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集 人头第十个故事 域外桃源之二 透明是死相,却又不同于当初林哲那类僵尸以及行尸。后者是死后依然停留在世上,前者则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死,但其实早就该死了。 “你觉得会是谁把他留下的?” 藏獒看了一眼正熟练地点汽灯的“温乐源”:“还能有别人吗?” 他说的没错,正常人基本上都会这么推理。连五雷神运都会的人─呃,狗?要么是别的什么东西?要留下一个人的命还不简单吗? “应该不会吧……”温乐沣低声说,“藏传佛教教义不是说,人的形体随时可能消亡,但灵魂永存吗?应该不会有搅乱生死的法术吧?” “他会五雷神运,就说明他只会藏传秘术吗?笨蛋!” “可是我觉得他既然会那个,就应该是遵从教义……” “你们不进来吗?”司机一手搭在门上,低头对堵在门口的一人一狗说,“我得关门了,否则虫子看到亮光都会飞进来。” “……”直接说他们太挡道不行吗? 几位“非人类”的客人根本没有饿的问题,温乐沣和藏獒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了。 司机准备了点面条和火腿,温乐沣吃了一碗觉得不够,正想再吃的时候,发现身边的藏獒正用发绿的眼睛看着他,立刻放弃了。毕竟那么大吨位,也挺消耗卡路里的…… 藏獒把几斤煮好的干面条统统吃了精光,火腿当然也没剩下,连包装纸都舔干净了。 司机把锅子碗筷随便收一收,丢到一边,然后露出一个很诚恳的表情说:“我家小藏给你们添麻烦了,它失去记忆……” “见鬼的失去记忆!”吃饱的藏獒更有力气吼了,“不要给我装不知道!你的狗抢了我的身体!我们来这儿就是要拿回我身体的!” “温乐源”看着那堆乱七八糟的碗筷皱了皱眉,从水缸里舀出一点水来开始洗碗。 温乐沣目瞪口呆。第一次看到自己的“兄长”─不管里面是不是他本人─自觉洗碗……简直是太可怕了! 司机微微笑了:“你的身体?在哪里?” “还装!那不是吗!”狗爪子一指。 “这样啊。欸,”司机对“温乐源”说,“把他的‘衣服’还给他吧。” “不还。”对方回答得干脆俐落。 “看我不咬死你─”藏獒大怒,拼命往前冲。 温乐沣死命抱住他的脖子:“不要啊!那是你的身体!要咬的话死的是你!” 司机轻松地一摊手:“看吧,和我没关系。” 藏獒气得发抖,却只能对天长啸:“你们到底想怎么样!” 司机眼神移开了一下,那表情似笑非笑:“不要这么凶,小藏可是很淑女的。” 他的话仿佛一个晴天霹雳,打得藏獒一阵头晕:“你说……你说什么……” “小藏是女的。” 藏獒张着嘴,许久许久…… 实在不忍心他这样,温乐沣悄悄在他耳边道:“哥……其实我早上就发现了……怕打击到……没告诉你……” 藏獒“砰”一声,僵直地倒在地上。 女妖精:“你哥哥死了?” 冯小姐:“我没见他鬼魂出来。” 宋昕:“温大哥哥受了很大打击?” 宋先生:“反正打击不小。” 一个该死而未死的人,一个用五雷神运跑到别处抢了别人身体的母狗,住在这片荒凉的戈壁滩上,似乎从过去就这样住着,以后也要这样一直住下去。 他们到底有什么目的? 他们想把抢来的身体怎么样? 完全无解。 藏獒稍微动了动身体,发现温乐沣抱得太紧,让他一动也不能动,不由无语问苍天。 这家伙,夏天把他赶得远远的,现在初春了,发现他的毛够保暖就死抱住,连睡觉也不撒手……未免也太势利眼了。 女妖精他们不知道哪里去了,反正他们不睡觉对也没什么害处,大概玩去了吧…… 那个司机…… 他看了一眼和“温乐源”一起睡在房间角落里的司机,也同样把“温乐源”抱得很紧,看来是很习惯狗毛褥子的。 那家伙,到底是好是坏啊? 知道他们在戈壁滩里,就专门开了几个小时的车去把他们接回来;有食物,就随便他们吃;只有一张床,就让给他们睡。但是……一说起还身体的事,就耍无赖、装酷、推托责任,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那个“温乐源”,以这个身体来说,应该只是一条普通的藏獒罢了,但是他─对了,应该是“她”─为什么会五雷神运? 看她和司机情同兄妹的样子……不……看她洗碗的样子,又是情同母子……再加上早就该死掉的司机,又有什么关系?更奇怪的是,为什么要到那么远的地方抢身体? 那么远的地方?藏獒心里一惊。 她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这里到底是多远的地方!因为他们只是利用了女妖精的能力,随着五雷神运的神迹来的! 比如要过河,就要找有桥的地方,但他们若是跟着五雷神运的轨迹的话,却不知道自己过了桥,他们只管跟着轨迹就没有问题,所以他们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究竟经过了哪些地方。 他们真的是在“很远的地方”吗? 正在他百思不得其解时,“温乐源”忽然动了一下,一只手在司机的头上轻轻一拍,然后坐了起来。司机的头上浮现出一道薄薄的光圈,他咕哝一声,翻了个身又继续睡了。 好像早就知道藏獒在看着自己,“温乐源”给他做了个“跟我来”的动作,便走出门去。 藏獒费尽力气才小心地从温乐沣手里把自己挣出来,虽然最后还是拽下了一撮毛……他含着眼泪出了门,暗暗打定主意,万一那家伙只是叫他出去玩,就咬死她! 月亮已然偏斜,“温乐源”站在微弱的星光中,闭着眼睛,仰着脸,温和的表情,就仿佛正在怀念什么。 “到底有什么事?” “温乐源”睁开眼睛,看着他,脸上毫无表情:“怎么样,这身体还习惯吗?” 藏獒冷哼:“习惯?你试试看!明明原本是用两条腿走路,某天却发现自己胖得连站都站不起来了!怎么可能习惯!” “是吗?”“温乐源”的语调淡淡的,依然毫无表情,“可是我觉得两只脚才不方便,在楼梯上差点摔死我。” 藏獒无言,原来这才是“连滚带爬地跑下楼”的原因……他还以为那家伙是怕了。 “既然这样就不要抢别人的身体,把它还给我!” “温乐源”看看他,居然露出了异常怜悯的表情。 “……你那表情是什么意思!” “温乐源”微微嗤笑,表情却依然木僵:“五雷神运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我每次都必须用很大的代价才能成功,你觉得我会那么简单就还给你吗?” 早就知道……早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藏獒气得一口牙咬得格格响。 “那你把我弄出来干什么!没事我睡觉去了!”等我休息过来,看我怎么整你!他想。 “温乐源”歪了一下头,那模样就好像在看自己刚逮住的耗子:“没事?怎么可能没事?当然是有事的……” 藏獒忽然感觉到了异样。 就在之前,他们刚来的时候,在这片戈壁上的气息是完全纯粹且纯净的,也正因为如此,女妖精才会那么喜欢。可是现在不对,原本纯净的气息不见了,不知何时起,戈壁滩的气息,已经变得异常沉重而污浊,但这改变实在太慢,所以他是慢慢习惯的,竟没有发现! “看来你已经发现,那就没必要藏了。”“温乐源”说,右手向上一拂,藏獒身边的土地,就仿佛开水一样沸腾起来。 藏獒猝然后退,却躲不过沸腾的距离,不管他退到哪里,都有比刚才更激烈的沸土等着他。 “乐……乐沣!乐沣!”藏獒冲着门内狂吠,“乐沣!快醒醒!快跑啊!乐沣!你听到没有!乐沣!” 沸土如同大浪一般上下波动,藏獒在土中拼命挣扎,眼看就要没顶。 在最危急的时刻,藏獒突地一跃,竟从砂土中高高飞起,扑向“温乐源”。 “我倒是忘了你有特异功能的……”“温乐源”喃喃自语,微一闪身,藏獒从他肩头擦过,随着“嗤啦”一声,几道血迹喷了出来。 “温乐源”根本就不在意这一点小伤,反手一挥,身后的大地如巨浪般滔天而起,向刚刚落地的藏獒劈头砸下。藏獒无奈中想再次起跳,哪想土中却蓦地伸出几只手,拉住他的四爪,将他狠狠拽向地下! 在即将没顶的前一刻,他低头看向下方。 一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露出苍白的手和呆滞而毫无表情的脸,剩下的一个……仅仅以头发缠住了他,死命向下拽。 藏獒愤怒地仰天长啸:“你这个妖怪竟敢利用我的朋友!你给我记住!只要我不死─” 只要我不死……我就一定要─杀了你! 就像出现的时候一样,沸土的巨浪突兀地出现,又突兀地消失,戈壁上依然是那么静,只有月光和暗夜的笼罩,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温乐源”看了一眼埋葬藏獒的土地,喉咙里“呵”了一声,似乎是在笑,但“她”原本不是会笑的生物,所以他人也无法从这一声中分辨出什么来。然后她转了个身,走回那个孤单地伫立在戈壁滩上的小屋。 当温乐沣醒来的时候,觉得非常疲劳,身体很重,重得就好像有几千斤的东西压在身上似的,他只要稍微一动,就会感到肌肉严重的酸痛。 难道我昨天晚上去给人搬房子了么?他有些莫名其妙地想。 努力地想撑起身体,却怎么也撑不起来,好不容易刚起来一点,又挫败地倒了回去。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哥……我今天起不来……哥?” 他睁开眼睛,看到简陋的泥灰屋顶,这才想起自己没有在公寓里。 但是……他记得昨晚藏獒是和自己睡在一起的。 有人走到他的床边,他努力转了一下眼珠,视线里跃入司机笑得很没心机的脸。 “你好……我哥呢?” “他在外面,”司机指了一下外面,“好像头一次见到戈壁滩,兴奋得不行。” “是吗?” 很累……累得不想动,不只是身体不想动,连脑子也是。 好像有什么重要的事被忽略了……是什么事呢?公寓里吗?老太太应该回来了吧……那是什么事呢?对了,昨晚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好像做了很多梦,却醒不过来……怎么会睡得那么死呢? 不!他在不熟悉的地方,从来没有睡得这么死过!他不可能在这种地方睡得那么死! 他猛地睁开眼睛,伸手向触手可及的司机迅速抓去,但那只是他自己的错觉而已,不要说他这一抓有没有他想像中的速度,甚至连是不是能造成伤害都有问题。 所以他那只手被司机轻轻扣住,又放回枕边。 “你别紧张,”依然是那种好像毫无心机的微笑,“很快就完,不会有什么大的伤害。” “你们到底想干什么!我哥呢?他到哪儿去了!还有……冯小姐他们呢?你们到底把他们怎么了?”他觉得自己已经用了最大的力气,但事实上他的声音却小得像蚊子在哼哼,那个司机也是把头低得很低才好不容易听清。 “他们啊,我不知道。”司机做了个一无所知的手势,“是小藏处理的。不过你放心,你哥哥的身体我们一定看好,不会让他出一点问题。” “我不是说─” 司机起身离开,留下温乐沣一个人躺在床上恨得咬牙切齿。 他说很快就完……什么很快就完?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坐上汽车的驾驶座,司机看了一眼副驾驶座上,好像一直就坐在那里,一动都没有动过的“温乐源”。 “今天真是个好天气啊,小藏阿姨。”他微笑着说。 “温乐源”没有笑,他忽然伸出一只手放在方向盘上,阻止了司机的动作。 “怎么了?” “你今天能不能不去?” “怎么能不去?”司机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你也知道我的工作,我不去,万一它们真的有什么问题怎么办?” “可是你去了又怎么样?” 司机看向她,表情非常诧异:“你在说什么?难道我就这么没用吗?不要老是这样动不动就露出很怜悯的表情嘛……虽然我看起来一副很没用的样子,但毕竟也是个男人,可以保护你的!” “温乐源”挫败地收回了手:“保护我……哪次不是我保护你的?你的枪法除了一塌糊涂之外,我根本想不出还有其他的形容词!” 司机大笑,发动了汽车:“小藏阿姨,我真的是低估了你啊,想不到你居然还会用成语!” “你都忘了……我是和你一起学习的……” “我以为你那时候都是在玩。” “不知道那时候,被老师骂还不如我认真听讲的是谁?” “咦?是我吗?哈哈哈哈……” “……” 一直没有得到“温乐源”的回应,司机停住了笑声:“小藏阿姨?你生气了?” “温乐源”摇了摇头:“……我只是在想,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真正长大,不要再让家人为你操心。” 司机不高兴地在方向盘上摸摸索索:“我现在不是把自己照顾得满好,不用你们老像对小孩一样追在我屁股后面唠叨!” “我也不想唠叨你,”“温乐源”生气地说,“可你怎么就这么任性,总不爱听人说的,这种破戈壁滩有什么好的,你怎么就认准这里不走了?” “我这叫自我流放,那个王洛宾不就在这种地方待了那么久,到现在还被人唱……” “因为他是王洛宾!”“温乐源”一巴掌呼煽在司机头上,把司机煽得泪眼汪汪的,“你算是什么东西!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能干什么?除了抓点偷猎者你还有什么用处?” “我还是有用的……” “你有个屁用!”又是一巴掌呼煽扇在头上。 司机快哭出来了:“小藏阿姨你说话不算话!上次都说得好好的,打我的时候不打脑袋!” “不打脑袋,你这个榆木疙瘩记得住吗?” “小藏阿姨……”司机小心地看着“小藏阿姨”的脸色,谄媚地摸摸“她”的胳膊,“我知道小藏阿姨最喜欢我,所以愿意跟我来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可是……小藏阿姨也知道吧,我是真的喜欢这里。你看。” 顺着他的手指,那是美得令人屏息的戈壁晨曦。 红色的,是清晨的朝阳。 灰色的,是脚下的大地。 透明的,是拂过身体的风。 灰色的蝮蛇神采奕奕地爬过,留下弯弯曲曲的痕迹。 绿色的蜥蜴一动不动地站立着,警惕地观察着周围。 黄色的黄羊群在远处吃草,偶尔谨慎地看这边一眼。 天山上流下的雪水是银色的,优雅地迤逦着穿越荒原。 荒凉而充满着缤纷颜色的戈壁,从过去到现在,经历百年、千年,一直美艳如昔。 “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是真的喜欢呢?大家都说我疯了、有毛病、是吃饱了撑着的纨裤子弟……就是没有人明白,这里的美和别处不同,这里是独一无二的! “其实我自己也知道,真正能了解这一点的人真的很少很少,我不求别人能理解,只要小藏阿姨你明白就可以了,但为什么连你也不明白呢?” “温乐源”沉默了一下,淡淡地道:“我不明白……我想咱们家人也不会有人理解你这种奇怪的想法。” 司机笑一下,伏在了方向盘上。 “我以为别人都不明白,但小藏阿姨是一定明白的。但是没想到,你却和他们一样。” “和别人不一样是活不下去的。” “小藏阿姨,”趴在方向盘上的脑袋摇了摇,“我不能和你一起去巡逻,你能不能先下去?” “温乐源”的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小藏阿姨,求你了,先下去。” 车门开了,又关上。 “温乐源”站在车后,看着汽车绝尘而去,露出了复杂而伤痛的表情。第十个故事 域外桃源之三 司机茫然地掌握着方向盘,一直向着西方走。 黄羊跟着他的车,时而超越,时而退后,不过最爱的还是不停地在车前窜来窜去。 它们是戈壁滩上最灵动的动物,仗着七八十公里的时速,最常做的就是迁徙、迁徙、再迁徙,不断地寻找最适合自己生活的地方。 但是人不一样,人被限制了可以去的地方,可以做的事,不管跑到哪儿,最后还是要乖乖儿回到命运的轨道上来,没有任何例外。 也许是对自己的心事完全没有头绪,司机逐渐烦躁起来,最后狠狠地一脚踩下刹车,汽车吱地一声尖叫,停下了。与此同时,车后厢传来“咚”的一声大响,好像是什么东西撞到了一样。 司机长长地呼了一口气,似乎对这种事已经很习惯也很无奈了。 下了车,转到后方,果然,一只剽悍的雄羊,正满头鲜血地倒在车屁股下方,就像以往的很多次一样,应该是收不住势子才会撞上的。 他蹲下,摸了摸羊头,感觉上应该没有伤到骨头,只是把皮撞破了而已。这样的话,只需要做一下紧急处理,过一会儿这家伙就又能跑能跳了。 原本黄羊是很怕人的,但也许是司机的这辆车,它们比较熟,又或许是不能丢下受伤的同伴,便都走得不太远,而是谨慎地围在车周,看着司机的一举一动。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围观,也不在意,刚想回到车里去取急救箱,却忽然站住了。 距离他五六十米左右的地方,一辆轻型小卡车停在那里。 一辆轻卡而已,这在别的地方根本不算什么,大街小巷来来回回到处都是,或者在高速路上,一会儿一辆,一抓一把。 但这里是戈壁,没有大路,没有交通要道,除了这些生灵之外,没有任何可以吸引别人过来的东西。 司机悄悄后退,想打开后车厢,他的猎枪在那里。 但是,他并没有来得及碰到车身,轻卡上有人下来了,手里托着猎枪,瞄准他。 他站在那里,没有再移动一步。 这情景很熟悉……他一定在哪里见过……但是无论怎样回想,都完全没有这方面的记忆。 但端枪的人他认识,一年前,那个人和他兄弟一起来偷猎黄羊,他把他兄弟打成重伤,却被这家伙逃走,想不到现在居然还敢回来! 黄羊们仿佛感受到了绝非善意的气息,于是甩下了它们的伤员,开始拼命四散奔逃。但它们逃得并不远,而是停留在目力所及的地方,不离开,也不敢接近。 真的很熟悉……不是人,而是情景。 五彩的戈壁,远远的黄羊,脚下受伤的生灵,对面端枪的同类。 究竟是在哪里见过呢? “喂,你……是你吧?”那人端着枪笑,“上次一个人打我们俩,还能把我哥打成那样,真厉害……别动,动一下就让你变马蜂窝。” “是我。”他没告诉他,其实那家伙和他兄弟也很厉害,如果不是小藏阿姨,他一个也擒不住。 “那你知道不?我哥被判了死刑……” “你们罪有应得。” 他现在还记得,当初掀开那辆小卡车时看到的情景。那之后很久,他每当看到被夕阳染红的戈壁时,都会觉得那金红色笼罩的天空下,有许许多多被开膛破肚的东西在跑。 “我哥才不是罪有应得!”那人怒吼,枪也颤抖了几下,“杀几只羊几只野驴!我们又没杀人!” “这是法律规定。” “呸!啥破法律!不就是要钱!” “你们家人好像给钱了,但是结果不是也没变吗?” 不是的。 那人从来没有注意过,所以不明白,完全不是那样的。 他没有注意过这片看似荒凉的大地。 他没有注意过是谁在给这片大地生机。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跃过山涧的鲜活。 他没有注意过它们为这里生生死死繁衍的努力。 他喜欢看小藏阿姨和头羊打架。不管她活了多久,长了多大,和羊群的头羊打架都是她最爱的功课。 他喜欢坐在车顶上,看着小藏阿姨活力万分地窜跃。 他喜欢和小藏阿姨一起坐在车里,看着朝阳升起,看着夕阳下去,黄羊群或野驴群远远地出现在视野里,悠然奔跑,又悠然消失。 那人必定不知道,失去它们的这片土地有多寂寥;他必定不知道,他们站在荒野上,几天几夜也见不到一点活物的悲哀。 他杀的不是几条黄羊或几只野驴,他杀死的是这片土地还存活的证据,杀死的是这仍在挣扎求存的戈壁,他正在把这片五彩缤纷的美丽戈壁一点一点淩迟! “扯……胡扯吧你!”那人叫嚣,“总之老子今天就是来报仇的!我非杀了你─” 刚才还朝霞满天的天空骤然暗了下来,好像电视萤幕被人唰地调暗了一样。 地面隆起无数小小的鼓包,又劈劈啪啪地碎裂,恶臭的气息和一个个看不清到底是什么动物的腐烂头颅,从地底下钻出来,好像从那些地方开出了奇怪的花。 温乐沣艰难地从床上滚下来,一点一点向门边爬去。 全身的肌肉很疼,每爬一步都要鼓足勇气,即使这样,也有可能某个肌肉忽然罢工而趴下。 到门口这短短的两三米,他觉得自己简直爬了一辈子。 然而刚刚爬到门口,他却忽然想起了一个重要的问题─这个该死的小屋根本就没有门锁!昨天进来的时候,他亲眼看到司机把一根木柴从扣眼里拔出去! 这么说……今天他应该是从外面扣住了才对…… 真是该死的……要是有符咒在这里就好了……至少让他可以放心地脱体而去吧……虽然这种荒野上不像会有人或死人的样子,可万一他不在,有人〈鬼〉趁机把这副身体弄走,那他不就得和“温乐源”一样了? 他咚一下趴在地上,一动也不能动了。 他很相信自己的直觉,在接触到那两个人的时候,并不觉得他们怀有恶意,所以即使对生人有着本能的防备,对他们却放下了一半的心。 其实直到现在,他还是没有感觉到对方哪怕一丁点的恶意……为什么…… 蓦然间,他身体上的压力猛地变重,强行压向他的身体,他刚刚好不容易直起的身体咚一声倒在地上,噗地吐出一口血来。 那是……杀气!明明直到一秒钟以前还没有感觉到任何恶意,现在却会忽然出现如此强大的杀意? 压力好像一块从天而降的巨石,毫不留情地向下重压,温乐沣觉得自己的骨头仿佛都快要被这压力压坏了,全身的骨头都在发出悲鸣。 他痛苦万分,连想要翻个身或是向一边爬动都办不到,渐渐地,他觉得自己的口鼻和耳朵都在溢出温热的液体,但他现在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了,因为他意识正在逐渐远去,而他的身体─不只是外部,连他的头颅内部都感受到了强大的压力! 没有办法,现在他只有使用自己仅剩的力量,猛力将魂魄从天灵盖迫出!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那股力量不只是在压制他的躯壳,连对他的魂魄也有同样的作用,他刚刚窜出体外,又被一股更甚于刚才的强压给压在地上。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刚才是筋断骨折的痛苦,现在则是无法缓解的魂魄疼痛,过于巨大的压力和疼痛,让温乐沣再也难以忍受,大声痛叫了出来。 明白了!这是有人痛苦的声音,不断不断地在耳边回响,把他的整个灵魂都压到了难以形容的扭曲程度。 谁会这么痛苦?是谁? “混蛋!你要是想死就自己去死!不要带着别人─” 仿佛是在回应他的话,地面啪喳裂开一个小口,一只瘦骨嶙峋的手骨穿地而出,掐住他魂魄的脖子,将他强行拖入其中! “这是啥?这是啥东西!”那人端着枪,惊恐地转着圈,他的枪只有一支,而“那些东西”却从四面八方包围了上来。 “你干了啥!这是啥东西!” 一只腐烂得只剩下额头上一点皮肉的小羊,颤巍巍地走到他跟前,爬满蛆虫的眼洞天真地看着他,“咩”地叫了一声。 轰然一声,猎枪开火了,小羊的骨头上嵌着黑色的散弹孔洞,在地上不断抽搐。 一只只剩下半只眼睛的母羊骷髅向他冲来,他一枪托打在它的头骨上,母羊倒在地上,没有再动弹。 “你到底干了啥……我……我告诉你!我不怕!”他举着猎枪胡乱挥舞着,只要接近他的骷髅都全部倒下。 可是其他的骷髅依然在缓缓地行进,丝毫不被他的攻击影响。 “如果我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干,你相不相信呢?”显得异常悠然的司机靠在车上,点着了一支菸,“不过我就算这么说他也不会信,是吧,小藏阿姨?” 车顶上显现出了“温乐源”的身影,她皱着眉头,似乎非常不舒服。 “不只这些吧,他还干了什么?” 司机轻轻地呼出一口青烟:“为了取暖,他们在红柳林点火……整片树林都没了。” 地上生出了弯弯曲曲的奇怪灌木,红色的,缠到脚上就缠住,黏得死死地。 那人在灌木丛中不断地嚎叫,拼命跳脚,妄图把这些不知何时就缠得他无法动弹的东西弄掉,但是那些东西仿佛在他身上生了根,怎么也扯不下来。 “红柳很贵重吗?” “不贵,但那是这方圆几百里,唯一还算‘树林’的东西。” 生活在丛绿世界的人不会明白,对这里而言,那一眼就能望到头的小破树林,也具有神圣的生命意义。有植物就有水,有水就有动物,有了动物这里就不会死,即使地下埋满了尸体也是如此。 那只撞在车屁股上的羊摇摇摆摆地爬起来,似乎还有点头晕,它漠然地看了司机一眼,转身离开。 那人依然在奇怪的灌木和动物的骷髅中哀嚎,灌木们已经爬上了他的腰,很快它们就会爬上他的头,使他窒息而死,就像以前在这里消失的人一样。 在戈壁上消失一两个人是很简单的,不用煮、不用分尸、不用埋,放在那里,肉很快就会被狼吃掉,然后骨头和其他碎屑会慢慢风化,被戈壁滩上特有的黑风带走,也许直到成了化石,都不会有人注意到。 ─那只是一种可能罢了。 就在那个人真的快要消失时,大地骤然震动起来,拌着砂石和盐碱的土地,就像沸腾了一样上下波动,不规则地裂开层层大缝。 动物的骷髅们,带着千奇百怪的叫声陷落了下去。 靠在车上的司机脚下一滑,险些就掉到裂缝中去,“温乐源”伸手抓住他一只膀子,一捞,硬是将他拉上了车顶。 在大地的沸腾中,一个黑色的身影带着一个灰色的影子噌地从地底窜出,落在司机和“温乐源”面前。 在他们落下的同时,沸腾就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平静了下来。 “呼……呼……呼……这破玩意还真是浪费了我们不少时间呀……呸呸!”藏獒吐出嘴里的土块,愤怒不已地说。 温乐沣伏在他背上,闭着眼睛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听到他说话,才小心地睁开眼:“哦,已经到了?” “终点站早到了!乘客请快点下车,汽车的心情现在很不好!” “……” “喂,我让你快点下去听不到吗?” “哥,你的手感实在是太好了……” 藏獒暴怒! 在兄长的一再催促下,温乐沣才慢吞吞地从他的背上下来,顺手又摸了摸他的毛,藏獒反爪给他一抓。 “……你们居然没死。”“温乐源”把司机拉到自己身后,冷冷地瞪着他们。 “真是不好意思,阎王爷说我们比较长寿,就直接送回来了。”藏獒皮笑肉不笑地回应─也许他连皮也没笑,因为这个身体本来就没那个功能。 “那个人是怎么回事?”温乐沣下巴一点,指向那个除了头颅外,全都被包在长得有点奇怪的红柳中的人。 “他该死。” “喂喂喂,”藏獒不爽地说,“你算什么东西?人家死不死是你能决定的吗?” “我不能决定,”“温乐源”一指身后,“但他能决定。” “他算是什么人!管得住这个!”藏獒叫嚣。 “温乐源”身后,露出了司机小半张脸,他淡淡地道:“我想,我喜欢,我有这个自由。就像他可以因为喜欢就来破坏我们的世界一样!” “啥?你们的世界?这世界啥时候变成你的了?” “温乐源”笑了一下:“很久以前。” 骤然间,昼夜交替,日月无光。远远的圆形地平线上,有黑色的东西向这边张牙舞爪地蔓延过来,速度之惊人、啸声之凄厉,都是他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 “……那是什么玩意?”藏獒有点夸张地“两股战战”,问道:“好像有点恐怖的样子……” 看他的样子,可不像是“有点”恐怖而已…… 温乐沣手搭凉棚:“你是卷帘西风,为我十里温柔……” “我乡巴佬,听不懂你的高级诗!” 温乐沣一耸肩:“黑风。” “Oh,MyGod!”藏獒低头,开始用爪子在地上猛刨。 “……哥你在干嘛?” “挖地道!” “可能有点晚了。”温乐沣悠然说。 说话间,黑风已带着疯狂的呼啸席卷而至,藏獒一个没抓稳,被狠狠掀出了十几米去。 黑风即至,不见五指,灰头土脸的藏獒打了个滚,肚腹贴在地上。在这种大风里,别说被风沙打得睁不开眼睛,就是睁开了,也根本看不见温乐沣在哪里。 但现在的情况有比较特殊,他不能丢温乐沣一个人在那里,所以只能凭着感觉,努力地逆风往温乐沣所在的地方爬。 现在的温乐沣,其实只是魂魄状态而已,在被拉到地下的时候,他的身体已经被“温乐源”妥善地收起来了。如果只是一般的魂魄的话,这种风一吹就散掉了,但温乐沣的这种状态,却与普通魂魄不太一样,所以无论风沙如何狂吹猛摇,他依然能站在那里屹立不散。 藏獒被吹走以后,他没有做任何措施,只是站在那里,好像在等着藏獒自个儿老老实实回来。 藏獒也的确回来了,灰头土脸,带着一身沙子和一双被吹得血红的狗眼。 他气喘吁吁地爬到温乐沣身边,“噗噗”地吐着嘴里的沙子:“这种风沙天气真他妈的见鬼!我们凭什么要受这种罪!” “是呀。”温乐沣笑笑,看着他说,“你没事吧?我看你刚才那一下可摔得不轻。” “没事,这种鬼地方不是我们能待的,咱还是赶紧回家去吧!” “是呀。”温乐沣还是笑笑地说。 藏獒抬头看他,温乐沣仍是那般微笑着,低下头。 藏獒觉得有点奇怪,因为温乐沣虽然在笑,那笑意却没有透到眼睛里去,在这个微笑的温柔青年眼里,露出的是冰冷恶意的目光。 “怎么笨成这样?” 蓦地,温乐沣的嘴张得如斗一般巨大,大得几乎埋没了他的脸,他用诡异的身姿唰地扑下,一口咬住了藏獒硕大的脑袋,看起来就像蛇在进食一样,妄图将他整个儿吞下去。 藏獒的四爪在他的嘴外拼命挣扎,却怎么也敌不过他嘴里的吸力,转眼间就被吞下了大半个犬身。 藏獒爬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温乐沣,心里纳闷已极。仔细想一想,在这种暴风中是伸手不见五指,即便温乐沣就在他身边,两人距离只要超过半米就算是岔过了,这样想来的话,其实还是待在原处不要动弹的比较安全…… 在风中趴了半天,藏獒开始郁闷了。都是乐沣那个臭小子,要是他早一点说是黑风不就完了么?也让他有点考虑的时间,想一想究竟是挖地道划算,还是攀住弟弟划算…… “哥─哥─” 烈风的厉啸声中,温乐沣焦急的声音穿入耳膜,藏獒下垂的耳朵立刻竖了起来。 “哥!你─哪里……” “我在这─呸呸!”土又进嘴里了。 “哪里─” “这里这里─” 终于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藏獒汪地叫了一声,那影子很快循声而来,逐渐显出温乐沣狼狈的模样。他的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看到藏獒他便扑了过来,紧紧抱住他。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 藏獒静静地被他抱着,一会儿,嘿了一下,挣脱出来:“别这样嘛,我很讨厌别人离我这么近啊。” “哥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羞涩的?”温乐沣眯着眼睛笑。 藏獒哈哈笑了一下,担心地问:“你怎么样?被风刮得疼吧?” “是啊,眼睛有点难受,都是沙子。” “背着风,让我看看。” 温乐沣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让自己背风,跪在藏獒面前,脸微微前倾。 藏獒慢慢地接近他,看起来像是要看他的眼睛……但如果是看眼睛的话,似乎有点太低了。 当温乐沣惊觉之时已经晚了,藏獒看起来位置有点低的嘴其实不低,因为他的目标原本就是温乐沣的咽喉! 温乐沣发出一声惨叫,拼命将藏獒的头往后扯,但他的力量,怎么可能比得过素有“神犬”之称的藏獒?等他完全摆脱了犬齿的撕咬,喉咙已被藏獒撕咬得血肉模糊。 他在风中翻滚嘶嚎,藏獒漠然地站在那里看着,丝毫没有伸出援手的意思。 风渐渐地小了,漫天黑色沙尘逐渐散去,只剩下灰蒙蒙的天空,和充满浮尘的空气。 遮蔽物消失,远处那个含着大半截藏獒的大嘴怪物版温乐沣,自然清晰地出现在视野里。 “太丑陋了!伤害我的审美观!”藏獒向那个大嘴怪物喊。 大嘴怪物嘴一张,噗的一声将嘴里的受害者给喷了出来,然后自己随即恢复成之前的温乐沣。 “那你不如教教我,除了这个之外,我还有什么办法对付被称为神犬的藏獒小姐!” “至少用个稍微帅气点的办法!” “你自己很好吗?看把人咬成什么样子了!” 藏獒头一扭,“至少我自己很帅。” “……” 那头被温乐沣咬住的藏獒一落地便机灵地打了一个滚,再站起来时已经变成了“温乐源”的样子,快速地跑到被咬到咽喉的“温乐沣”身边,压住他喉咙的伤口。 不一会儿,那血肉模糊的伤痕便逐渐愈合、变淡、变浅了,受伤的人也随之逐渐变回司机的模样。 “你们是什么时候发现的……”“温乐源”沉声问。 藏獒嘿嘿奸笑:“一开始。” 温乐沣微笑:“第二句话。” “乐沣你一点都不在乎我!”藏獒控诉,“我马上就发现不是你,你怎么那么晚!” “你的特征太好模仿了。” “……” “简单地说,你们的话太多了。”温乐沣说,“我哥遇到那种情况是不会说‘回家去’的,因为他这种人是要嘛不管,要嘛就一管到底,让他在这时候夹着尾巴跑掉,那根本不可能。” “那我犯了什么错……也是话太多?”司机困难地喘着气问。 “你根本不需要说话我就知道了,”藏獒耸了一下肩膀,不过一只狗做耸肩的动作,怎么看怎么怪,“你们根本没有发现,现在的温乐沣和之前的他有什么区别是不是?你们刚见到他的时候他的确是个人,不过他现在不是了……魂魄只会被吹散,所以不可能被吹得满身是土。” 其实最重要的原因他们没有说。他们是在一起生活了二十多年的兄弟,只要看一眼,说一句话,就能分辨出对方的真假,这是他们之外的人无法理解的。 司机呼了一口气,却好像在笑一样:“……好,我们认输,你们打算把我们怎么办?” “还我身体。”藏獒很干脆地说。 “不行!”说话的是“温乐源”,她紧紧地抱着怀里的人,好像自己的孩子就要被人抢走了一样,“只有这个绝对不行!你们想要什么都行,这个身体绝不能还给你!” “喂!”藏獒气死了,“那又不是你的身体!而且你身为有道行的藏獒神犬,可以化成人吧!那还要我的身体干什么!” “我们自然有我们的原因。”“温乐源”冷冷地说:“我知道你们肯定有能力强行夺取,但要找合适的身体不容易,这个绝不还给你们!” 司机抓住了他的胳膊:“小藏阿姨─” “温乐源”坚定地拨开他的手,口一张,向天际发出一声长吼。 天色又异样地暗了下来,四面八方传来狼的嚎叫回应,点点绿光像灯一样,摇摇晃晃地,一盏一盏出现在视野范围中…… 藏獒破口大骂:“奶奶的!怎么还来啊!”第十个故事 域外桃源之四 女妖精用牙咬住粗壮的根茎,使劲一扯,地面上一条红柳枯萎了下来。 “我为什么要在这里干这种事啊!”她抓住另外一条树根,像在咬某人的咽喉似的猛啃,“只不过被迷了一下下,不小心把他也扯到地底下来了而已嘛!他居然就敢抓住我堂堂的妖精当苦力!” “你知足吧,”鼻青脸肿的宋先生,郁闷地拽住最细的一根扯来扯去,“我这才叫惨……他一不打女人,二不打小孩,结果我就得受气……儿子,来看看爸爸毁容没?” 宋昕喀喀喀咬断一根,喀喀喀又咬断一根,喀喀喀再咬断一根…… “呜呜呜……儿子,你居然也鄙视我……” “昕昕当然有资格鄙视你,”冯小姐在根与根之间钻来钻去,身体在根茎上一缠一收,将它们勒断,带点幸灾乐祸地阴阴说,“你是我们之中最先被迷的,首先就去攻击你儿子……” “我又不是故意的……儿子……” 宋昕喀喀喀、喀喀喀…… “别装听不见嘛……” “完了。” “咦?” 宋昕咬断最后一条根,冷冷地看着他老爹说:“全断了。鄙视你。” 宋先生悲痛欲绝,女妖精和冯小姐笑得捶地不已。 完成任务后,一妖三鬼爬出地面。 那正是风最烈时,三鬼没有温乐沣的本事,刚一露头便险些被吹散,便抱着脑袋又钻了回去。 地面上只剩下女妖精一个人,一边嘟嘟囔囔地骂,一边给那个已经被红柳包成茧的家伙扯掉那些枝条。 红柳果然是很韧性的东西,即使看起来枯萎了,纠缠的力气却也不比活着的时候小多少,女妖精都快累死了,才好不容易把茧剥出一个勉强能钻出人的空来。 “喂,你没事吧?”她向里面吓得缩成一团的人伸出了一只手。 “到底出了啥事……”那人缩在“茧”中抖得如筛糠一般问。 “没事没事,一两个神犬嘛。” “噢……”那个人颤抖地握住了她的手…… 一瞬间,女妖精有种奇怪的感觉。 “你是谁?” 那人怪怪地笑了一下,女妖精奇怪的感觉更强烈了。 她拉着那人的手将他拉出来,然后就被外面诡异轮转的日夜吸引住了。她没有回头,所以没有注意到,他的另一只手上拿着枪─已经上好了子弹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