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况比较严重。”李医生说,“目前只能用药物控制加心理治疗,疗效因人而异。这位病人在我这里定期接受诊疗,效果不明显,时好时坏。” 张耀询问袁传杰是否跟李医生谈过新疆的某一位医生?李医生当即非常肯定地回答,说那不是医生,是一条鱼。 于是提起了喀纳斯水怪。 李医生告诉张耀,袁传杰自称注意喀纳斯水怪已经很长时间了。身处东部沿海的袁传杰对北疆深处高山湖泊里的鱼发生兴趣,与他的专业和疾病有关。他读的是水产,当研究员,从事海洋生物养殖研究多年,对水下生物比较敏感。很早以前他就知道喀纳斯水怪,但是直到这几年才特别留意。为什么呢,因为身体状况。他当副市长后主管安全,忙碌不已却屡遇问题,安全隐患很多却消除无力,心理压力巨大。让他最感痛苦的是不少负责官员状态不好,且有越来越糟之势,一味嘴上功夫,好大喜功却不抓落实,一些可以防范的事件没有防住,不该出的事故不断出现。他自己说,没有一天不神经紧绷,老觉得要出大事,天崩地裂、火山爆发、巨浪滔天、海啸扫荡一般,不安全感非常强烈,任何时候都挥之不去。他不能让自己不担忧,也没法让自己无所谓。坐等大难临头,天塌下来一起死,不行的,得努力想办法,防范排除,安全重于泰山。于是就让自己更加难过。他知道总是处在这种精神状态下,早晚得崩溃,必须自我排解。他试过很多办法,意外发现喀纳斯水怪对他有些奇特效果。有时碰到一些特殊情况,弄得难以自拔,翻来覆去彻夜不眠,他会努力转移注意力,让自己想象潜藏在远方冰冷湖水里的那个生物,逐渐冷静下来。该水怪于他,有时有如医生。 李医生并不觉得奇怪。类似病人他见过很多,什么样的都有。他顺着袁传杰的思路,跟他探讨喀纳斯水怪。他发现袁传杰心目中那个至今没人见过的水下怪物在某种程度上是病人自己的投影。袁传杰认为该生物也有不安全感,眼下极其强烈。它可能已经生存了数百年、上千年,一直平静地活动在那个高山湖泊里,不受骚扰。现在情况变了,人类发现了它的踪迹,千方百计要证实它的存在,打算让它为人所利用,有如沿海水产养殖场网箱里的鱼类。人们拿望远镜观察,用仪器测量,在湖里张开大网,放摄像机下潜窥拍,对它构成巨大威胁。前些时候曾有报道,一游客用DV机拍到了水怪浮上水面游动时激起的水花。为什么它不像往常一样静静潜伏于深水里,会这么冒将出来?可能因为不安,对自身面临的威胁和困境的强烈不安全感。 李医生让他解释困境。袁传杰说,他收集了一些资料,研究过喀纳斯湖的成因。这个湖可能是地球远古冰川运动的结果。冰川在山谷里运动了数百数千万年,谷地里的巨石砂砾被运送到谷口堆积,渐渐谷地深而谷口浅。当地球进入暖期,冰川消融,谷地积水成湖,这就是喀纳斯湖。这个湖湖面长达二十余公里,最宽处近三公里,最深处近二百米,湖水之深仅次于长白天池,为我国内陆第二,其地形可容大型水生物藏身。但是湖口很浅,小鱼可以游出去,顺喀纳斯河到额尔齐斯河,再到鄂毕河,顺利的话它可以一直游入北冰洋。大如水怪那样的生物就没办法了,它注定得生活在喀纳斯湖里,它属于这个湖,面对安全威胁它无处可去,无能为力。 李医生说他记得当年水怪现身的消息。从那以后,好像没再听说它又出现。 袁传杰说这不表明它感觉安全了。人们没有放弃搜寻它,它也没放弃,尽量深藏不露。它得生存,虽然无能为力,还得尽力而为。 李医生把诊疗中的一些情况告诉张耀。他说,抑郁症患者的一些念头会比较古怪,但是可以从中发现现实生活的痕迹。所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道理类同。 张耀说,他找李医生了解袁传杰的情况,是因为有消息表明,袁传杰可能出人意料地独自前往新疆,事前没跟任何人提起,至今无法联系。他到那里会是干什么?如果不是找医生,难道是去找那个水怪? 李医生问:“近期发生什么大事了吗?让他特别沮丧特别无能为力的?” 张耀说确实有些事情。 李医生说也许他已经接近崩溃。 张耀询问什么是崩溃。李医生说,抑郁症是一种心理顽症,严重者死亡率不低,一些抑郁症患者选择自杀以结束内心苦痛,其中不乏高官、巨商、社会名流和明星。 张耀面容失色,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袁传杰疑似失踪后,市长齐斌立刻让张耀找安办问台风,为什么?肯定有原因的。 台风扫荡本市那天晚上,袁传杰雨夜急奔,前往东屿湾,处置了渔港一场乱局,但是迟了。由于林和明等当地官员的失管失误,一起海难已经酿成:一些养殖户急于上渔排抢回损失,冒险驾船连夜下海,因风浪尚大,船行不稳,海中有几条渔船相撞,意外倾覆。当夜袁传杰在东屿湾与赶来的各方人员全力组织搜救,直忙到第二天上午,海难情况基本明朗:数名落水人员得以生还,不幸死亡者统计为八人,有一人报称失踪,生不见人,死未见尸。 袁传杰怒不可遏至浑身发抖。但是那时他已经骂不出声了。 袁传杰为什么会如此愤怒?因为他屡屡交代,百般关心,亲自视察,亲自布置,居然还出这么大的事,实在太不应该。但是不止这个,袁传杰之怒另有背景:时为五月之中,还在本年度上半期内,本市的安全记录即已屡屡亮起红灯,袁传杰作为分管副市长早就吃不消了。 本年一月,春节临近之际,本市南部某县首开纪录,创造开门红:一家生产烟花爆竹企业,为抢春节生意牟取暴利而漠视安全规则,工人违章操作,致发生爆炸,车间被夷为平地,十一名工人死亡,四名重伤。经查,该企业长期以来管理不善,安全隐患众多。但是县、乡两级有多名官员介入其经营,充当保护伞,从中获利,有关安全隐患因此不得解决,终于酿成大祸。 三月,省里召开安全生产工作会议,省领导强调狠抓安全,切实扭转重大事故不断的险恶势头。会议期间,本市郊区疾病控制中心在建大楼突然发生倒塌事故,已建五层楼体连同周边脚手架一起塌毁,施工人员和路人共十三人死于事故。事故发生于省安全会议期间,格外引人注目,影响特别恶劣。据查,施工单位严重违规,偷工减料,同时恰逢连日阴雨,楼体浸水严重,导致倒塌。该事件最终引发连锁反应,郊区数位负责官员因介入该工程招标牟利被查,多人入狱。 五月初,黄金周期间,一旅游服务公司所属载客大巴因超速行驶,于山间道路倾覆,坠入近二十米的峡谷,车上二十一名旅客死亡,重伤十余名。事故发生后省领导亲临视察,震怒。袁传杰及本市相关人员均焦头烂额,无地自容。不料事情意外发生转机:经公路部门查核,旅游大巴出事地点位于两市交界处,已开出本市界六十余米。根据有关规定,这项事故归入邻市记录,不计为本市当年重大安全事故。 就在旅游大巴事故刚结束,大家惊魂甫定之际。台风来了。为什么别的人不以为然,认为气象台一向就会喊“狼来了”,袁传杰却那么当真,亲自前往东屿湾检查布置,亲自下海上船,查问船老大手机是否可用,以至差点落水。为什么?如他自己所再三强调:“咱们受不起的。”很悲凉,但是确实就是这样。接二连三发生安全事故,分管官员是要负责的。为了烟花爆竹爆炸案,袁传杰已受过一次处分,疾病控制中心在建大楼案的处理尚在议中,跑不了还有袁传杰的好看。再出一次大事真是受不起了。 因此东屿湾海难,袁传杰欲哭无泪。跟随袁传杰到渔港处置事件的市安办主任刘志华却在那会儿偷偷拍胸脯,连称万幸。他的动作很隐蔽,不敢给袁传杰看到。刘志华当然不是幸灾乐祸,良心大大的坏,他有些缘故。 他们在东屿湾指挥搜救,坚守三天,直到海难中失踪人员的下落最终明朗:这人死了,遗体被海流带到东屿附近,被渔民发现。海难搜救活动就此告结。 袁传杰离开东屿湾返回市区。 谁都没有料到,这起海难还另有波折,无法画上句号。 只过三天,市安办主任刘志华专程跑到政府大楼,紧急求见袁传杰。时袁传杰正在会议室里参加市长办公会。刘志华在会场外,通过在会场出出入入的政府办主任张耀给袁传杰递了张字条,说有重要事项需要汇报,请袁传杰出来片刻。袁传杰心知不好,即起身离会,带着刘志华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刘志华报了一个意外消息:东屿湾海域又发现一具无名尸体。两天前,有海上作业船只发现一具死尸在海中漂浮,与受台风毁坏的网绳木桩浮子等物品残物缠绕在一起随海浪起落。该船当晚返渔港后即向管理部门报告。时林和明副县长在东屿湾处理海难善后事项,他安排人员连夜入海搜寻,在我方海界内没有发现该遗尸。东屿湾海域南侧属本市,北侧属邻市,海界线大体沿中线划定,随海流浮动的物体。有可能时而漂入本市海域,时而漂出。隔天这具浮尸在邻市海域被发现,对方推测是本方这次海难人员遗体,通知林和明他们前去收尸。林和明指示拒绝受领,声明本县海难失踪人员已经找到,该尸与本地无关。 “有传闻说,是林和明做了特殊安排。” 刘志华用了一个很含糊的词。什么叫“特殊安排”?那其实类同于抛尸。东屿湾此刻多有传闻,说海上的尸体一开始出现在南侧我方海域,它不是自己漂到北边,也不是海流带过去的。是林和明派人把它趁夜悄悄拖离,弄往人家的海域。 这一具尸体为什么会受到如此眷顾?是有原因的。根据本省安全生产事故处理规定,死亡十人以上为重大安全事故。本次海难原报死亡八名,失踪一名,后失踪人员遗体被搜获,死者数目升至九名,只差一个即计入重大安全事故之列。事发当时,随同袁传杰在东屿湾处理善后的市安办主任刘志华偷偷拍胸脯暗称万幸,原因就是这个。本市上半年事件屡发,重大安全事故已经两起,上上下下早都吃不消了,再来一起还怎么承受得了。这次也算老天爷手下留情,只差一点。 哪想现在忽然多出了一具遗尸! 林和明是分管安全工作的副县长,他知道什么叫做重大安全事故。几天前,台风登陆当晚,林和明认为风头已过,掉以轻心,为了博得上级的欢心,他置东屿湾于不顾,连夜赶赴省城,送一盒新闻录相带,致渔港局面失控,意外海难骤发。此刻,在处置海难之际,他深知如果死亡人数达标,本次海难升格为重大安全事故,作为分管领导他难逃责任。所以他铤而走险,暗做手脚。 刘志华听到情况,知道弄不好会有大麻烦,即向袁传杰做了单独汇报。刘志华说林和明封锁了有关消息,包括不向市里汇报,大概是想把事情捂住。这只是他一厢情愿。眼下渔港那边到处传闻,议论纷纷,已经传到他这里来了。东屿湾北边,邻市方面肯定不会听之任之。一条人命不是一块浮子,哪有可能随便一丢了之。 袁传杰听了情况,沉下脸一声不吭。他当然知道这一具无名尸的爆炸性。对林和明来说这是一个可怕的炸弹,对袁传杰恐怕更加不祥。 他问了一个问题:“海难失踪人员到底是一名还是两名?” 刘志华说,从一开始镇里县里上报的情况就是一名。但是不能排除另有其人的可能。海上渔村人员纷杂,来来去去,许多养殖主雇用的员工是外来民工,全国各地哪儿的人都有,其中有些人确实来历不明,甚至有个别在老家犯案逃跑,被公安部门通缉的嫌犯匿名混迹于民工中。所以一旦出事,到底有谁,各自什么来历,一时还真是一锅粥搞不清楚。如果加上有谁做手脚,就更搞不清楚了。 袁传杰一声不吭。刘志华干站了会儿,很尴尬。 “市长我,走了?” 袁传杰一摆手让他留下来。 当着他的面,袁传杰给林和明打了个电话。林和明在电话里一听是袁传杰,连声叫市长,问市长有什么重要指示?语气发怯,极不自然。台风夜出事之后,林和明碰上袁传杰总是这样。 袁传杰直截了当,指示三条:第一,立刻派出人员,由地方政府和警方人员一起,把已经在东屿湾海面漂浮多日的尸体拖上岸,妥善处理,绝不允许置之不顾。第二,立刻组织对尸体的鉴定,并发布招领信息,尽快搞清其身份和来历。第三,立刻将发现无名尸体的情况正式呈报省市两级安办,说明海难死亡人员确切统计数字有待进一步核实,需要承担什么责任绝不推诿。 “就这三条,不许违背,不许打折扣。”袁传杰说。“报告少写一个字,我保证让你哭一辈子。” 不等林和明回答他就放了电话。 他对刘志华说:“他*的还什么重要指示?没有了。” 他说他二十四小时不关手机,日日夜夜都在防备。每天晚上都一样,刚迷糊过去,马上感觉手机振铃,当即惊醒,这才发现是幻听,哪有电话呢。哪里还睡得着觉。事情这么多,责任这么大,偏偏又是这么些人,这还有什么办法? 情绪极度低落。那一刻很悲凉,很无力,接近崩溃。 两天后他动身去了北京。 七 袁传杰和陈江南搭乘景区交通车直奔喀纳斯湖。 图瓦人村寨离喀纳斯湖区并不远,就几站路,没有足够时间供袁传杰打瞌睡。陈江南依旧寸步不离。一直到上车那一刻,陈江南还在试图劝说袁传杰放弃。陈江南说观赏喀纳斯湖的最佳位置就是“观鱼亭”,如果袁传杰确实那么喜欢水怪那么想研究它,不妨再登一次“观鱼亭”,肯定比在湖边兜有意思。袁传杰就让他说,自己一声不吭。 陈江南只好陪他上车,直到喀纳斯湖边。 喀纳斯湖气象不凡,驻足湖岸远眺,湖面浩大,湖水清澈,更切近更清晰可感,别有一番风味,哪会比“观鱼亭”远眺逊色。 袁传杰却不欣赏湖光山色,也不照相,他一直就不干这个。陈江南拉着他,说在湖边走走,看看风景,特别有意思,绝对不能下湖,湖上风大,冷得很,搞不好会生病的。袁传杰不听,径直去了湖边的游艇售票处,买票,绝意下湖。陈江南继续实施干扰,说这卖的两种游艇票,两条线。一条线到三道湾,一条到六道湾。喀纳斯湖湾从湖口这边往里数,一共六道。三道湾位居湖中部,到那里就差不多了,三道湾水深面阔,最适宜水怪藏匿。六道湾就走到底了,远了,没必要多花钱。 袁传杰买了到六道湾的票。他让陈江南自便,说知道乘游艇游湖属自费项目,不在旅行社的服务范围里,陈江南可以不必花这个钱,就在岸边等他行了。陈江南很懊恼,说只好认了,碰上袁先生这么有个性的客人,没办法,无能为力。 他买了票,奉陪到底。他们上了游艇。游艇不大,一共坐八九个客人。马达一响,游艇冲出码头,众人鼓掌,欢呼声起,兴奋之音南腔北调。袁传杰坐舱内前排,他不喊叫,也无拍照之累,只是眯眼瞄湖。湖水清澈,很深,湖中水怪无从寻觅。 游艇顺喀纳斯湖狭长岸线,走了数十分钟,从湖口一直行进到湖尾。六道湾处接近湖的尾部,那儿有一条河远远延向山坳,该河应属喀纳斯湖上源,可能就发源于友谊峰一带。游艇驾驶员把游艇停在六道湾处,让游客尽情拍照。有游客爬出舱门,跑到艇身处留影,游艇甲板狭窄,大家用手紧紧抓住舱体支架,小心翼翼在甲板上移步,寻找最佳角度和光线,摆姿势,为自己和喀纳斯风光存照。 袁传杰站起身往外走。陈江南一把将他抓住,把他胳膊抓痛了。 “干什么?”袁传杰甩胳膊,生气。 陈江南笑,却不松手。他说袁先生干吗呢?外边风大,别出去。舱里什么看不到?那甲板可不好走,湖上有浪,船只晃动,危险。咱们安全第一。 袁传杰说他要上外边去,没问题的。 “你又不照相,何必呢。”陈江南说。 袁传杰说谁讲他不照相?照的,就在这里,外头船甲板上。陈江南大笑,说袁先生别逗了,这一路没见袁先生拍过一张,他干旅游多少年了,还真是从没见过像袁先生这样的游客。这会儿忽然想照相,哪可能呢?起码得有架相机吧?在哪儿呢? 袁传杰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手机,把它递给了陈江南。 “就这个,带相机的。”他说,“开机就成。” 陈江南不禁一愣。 “原来你有手机。”他说,“怎么一路上没一个电话?” 袁传杰说是关机。开着恐怕走不到这里了。陈江南说手机总不开怎么行,不怕误事?袁传杰说天塌不下来,这几天没大事,都安排清楚了。陈江南说就不会有意外?要是一不小心天塌下来了怎么办?袁传杰顿时恼火,说干吗呢?唯恐天下不乱?陈江南笑,说天灾人祸免不了的。阿勒泰发大水,袁先生刚视察过,那叫不可抗因素。袁传杰不吭声了,好一会儿,他说不管可抗不可抗,天塌下来总归还得有人去顶。 “这手机相机的像素比较低,拍照效果恐怕不好。”陈江南说。 袁传杰说没关系,到此一游就行了,其他的无所谓。 他抓着游艇扶手出了后边的舱门。外边果然风大,空气特别清新。船头和左舷处都有人,踏着甲板靠着船舷抓着支架,拍照不止。袁传杰往船右舷攀,这里角度不对,背光,不利拍照,时无人占据。陈江南抓着袁传杰的手机紧紧跟随,一路连叫小心。袁传杰在靠近船头的位置停了下来,转身,看着后边的陈江南。 “行了,你就在那里照。”袁传杰说。 “这背光。” “别管它。” 陈江南举起手机,找好角度,对着袁传杰“咔嚓”拍了一张。 “再来。” 突然那手机“嘀嘀嘀”大叫起来,铃声尖厉。陈江南赶紧把手举高,示意袁传杰是否停止拍照,接听电话?袁传杰面无表情,一声不吭。陈江南便叫:“这电话不接吗?”袁传杰还是不应,身子摇晃,眼睛闭起,有如突发意识障碍。只一眨眼,就见他松手,后倾,从船舷下坠,“扑通”一声落进了喀纳斯湖。 一船游客无不惊愕,游艇上有片刻寂静,然后一片惊叫声。 陈江南把手机从窗口扔回舱内,纵身一跃,跟着跳进了湖里。 驾驶员大叫:“大家别动!别动!” 几分钟后袁传杰被陈江南从水下拖出了湖面。陈江南划水,踢脚,甩头,吐水沫,呼叫船上的人帮忙。袁传杰没有动作,没有声响,不挣扎,也不躲避,像一块泡沫浮子似的,任凭陈江南在水面推来推去。游艇驾驶员和船上游客七手八脚,扔救生圈,递备用桨,费老大劲,将两落水者弄上游艇,拖进了船舱。两个人浑身衣服湿透,全身发抖,落汤鸡似的,却安然无恙。袁传杰大睁眼睛,坐在他的位子上喘息不止。 船上人七嘴八舌,追问怎么搞的,怎么回事?身体不好?突然昏厥?有心脏病史?怎么还敢跑到舱外?多危险!太危险了! 两人均一声不吭。 游艇启动,回航,沿喀纳斯湖岸迅速冲往码头。 袁传杰忽然咧嘴,哈一下干笑了一声。 “水很凉。”他说。 陈江南叫:“你会笑?你还笑得出来!” 袁传杰说他感觉好多了。 陈江南发泄不快,说求袁先生了,别再折腾,这湿漉漉多冷啊,他受不起的。袁传杰说别那么软弱,他都没怎么样,陈江南比他年轻许多,怎么就受不了了?他觉得陈江南还是不错的,尽心尽责,这么冰凉的湖水都敢跳,难得。回头他会给他们旅行社打一个电话,建议给予表彰。依他看,陈江南不光可以当导游,当救生员,当刑警,当个领导例如副县长,分管安全,恐怕不比哪一个逊色。 陈江南说:“承蒙夸奖。袁先生刚才到底怎么回事?难道是手机一响就怕?” 袁传杰说没事了。 “太危险了!湖水冰啊,深不见底,不害怕吗?” 袁传杰说他不怕这个。天崩地裂、巨浪滔天了吗?没有。这里风平浪静。 陈江南说风平浪静才麻烦。袁先生怕的他不怕。火山海啸那叫什么?不可抗因素。碰上了还能怎么办?旅行社不予理赔,无能为力。 袁传杰说无能为力就完事了?不可能的。有什么办法呢?尽管无能为力,还得尽力而为,只能这样。天塌下来总归要有人顶。 陈江南不知他另有所指,只道:“旅行社可顶不起,哪有办法。” “说到底还是不能放弃。” 陈江南有些感觉了。他问:“袁先生这说的啥呢?” 袁传杰没有回答。好一会儿,他说这湖里的水怪知道。可以去问问它。 这时他的手机铃又在尖声叫唤,一遍一遍。 他接了电话。 刘志华报告:东屿湾无名尸体已经确认了身份,是邻市四都河上游受灾村庄一落水少年,于台风中不幸被山洪卷走,尸体随河水漂到东屿湾。与本市海难无关。 袁传杰说他正在返回码头。这里有一条大鱼,很值得研究。 (完) 【作者简介】杨少衡,男,祖籍河南省林州,1953年生于福建省漳州,西北大学中文系毕业。1969年上山下乡当知青,1977年起,分别在乡镇、县和设区市机关部门工作。1979年开始发表小说,已发表小说百余万字。出版有长篇小说《相约金色年华》、《金瓦砾》,儿童文学长篇小说《危险的旅途》,中短篇小说集《彗星岱尔曼》、《西风独步》、《红布狮子》、《秘书长》、《林老板的枪》等。现在福建省文联工作,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该作家的文字风格独特,文章内容新奇,涉猎广泛。他的文章喜欢以政府部门为背景 【内容简介】 “水怪”中涉及了一个心理疾病:抑郁症,这是一个近年来逐渐增多的病,严重的会致死。其实每个人都会碰见让你抑郁的事情,能否疏通是关键。不良情绪积聚久了,必然以某种形式爆发。如果以良性形式爆发出来了,是好事,可是如果以恶性形式呢?很难想象会有什么后果。所以,要学会自我开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