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茨威格短篇小说集-8

雪青的,它的职业骑师的姓名,它所在马厩的业主是谁……可我为什么对这些感兴趣呢?我气得把那张纸一授,一扔,站了起来,可又坐下了。我很突然地感到热了,不由得拿手绢在汗湿的脑门上操着。领带也勤得我难受。起跑还一直不打算开始。铃声到底响了,人们涌了过去。这瞬间,我感到了恐怖,这铃声就像闹钟响一样,好像也把我从什么睡梦中惊醒过来了。我从扶手椅上猛一下弹开,连椅子都倒了。我手里紧紧地摸着那些彩票,朝前疾走,不,是跑着,钻进人群里,仿佛陷进了要命的恐惧,去迟了就会耽误什么非常重要的事情一样。我粗野地把人往两边扒拉,一到横栏前面,就不顾一切地把一位女士正想去坐的扶手椅一拽。一看她惊讶的目光,我马上就意识到自己的手忙脚乱、疯疯癫癫。那是R伯爵夫人,是个老熟人。我见她气得耸着眉毛,可是,我又羞惭,又执拗,硬看着她冷冷地走开了,就跳到扶手椅上,好看到整个赛场。远处绿荫里,紧贴着起跑线站着一小队焦躁不安的马匹。身影小小的骑师们——样子就像穿得花花绿绿的小丑,费劲地把这些马保持在起跑线内。我立即想从中认出我下注的那匹马,可是我的眼睛不习惯这样看,只觉得眼前又热又奇怪地冒着金花,使我在斑斓的颜色中没法分辨出那匹雪青马。在这一瞬间,铃响第二遍了,于是七匹马如彩箭离弦,蹿进了绿荫跑道。如果仅从审美上安安静静地观看,看这些修长的动物怎样疾驰而出,简直蹄不沾地地从草地上掠过去,那一定美妙得很。可是这一切我一无所觉,我只想尽最后的努力,去认出我下注的那匹马,那个骑师。我甚至骂自己,没把双筒望远镜带来。尽管我侧头伸脖子,我也只看见四条、五条花花绿绿的虫子,搅动成飞驰着的线团;只是这会儿,这松散的一群在拐弯的地方拉长成楔形,前面挺出一个尖,同时,有几个点已经开始从群体中往后散落,我这才看出模糊一团的外表逐渐地在起变化。比赛进行得正紧张:二匹还是四匹在疾驰中争相领前的马,像彩色的纸条平展地粘在一起,忽而这一匹冲到前面,忽而另一匹猛一使劲冲到更前面。我不自觉地全身拉长着,仿佛通过这热烈紧张而带弹性的模仿动作,能提高马跑的速度,与之并驾齐驱似的。四周的人热情奋发。各个请于此道的人,一定从拐弯的地方认出马的毛色了i因为喊叫名字的声音,现在像尖啸的火箭一样从模糊一片的骚乱中蹿出来。当现在有一个马头挤到前面时,站在我旁边的一个人,疯狂地伸长两手,用得胜的、难听得刺耳的声音,跺着脚喊着:“拉瓦霍尔!拉瓦霍尔!”我看见,果然是那匹马的骑师在闪耀出衣服的蓝光。获胜的不是我下注的那匹马,这使我勃然大怒了。我旁边“拉瓦霍尔”,“拉瓦霍尔”的刺耳降叫,使我越来越不能忍受了;我大发雷霆,对着他叫喊的嘴张大的黑洞,真恨不得一拳桶过去。我气得发抖,发烧,任何一瞬,我感到,我都可能做出什么失去理智的事情来。不过,还有另一匹马,正紧钉着第一匹。也许那是特狄,也许,也许——于是这希望重新鼓舞着我。我看是真的,现在,马鞍上扬起的一只胳膊在闪光,还有点什么赠赠地往马的臀部上忽闪下来,是红色。可能是他,一定是他,一定是,一定是!可他为什么不抢到那人的前面去呢,这流氓?再加一鞭!再加一鞭!这下,这下他挨近那人了!这下,就差一捧远了!为什么是拉瓦霍尔?拉瓦霍尔?不,不是拉瓦霍尔!不是拉瓦霍尔!是特狄!是特狄!冲呀,特狄!特狄!我忽地猛醒过来。什么——这是干什么?谁在这样喊叫?谁在“特狄,特狄”地狂吼?是我在这样喊呢。我对e己这种狂热都吃惊了。我想止住自己,管住自己,在这种狂热中突然涌起的羞愧使我感到痛苦。可是我不能挪开目光,因为在那边,两匹马齐头紧贴在一起了。那准定是特狄,是它在靠着该死的拉瓦霍尔,靠着我恨得五内如焚的拉瓦霍尔,因为我们四周,其他人正在用刺耳的最强音,用更响亮、更多的声音合在一起地尖叫着:“特狄!特狄!”这喊声,把我这刚清醒了一会儿的人,又拖进了狂热。它会赢,它一定赢,确确实实,这下,这下,从另一个骑师飞驰的马后面抢出来一个马头,抢出来一律远,这下已经两柞远了,这下,这下已经看得见脖子了——就在这时,铃声刺耳地响了起来。于是,欢呼声、咒骂声、愤怒声,都一下爆发出来了。有一阵子,特狄这令人向往的名字溢满了蓝天,一直到天顶。随后,这喊声消沉了,什么地方呼啦一下奏起乐来。我从扶手椅上下来,热烘烘,湿渍渍,心怦怦跳,不得不坐下来待一会儿。这一阵如醉如痴的兴奋,使我昏头昏脑。比赛乖乖地顺我的心,使我产生的没头没脑的欢乐,和我从来没有领略过的狂喜,流遍了我的全身。我徒然地试图骗自己,似乎这匹马如今赢了,是违反我的意志的,似乎我是甘愿眼看着把钱输掉的。然而,这连我自己都不相信。我的四肢已经感到一种死命的牵引,魔法一样把我拖到什么地方去,而且我知道这是要把我推向哪里:我是想去看到胜利,触到胜利,抓到胜利,让手指摸到钱,大把的钱,沙沙响的蓝钞票,而且这沙沙的响声直沿着神经传到全身。一种邪恶的乐趣使我充满了力量,再也没什么羞耻之心能阻止我屈服于它。刚一站起来,我就那样紧走,那样紧跑,直奔付款处,蛮不讲理地,张开胳膊肘插进等在窗口的人们中间,不耐烦地把人往两套推操,为了要看到钱,亲眼看到钱。“浑人!”一个被挤开的人在我后面嘟唤着。这话我听见了,但不想和他寻衅,只是在病态的、不可理喻的焦躁中抖动着。终于轮到我了!我两手贪婪地提住一把蓝票子。一我发抖地数着,立刻欣喜若狂:这是六百四十克朗。我热中地把钞票抓了过来。下一步的想法是:现在接着赌,更多地赢,更多更多地。我倒是把赛马快报放到哪儿了!酶,一激动扔掉了。我环顾四周,想再买一份。这时,我大吃一惊地发现,付款处关门了,猎猎飘动的旗降下来了,四周的人一哄而散,向出口涌去。竞赛结束了。刚才是最后一场。我直愣愣地站了一会儿,然后怒从心上起,好像受了什么冤屈似的。正当我全部神经紧张得发颤,身上的血液多少年来没这么灼热地流过时,一切就要结束了,这我不甘心。然而,用虚张声势的心愿矫情地去滋养希望,这只会是一个错误,于事无补啊,因为这五颜六色的拥挤的一群,越来越快地退潮了,在零零星星留下的人中间,被践踏的草地已经在闪耀着绿色。慢慢地我感到自己救在这里太可笑了。于是我拿起帽子——一手杖显然是在活动栅门那儿一激动撂下了——一朝出口走去。一个恭顺地脱下帽子的传役向我跳过来,我向他报了马车的号码,他把手卷成喇叭形朝场子那边一喊,马就得得得地走了过来。我示意车夫,慢慢地顺着主林荫道下去。因为在这会儿,当激动开始舒适地缓和下来时,我产生了急切的意向,要使这整个场景在心里重现出来。这时,另一辆马车超了过去,我不自觉地投过去一瞥,但立刻又非常自觉地移开了目光。这是那个女人和她臃肿的丈夫。他们没有看到我。可是,我立刻产生了一种噎得难受的感觉,仿佛被抓住了。我真恨不得朝车夫喊,朝马上打,赶快从他们附近走开才好。许多别的马车,像花船一样,载着花花绿绿的妇女,靠着栗树林荫道的绿岸颠摇过去;我的马车支在橡皮车轮上,舒缓地滑过那些马车中间。空气温和甜润,有时会有一阵微风,在初起的晚凉中吹过尘雾。然而,刚才那种舒适如梦的感觉不再来了:和这受骗者的邂逅在痛楚地撕裂着我,像一阵冷风钻过接缝,一下挤进我受热过猛的激情之中。现在,回头清醒地想想这整个场景时,我不再理解自己了:我,一个绅士,上流社会的一员,后备役军官,受人尊敬,在没有必要把拾到的钱昧下时,如塞进了皮夹,而且,甚至是带着贪婪的欢乐,带着欲望来做这件事的,这就使任何谅解都站不住脚了。我,一个钟头前还是体面无摊的我,在偷东西了。我是一个小偷。为了吓唬自己,我还小声地宣布对自己的判决,同时随着马车的缓跑,不自觉地应看蹄声的节奏说:“小偷!小偷!小偷!小偷!”然而,就在这时——一我该怎么说好呢——出怪事了。事情是那样稀奇古怪,那样无法解释。不过我有底,我所追述的,没一件是胡诌的。在那段时间,我感觉的每一瞬息,我思维的每一振荡,凡我所感知的,都是超乎寻常地明晰,我这三十六年来的经历简直都比不上。不过,要把我在感知时那种不近清理的次序,那种使人愕然的跳跃,都说得明明白白,这我可不敢想,而且我也不知道,有哪个诗人,哪个心理学家,能够讲述得更合逻辑。我只能很忠实地,按照它们意想不到地突然闪现的次序来描述。事情是这样的,我当时对自己说:“小偷,小偷,小偷。”随着来的,是奇特的、空无所有的一瞬,什么事也没有发生的一瞬。那时,我只是-一唉,表达起来有多难呀——我只是谛听着,朝我的内心深处谛听着。我已经传讯我自己了,我已经控告我自己了,现在,该被告来回答法官的审问了。于是我谛听着,什么也没听到。鞭子炸出一声“小偷”——这本该是我等着要听到的,本该使我猛一惊,然后在难以名状的、痛心悔恨的羞惭中瘫下去的,可是什么也没有唤起。我耐心地等了几分钟,然后就把头更低地贴近胸前-一因为我似乎感到,在这种执拗的沉默中有什么声音会响起来——热切地等着听到那迟迟不来的回响,等着听到在自我控告之后一定要来的,那种恶心、恼怒、绝望的呼叫。还是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回答也没有。我又朝自己说着“小偷,小偷”,这回声音相当大,想唤醒我瘫痪的良心。还是没有回答。可是突然——一在耀眼的意识闪光中,就像一根火柴突然划着,并且悬在昏暗的心灵深处一样——我认识到,我只是愿意感到羞惭,却并不感到羞惭,是的,对那种愚蠢的行为,我心灵深处悄悄地感到骄傲,甚至扬扬得意。这怎么可能呢?这下真把我自己吓住了,我抵制着这种意想不到的认识,但这种感情竟如此汹涌澎湃地从心里往外翻涌。不,在我血液里那样温暖地躁动的,不是羞惭,不是激怒,也不是自厌自弃;在我心里飞溅火花,甚至喷吐着明晃晃傲慢的火舌的,是欢乐,是陶醉的欢乐。因为我感到:在那一刻,多少年来我才第一次真正地活了;我的感情只是麻木了,还没有萎缩;在我心灰意懒的沙层底下的什么地方,到底还有热情的温泉在潜流着,如今在这个偶然事件的探泉杖的搅动下,高高地喷溅到我的心头来了。在我身上,在我身上,在呼吸着的大于世界的一隅中,居然也还有尘世万物中那种神秘的火山岩心在燃烧,它在贪欲的旋搅碰撞下有时还会喷涌而出。我还活着,还是活生生的,还是个有恶念和善心的人。心扉被热情的狂熟扯开了,一种奥秘袒露着进到我心里,我在快意的眩晕中愣愣地低头看着我心里这种陌生的东西,它使我吃惊,同时也使我欣慰。当马车缓慢地驮着我梦幻似的身子,磷磷穿过有产者的社会圈子时,我一级一级,慢慢地下沉到我心里这种和人有关的奥秘中去。沉默的行程孤寂得难以言状,只是由于我突然点着的意识这支高擎耀眼的火炬,才显得短了。千万个人欢笑着,闲聊着,围着我翻腾起伏。这时,我在自己身上寻找我自己,寻找那个失去的人,在这意识的魔幻行程中摸索着岁月。几乎已沓无踪影的往事,突然从我尘封晦暗的生命之镜中冒了出来。我记得,还是学童的时候,我就曾经把一个同学的小刀偷了。当他团团转到处寻找、到处询问时,我也曾带着同样魔鬼般的欢快看着他。我一下就懂得了有些性冲动的时刻那种神秘的焦躁狂暴;懂得了,我的热情只不过是被社会的癫狂,被绅士的专横观念扭曲了,践踏了;懂得了,我也有生命的热流在流动,像所有别的人一样,只不过在我身上,深深地、深深地藏在喷溅的泉水和隧道底下而已。啊,我一直在生活着,只不过我不敢生活就是了,只不过我在自己面前把自己束缚起来,藏起来就是了。而现在,压力被除掉了,生活,丰富的、狂暴难描的生活,已经征服了我。现在我知道了,我依旧附着在它身上;像女人在神魂颠倒的手忙脚乱中第一次感觉到怀上孩子一样,我感觉到生活中那种真实的东西——我还能用别的什么话来称呼呢——一生活中那种真正的东西,那种不掺假的东西,在我身上萌发。我觉得——我简直羞于写下这样一个词——.仿佛我这个枯死的人,一下子又生机勃发了,仿佛血液殷红焦躁地在我血管里滚动,感情在我的体温中轻轻地布展,而且我在结出不认识的甜果或者苦果。在赛马场的光天化日之下,在千万闲人的喧闹声中,在我身上竟出现坦豪瑟的奇迹:我又开始有感觉了,这枯萎的枝干又在舒绿含苞了。从一辆驶过去的马车中,一位先生打着招呼,并且喊我的名字——显然,他第一次打招呼我忽略了。美滋滋的境界,那沁人心脾的、我经历的酣梦的境界,被打断了,我暴躁地跳了起来,怒气冲冲。然而,一看那打招呼的人,我就完全被吸引住了:那是我的朋友阿尔丰斯,亲密的小学同学,现在是检察官。我喜地想到,兄弟般地和你打招呼的这个人,现在第一次有权力来对付你了,只要一了解到你的犯罪行为,你就落到了他的手心里。如果知道了你的行为,他一定会把你从马车里抱出去、从整个温暖的有产者的圈子里拖出去,把你推下铁窗后面昏暗的世界里去蹲上三年五载,使你与那些生活的残渣——那些小偷,那些被困苦的鞭子赶到脏污的狱室中去的人为伍。然而,这种恐怖的念头攫住我只一会儿的时间,它使我的心脏停止跳动只一会儿的时间,随后,这个念头又化成了热流,化成了洋洋自得、恬不知耻的骄矜,它正有意地、几乎是嘲弄地打量着周围的人。我想:你们把我视为同道,微笑着来和我打招呼,如果你们把我看透了,那么,你们甜蜜友好的微笑将会怎样僵在嘴角上啊!你们将会怎样轻蔑恼怒地用手像弹去污垢一样挥开我的问候啊!然而,在你们放逐我之前,我已经把你们放逐了:今天下午,我已冲出了你们残冷而干瘪的世界。在你们那个世界里,那架大机器在活塞的作用下冷冰冰地滚动着,并且在自命不凡地旋转着,而我,就曾经是那架大机器中的一个轮子,无声地起著作用。我冲出来了,跌进了我未曾经历过的深思之中。和在你们中间过的那些庸庸碌碌的岁月相比,我这一个小时过得有生气得多。我再也不属于你们了,再也不算你们的人了,我如今不管在高处也罢,低处也罢,反正再也不在你们有产者应酬的那片低洼的海滩上了。凡是人类怀着善心和恶念干下的一切,我第一次全都感知了,然而,你们绝不会知道我走出了多远,绝不会认出我来。世人啊,我的秘密你们知道个什么!我这衣冠楚楚的绅士,表情冷淡,问候着,答谢着,从马车的队列中驶过时所感受的一切,我怎样才能把它表述出来I因为,当我的假面具,这躯壳,这原先的人,表面上还在感觉、在认识的时候,一种令人眩晕的音乐正在我内心飞旋呼啸,使我不得不憋住气,以免从这种狂暴的骚乱中喊出什么声音来。我是那样充满了感情,以致这种内心的浪涛折磨着我的肉体,就像一个窒息的人,心在胸口里痛苦地膨胀着,使他不得不用手狠劲地压住胸口一样。而痛苦、欢快、恐怖、惊愕或是遗憾,都融合在一起,没有一样我是各自分离地感受到的。我只是觉得我活着,只是觉得我在呼吸着,感知着。而且多少年来我不曾感受到的,这最简单的东西,这原始的情感,使得我醉醒醇的。这三十六年来,哪怕一会儿,我也从来没有这样回肠荡气地感到自己峋峋然地活着,像在这飘飘然的一个钟头里那样。马车轻轻地一颠,停下了:车夫勒住了马,从车夫座上回过头来问我,要不要赶车回家去。我从内心世界摇摇晃晃走了出来,横过林荫道抬眼望去,愕然发现,我已经做了那么久的梦,在陶醉中已消磨了几个钟头的时间。天已经黑了,树冠在柔风中摇曳,晚凉中开始散发出栗子花的芬芳。在树梢的背后,月亮已经泻出源脑的银光。尽兴了,应当尽兴了。不过,千万别在这时候回家去,千万别回到我那习见的天地里去。我付钱给车夫。当我拿出皮夹,手里捏着钞票点数的时候,像被电轻轻地击打了一下似的,我从手腕直麻到指尖:那个感到羞惭的旧我,一定还留下了一点什么在我身上醒着。正在枯死的绅士的行动虽然还感到悸动,但随即我的手又轻快地点着偷来的钱,并且由于高兴我给得很大方。车夫卡恩万谢,使我不禁笑了:你要是知道底细就好了!马拉动车子往前走了。我从后面望着马车,像从船上再次回望幸福所系的海滨一样。在喃喃低语、笑着、被乐声淹没的人群中,我做梦一样茫然无措地站了一会儿。大抵已经七点了,我不自觉地绕路向萨赫公园走去。以前,我总是郊游以后就到那里去聚餐,连车夫都知道提醒我在那附近下车。然而,当我刚要触到这家高级餐馆的棚门把手时,我突然感到别扭:不,我还不想回到我的天地里去,不想让懒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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