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呀,总有一天也会安静下来。她看了我一眼,换了一套尼泊尔的白色布衣。开始恢复以往的生活,一个酒吧接着一个酒吧地逛。跟认识的不认识的“藏漂”打招呼,一起玩杀人的游戏,一起玩说真话的游戏。狼哥,藏漂的时间已有三年,他跟所有的人说他在大昭寺门口捡了我。说我那时落魄得就像八廓街要饭的小孩,看人都是木呆呆的。他说他本来以为会有一段艳遇的,结果却撞了鬼,甩都甩不掉了。说完还大喊谁要美女啊?要此美女附送大洋十块和两瓶拉啤,然后一帮“藏漂”不分男女都高喊“我要我要”。不分白天黑夜,我们混在了一起。吃饭AA,喝茶AA,住青年旅馆也AA,出则一群,归则一堆。我们是群没有理想没有目的不想明天不想未来却快乐的孩子,让每一天都如愿地过得精彩。年龄不同性格各异,因了“西藏”二字走到了一起,相约寻找精彩,相互分享秘密。革命茶馆和光明茶馆是我们常去的地方,一壶甜茶,五六个人可以吹上一个下午。晚饭时分,我们可能就坐在一个便宜但有怀旧情调的某个“藏漂”开的小酒吧里,喝着小酒顺带解决晚饭,夜深人静时相互搂着,唱着不成调的歌,脚步踉跄回到住的地方。藏婚 第一部分 藏婚(41)我夸张地笑,夸张地说话,夸张地跟人打情骂俏。我想忘了嘉措,想忘了那些不着边际的日日夜夜,忘了那些日子的放浪形骸。莲曾经跟我去玩过一次,还没坐到二十分钟就走了。她说她不习惯这样的日子了。难道,她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日子?看着莲的背影心里想。一转身,却见其他人也呆呆的,便用手在中间晃了晃。醒来了,仙女已经走了。妈呀,好好,她是谁啊?狼哥张大了嘴,夸张地说。她要多呆一会,我肯定心脏病发作。她呀,来自天上。我笑。难怪不食人间烟火。另一个胖胖的妹妹拿过莲刚才喝过的白开水,故意闻了一下,大叫一杯仙水啊。其他人便哄笑。卓嘎这时,灌木丛里传来呼唤声:“卓嘎啦,卓嘎啦,你在吗?卓嘎啦……”我拍了拍就要跃起的秋珠,扬声答应:“琼宗,我在这里!”琼宗是我的新邻居,比我小一岁。她喜欢跟我玩,跟我说一些女儿家的私房话。这么晚了还跑到山上找我,不知有何事。没一会儿,就见她提着个塑料袋从灌木丛里钻了出来,气喘吁吁的,满脸不悦。“我去找你,朗结说你洗澡来了,也不叫我一声!”“我晚饭后上来的,不知道你要来嘛!快过来,水可舒服了。”我拍打着水面,很高兴这么美好的夜晚有人分享。她几下子就把自己扒得溜光,跳进池子来。“真舒服啊!舒服死了!”她一边嗯嗯着,一边在对面找了个石头坐下,水深及胸,她拿起一个小塑料壶,往头上一下一下地浇着。我挪过去帮她洗头,抓了一把洗衣粉抹在她头上。洁白的泡沫一团团掉在水面上,随水波流走。“我订婚了!”她把头发清洗干净后,理到一边,猛然来了这么一句。“啊?”尽管这是迟早要发生的事,但猛然听到,仍觉吃惊。“你怎么知道的?何时结婚?”“昨天晚上,我上厕所时,偷偷听到爸啦和阿妈啦在说话,就是说这件事,对方好像还是你老家的。”她低垂着头,手在水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胡乱画着,语气有些伤感。“琼宗……”我不知怎么安慰她才好。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她此时的心情,我刚经历过,那时的惶惑和慌乱,是语言安抚不了的。“你说是……是我老家吗?”我有些迟疑。“是。”琼宗点了点头。“就是你老家的,兄弟三个!”那会是谁?我脑海里一一浮过认识的还没结婚却又是三兄弟的家庭,实在是把他们跟美丽秀气的琼宗画不上等号。“我不想嫁人,不想嫁给三个完全陌生的男人。”琼宗抬起头,脸上有些无奈。“卓嘎啦,难道我们就非得听从父母的安排,一点都不能自己作主吗?”“自古不都是这样吗?你、我们、我们的父母兄弟,哪一个的婚姻是自己作主的?”看到她的样子,我突然间就伤感起来了。“是我们去过日子,不是父母去过日子啊?至少我们应该知道一点吧,哪怕知道对方是谁,认识一下也好啊。像这样子,说都不跟我们说一声就订婚了,而且马上就要结婚。所有的一切都瞒着我们,还说什么那些糖果衣服都是亲戚送的,骗人的鬼话。”琼宗越说越气愤,声音也提高了八度,变得又尖又脆,在这个安静的地方,显得那么突兀。我才经历不久的事,这么快就在另一个女孩子身上重演了。看到她,仿佛看到了某个时期的自己。我有些无奈地笑了笑,同样的开始,同样的结局,过程呢?过程也会如我这般吗?藏婚 第一部分 藏婚(42)“谁知道那是些什么样的男人,我受不了这个!”琼宗低下头,用力拍打了一下池水,溅起满池水花,也唤醒了我的思绪。“受不了还得受啊,这就是我们的命。”我浇水洗脸,也洗去溢出的眼泪。这样的夜,总是让人伤感!一切不都过去了吗?我还想那些干什么呢?空伤悲而已!“他们让你什么时候结婚?”“望果节过完就结。”琼宗蜷起腿,抱住双膝,萧瑟而落寞!“还好,你至少还有半个月的时间作好心理准备。琼宗,这是没办法的事,别想那么多了,你想得越多越难受。”我也低头看着水面,一轮圆月轻轻晃着,明亮而圣洁!不是都说女儿如月亮吗?难道这月亮注定一辈子不能拥有自己的光华,永远要借助太阳的光辉?“我不想接受他们的安排,我想好了,我要去拉萨!今晚找你就是想跟你说这事,我想趁明天上山放牧时偷偷逃跑!”她抬起头来,干干脆脆地说,脸上掠过一丝决绝的神情!“你要逃婚!?”我吃惊地看着她,离开家乡,一个人?“不行啊,琼宗,离开家,你怎么生活?你父母又咋办呢?”“为什么不行?我只要找到工作,自己就能养活自己。听说现在拉萨工作很好找的。至于父母,我管不了那么多了,先过了这一关再说!”“你决定了?万一他们把你抓回来咋办?”“不会的,等他们明天晚上发现时,我早走远了。他们抓不到我。到了拉萨,我会改个名字,暂时不跟老家的人见面就行!”“琼宗……”我抓着她的手,一听说她要逃婚,自己也感觉有些害怕。“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只能逃跑吗?再想想,能不能退婚呢?”我苦笑了下,为那个根本不可能的结果。“不可能的,是吧?订了婚他们怎么可能退呢?”我有些语无伦次,自己都不知道说什么。只是一想到她孤孤单单地逃往拉萨,心就“咚咚”地狂跳不停。那么遥远的地方,一个女孩子家,怎么生活啊?再说,万一被抓回来呢?那可怎么办啊?一个逃过婚的姑娘,今后谁还敢娶她?再说就算逃婚成功,她的父母怎么办?特别是她父亲,一个家长啊,如果让自己女儿逃婚了,将来是要被村人耻笑的。还有跟她订婚的男方,将脸面尽失,无论是男孩还是父母,今后在村中都再难抬起头来!“我想好了。在拉萨,我可以去给人家当保姆,或者去建筑工地打小工。总之,比这样等着被人安排要强吧!卓嘎啦,我们就是太软弱了,一辈子都走不出大山,外面到底是什么样子?对我们来说就是个谜。你看你家嘉措,不是在拉萨生活得也很好吗?”“他……”他当然生活很好了,否则也不至于连家都不回。“可是你跟他不一样啊,你是女人啊,女人就该待在家里侍候老人,照顾孩子的。”我有些迷茫,对于她的说法不知是对是错。“谁说女人就应该侍候老人、照顾孩子?”琼宗反驳。“女人不是人吗?女人不是父母养的孩子吗?再说,就算要我们侍候老人、照顾孩子,那也要我们愿意才行啊?那三个男人我都不认识,突然就要成为我的丈夫,要我照顾他和他们,凭什么?”……在那个月光如水的晚上,我们俩争论着、讨论着;讨论着、争论着,最后琼宗还是说服了我支持她的逃跑计划,答应在她走后,帮她照顾父母。其实也谈不上是说服我,她的想法我也曾经有过,可能很多姐妹都有过吧?只不过,我们都没勇气去实践它,我们顾虑太多,不敢打破现有的生活格局。无论我们多么不情愿,最终仍然踩着长辈的脚印,重复着一代又一代人的生活。现在琼宗要改变它,不管未来是怎么样的,至少她有这份勇气去尝试。私心里,我还是为她感到欣慰。藏婚 第一部分 藏婚(43)第二天一大早,在雾气还笼罩着小村子的时候,我就上山了。在一个约好的地方,见到了背着包袱的琼宗。我把自己这些年偷偷攒下的私房钱全部拿出来,塞在琼宗怀里。“一个人在外面,一定要小心。实在不行了,去找嘉措,都是乡里乡亲的,他不会不管你!”“我会的,你也要保重!”琼宗一把抱住我,我俩哭成了一团。好不容易,我推开了琼宗,抹了把眼泪,说:“你走吧,快些走吧!等会儿人多了,被发现就麻烦了!”她抬起头,泪水纵横。“我走后,你经常去看看我阿妈,劝她想开些,别太伤心了,她身体不太好……”山下就是家乡,如不是万不得已,哪个女儿愿意离开故乡去流浪啊?“你放心吧,我会的。你记着,在外面别太逞强,一定要照顾好自己,方便的时候一定要跟我联系!”我帮她抹着泪,自己也哭得一塌糊涂。她再一次抱紧我,哽咽着:“阿佳阿佳……”最终还是毅然转身,飞快地沿着山边的小道走远了。我看着她的背影,泪眼模糊。在快要翻过山际时,琼宗转过身来,看看我,再看看小山村,最终还是消失在白云深处!我们生活的这个地方,到公路边要走一个小时,去拉萨要坐三天汽车。很多老辈人,终身就在这片大山里,山外是什么样子,只听过,没见过。平时没什么娱乐的村人,哪家哪户要是稍有点出格的事,无疑是最具有爆炸性的新闻,会调动起所有人兴奋的神经。村中无论老幼,无一例外都在关注着、谈论着,直到找到新的话题为止。所以琼宗逃跑的事,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全村。男的女的、老的少的都拥到她家院子,怀着各种各样的心思,相互打听着事情是怎么发生的。琼宗的父亲则像疯了一样,大声叫骂着,命令两个儿子都出去找,上山去找,到镇上去找。又命令媳妇去公路边等。回头看见琼宗的母亲在一边流泪,又是一顿劈头盖脸的臭骂,把东西摔得噼里啪啦的……如此折腾到天亮,儿子媳妇都回来了。当然,所有的安排都是徒劳的。然后,她父母又把我一遍遍叫去,问昨晚琼宗都跟我说了什么?有没有透露出一丝一毫的踪迹?我告诉他们琼宗什么都没说,我们只是一起洗了澡,然后就回来了。最后还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说琼宗为什么要逃跑呢?你们不是对她很好吗?家里生活也这么富裕。她的母亲想说什么,但最终在她父亲愤怒的眼神下,还是什么都没敢说。逃婚,在我们这种封闭的大山里,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第二天上午,朗结回来说,久美带着一个中年男子进了村,径直去了琼宗家,村人又是闻风而动,一齐涌进了她家院子。我知道,琼宗家最麻烦的事情来了。我没见到那个男人,也没去琼宗家凑热闹,而是安安静静地坐在织布机前,把捻好的毛线按经纬的根数,仔细地搭在织布机上,开始织明年用的氆氇。晚上朗结说,琼宗家里闹翻了天。那个男人就是琼宗订婚对象家的“家长”,听久美说姑娘逃跑了,便赶了过来,大吵大闹的,还打了琼宗的父亲,要琼宗家赔偿损失,否则就要带儿子们到琼宗家吃住。“怎么会这么不讲道理?”我吃惊地看着朗结,“女孩子不愿意嫁人,逃跑了,退婚不就得了?还打什么人呀?”“唉,你说得倒是轻松。可那个家长说了,琼宗丢了他家的人,让他们一家子都没了脸面。这事不给个说法,绝不罢休!”朗结脱光了衣服,涎着脸拉我的手。“去你的。”我一把打开他的手。“那怎么办?琼宗已经不在了,难道还要杀人不成?”“杀人倒不至于,赔损失是肯定的。你说琼宗也真是的,她这一跑不要紧,把她家人却害惨了。你不知道,她嫂嫂去劝时,被那人一脚踢在肚子上,孩子都踢没了!”“混蛋,这种人家,幸好琼宗没嫁,否则将来有她受罪的!”我生气地说。“还赔他家什么,应该找他们赔损失才是,她嫂子肚里的孩子都六个月了!”“女人掉个娃娃有什么奇怪的?人家说了,没了还可以再怀一个。他家的面子没了,那可是找不回来的。现在那个人还在琼宗家闹呢,说是明天还不给个说法,就回去把儿子们叫来搬东西!”“怎么会有这种人啊?”琼宗曾经说订婚对象是我老家的,可我实在想不出老家的哪个“家长”会如此不讲道理。“我去看看!”“别去别去,这么晚了你去干啥呀?再说琼宗的父亲现在还怀疑你跟他女儿逃婚的事有关呢!你要一去,那个男人万一把气撒在你身上咋办?再说久美在那儿,他是媒人,这事他会处理好的!”想想朗结的话不无道理。两边都是乡里乡亲的,我帮哪边都不是。再说,久美是有名的能说会道,这方圆百里的人家,哪家没有他保的媒、他缝的衣,无论多大的事,只要他出面,总是要给点面子吧?果然,第二天朗结回来说,那个人已经走了。说是经过久美的调停,琼宗家退回了所有的订婚物品,另外还给了一头牦牛,五十斤青稞,这事儿就算过去了。琼宗的嫂子却因此流产了。在我们这儿,女人生娃被认为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不会当多大的事来处理。很多女人第二天生产,头一天还下地干活呢。然而,我还是心疼她嫂嫂,看她背水时,提好几次都提不起来,便过去帮她把水背回去了。下午拔草时,便多拔了一筐倒在她家院子里,我答应过琼宗要帮她照顾父母的。出了这事,村人都在背后指指点点的。她家人出入都是低垂着头,特别是她父亲,好像突然老了十来岁,腰也驼了,头发也白了不少!每次看到他的父亲,我都提前避开。我很难过,既同情琼宗,也可怜她父亲。一家之长在我们这里,是多么骄傲的男人,却因了女儿逃婚,在全村人眼里变成了怪物,走到哪都有异样的眼光看着,都有人在背后唧唧喳喳,议论不休!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1)好好那天在大昭寺广场,我依偎在狼哥的怀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猜天上的白云像什么动物时,嘉措突然出现,一把把狼哥搂着我的手臂扭到身后,狼哥立即龇牙咧嘴地大叫,我的手臂我的手臂!其他人都站了起来,看着一脸狠劲的嘉措,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我赶紧拉住嘉措,让他放手。嘉措看了我一眼,放开了狼哥,却一拳挥了过去,打得狼哥后退了好远,嘴角也流血了。嘉措还想扑上去,我赶紧冲到他们中间,大喊别打了,嘉措你有病呀,一上来就打人!嘉措恨恨地看了那几个“藏漂”一眼,拖着我就走。我回头看了一眼,见大伙儿傻呆呆地看着我们,一副不知所措的样子。嘉措拽着我穿过无数的小巷,进了一间藏式院落,上到二楼,开门,然后“砰”的一声关门。燕子,我才走几天,你就找了新男人?为什么?是啊,我找了新男人,关你屁事?我倔强地站在屋中间,挑衅地看他。你不守妇道,你“水稻扬花”。他骂,也不知从哪儿学来的词。我笑。那叫水性杨花,不是“水稻扬花”,你应该学好汉语再来找我,野蛮人。不准骂我野蛮人。他两手狠狠地抓住我的手臂,不断地乱摇着,似乎想把它捏断一般。野蛮人野蛮人,我就骂了,怎么着?你不是失踪了吗?你不是滚蛋了吗?我就不能找个男人安慰一下,难道要让我对你守身如玉从一而终?你以为你是谁?王子啊……我口不择言地骂着,毫不示弱地瞪着他。外面有人敲门,他转身用藏话骂了一句,门外便再也没了声息。他松开双手,猛然把我一把扯进怀里,狠狠地吻住了我,舌头霸道地钻进我嘴里。我一边推着他一边大叫救命啊,野蛮人啊,有人要强奸我啊!他一把把我推到小茶几上,几下就解开了我的裤扣和拉链,扯掉了我的内裤,就着室内昏暗的光线和淡淡的酥油香,迫不及待地进入了我的身体,毫不怜惜地享受,震得茶杯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破裂声。这不是做爱,做爱是要有前奏的,和风细雨循序渐进,最后让身体和心灵都完美合一。为什么我们每次在一起,总是如此不羁如此狂野,撕扯着呐喊着,仿如两个仇视了几辈子的人,恨不得吃了对方杀了对方再把血喝干一样?嘉措如野狼一样恶狠狠地盯着我,粗糙的大手在我身上胡乱抓着,然后就猛然俯下头,咬在那一点嫣红上,嘴里发出粗壮的喘息,眼神却慢慢温柔了下来。燕子,燕子,跟了我吧……他无力地求我,然后紧紧搂住我,让我更紧地贴着他。我也伸出手,抚摸着他那张黑红的脸庞,泪水顿时溢出了眼眶。嘉措,你何苦回来?何苦找我啊?嘉措抱起我,为我穿上裤子。又一遍遍吻我的唇,说燕子,等我,我要你成为我的女人,唯一的女人。我含泪点着头,泪痕未干,却忘了所有的痛,所有的苦,只要这个男人还回来,只要他还要我,为他沉沦百次又何妨。他拉着我的手,过去打开了门,只见门外站着一个黑脸的男人和一个小姑娘。黑脸男人指着我,用藏话跟嘉措喊着什么,嘉措什么都没说,拉着我就要离开,却没提防那个男人一拳打来,正中嘉措的鼻子。嘉措立即放开我,还了一记重拳,打在黑脸男人的手臂上。小姑娘哇哇哭着,抱住了嘉措的腿。嘉措边用藏话骂着,边扯了傻站着的我迅速下楼飞快离去。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2)路上我告诉他我已退了房,暂时住在一个女性朋友那里。我强调着“女性”两字,自己为自己悲哀,什么时候我变得这样小心翼翼了?这个男人,真的改变了我很多。嘉措在东郊安居院借了一套房子,我们住了进去。被褥等物都是现成的,他等我睡下后,又出去采购回日常用品,甚至睡衣、小裤都一一买了回来,然后又烧了热水,让我洗了个“热水澡”。看着那些齿痕,嘉措说,燕子,还疼吗?喜欢你咬我。我娇笑,还撒着娇要他抱,一副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样子。他说燕子,你这样好乖好听话就如一个孩子。然后为我擦干身上,把我抱到床上,盖上被子,转身去厨房端了一杯牛奶,用勺子一点一点地喂我。这个男人,温柔起来也是很感人的。晚上,莲打来电话,说好好你在哪儿?卓一航到处找你,你那帮“藏漂”朋友到处说你被一个藏族男人在大昭寺广场抢走了。我看了嘉措一眼,走到露台上,说我很好不用担心过两天就回去了。好好,你真的很好吗?你到底跟谁在一起?我真的很好,你放心吧。说完就挂了电话,想了想,又关了手机。是那个搂你的男人吗?嘉措的眼神又凌厉地点射过来。那个我爱的女人。我笑着说,走过去踮起脚尖吻了他紧闭的唇。别多心了,真是一个女人。他的眉心这才舒展一些。后来,我曾问过打他的黑脸男人和小姑娘是什么人。他说是他的弟弟和妹妹。为什么要打你?不喜欢你。在我们那儿,婚姻是要父母作主的,孩子不能自己选择。他说。都什么年代了?还有包办婚姻啊?歪头看他,不像撒谎的样子啊。我的老家,祖祖辈辈都是这样的。他说着,叹了口气。哦,我可怜的嘉措。我抚摸着他的脸,这么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被人包办婚姻,简直不可思议。咱们不急,慢慢来。啊?燕子,我……以为他要给我解释暂时不能带我回家不能拜见公婆,便将食指竖起放在他的唇上。嘘,别说了。我懂的。后来我才知道,嘉措根本就不是这个意思,他要说的话远比这个吓人得多。真后悔那次阻止了他,否则,自己也许就是另外一个样子了。我们的生活再度安静下来。他依旧打理他的生意,每天回来都喜滋滋地告诉我挣了多少钱,还不停地给我买首饰买衣服。他说女人就要打扮漂亮,走出去男人才有面子。我说我不喜欢那些啰啰唆唆的东西。他问为什么,说他老家的女人每人都有好多首饰的。我说那是民族习惯,汉族女人不喜欢在身上挂上七大件八大串的,麻烦,给自己招灾。从此,他不再买那些玩意儿,不过仍买衣服。他买的衣服总是很合适,穿上也好看。他不在的时候,我也去逛逛八廓街,在“藏漂”常去的地方找到狼哥,真诚地跟他道了歉,还请他们去“藏家宴”腐败了一顿,花了我四百多块钱。分手时,人人在我身上闻了一下,说一身的藏獒味,惹得我朝天感叹。你们这些不知好歹的家伙,吃我的喝我的还不讨好我,真是没天理。去找了一趟莲,看到我神采飞扬地出现,她没一丝一毫的吃惊。只淡淡地说,坐吧,好好。过去坐在她身边。想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口。我帮你把东西装好了。她说。卓一航那儿,你准备怎么说?我又没说要嫁他。我歪过脑袋,他来找你了?没有,上次拍照时碰到,聊天时才知道你们在一起。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3)无聊的男人。我嘀咕了句。什么?莲问。没什么。哪天跟你去上课吧莲,我想感受一下。好啊。想去的时候给我打电话,星期一到五都有课,周末休息。她说,然后拉动自己的两腿靠近身体。转头笑我,不怕瑜伽闷了?随便的一句话,你就记一辈子啊?掐了一下她的腰,如愿地看她倒在地上。好好,这样要出人命的。她俯在毯子上,用眼光不停地杀我。卓嘎扎西提前请人带信,让我们第二天去公路边接他。套了家里的两头毛驴,跟朗结一起,早早去了。等车的地方有个平坝子,周围山里的人家,进出都在此歇脚。山村的土公路,车子一过,尘土飞扬。我们到时,坝子里已经有了一些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喝酒,十来头毛驴散落在四周。见到我们,彼此招呼着。临近节日了,家家户户需要采购物品,他们想必也是来接人的吧!我和朗结找了个临江边的地方坐下,放开毛驴,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临近中午,远远地看见一辆公车,拖着长长的沙尘驶来。车窗处,扎西头上的英雄绳一晃一晃的,格外耀眼!车子还没停稳,小德吉就叫着“阿佳”蹦了下来,扑到我怀里。我搂住她,问她拉萨好不好玩?她连连点头,说拉萨美极了,还见到了大哥,大哥带他们去了布达拉宫,去了大昭寺,还在八廓街买了好多东西。她唧唧喳喳说个不停,恨不得把这几天看的、吃的全说给我听!而我唯一听见的就是她见到了“大哥”!我的男人,我的家长,“他……你大哥,他望果节不回来吗?”“不回来,大哥说他有好多事要办,今年不回来过节了!”尽管早有准备,我的心还是因此而空落。扎西下来,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什么都没说,接过我手上的绳子叫上朗结一起去卸货。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向我走来:“卓嘎啦,好久没见了,你好吗?”“仁钦啦?”我吃惊地看着他,不明白他何以来了!“他是二哥的同学,你想不到吧?不过,只同学了两年,二哥就没上了!”德吉调皮地冲我眨着眼睛,得意地说:“二哥和仁钦哥在八廓街碰到的,一说话,才知道你们是一个村的。仁钦哥这次是要回来结婚,二哥就邀请他先来我们家,他们村要下周才过望果节!”“这可真巧了啊!”我松了一口气,只要不是冲着我来的就好。现在生活已经够乱的了,我可不想再出什么事!“是啊,我碰到扎西,一聊天,才知道你竟嫁到他们家了。”仁钦接过扎西肩上的东西放到毛驴背上,跟朗结一边一个牵着绳子,说:“地方就这么大,转来转去都是些熟人。你怎么样?卓嘎啦,结婚后还没回去过吧?望果节回去吗?你不会一结婚,把父母都忘光了吧?哈哈……”“胡说八道。你都要结婚了,还没长进?”我白了他一眼。见他们已经绑好,便走过去解开绳子,驴子径直向来路走去,我们跟在后面,一边闲聊、一边往家走去,铃声“叮当”响了一路!仁钦和朗结走在前面,德吉在中间,我和扎西并排走在后面。“扎西,想我没有?”我看了一眼旁边的他,怎么觉得跟以前不一样了呢?他明明想看我,眼光过来,立即又转了过去。我喜欢看扎西害羞的样子,觉得一个大男人飞红了脸,特有意思。当他再一次看向我又飞快撤回目光时,我乐了,故意大声问。前面那两个男人早已笑得没了样子,扎西的脸更红了,小声说:“别胡说……”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4)“我胡说了吗?这么说你没想过我啊!”我停下脚步看着他,更大声地说:“我可想你了的,天天想哦!”仁钦捂着肚子直跳,然后指着扎西结结巴巴地说:“扎西,你知道你们家娶了个什么样的女人吗?魔女,她可是我们那儿有名的魔女!”“去死吧。”我飞起一脚就把石子踢了过去,正中仁钦的肚子。“这是我们的地盘,哪轮到你这小子发言!”“我……我……”扎西埋着头,嗫嚅半天,还是没说出一个字。“哈哈哈……”看他的样子,我实在忍不住哈哈大笑。“逗你玩呢,瞧你急的,你没想我也没关系啊!”“不是不是,我……那个……你……”扎西更急了,身子乱晃,就是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个大男人啊,看被你折磨成什么样子了?卓嘎,我真服了你,结婚了还是一点没变!”仁钦笑得直不起腰,抓着朗结的手臂。朗结大笑着,不停地拍打仁钦的背,德吉笑得直喊肚子疼。我们就这么一路走,一路玩笑着。此时我才知道,在我结婚的那个月,仁钦就退学了,要去拉萨打工,他父亲没同意,要他们兄弟尽快结婚。没办法,仁钦便偷偷跟人去了拉萨。他父亲知道后,去找过他一次,回来后很快给儿子们定了一门亲事,准备这次过完望果节后就完婚。“仁钦啦,你也要结婚了?”我看着跟扎西说话的仁钦,问他。“什么叫也要结婚了,好似我不能结婚吗?”仁钦回头看了我一眼,又开始胡说八道。“别觉着你结婚了,别人就该一辈子光棍啊?扎西,你不知道吧?我们兄弟那时还合计过娶卓嘎呢,可惜这事还没跟我爸说,你们家就把她娶过来了。哈哈……”扎西还没说话,朗结却接过话头:“仁钦哥,幸好没被你们家娶去,否则,我们咋能有这么好的老婆?”“仁钦,就你这样子,什么活都不会干,还能娶老婆?你拿啥养?”别看扎西在我面前唯唯诺诺,换了人,他可不那样,照样有说有笑的。“什么话什么话嘛,你们兄弟俩合伙欺负我这外人。喂,卓嘎,你是不是管管他们啊?”仁钦大笑着往前跑去。在我们这儿,男女之间婚前如何,是不会影响到婚后的生活的。大家都很明白,过去的日子,无论是什么样子,那都是过去了的。就像树上的叶,旧叶已经永远落下,融进了泥土,只能成为肥料,滋养大树更加茁壮,而新叶才是未来的希望。太阳很大,晒得人头顶发疼。最近不知怎么了,晒久了头就发晕。在我又一次站住看太阳时,扎西紧赶了几步,拉住毛驴叫我:“你过来!”我以为是绳子松了,赶紧走了过去。他把自己的帽子摘下扣在我头上,说:“你骑上去!”“不用了,我跟你们一起走吧,让德吉骑!”看到他热辣辣的眼神,我的心竟有些慌乱!别看我刚才还天不怕地不怕地逗他玩,一旦真正面对他的深情,心还是怦怦直跳。“我才不要,我要跟仁钦哥一起,听他讲故事呢!”德吉蹦蹦跳跳往前去,赶上仁钦的脚步。“她一个小孩子有什么要紧的!”扎西不由分说就把我拦腰一抱,放在了驴背的货物上。“还是扎西知道疼人啊。朗结,得学着点!”仁钦冲我们吹起了口哨,吊儿郎当的样子,让我恨不得踹他两脚。朗结过来要牵绳子,被扎西推开了,他把缰绳拿在自己手中。“不用了,你看着那头驴吧,到山垭记得放它喝水!”驮货物的驴都套着嘴套,主要是怕路上吃别人的庄稼。到了有水的地方,主人再给它解开,喝点水吃点草,补充一下体力。牲畜是家庭中最重要的生产资料,你爱惜它,疼它,它就会更多地回报你。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5)扎西牵着驴,尽可能地绕开那些坑坑洼洼的地方。我骑在驴背上,戴着他的帽子,有些大,不时得扶一下,但比刚才好受多了,晃晃悠悠的还能感觉到一丝凉风。看着扎西的背影,高高大大,长发盘在头上,红红的英雄绳垂在耳际。年轻人留这样发型的越来越少了,由此也可以看出他是个传统的男人。这样的男人是不会轻易改变自己的心意的,他们不喜欢朝三暮四的变化,总是走一步想三步,安稳、妥当是他们生活的原则。心想一周没见了吧,他怎么变得如此细腻了呢?过去,他也疼我,但不会表现得这么明显,特别是在人前,他总是不好意思的,再热烈的关心表现出来都带着腼腆。说实话,这一周我并没怎么想他,除了偶尔活忙不过来时,会觉着如有他在,自己是不会这么劳累的,他总是会抢着把一切都干完。再说,这一周,我有朗结,他霸占着我的身心。朗结虽说不怎么会干活,但他会说话,他总有办法让我在任何时候都哈哈大笑。到山垭处,按习惯总是要休息一下的。我们的生活就是这样,无论什么季节,无论天大的事发生,酒总是要喝的,歌总是要唱的。扎西伸出手来,搂着我的腰,把我一把抱了下来。他的手臂非常有力,隔着衣服仍能触到一团团的肌肉。在脚着地的瞬间,我看见扎西的脸又红到了脖根,眼睛亮晶晶的有些飘忽,里面是我的影子。看到他脸红,再一次引起了我想逗弄他的欲望。我猛然在他耳垂上咬了一口,看到他更加不好意思,眼睛四处乱看,我又一次哈哈大笑。朗结把绑在另一头驴背上的青稞酒取了下来,放开了它。我们则找了一块平地,席地而坐,从怀里掏出各自的杯子放在地上。只要出门,无论是去干什么,我们总是带着自己的酒杯,这是习惯。喝青稞酒对我们来说,跟内地人喝茶一样普通,就连孩子们上学,都会带上一壶青稞酒。无论何时何地,无论什么人,只要有点闲暇,就会喝上一口。“仁钦,你要结婚了?”我喝了一口酒,再次问起。我跟仁钦本就是儿时的伙伴,平时说话不用那么客气的。刚才因为猛然见到他,有些不习惯,才用了敬语。现在好了,经过一路打闹,彼此都找回了熟悉的感觉,便不再客套,再称呼时,就自觉取消了名字后面的敬语“啦”。“是啊,我阿爸不知什么时候定下的,上周托人带信让我回去结婚。”仁钦接过朗结敬的酒,喝了一口放下。“女的是哪儿的你知道吗?”“不知道。只听我爸说是山这边的,但到底是哪个村子他就没说了!”仁钦有些伤感。我们总是这样的,要结婚了却不知对方是谁、长什么样!“说不准丑得伤心哦,仁钦哥!”朗结给他添满杯中酒,打趣地笑。“去你的!”仁钦拍了一下他的头,拿过酒壶给扎西满上,双手端起来递给他。“我就那么倒霉,你们娶了漂亮的卓嘎,让我娶个丑八怪,你什么心肠啊?”“这种事只能听天由命。不过,总归是要结婚的,早晚都一样。你爸也不可能给你们找个不好的吧?今后要成一家人、在一起过日子的啊!”我劝他,也是劝自己。“别想那么多了,结完婚不就知道什么样了嘛!”扎西说,“你看我们,不也是父亲作主定下的?就很好嘛。”他说“很好”的时候,看了我一眼,那眼光,深如潭水,让我的心也随之颤抖。藏婚 第二部分 藏婚(6)今晚应该春色无边吧?我开始有些期待了!回到家,把货物清理好,不外乎是些白菜、萝卜和啤酒之类的。一一放进仓库后,朗结说出了一身臭汗,嚷嚷着要去洗澡。扎西说,他还要准备晚上的草料,叫他们先去。仁钦的个子和朗结差不多,我找了一身衣服给他,于是公公和朗结、仁钦便先去了。因为有扎西照顾牲畜,我的工作便少了很多,早早地开始准备晚饭。公公临走时嘱咐,说我老家难得来个客人,咱们可不能怠慢了人家,叫我拿一腿羊肉出来炖萝卜。我们这儿由于海拔高,气压不够,做米饭、面食都得用高压锅。我记得镇上有两家做生意的汉族,刚来时不知道,煮的饭都是夹生的,为此两口子天天吵架,后来跟当地人熟悉以后,去劝架才弄明白,再做饭就知道要用高压锅了。这事在我们这儿就当笑话一样传了好久。我把肉放在高压锅里,抓了一小把野花椒放进去,还特意放了一块扎西这次买回来的生姜。野花椒是我昨天放羊时采的,山上到处都是,秋季听说有汉族商人专门来此收购,说是内地人很喜欢这些野生的东西,看来这大山里还是有不少的宝贝啊!生姜是我听琼宗说的,她说汉族人做羊肉时都爱放一块,可以去膻味,所以这次特意叮嘱扎西买了回来。我慢慢地做着这些,把水分成半瓢半瓢地放进去,慢悠悠地合上盖子,自己明明拿着气阀却到处找它,最后弄得连自己都不知道干什么了,直到扎西抱了柴火进来,我才条件反射般地把阀门压上去。“我来吧,你去陪阿妈啦说说话。”见他点火,我走过去说。“你歇一会儿!”他没有看我,只闷闷地说了这么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