是我的原则,也不是我想过的生活,跟什么人在一起,我只听从自己内心的召唤。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2)背崩的海拔低,气候潮湿而闷热。三天来一直在细雨中行走,身上的衣服每天都是湿湿地贴在皮肤上,加上蚊虫叮咬,早已痒得难受。这里的每一条溪沟都是那么诱人,不冷不热的水温,清澈碧绿缓缓流过,随时在挠着你的心。老乡在这里当兵已经四年,仅回过一次家,大山里的日子单调寂寞每天都一模一样。突然听到乡音,他亲切我也一样,同一个地方出来的孩子便有了说不完的话题。他说,晚上要请我吃火锅鸡,他找遍了周围的村子,才买到两只,把菜棚里搜遍,找出了十来根黄瓜。听着他的描述,馋得我口水直流。在风景如画的背崩,又有如此丰盛的晚宴,一身汗味是不是太煞风景了。我拿着换洗衣服,随他顺溪走向丛林深处。白雾在山间弥漫时,我们才从丛林里出来,我在前,他在后。他还给我唱了一首老家的情歌。多年没听过了,熟悉的调子,让我不禁有些想家,想明。如果没从老家逃跑,自己现在是不是也在相夫教子呢?暴走墨脱的日子记忆最深的除了那似乎永远没有尽头的丛林小路外,就是看见每一只鸡后不叫鸡,而是喊着“一百八,二百四”。墨脱的石锅鸡最为出名。一锅一百八到二百四都有,根据鸡的大小定价。从派乡开始,我们就对这种石锅煮的鸡情有独钟。记得在林芝鲁朗镇,一条街上全是石锅鸡餐馆。说来也是有趣,这种当地最有特色的餐饮,老板清一色的是内地人,都说自己的石锅是来自墨脱,属于西藏最好的石锅。那时还以为墨脱就在鲁朗附近呢。此次才明白,这是两个完全不同的地方,而鲁朗镇上真正的墨脱石锅是少之又少的。不仅因为两地相隔遥远,还因为真正的墨脱石锅产量很少,且运输成本又高,全靠人工往外背,运费跟石锅本身的费用几乎成正比,一般一个中等大小的石锅,运到鲁朗费用都在两千元左右,再加上商家的利润,那价格会很吓人的。原本是想买一个给莲带回去,那女人喜欢纯自然的东西。路上一问价格,还是算了。汉子给我买了一把乌木筷,说拿回去当纪念品不错。说是乌木,其实是墨脱原始森林中的古藤,年代久远,茎成黑色而已。我们到墨脱时已经是晚上九点过了。一进县城就见到混沌他们五个游神一样在街上晃,难兄难弟再次见面,倍感亲切,大喊着抱在一起,勾肩搭背地向鱼庄走去。墨脱住的地方还是有选择的,像粮食局招待所环境就比较好,但价格也比较贵,是当地官员们出差住的地方。暴走族们一般都住鱼庄,便宜,每人二十元。虽说墨脱不通公路,进出货物都靠人工背运,但也并没想象中的荒凉。县城右边的山地里,一幢幢粉红屋顶的别墅在青山绿水的包围下,气派之极。理想家园啊!从小就梦想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如公主般奢华。此生,是不是都只能做做梦而已?在街上溜达时捡了四个难友,背着大大的包,东张西望的。带他们回到鱼庄,安排住下。他们说看在我捡了他们的分上请我出去腐败。街上找了家石锅鸡,点宰了一只二百五,五瓶过期啤酒,五个人吃得肚滚腰圆,很没形象地打着饱嗝、唱着乱七八糟的情歌,脚步踉跄回到鱼庄蒙头大睡。实在太累了,每天结束最想干的事就是睡过去不再醒来,然而这也像我要的爱情一样,是永不可能实现的愿望。傍晚醒来全身都是包,特别是脚踝,布满大大小小的红点。全是蚊子咬的,有的包已经肿了,痒得难受。翻遍了背包,总算是找出一瓶风油精,一边抹一边感谢莲真是个好女人啊,连风油精都给准备了。嘴里念念有词手却不停地把那些大包小包抹遍,冷不防一边伸出只魔爪大叫着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把风油精抢了过去。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3)其他蒙头盖脸的人一闻到风油精味,也立马爬了起来,在窄小的屋子里开始了你抢我夺,最后还是划拳决定哪个先用哪个后用。这是什么世道啊?我都捡了些什么东西回来呀?强盗,哀号着看那几个坏人把我珍贵的风油精变成空瓶子。小鱼儿他们是第二天走的,因为混沌那张没长开化的“混沌”脸,我决定留下,跟自己捡的四个“宝贝”一起从波密出去。下午接到混沌发来的消息,对不起好好,破坏了你这次旅途的情绪实在抱歉到拉萨后请你吃饭。笑笑回说,你知道就好吃饭就免了。同为行路人,见面熟是我们的原则,不给人添麻烦不打搅别人也是我们的原则,结伴只是为了旅途不寂寞。至于身体的安慰,那是需要沟通需要有感觉你情我愿才能做的事情。从墨脱往回走,选择了另一条路,有混沌的原因,也有自己的想法。我是个不愿走回头路的人,感情如此,生活也如此。墨脱到82K,包了一辆北京吉普,八百块钱,把我们五个人一齐塞了进去。就要离开了,心里竟生出不舍来。说是不舍,其实应该说是愧疚来得准确一些。想起背崩的两天,云雾缭绕的丛林、清澈的小溪、过期却醉人的啤酒、突然在老家定下房子的男人……我实在不是个好女人,行为放荡,走到哪里都会惹火烧身。到82K下车后,穿过密不透风的原始森林,看着阴沉沉的天空,心想,森林的另一边,那个人是不是还在等我返程?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走四方,这是不是我最好的写证。再一次诅咒自己:坏女人,你下地狱吧。第二天走路到52K,蚂蟥很多,蛇也很多。当地人说,最好不要停留,因为蚂蟥都在树上,人在下面走时它们从上往下掉,钻进脖子后不好弄出来,听着就吓人。于是加快了步伐,没多久就把同路的甩了好远。一点不用担心,密林之中仅有的一条路,只要看准方向,是丢不了的。当我在52K的客栈里舒舒服服烤着鞋子时,那几个家伙才有气无力地进来,打头叫猫猫的女人看到我,说好好你个坏女人,跑那么快来找男人啊?这里面有男人吗?说完有些心虚地看看四周,无数双白眼飞来。涎笑着解释,对不起对不起,小女子说走嘴,各位大男人不要介意。这么一来,店里的气氛顿时活跃。另一边烤衣服烤鞋看似背工的四个男人围了上来,问我们从哪里来的?走了几天?明天翻嘎龙雪山,要不要背工等等。要要要,猫猫首先叫着,声音还真如叫春的猫一般发腻。大哥,到波密,多少钱啊?一个男人看了看她身旁的背包,说一人五百。太贵了,便宜点嘛大哥。四百五,不能少了。嘎龙雪山太危险,我们可以带着你们走。其他人一致同意,背包顺带领路,一人四百五。真的很危险吗?我问。想起莲留给我的电话,又问,你们认不认识一个叫陈聋子的背工?他就是陈聋子。旁边的男人指着另一个穿黄色夹克的小个子大声喊,聋子,妹妹问你呢。半夜四点,店家就挨个拍门喊出发了,再晚翻山容易出现雪崩。迷迷瞪瞪爬起来,面条已经摆在桌上,干掉了一大碗才出发。嘎龙雪山,听无数暴走族说过如何如何艰难,稍一不慎,就可能此身永埋雪中。看到它真正屹立在眼前时,也不觉得如何高大。踩着积雪的那一刻略有些兴奋,爬得比陈聋子还快些。然而,往上不到三百米就开始气喘如牛,脚下雪深及膝,每一次往外拔脚,都是那么艰难。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4)看看背工们,仍是慢悠悠地往上走,跟平地上一样。不敢大声说话,甚至呼吸都要慢些。这是上山前背工们反复叮嘱的话,说是任何一点细小声音都可能引起空气震动,造成雪崩。于是干脆坐在雪地上,把墨镜擦了擦,等着他们上来。陈聋子背了两个背包先到了我身边,给了我一块巧克力,然后拉起我的手,拖着我一步一步往上挪,我们用了三个半小时到山垭。东方云层发红,金色的雪山美轮美奂。在及膝的雪地里往下走是很费劲的,最好用“滑”的方式。陈聋子小声说你看着我,等会像我这样滑下去,我在悬崖边挡住你千万别怕。他说完就两脚伸直上身后仰,“呼呼”滑了下去。这可难不住我,自小平衡就超强的我,做这种游戏小儿科。果然,我是顺顺利利地滑到了山下。其他暴走族就不一样了,东倒西歪的,猫猫甚至倒栽了下来,乐得我们哈哈大笑。24K,嘎龙雪山脚下一个极美丽的地方,大伙到了这里后,互相抱着又跳又笑,危险已过,墨脱之行算是成功了。趁着等饭菜上桌的当口打开手机,发短信给莲。已到24K,顺利,见到了陈聋子,才发现你真正是个天使。翅膀已断。莲回。那还是天使。谢谢你的崇拜。是不是很得意?你以为呢?最后回了一句:坏女人。便不再理她。翻看未读短信,一航来了十多条,不过是些想我爱我的常规话,没什么新颖的。还有一个陌生的号码,如果你想停下脚步,随时可以来找我。想了一下,这个人是背崩的吧?不敢肯定,他的号码实在不记得了。最后一条仍然是一航。好好,我去昌都办点事,十天左右回来,照顾好自己,等我。看完,心里空落落的。没有他的短信。嘉措,那个我努力想忘了的男人,完全没有消息。我是不是不可救药了?心里问自己。我是不是爱上他了?我爱上那个浪子一样的男人了吗?爱上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康巴男人了吗?一想到他的样子,我的身体便有些躁动。这不是个好现象,这表示我的身体又要不受我的心控制了,我讨厌这种感觉。我用力在腿上掐了一把,发气似的狠狠往嘴里刨着米饭,眼泪不由地掉在饭碗里,和着米饭一起囫囵下咽。抬头,发现其他人都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没关系,我抹了把泪,笑着说。总算平安了,忍不住要感动一下。你吓我们一跳,猫猫夸张地说。还以为你怎么了呢。到波密还有二十四公里,全是下山,路很好走,中午我们就到了。本来说请陈聋子他们吃饭,人家说还有事算了下次,再见吧!欢迎你们再来,便分手了。住进波密宾馆,一人一百六,对我们来说,不谓不奢侈,看在如此辛苦走了近半月的分上,慰劳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下午的时间自由活动。梳洗好下楼,一个老外在服务台边,看到我,吹起了口哨,用半生不熟的中文说你太性感了,太漂亮了,能跟你聊聊吗?不能。我干干脆脆地回答。哦,老外作痛苦状。然后说我叫杰瑞住315,随时欢迎性感女神光临。315,打假的啊。看他的样子不禁嫣然一笑,立即感觉不对。心里提醒自己别惹事了快走吧,便飞快地出了宾馆。一个人走在街上,哼着小曲。路过一家超市,见门边放个笼子,一只长得圆头圆脑的红嘴鹦鹉在里面跳来跳去。买鹦鹉,老板,买鹦鹉。怪腔怪调的四川话突然响起。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5)看看周围,没人啊。怪声音还在叫着买鹦鹉,老板,买鹦鹉。低头看笼子,乐了,原来是它自己在叫。搞笑,鸟儿自己叫着卖自己。来了兴趣,蹲下问它,多少钱?一千二,少了不卖!它居然这么回答。晕死我了,夸它:你真是世界上最聪明的鹦鹉。没想它接着喊,买鹦鹉买鹦鹉,老板买鹦鹉,一千二,少了不卖。你只会这个吗?能不能说点别的,我盯着它,兴趣盎然。它仍然只喊那句:买鹦鹉买鹦鹉,老板买鹦鹉,一千二,少了不卖。晕啊。便教它喊你好、吃饭了吗、恭喜发财、嘉措……它仍然反反复复喊着买鹦鹉买鹦鹉,老板买鹦鹉,一千二,少了不卖。郁闷!不再理它。再往前走,发现波密的街边,很多店门口都摆有鹦鹉,一只五百到一千五不等,听说都是从周围原始森林中抓的。每走过一个店子,都会蹲下跟鸟儿说几句,你好、吃饭了吗、恭喜发财、嘉措……他的名字总是顺口而出,反应过来后黯然神伤。我这是怎么了,我为什么要这样啊?人家都不要你了,人家都逃跑了,人家都藏起来了,你还想着他干什么啊?默默无语地站起来走开。到下一个店子,再蹲在鸟笼前,对着鹦鹉说你好、吃饭了吗、恭喜发财、嘉措……抹着泪骂自己混蛋,没出息,想他干什么啊,为什么还要想他啊?站起身再往前走,脚步不稳。到下个店子,还是蹲下。你好、吃饭了吗、恭喜发财、嘉……措……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流。猝不及防的思念打倒了我,拿出手机迅速打开,狂乱地拨着那十一位数字: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再拨,还是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不甘心,继续拨着,一遍又一遍,依然是那个令人讨厌的声音:你所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嘉措……嘉措……你个死人。无奈地把手机扔进背包里,再次蹲在一家店门口的鸟笼边,泪如雨下。你好、吃饭了吗、恭喜发财、嘉……嘉……嘉措,我想你。终于喊了出来,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起身快速地向前跑去。这个下午,一个人在异乡的街上,从头走到尾又从尾走到头。我是个没有灵魂的人,我是个不会笑的人,漠视前方、思想混乱。我想杀人、我想放火,想做一件刺激的事,让我忘了他吧,让我不再想他吧,上帝呀……不停地走、不停地走,想把自己走到筋疲力尽,倒头便能入睡。然而,几个小时过去了,身体不但没有一点疲倦,反而越来越兴奋。回到宾馆,打开房门,“咣”的一声踢上,迅速脱光,开着大大的热水,把自己扔进浴缸里,心跟身体一起纠结成一团。不能想他,不要想他,在雾气弥漫的浴室里这样命令自己。手指不自觉地画过饱满的有些发胀的乳峰,脑中出现他趴在自己身上的样子,叼着乳头的他有些孩子气的吸吮,一只手还霸占着另一只乳房。你混蛋。不禁对着虚空再一次咒骂,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嘉措。我的身体常常和心分离,心这样想,身体却偏要那样做,也不知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辈子来受这种折磨。狠狠地在乳头上揪了一把,身心一阵痉挛,心狂乱而迷离。我是怎么活着回到拉萨的,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迷迷糊糊的两天,只看见山山水水向后移。倒是记得莲在车站接我,看了我一眼,说了眼睛怎么肿得这么厉害,便不再说话,默默地接过我的背包。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6)回到她的房间,坐在阳台的毯子上,阳光依旧温暖。习惯性地抱住双膝,低声说:我不行,莲,我还是那个好好,墨脱对我不起作用。找他去吧,总该有个说法。莲递了杯果汁给我。我找不到他,我不知道他是谁他在哪里。我把手插在头发里,用力抓着。你不知道他是谁就爱上了他,你是傻子啊?莲有些生气。我爱他吗?我迷茫地抬起眼看莲,你说我爱他吗?你这个样子,除了爱还会是其他的吗?我找死啊,我怎么爱上他了呢?我怎么就爱上他了呢?莲,你说,我真的是爱他吗?再一次祈求般地看着莲,盼着她说一句不是。你呀,为何这般糟蹋自己。爱情,真的是女人逃不过的劫吗?她坐到我身边,把我手拿下,在我背上轻轻拍着,有节奏地抚拍。我的心获得了暂时的安宁,慢慢靠在她肩上睡了。卓嘎回到家,公公婆婆满心欢喜,我把礼物一一分给大家。朗结拿着他的新衬衣,在身上比来比去的。我从衣服口袋里掏出小藏獒放在地上,朗结看到,夸张地惊叫一声,把衣服扔到一边,蹲到小藏獒旁边。“哪儿来的狗狗?好可爱!”“二哥送我的,好玩吧?”我用碗给它弄了一点牛奶,小家伙大概饿坏了,不停地舔着。“太好玩了,脑袋这么大!听说在拉萨藏獒很值钱的,很多汉族人专门到草原上去找藏獒。大哥,你说这只藏獒在拉萨能卖多少钱?”“去你的,也不怕它长大咬你。”我白了他一眼。嘉措没理他,却在问公公。“扎西呢?”“他去牧场了,昨天去的。你表弟带信回来,说有几头母牛生病了,他去看一下。”公公说。“是吗?爸,我明天回拉萨,生意耽搁不得!”“才回来,休息两天再走嘛。”婆婆端着两杯青稞酒过来,递给我和嘉措。“孩子忙,让他回去吧,挣钱要紧。”公公笑吟吟地看着嘉措,宠爱之情溢于言表。我把杯中酒一口喝干,转身进了厨房忙活。我不敢再待下去,怕自己再待下去会号啕大哭。他这是干什么?扎西给我送了一袋糌粑,值得他如此对我吗?明天就走?甚至不跟我商量一下,把我当什么?客人?我是他妻子啊,明媒正娶回来的老婆,他是老大,是家长啊,怎么可以如此任性?如此计较?将来还怎么统领自己的弟弟啊?按规矩,我今晚应该是跟扎西在一起。但因扎西不在,嘉措明天又要走,从人情角度来说,今夜应该是他进我房。晚上得跟他好好谈谈,这样想着,便认真地做起晚饭来。哪知晚饭后,嘉措抱上被子说去舅舅家找表弟有点事,今晚不回来住了,然后看也不看我一眼就下楼走了。我顿时失望到了极点,朗结却分外高兴,跑前跑后地忙着收碗、洗刷。我抱着小獒去温泉洗了个澡,一边给它擦身,一边说:“你妈妈叫顿珠,你呢?该叫什么名字?叫嘉措好不好?不好吧,他肯定会骂死我的,算了,你一身全黑,就叫黑鹰吧,这么定了啊,就叫黑鹰。黑鹰……”叫了它一声,它舔舔我的手。从此,黑鹰就一直跟在我身边,成了我的小影子。嘉措第二天走的时候,我和朗结还没起来。我想他是故意的吧?不要我送,早早地走了。难过归难过,日子还得继续。在家忙活了一周,备齐冬天引火的柴草,把干透的牛粪收回来码好,把新牛粪混上碎干草做成饼状重新贴在墙上。手上做着这些事的时候什么都不想,坐下歇息时便会想起扎西。不知他在牧场怎样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走时又没带羊皮袄,怎么熬过严寒?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7)晚上,故意对朗结格外好些,一顿折腾后,趁他心情好跟他商量,说我想去牧场给扎西送衣物,他竟爽快地同意了。这让我有些意外。“你不吃醋?”斜睨着他。“二哥他……他跟我们不一样。”朗结迟疑了一下,这样说。“什么不一样?”“你不在的时候,他天天晚上坐在露台的围墙上发呆,很晚都不睡!”“这是为何?”“想你这个魔女啊!”朗结看我一眼,嬉笑着说。“好似你就不想我这个魔女啊?”在他腰上掐了一把,把脸凑到他面前,故意装出色迷迷的样子。“你个魔女,不来了!”他一把拨开我的脸,把被子扯上去盖住。“你已经累死我了,再这么下去,我要被你折腾死的。”“去,这么差啊?你不是一向很能的吗?”我也把身子缩了下去,向他靠了靠,冰手自然地伸到他身上。免费的取暖炉,不用白不用。“你个魔女,你是个魔女。”他拨拉了一下我的手,叽叽咕咕地嚷着,渐渐进入梦乡。我却睡不着,想起在娘家的那个傍晚,嘉措在夕阳的田埂上搂着我说的话:“我不是不要你,我是太想要你了,太想太想要你了,你不会明白的,女人……”还有从娘家回来的那个下午说的:“我知道,所以我叫你还给他。扎西很好,你们……好好过日子吧。”这样的话,他原本是不应该说出来的。在我们这样的家庭里,他明知我不可能属于他一个人,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要跟兄弟共同分享我的爱。他是哥哥,公平对待自己的弟弟是他的责任啊。嘉措,我的家长,我又何尝不想跟他时时刻刻在一起,但是?我能吗?我能抛下传统不顾,抛下其他的男人不管,跟他而去吗?让他跟自己的弟弟反目成仇?让他和他的父母成为这大山里的一个笑话?不能,我不能那么做。扎西,那个把所有心事都放在心里的男人,难道我就完全不在乎吗?不,不是的。他走了一天,只为给我送一小袋糌粑,想想他深夜一个人孤单地走在零度以下的深谷里就想流泪。这样的一份深情,哪个女人会不感动?朗结说我走后的日子,他坐在围墙上整夜地发呆,我能不心疼吗?说实话,我既感动也心疼,只是,我都得放在心里,包括对嘉措的牵挂,我不能让自己表现出对一个男人格外的好来。这是我的责任,也是我这个家庭得以平衡的原则。征得公公的同意后,我把扎西的老羊皮袄翻出来曝晒一天,还准备了糌粑、清油。想了想,去村里小商店买了两双厚袜子,一双给朗结,一双带给扎西。走的那天,黑鹰一直叫着跟在我后面。“你也想去吗?”我蹲下拨弄它肥嘟嘟的身子,看它四脚朝天的憨样,特别可爱。见我站起,它立即翻身爬起,咬着我的裙角不放。看着它黑亮的眼睛,叹了口气:“好吧,带着你。”抓起它,放在胸前的氆氇里。朗结牵着马,婆婆拉着我的手,把我送到山坡上。“卓嘎啦,我这几个儿子,各有各的脾气,难为你了!”婆婆有些担心地说:“扎西他……他不是生你的气,他是怕你跟嘉措走了!”“我了解的,阿妈啦,你放心吧,我会让他们好好的。”我拍着阿妈的手,笑着说。“嘉措脾气大一些,他从小就这样,事事都要占个先。你别跟他计较,从牧场回来去一趟拉萨吧,陪陪他,他毕竟是你的家长啊。”“好的阿妈啦,你回去吧!”看着婆婆,那么慈祥,眼里透着对我的关爱,看来她什么都知道的。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8)她用额头碰着我的额头。“路上注意安全,牧场冷,一定要多穿些衣服,别凉着了!”告别婆婆,骑上马顺着小路翻过山梁,在蓝天下向着远方的帮锦草原走去。秋收后,一天比一天寒冷,草原也一天比一天美丽。白云渐渐退却,把天空还原成了亮丽的蓝,我喜欢这样的蓝天,干净明亮。草原上铺了一季的绿也在秋风的催促下逐渐消失,大地露出了本来的色彩,或红或紫、或黄或橙,色彩之丰富是夏天所没法比的。特别是那些镶嵌在草原上的湖泊,随着秋的脚步,一天天变化着。那是一种怎样揪心的美丽啊,湖水随着光线的变化呈现出五彩斑斓的色彩,或深或浅地向远方延伸着,既相互交叠又层次分明。两边是绵延的山脉,一眼望不到头,帮锦草原就在中间,东西走向卧在雪山的怀抱里。金黄的草场上,散落着无数的黑帐篷,各家的牧羊狗卧在畜群边,对路过的人看上一眼,见无威胁,便又闭目养神。凉凉的风吹在脸上,惬意舒服,好久没这么自由自在过了。我松开缰绳,任由马儿自己走着,马鞭在手上转着圈,我情不自禁地放开嗓子唱了起来。吉祥的太阳和月亮今天同居在蓝天上金色的雪山和鲜花今天同居在大地上吉祥的哈达献阿哥香甜的美酒敬姑娘我们唱歌又跳舞啊祝福大家幸福吉祥……熟悉的乡人听到我的歌声,纷纷打马跑过来,有的还跟我开起了玩笑。“卓嘎,不在家陪着嘉措,跑这干什么?”“干什么,人家想扎西了呗!”“瞧人家扎西多幸福,女人专门来看他,哪像我家那个女人,我死在牧场她都不知道!”“你家女人也不赖啊,前天不还给你带衣服和酒了吗?只不过你那老婆是看着就恶心,扔哪儿都放心。哪像人家扎西的阿佳,像天上的百灵鸟儿一样!”“去你的,你家女人看着才恶心!”一颗石子正好打在那人的马头上,马儿受惊跳了起来。惹得看热闹的汉子们一阵哄笑。我看着这群头戴牛皮毡帽、身穿翻羊皮袄、黑不溜秋的牧羊汉子,倍觉亲切,也豪爽地笑了。“阿觉(大哥),看到我家的帐篷了吗?”“在那边。”一个汉子马鞭朝前一指。远方蓝天下,隐隐约约有顶黑帐篷,非常美丽。“那么远?怎么不跟大伙儿搭在一起?”“搭在一起你来看他不是不方便吗?”一个汉子嬉笑着接口道。“有什么不方便的?欢迎参观!”我大笑着,咯咯之声不绝于耳。“我走了,晚上到我帐篷喝酒。”我拍了拍马背上的青稞酒壶,“这可是头一道酒哦!”“好啊,卓嘎阿佳,晚上你可得给我们唱几首酒歌。”“好,给你们唱酒歌,大伙儿早点来吧!”正想打马而去,突见远处一匹马飞驰而来,马背上的人长发飞扬,尽管逆着光,仍能感觉出那是我的另一个男人。“哦哦哦,卓嘎阿佳,有人来接你了!”“你男人迫不及待了啊!”不知是谁吹起了口哨,哨音在蓝天上回旋,惹得近处的牧羊狗和羊儿都叫了起来。看着那人影,心里也有些激动,不再管他们,挥着鞭子,放开嗓子大喊一声:“扎西……”狠抽了一下马屁股,马蹄声有节奏地响起,层层的金色草浪向后退却,迎向那人飞驰而去。随着我的喊声,扎西的鞭子挥得越来越急。胸前的黑鹰这时也醒了过来,不安分地蠕动着。见各个帐篷的主人都钻了出来,狂乱地吹着口哨,一时间,口哨声、戏谑声、狗叫声响成一片。藏婚 第三部分 藏婚(9)“扎西……”再一次放开嗓子喊,高亢而尖利的嗓音在草原深处回荡。终于,两匹马儿跑到了一起,他看着我,一把扼住缰绳,马儿一声长嘶,前蹄高高扬起。也不说话,弯腰一只手抓住我的马缰,另一只手臂搂过我的腰,只感觉轻轻一飘,我就已经稳稳当当坐到了他的前面。靠在他怀里,任他的胳臂护着。他再一抖缰绳,两匹马儿又飞奔起来。身后汉子们传来此起彼伏的口哨声……到了帐篷跟前,他先跳下了马,再把我抱了下来,但并没马上放开我,而是捧着我的脸,深情地看着,然后就猛然亲了下来,狠狠的,直到黑鹰发出吠声才稍稍离开,他眼睛在我怀里寻觅,意思是你带了什么玩意儿?我冲他眨了眨眼,掏出黑鹰举到他眼前显摆。“它叫黑鹰,二哥送我的礼物,乖不乖?”他一把抓过黑鹰毛茸茸的脖子扔在地上,再度把我卷入怀中,眼里深情弥漫,慢慢地把唇合在了我的唇上,细细地品尝着,不再像刚才那么恶狠狠地咬我了。黑鹰在我们脚下绕来绕去,嘴里发出极不高兴的吠声。“对不起了黑鹰,我得先安抚这个饥饿的男人。”他再一次放开我,把我打横抱着往帐篷走的时候,我对正在草地上乱转找不到方向的黑鹰歉疚地说。黑帐篷,牦牛毛织的,摸上去很粗糙。近些年草原上兴起了棉布帐篷,比黑帐篷轻巧漂亮。但真正的牧家仍然选择用黑帐篷。黑帐篷不是很密实,里面透光,但由于织帐篷的细绳不是很光滑,粗糙的牦牛毛胡乱伸出,防雨、防风、防寒效果都比棉布帐篷好。我们的帐篷是扎西亲手织的,顶上有个小窗,白天打开,透光排烟。晚上一关,里面就是温暖的小天地。帐篷不是很大,但也可以住三四个人,中间放着牛粪炉子,一年四季都不会熄火的。牧场上的燃料就是牲畜的各种粪便,都是吃草的,烧起来没什么气味,草原上到处都是,放牧时顺手就捡回来了。当然跟家里不一样,没经过加工,自然晒干,烧时不好架成形状,但也不要紧,任何一个黑牦牛帐篷里都会有个牛皮做的风筒,一挤一压,火就旺了。扎西把我抱进帐篷,放在炉边的垫子上。我看了一下四周,东西码得整整齐齐,水桶里也是满满的,这就是扎西,一个务实勤劳会过日子的男人。他打了一壶水,放在炉上,往炉里扔了几块干牛粪,用风筒压了几下,火就起来了,炉火照在他黑红的脸上,泛着亮光。然后他跪在我对面,上上下下打量着。“怎么?不认识了吗?”我嬉笑着打量他。见他嘴唇抿得紧紧的,比我走之前黑了一些,瘦了一些,线条却更显硬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