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夜我只短暂地迷糊了一阵。当我早上醒来,我先告诉自己,这是个梦。但五斗橱上仍飘着蜡烛流下的圆圆的、黄色的烛泪。那一个昨天晚上像贼一样溜上来的客人一再出现在我的记忆里,仿佛还站在明亮的房间中央。我整个上午都没有出去。会遇上他的想法让我失去了力量。我试图去写,去读,但什么也干不成。我的神经变得很脆弱,随时都可能发生强烈的痉挛.一阵抽泣或一声怒吼——一我看到我的手指像树上的树叶一样瑟瑟发抖——~我都不能让它们安静下来,我的两腿发软,好像它们的筋随给割断了。干什么?干什么?我把自己问得精疲力竭;我的太阳穴上霍霍直跳,眼前发黑。在心没有平静下来。神经没有重新获得力量之前,不要出去,不要下楼,不要突然面对他。我又倒在床上,很饿,昏昏沉沉的,没有洗漱,头昏脑涨,我的感官再次试图穿过那薄薄的墙壁。他现在坐在哪儿,在干什么,他也像我一样地醒着,一样地绝望吗?中午了,我还在迷惘中煎熬,终于我听到楼梯上有脚步声。所有的神经都发出警报,这个脚步声却很轻快,无忧无虑,一步两级地蹿上来——接着,有~只手敲响了门。我跳起来,并不去开门,问道:“谁呀?”“您为什么不来吃饭?”他妻子的声音有些生气地回答道。“您病了吗?”——“没,没有,”我惊慌地结巴道,“我就来,我就来。”现在我只能飞快地套上衣服下楼去。我的四肢抖得厉害,不得不扶着楼梯的扶手。我走进餐室。桌子上放着两套餐具,我老师的妻子正坐在其中一套的前面等着,她轻微地责备道:“你怎么还让人催啊?”算是问候。他的座位空着。我觉得血涌了上来。这个出乎意料的不在场意味着什么?他比我更害怕见面吗?他觉得羞愧,还是他从此以后不想再与我同桌吃饭了。我终于决定问一问,教授为什么没来。她吃惊地抬起头,望了我一眼:“您不知道他一早就走了?”——“走了,”我蹑南道,“去哪?”她的脸马上绷紧了。“这,我的丈夫可没有承蒙赏脸告诉我,显然——又是一次他惯常的郊游。’”说完她突然严厉地、一疑惑地转向我,“您会不知道这件事?他昨晚又特意上您那儿去了一趟——我以为是去告别……奇怪,太奇怪了……他连您也没告诉。”“告诉我,”——我只能发出一声大喊。这一声喊把过去几个小时里危险地积聚在心底的东西暴露出来,成了我的耻辱。突然,从我的体内爆发出来一阵抽泣、一阵咆哮的痉挛——我叫喊着,倾诉着胸中的苦楚,我哭喊,不,我战栗,我在歇斯底里的抽泣中把郁结在心头的苦楚从颤抖的口中倾泄出来。我的拳头疯狂地擂着桌子,我像一个狂怒的孩子一样,泪流满面,把几个星期来像阴云一样积在心头的东西发泄出来。我在这种疯狂的发泄中感到轻松,同时也为在她面前暴露了自己而感到无限的羞愧。(眼快看书 www.yankuai.com)“您怎么了?天哪!”她跳了起来,手足无措。而后她快步走过来,把我从桌边扶到沙发上。“您洁倘一会儿里静一静。她抚摸。一着我的手,抚摸着我的头发,我颤抖的身体仍随着愤怒的余波抖动着。“您不要折磨自己了,罗兰德——不要折磨自己了。我了解一这~切。我预感到它会发生的。”她不停地抚摸着我的头发。但她一的声音突然变硬了。“我清楚,他能使一个人怎样地疯狂。没有人比我知道得更清楚了。但您相信我,我看到您这么依恋他这个一无所依的人,一直想警告您。您不了解他,您变得盲目,您是个孩子——您什么也没预感到,即使今天,您还是什么都没预感到。也许您今天第一次开始有些明白了——这对您、对他都更好。”她温暖地俯身在我的身旁,我感到她的声音像从一个透明的深谷中传来的,她的手的抚摸使我安静,麻痹了我的痛苦。好舒服啊,终于,终于又感到了一丝同情,还有,终于又一次这么近.地感到一只女人的手,这么温柔,像慈母的手一样。也许我也长时间没有得到这么温柔的抚摸了,现在,透过忧愁的面纱,我又感到一个温柔体贴的女人的关怀,这使我在痛苦之中感到一些快慰。可是,我多么羞愧啊,我为那泄露了秘密的爆发而羞愧,为那暴露了内心的绝望而羞愧!我的意志不能控制自己,我艰难地坐起身来,又一次喊出了一大堆抱怨他的话——他怎样将我推开,又过来纠缠,将我重新拉回身边,他怎样无缘无故地生硬地对待我,——他是个虐待狂,我却依恋着他,怀着爱意憎恨他,又怀着仇恨爱着他。我又一次激动起来,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她不得不重新使我安静,用那温柔的手轻轻地把我接回到沙发上,终于,我平静了一些。她若有所思地沉默着,我感到,她理解这~切,也许比我理解得还要多。我们沉默了几分钟,而后女人站了起来。“现在您已经做够了小孩,该拿出男人的样子来了。去坐到桌边上吃饭。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过是个误会,就会解开的。”看我不太情愿,她又强硬地补充道:“会解开的,我不能再让您听任摆布,糊涂下去了。这得结束了,他得学着克制自己。您太善良了,不能卷入他的冒险游戏。我会跟他说的,您就相信我好了。可现在您得吃饭。”我羞愧地听凭她把我引回桌边。她马上开始谈起一些闲事,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我的话,或者已经把它忘掉了一样,我心里对她十分感激。明天是礼拜天,她逼迫道,她要和W讲师以及他的未婚妻一起到附近的一个湖上去郊游,我一定要一起去,去散散心,把自己从书本中解放出来。我所有的不快只能归结于过度劳累和神经过度紧张;游游泳或散散步,我的身体马上就会恢复平衡的。我答应~起去。干什么都行,只是别孤独,别呆在我的房间里,不要再有那些胡思乱想。“今天下午您也不要呆在家里!您去散散步,跑一跑,娱乐娱乐。”她继续催促道。“奇怪,”我想,“她怎么就能猜出我。已底的感情,她这个陌生人总能知道我的需要,我的痛苦,而他,我的知己,怎么总是错看我,摧残我。”这我也答应了她。我感激地抬起头来望着她,我发现了一张崭新的面孔,有了这温柔关切的目光,那张带着讥讽和傲慢,像顽皮的男孩脸一样的面孔不见了。我从来没有这么认真地端详过她。“为什么他从来不这么好意地看我呢?”我心中一种迷们的感情充满向往地自问道。“为什么他从没感觉到伤害了我?为什么他从不把他温柔体贴的手放在我的头上,放在我的手里?”我感激地吻了吻她的手,她不安地,几乎有些生气地把它抽了回去。-“您别再折磨自己了。”她又重复了一遍,她的声音离我是那么近。而后她的嘴唇又坚硬起来;她猛然站起身,匆匆地小声说道:“您相信我,他木值得您这样。”这句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的话把我几乎平静下来的心又推回了痛苦之中。我在那天下午、晚上的所作所为,现在想起来是那么幼稚可笑,甚至在几年之内我都羞于去回想它——这是内心中对自己的评判,它使所有的记忆都黯然失色。现在,我不再为那桩蠢事羞愧了——相反地,我今天是那么理解当年那个放荡不羁的年轻人,他的热情误入歧途,对自己的感情没有把握,却极力想要摆脱现状。仿佛从一个极长的通道后面,仿佛透过显微镜我看到了我自己:一个心不在焉的、绝望的年轻人,在自己的房里走来走去,不知道应该怎么对付自己才好。他突然穿上外衣,改变了步态,做了一个狂热的、决定的手势,然后迈着坚定有力的步子走到街上去了。是的,这就是我,我认出了我自己,我了解这个愚蠢、苦恼、可怜的年轻人那时的每一个想法。我知道。我突然僵直地站。在镜子前,对自己说:我再也不理他了;让他见鬼去!我为什么要为这个老笨蛋折磨自己呢?她说的有道理:向前看,高兴些,出去散散心!真的,当时我就是这样走到街上的。我感到一下子就被解放了——但这种快乐并不能使我解脱,那个坚硬的冰块还是和以前一样沉重地悬在我的心上。我逃开了,像个胆小鬼那样逃避这一切。我还知道我是怎样走的:手里紧紧摸着手杖,狠狠地盯着每个同学;在我心中翻腾着一个念头。想故意与什么人争吵一番,把这些无处排遣的、四处乱撞的怒气都发泄到在路上碰到的第一个人身上。但侥幸的是,没有一个人引起我的注意。于是我又去了咖啡馆,我们一起听课的大多数同学常聚在那里。我已经准备好了,一即使他们木招呼我,我也要坐到他们桌边去,抓住哪怕是最小的一点点挖苦,挑起一次争斗。但是,我挑衅的想法又一次落空了——天气非常好,大多数同学都去郊游了,那里只坐着两三个人,他们有礼地和我打了招呼,没有给我——激动而又神经质——一点点把柄。我气愤地立刻站起来走了,去了一个在我心目中已不是龌龊的酒馆,那里放着震耳欲聋的唱诗班音乐,小城里游手好闲的渣滓们就拥挤在烟雾之中。我把两三个杯子使劲摔在地上,邀请了一个臭名昭著的女人和她的女友,同时又招了一个瘦瘦的女人坐到我的桌边来。我心中有一种病态的快感,使自己的举止格外引人注目。城里所有的人都认识我,所有的人都知道我是那个教授的学生;他们又因举止和穿着怪异显得与众不同——我享受着这种幼稚的、自欺欺人的乐趣:使自己也让他出丑。我想,只要他们能看到我不愿与他为伍,我并不关心他——在所有人面前我用最丢脸、最不知廉耻的方式向这个胸脯肥大的女人大献殷勤。我醉心于愤怒的幸灾乐祸之中,而后真的沉醉其中:我们乱喝一气,葡萄酒、烧酒、啤酒,东倒西歪地挤在一起,连沙发都倒在地上,邻座的人都小心地让开了。我一点也不感到羞愧,正相反,我认为他应当知道这一切、我要激怒这个傻瓜,他应当知道,他对于我来说是多么无足轻重。我一点也不伤心,我一点也没被伤害——恰恰相反。“拿酒来,酒!”我用拳头砸着桌子,桌子上杯子都跳了起来。最后我们走了,我右手搂着一个,左手搂着另一个,从最主要的街道上穿过,每当节日庆典时,学生们、姑娘们、市民及军人总是在九点钟聚集在这里。像摇摇摆摆的、肮脏的树叶一样,我们三个人在快行道上大声喧哗,终于有一个警察被激怒了,他费了很大气力才使我们安静下来。后来又发生了什么,我已不能很确切地描述了——一团蓝色的烟雾遮住了我的记忆,我只知道,我几乎不能控制自己的意识了,但我十分厌烦那两个喝醉的女人,我摆脱了她们,又跑到什么地方去喝了咖啡和白兰地、在大学的楼前,为了寻开心,我进行了一次抨击教授们的演说。然后出于模糊的本能,我想把自己弄得再肮脏一些,想再公开侮辱他一次——多荒唐的想法,我的愤怒过于偏激而误入歧途——,我还想到一个公共教学楼去,但是我找不到路,最后我恼火地跌跌撞撞地回家了。我的手已经不听使唤,开门费了我很大力气,我摇摇摆摆地爬上了第一级台阶。但是,一到他的门前,就好像一瓢冷水浇在了头上一样,所有迷雾般的喧嚣都追去了。我一下子清醒了。意识到自己扭曲着脸,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无能的傻事。羞愧使我无他自容。为了不让人听到,我像一只被鞭打的狗,蹑手蹑脚地悄悄地溜进自己的房间。我睡得像个死人一样;当我醒过来的时候,阳光已经铺满了地板,正慢慢地向我的床边爬来,我一下子跳了起来。昨天晚上的记忆渐渐地从疼痛的脑袋里跳出来,但我把羞愧压于去,我不想再为自己感到羞愧了。这都是他的错,我有意这样对自己说,如果我这样堕落的话,全都是他的责任。我让自己安静下来,昨天的事不过是个充满书生气的玩笑,对于~个几星期以来只知道工作的人来说是允许的,但是这种自我安慰也没能使我感觉好起来,我非常惴惴不安地、沮丧地下楼到我老师的妻子那儿去,回想着昨天她答应与我一同去郊游的事。奇怪的是:我几乎还没碰到门把手,我仿佛就又深深地感受到他的存在,随之而来的还有灼热的、冲动的绞痛和那种愤怒的绝望。我轻轻地敲门,他妻子走过来,眼神异常温和。“您都干了些什么傻事,罗兰德?”她说,同情多于责备。“您为什么这么折磨自己?”我僵直地站在那儿,她肯定也听说我干的傻事了。但她很快就使我脱离了窘境又高兴起来。她说:“今天我们要理智一点儿。讲师W和他的未婚妻十点钟到,然后我们去划船、游泳,忘掉所有的蠢事。”我还鼓起勇气,小心翼翼地询问,教授是否回来了。她看着我,没有回答,我知道我的询问是徒劳的。讲师十点钟准时到达,他是个年轻的物理学家,因为是犹太人,所以在大学的同事中相当孤立,他是唯一与我们这些与世隔绝者有交往的人。他的未婚妻——一个年轻姑娘陪伴着他。她似乎更像是他的情妇,笑声不断地从她嘴里发出来,幼稚又有些傻乎乎的,所以那些市民都认为她是个轻浮的姑娘。我们首先乘火车去附近的一个小湖,一路上我们不停地吃、闲聊、互相嘲笑。几星期以来紧张、严肃的工作使我失去了平日的健谈和爽朗,这一时刻甚至像易起泡的葡萄酒一样令我痴迷。真的,他们孩子气的、大胆的活动非常成功地使我脱离了平素冥思苦想的工作。我刚刚走到野外,偶然与这个年轻姑娘赛跑使我又变成了原来那个强健的、无忧无虑的小伙子。在湖边我们租了两条小船,我老师的妻子划着我的船,讲师和他的女朋友一起划另一条船。船几乎还没离岸,比赛的兴致就感染了我们,我们都想超过对方。我当然处于劣势,因为他们两人一起划,我必须~个人与两个人竞争;但是我甩掉了外衣,摆好了姿势,作为一个在这项运动上训练有素的运动员,我拍击水面远比他们有力得多,互相嘲笑的话飞来飞去,此起彼伏,刺激对方。我们根本没有注意到七月的炎热,不在乎汗如雨下,我们就像被判在船上划桨的囚犯那样机械地运动,以极大的热情进行着这场体育比赛。我们终于接近目的地了,这是个被树林覆盖的半岛。我们更奋力地划桨,我的同伴也沉浸在这场游戏中,在她的欢呼声中,我们的船首先触到岸边。我走下船来,热血沸腾,激动不已,汗流浃背,沉醉在不寻常的阳光中,沉醉在成功的喜悦中,我的心都快要从胸膛中跳出来了,衣服被汗水湿透了,紧紧地粘在身上。讲师的情况也不比我好,我们两个兢兢业业的英雄不仅没有得到赞扬,反而因为我们气喘吁吁的狼狈样子被两个女人大肆嘲笑了一番。终于,她们给了我们一点儿时间冷静下来;我们开玩笑似的当场分成了男部和女部——灌木丛左边和右边。我们飞快地换上游泳衣,在灌木丛后闪出光亮的内衣及赤裸的胳膊,并传来噼噼啪啪的脚步声。我们同时也做好了准备,两个女人惬意地跳进水中。讲师没有我那么疲劳(我一个人战胜了他们两个),紧接着跳进水里。我因为划船时用力过猛,还感觉到心脏在狂跳,所以我悠闲地躺在荫凉中,耳中轻微地嗡嗡作响,惬意地让云彩从上面飘过,任由血液在身体中翻滚,尽情地享受这份疲倦。但是没过几分钟就从水面上传来了急切的声音:“罗兰德,来呀!比赛游泳!有奖励的!潜水!”我没有动,好像我能够这样躺一千年一样,我的皮肤在透过来的阳光下微微发烫,凉风温柔地轻抚着它。但是又传来了笑声,讲师的声音说:“他不行了!他彻底完蛋了!您去把那个懒鬼弄来!”我真的听到水声近了,现在她的声音就在耳边:“罗兰德,来呀!比赛!我们必须让他们瞧瞧!”我没有回答,我喜欢让别人找我。“您在哪儿呢?”我已经听到赤脚在沙子上走动的声音,突然她站到了我面前,湿滴滴的游泳衣紧紧地贴在孩子般苗条的身上。“您在这儿!真够懒的!现在起来,懒鬼,我们都快到那边的小岛了。”我舒适地躺着,懒洋洋地挪了挪,说:“这儿好得多,我随后就到。”“他不愿意,”她笑着用手指着水的方向。“快跟牛皮大王一起过来!”远处回响着讲师的声音。“快来吧,”她急切地催促着,“别让我丢脸。”但我只是懒懒地打着哈欠。她就半生气半戏谑地折了一根灌木枝。“起来!”她坚定地重复着,并用枝条在我胳膊上抽了一下。她打得太狠了,我的胳膊上起了红红的一道。“现在我可真不干了,”我半开玩笑地激她说。但现在她真的生气了,她命令说:“快起来!快!”当我固执地不肯动的时候,她又用锋利的枝条狠狠地抽了我一下,火辣辣地疼,我气愤地腾地跳起来,去夺她的枝条。她向后退,但我抓住了她的胳膊。在抢夺枝条的扭打中,我们半裸的身体不由自主地靠得很近很近。为了强迫她扔掉手里的枝条,我抓住她的胳膊,扭住她的手腕,她又继续向后退。这时,突然晰的一声——她游泳衣腋下的别针撕掉了,左边一片从她的胸脯上垂落下来,她胸脯上红红的“蓓蕾”映入我的眼中。我不由自主地向那里望去,只有一秒钟,但已足以使我不知所措,我颤抖地、羞怯地放开了她的手。她的脸红起来,用一个发卡试着把衣服别上。我站在一旁不知说什么好,她也沉默着。这一时刻我们之间的气氛简直令人窒息。“喂……喂-…-你们在哪儿呢?”他们的声音是从小岛上传过来的。“好,我来啦。”我大声回答着,一下子扑入水中,满心欢喜能够摆脱这窘境。几个沉浮,赶紧逃开的欲望和血液的嘶嘶声都被更强烈、更清晰的欲望冲刷得一干二净。我很快就赶上了他们两个,和孱弱的讲师又进行了一次比赛,我赢了。我们又游回半岛去,她已经穿好衣服等在那里,我们在野外愉快地野餐了一顿。虽然在我们四个人的小圈子中大家都放肆地相互嘲讽,但是我们俩都不自觉地互相回避,不直接与对方交谈;我们聊天,我们大笑,仿佛所有的一切都过去了。当我们的目光相遇时,她总是敏感地立即避开,那段插曲引起的尴尬还没有消逝,我们总感觉到对方还记得刚才的事,因而更加羞愧不安。下午过得非常快,我们又重新分组划船,但是对体育运动的兴致总是要导致惬意的疲劳,酒、温暖、阳光渐渐地溶入血液中,并留下了它红色的印迹。讲师和他的女朋友已经开始进行一些小小的亲热,我们两人只能尴尬地忍耐着;他们靠得越来越近,而我们俩却只能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但这种方式就已经让人明显地感觉到,他们两人在树林中故意落在后面,肯定是想不受干扰地接吻;每到我们单独相处的时候,我们的谈话总是陷入僵局。最终,我们四个人都满意地重新坐上火车,我们似乎预感到那晚的事,终于排除了彼此间的尴尬。讲师和他的女朋友把我们送到门口,我们自己走上楼梯;几乎还没有走进房间我又感到那么痛苦、那么迷乱,同时又那么渴望地感觉到他的存在。“他若是回来了多好!”我烦躁地想。就在同时,仿佛她感觉我唇上没有发出的感叹一般,她说:“我们看看他回来了没有。”我们走进去。房间里静悄悄的,他的房间里一切如故:我不由自主地在空空的椅子上勾勒出他忧郁的、不幸的形象。但那些纸页静静地躺在那里,期待着他的归来,就像我一样。痛苦的想法接踵而来:他为什么抛下我?嫉妒的怒火越燃越烈,直上升到我的咽喉,我心中又涌起那个愚蠢的欲念,做些卑鄙的恶劣的事报复他。她跟着我。“您留在这儿吃晚饭,您今天应该一个人呆着。”她怎么会知道我害怕空荡荡的房间,害怕楼梯的吱吱声,害怕咀嚼记忆,所有我没有说出来的想法,所有恶劣的念头她都能猜中。一阵恐惧袭来,我害怕我自己以及在我心中游荡的仇恨。我想拒绝,但我太懦弱,不敢说一个不字。我一向非常厌恶通奸,但不是出于正直的道德观念以及保守贞洁的想法,也不是因为它意味着黑暗中的偷窃行为,以及它意味着对陌生躯体的占有,而是因为几乎所有女人在这一时刻都会吐露她们丈夫的最隐秘的事情——她们窃取了这个受蒙蔽的人最秘密的隐私,抛给另外一个陌生人:他的强壮之处或是他的弱点。我认为这是一种背叛,不是因为女人自愿,而是因为她们为了替自己辩护,几乎总要将丈夫的遮羞布稍稍掀起,作为与另~个陌生人睡觉时嘲讽的笑料。当时我为狂怒的绝望所迷惑,一开始只是同情地,而后才温存地拥抱他的妻子——一种感情飞快地变成另一种——并不是因此我才觉得应当诅咒,甚至我至今还认为这是我一生中最卑鄙可耻的行为,因为这一切都是无意识发生的,我们两人是不由自主地、下意识地堕入这个深谷的。因为我在热吻之后还让她讲述他的秘密,我让这个激动的女人泄露她婚姻的秘密。为什么我还忍受着,没有将她推开,任由她一味地暗示,他多年来一直不肯亲近她;我为什么没有专横地阻止她谈论他性方面的隐秘?但我是这么渴望知道他的秘密,如此渴望知道他对她、对我、对所有人的罪过,所以我才会昏昏沉沉地容忍她诉说她所受的冷遇。这与我在他那里所感受的是多么相似!这样就发生了我们两人出于迷乱及共同仇恨所做的仿佛爱一般的举动;但是当我们的身体彼此寻觅,互相拥有的时候,我们两人总是想到他,说到他,最终仅限于谈论他。有时她的话使我痛苦,我为自己感到羞愧:我虽然对此厌恶至极,但我还是不能停止与她缠绵。我的身体不再服从意志,它依照自己的欲求疯狂地追逐着。我战栗着亲吻那个背叛我最亲爱的人的嘴唇。第二天早晨,舌尖上充满着厌恶和羞愧的苦涩,我爬上楼回到我的房间。当她身体的温热不能够再驾驭我的意志的时候,我便感到我的背叛是那么真实地摆在面前,它是那么可惜。我再也不能够走到他面前,再也不能够握住他的手,我立刻意识到,我不仅窃取了他的,也窃取了我自己的最美好的东西。现在只剩下一条路:逃跑。我发疯似地收抢着东西,整理书本,与房东结账,我不能让他找到我,我应当神秘地、彻底地消失,就像他从我面前消失一样。但就在忙碌的时候,我的手突然僵住了。我听到楼梯吱吱的响声,一个人急匆匆地走上楼来——是他。我一定是面如死灰,因为他一进门就叫起来:“你怎么了,孩子?你病了吗?”我向后退去。当他想靠近些,扶住我的时候,我避开了。“你怎么了?”他惊恐地问道,“出什么事了?或者是……你还在生我的气?”我战栗着转向窗口。我不能注视他。他温暖、关切的声音仿佛在我心中撕开了一道伤口,我几乎昏厥过去,我感到身体中有一股非常炽热的羞愧的热流在灼烧着我。他惊异地、不知所措地站在那里。突然,他的声音变得非常小,非常胆怯,他轻轻地提出了一个古怪的问题:“有人……有人……对你说过我什么吗?”我做了个否定的动作,没有转过身来。但是可怕的想法似乎占据了他的心,他固执地重复着:“告诉我……坦白地告诉我……有人对你说过我什么吗……任何人……我不问是谁。”我又否认了。他无助地站在那里。但是他好像突然发现我的箱子都收拾好了,我的书都放在了一起,他的到来只是打断了我旅行前的准备工作。他激动地走上前来:“你想走,罗兰德……我看到了……告诉我实际情况。”我的身体僵直了。“我必须走……请你原谅我……可我不能向你解释……我会给你写信的。”从我喷噎的咽喉中再也挤不出一个字来,每一个字都敲击着我的心。他呆呆地站在那儿。而后他突然露出了他惯有疲倦的神态。“也许这样更好,罗兰德……一定是的,这样会更好,对于你和所有的人。但是你走之前我们再谈一次。七点钟.老时间……然后我们就告别吧,男人和男人……只是木要诅咒自己,不要写信……这样显得太幼稚,与我们不相符……想跟你说的话我不想用笔……你会来的,对吗?”我只是点了点头。我的目光始终不敢离开窗户。但是在清晨的阳光中,我却什么也看不到了,浓浓的、黑暗的雾露出现在我和世界之间。七点钟我最后一次踏进这个我曾深爱的房间:那诱人的黑暗如暮色一般撒在走廊上,大理石塑像般光洁滑腻,仿佛在远处闪闪发亮,那些书静静地睡在如珠贝般在黑暗中闪耀的玻璃后面。这是我记忆中最隐秘的角落,在这里语言变得富于魔力,也是在这里我经历了前所未有的精神上的痴迷与陶醉——每个告别的时刻我总是看到你,看到这个令人崇拜的影像就像现在这样从沙发上慢慢地站起,影子般地向我飘来,只有额头像石膏像一般在黑暗中闪耀,在它周围飘动着老人的白发,恰如一缕轻烟。这时一只手费力地抬起来,它寻找着我的手;现在我看到那双眼睛严肃地望着我,我已经感到我的手臂被轻轻抓住,我被引着走到一张椅子旁。“坐下,罗兰德,我们好好谈谈。我们是男人,必须坦率。我木强求你,但在临别时把我们之间的一切都说清楚,不是更好吗?好吧,告诉我,你为什么要走?是不是因为那些毫无意义的侮辱,生我的气了?”我用一个手势否定了他的话。他,他这个被欺骗、受蒙蔽的人,居然要承担全部责任!“那我有没有有意或无意地伤害你呢?有的时候我很古怪,我知道,我违背自己的意愿去激怒你,折磨你。我从没有好好地感谢你对我的帮助——我知道,我知道,这一切我都知道,甚至在我伤害你的那一刻。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告诉我,罗兰德——因为我想我们应当诚实地彼此分手。”我又摇了摇头,我不能开口。他原本非常坚定的声音现在开始变得迷惑不解。“或者……我再问你一遍……有没有什么人说过我什么……让你厌恶或使你觉得我卑鄙……或者使你……使你蔑视我?”“没有!没有!……没有!……”像抽噎一样,这几个字冲口而出,我蔑视他!我蔑视他!现在他的声音开始变得不安。“那是为什么?那会是为什么呢?……你工作太累了吗?……或者是什么别的事情?……一个女人……是一个女人吗?”我沉默。这沉默显然与刚才不同,他感觉到了,这是~种默认。他俯下身,凑过来,轻轻地,低低地,但没有激动,一点激动与愤怒都没有,他说:“是~个女人吗?……我的妻子?”我继续沉默。他明白了,一阵战栗掠过我的身体:现在,现在他要发作了,抓住我,痛打我,惩罚我……我几乎渴望他抽打我这个贼、叛徒,渴望他像驱赶一条癫皮狗一样,将找从这间被玷污的房间里赶出去。但奇怪的是,他非常非常地安静……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语,听起来几乎像是如释重负。“这我应该想得到的。”他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两圈,而后停在我面前说(我觉得几乎是轻蔑地说),“这对于你来说这么严重吗?她有没有对你讲过,她是自由的,可以做一切,接受一切她喜欢的事,我对她没有任何权力?我没有任何权力限制她,哪怕是最小的一件事……她为什么要限制自己,不让别人喜欢?而这个人正好是你……你年轻、聪明、漂亮……你生活在我们身边……她有什么理由不去爱你呢?你这个漂亮的年轻人,她怎么能不爱你呢?……我……”突然,他的声音开始颤抖。他俯下身来,离我那么近,我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又一次,我感觉到他温暖的目光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我;又一次,我感觉到那神奇的光,就像我们之间那神奇的一刻。他越靠越近。然后他轻轻地耳语着,嘴唇似乎没有动:“我……我也爱你呀。”我惊讶吗?我有没有不由自主地惊慌起来?但肯定有某种惊诧或逃走的动作,因为他就像被人向后一推踉跄地走开了。一个阴影使他的脸色黯淡下来。“你现在蔑视我了吧?”他轻声地问,“你现在厌恶我吧?”为什么我当时一个字也想不起来?为什么我只是麻木地、一言不发地、冷冰冰地、不知所措地坐在那里,而不是走到这个爱人身边,替他解除荒谬的痛苦?但是所有的记忆都浮现在眼前,就好像一个谜一下子被解开了,一切费解的事情都昭然若揭。现在,一切都一目了然:他温柔的到来,他生硬的自卫,他深夜的来访以及他顽强地从我极度兴奋和过于迫切的热情中逃开;一切都是如此让人震惊。爱,在他那里我总能够感觉到,温柔、羞怯,一会儿奔腾,一会儿又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所阻挡。我喜欢它,并抓住属于我的每一点点稍纵即逝的光芒尽情享受——爱这个词,现在从一个男人口中说出来,尽管听起来很温存,但恐惧还是在我的头脑中轰鸣,既甜蜜又可怕。对他的尊重与同情灼烧着我,我这个战栗的、突然被击中的小伙子,对他完全显露的热情,我找不到一个词。他绝望地坐在那里,凝视着沉默的我。“这对你太可怕了,太可怕了,”他喃喃地说,“就是你,你也不能原谅我,你也不能。我紧闭嘴唇,几乎窒息……我在所有的人面前掩饰自己,但我对任何人都无法掩饰什么……现在好了,你已经知道了,再没有什么压得我端不过气来了……对于我来说这一切太沉重了……嗯,太沉重了……好了,这种沉默与隐瞒总算是结束了……太好了。”就像充满了悲伤一样,我心中充满着温柔与羞愧;这颤抖的声音震撼着我心灵的最深处。我这么冷漠、这么毫无感情地在地面前沉默,我为此感到羞愧:从没有人像他这样待我,他还无端地在我面前贬低自己。我心急如焚,想对他说些安慰的话,但我的嘴唇颤抖着,什么也说不出来。我尴尬地蜷缩在沙发里,缩成可怜的一点点,以致他几乎是不满地鼓励我说:“别那么坐在那儿,罗兰德,别那么残酷地一言不发……镇静些……这对于你来说真有那么可怕吗?你这么为我的感情感到羞愧吗?……现在一切鄙过去了,我什么都跟你说了……至少让我们好好告个别吧,就像两个男人,两个朋友那样。”但我还是没有力量支配自己。他摇晃着我的手臂:“来,罗兰德,坐到我身边来!……一切你都知道了,我们两人终于都明白了,我也轻松了……一开始我总是害怕你会清到,你对我是那么美好……后来我又希望你自己能够感觉到,我也就不必再向你坦白了……但现在一切都已经发生了,我自由了……现在我可以和你畅所欲言了。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无法与你相比,因为这些年来任何人都没有你这么接近我…我从没有像爱你这样爱任何一个人……从没有人像你这样,孩子,唤醒我生命中最后一点点激情……所以告别的时候你应当比任何人知道得都多。这一段时间里,你的沉默使我清楚地感到你想了解什么……只有你一个人应当了解我的一生。你愿意听我讲吗?”从我的目光中,从我迷们、激动的目光中,他看到了我的赞许。“那么过来,到我这儿来……我不能大声讲。”我俯下身——非常虔诚地,我必须这样讲。但我刚在他对面坐下来,期待着聆听他的讲述,他又站起来。“不,不行,你不能在边上看着我……不然……不然我什么也讲不出来。”他啪的一下关掉了灯。黑暗笼罩着我们。我感到他就在身边,在黑暗中我感到他沉重的、呼呼的喘息声。突然间,一个声音从我们之间响起,向我讲述他的一生。那天晚上,这个我最崇敬的人向我讲述了他的经历,仿佛是一扇厚厚的门在我面前敞开了。从四十年前的那一天起,所有那些小说中或诗中描述的那些不平凡的故事或是舞台上上演的悲剧对于我已经如同儿戏那样无关紧要。这可不可以算作是一种懒散、怯懦或是一种目光短浅呢?他们每每总是展现那些生命中显而易见或循规蹈矩的表面现象,而在它背后、在心灵的最深处、最阴暗的角落里闪耀的、骚动的却是真诚而又危险的激情的猛兽,在不为人所知的地方以各种各样的方式缠绵、撕咬、交情。他们有没有为生命的气息,为热切的、耐人寻味的、魔力般的情欲,为沸腾的血液所震惊呢?他们过于柔嫩的手是否敢于去抚摸人类的创伤?他们的目光能否发现底层这些充满潮湿霉烂以及危险的阶层呢?在他们所见的地方怎会有如同在人所不能见的地方的那种情欲呢?还有什么恐怖比得上在危险中的战栗呢?还有什么痛苦比自己没有能力从羞辱中挣脱出来更深呢?在这里有一个人敞开胸膛,将自己完全赤裸地暴露在我面前,渴望我去了解他那颗破碎的、受毒害的、满目疮痍的心。一阵阵狂喜疯狂地鞭打着年复一年郁积下来的记忆。只有一个终生羞愧、压抑、极力掩饰自己的人才能如此坚决、坦率地坦白自己的一生。渐渐地一个人的一生从胸中吐出,在这个时刻,我这个男孩第一次看到尘世间难以估量的深情。最初,他的声音空洞地在房间里回荡,仿佛是一种原始的冲动,仿佛预示着一个秘密。但是他极力压制的热情使人预感到它即将来临的力量,好像人们在某种强行放慢的节奏中能够预感到它急促的节拍,感到它神经中的盛怒。随后,画面展开了,被内心的风暴撕扯着,而后渐渐明朗起来。我首先看到一个男孩,羞怯、顺从,连话都不敢跟同学讲,就是他对学校中最漂亮的男孩产生了激情,并发展成了一种迷乱的、肉体上的要求。但是其中的一个将他粗暴地从过分温柔的亲近中赶走了,另一个用极其明确的语言嘲笑他。更有甚者,他们两个将他这种心血来潮的欲求张扬了出去。他们立刻一致同意,将这个迷失的孩子赶出他们快活的群体,就像对待麻风病人一样。嘲讽、蔑视随之而来。每天上学成了一种磨难。夜晚,对自己的厌恶使这个早熟的孩子怅然若失,他把他错误的、最初只在梦境中才清晰的欲望当作是发疯和污秽的罪恶。讲话的声音变得飘忽不定,只一会儿,仿佛它将要溶化在黑暗中。但随着一声叹息它又重新开始,在薄薄的雾气中又展开了新画,仿佛幽灵般虚无缥缈。这个男孩成了柏林的一名大学生,这个地下城市第一次使他长期压抑的感情得到了保障,但这种感情因厌恶而变得肮脏,因恐惧而扭曲。在黑暗的街角、火车站或桥的阴影里相遇,他们只能眨眨眼示意,他们可怜的一点点兴趣也必须冒着各种危险,总是被迫中止,几乎每个人在之后的几周内都存有深深的恐惧,仿佛蜗牛爬过后留下的长长的印迹。这是一条阴影与光明之间的地狱之路:在工作日,在白天,是个有素养的研究人员中的栋梁;在夜晚,却总是跑到郊外的垃圾场,到烟雾弥漫的小酒馆,它们的门只小心翼翼地对带着神秘微笑的人敞开。在那里与那些名声不佳的、一见到警察的头盔就四散奔逃的人为伍。他的思想总是绷得紧紧的,小心翼翼地隐瞒他日常生活的两面性,在陌生目光的注视下掩藏自己美杜莎般的秘密。白天要保持自己——一个大学讲师的行为严肃、体面、无可指摘,只是为了在夜里可以不为人察觉地到那个圈子里去,在闪烁的灯影下进行那种可耻的冒险。这个备受折磨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尝试约束自己,将自己脱离正轨的热情赶回到正常的圈子中去,但对黑暗、冒险的渴望总是撕扯着他。十年、十二年、十五年仿佛就在与这种无形的吸引力-一这种不健康的情感的斗争中度过了,没有乐趣,精神上备受折磨,对自己的感情的羞耻感及在内心中深深埋藏的、无法掩饰的恐惧令他窒息。终于,已经很晚了,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进行了一次有力的尝试,试图将生活重新纳入正轨。在一个亲戚那里,他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孩儿,后来她成了他的妻子,她激起了他真挚的感情,但她并不了解他神秘的生活。她的聪体和放纵的行为第一次能够短暂地欺骗他的情感。草率的行为战胜了对女性的障碍,他第一次被征服了。他希望能够凭借这股力量做一个男人,锁住自己,找回自己迷失的感情,以免再走上那条异常危险的路。于是他迅速地与这个女孩儿结婚了-一当然事前他也坦白了他的过去。现在他认为回到那可怕的地方去的路已经堵死了。几周的时间无忧无虑地过去了,但马上就表明了这种新的刺激是无用的,他原来的要求又执着地变得越来越强烈。从那时起,他又一次彻底失望了,他所做的一切仅限于假象,用以在公众面前掩饰自己反复的情感。他再一次走到极其危险的法律的边缘,走进了阴暗、危险的团体中。对于内。肝的迷茫特别痛苦的是:他认定,这种情感是应当诅咒的。与年轻学生经常接触成了他这位讲师(之后不久他就被任命为教授)的义务,青春的诱惑一再出现在他的身边,仿佛在普鲁土世俗世界的包围中出现的古希腊竞技场上的青年男子。这些全都意味着新的诅咒,新的危险:他们热烈地爱他,但连他在学者的面具后隐藏的性爱的面容都没有认识到。在他的手偷偷颤抖着和蔼地抚摸他们的时候,他们便感到幸福;他们把热情浪费在一个在他们背后必须控制自己的人身上。坦塔罗斯①的痛苦:面对热烈的感情,他必须表现得冷若冰霜,却永无休止地与自身的弱点作斗争!每当他感到快要屈从于一个诱惑的时候,他就突然逃走。这就是当时使我迷惑不解的他的异常行为:他的突然消失与归来。现在我看到了这条可怖的逃避之路,一条通往恐怖的深渊及阴冷角落的路。他总是到大城市去,在那J[的偏僻地区,他能够找到值得信赖的人,他们是生活在社会底层的人,肮脏、污秽,不是高尚地奉献自己的年轻人。但是他需要这种厌恶,需要这种毒物腐蚀,需要这种反差与失望。只有这样他才能镇定自若地站在围拢在他身边的信赖他的学生们的面前。这是怎样的会面——他的表白唤来的是怎样一些鬼魂般的却又散发着世俗恶臭的影像!这个极富才智的人,这个举止优雅、注重仪表的人,这个情感的大师,他必须出没在烟雾弥漫、肮脏的、只允许熟客出入的小酒馆里,去体味世界上最低贱的侮辱;他熟知那些四处游荡。涂脂抹粉的年轻人的无礼要求,那些理发店学徒洒人的亲见和他们身上的香水味,那些身着女式衣裳的男人的格格娇笑,那些流浪艺人对金钱赤裸裸的贪婪,那些嘴里嚼着烟叶的水兵粗俗的温存——一所有这些扭曲的、颠倒的、骇人的、古怪的行为,一切迷失的人们在城市的最底层及边缘能够找到的、看到的屈辱和暴力,他在这条泥泞的路上都遇到了,很多次他被偷光了(和一个马夫厮打着,他太弱小,太高贵),没有手表,没有外套,在饱受郊外小旅店里喝醉的同伴们的嘲笑后回到家中,强求者曾经跟踪他,整整一个月,一步步地跟踪到了学校里,放肆地坐在教室的第一排座位上,朝这个在全城知名的教授暧昧地挤眉弄眼。而他只能颤抖着使尽最后一点点气力完成他的课程。有一次——我的心简直要停止跳动了,他连这件事都向我坦白了——他们一伙人在柏林的一个臭名昭著的酒馆里被警察逮捕了;一个肥胖的、红胡子值班队长带着低级职员的那种令人气愤的嘲弄的笑容——他也能在知识分子面前要一番威风——记下了他的姓名、住址,最终他没有受到惩罚被释放了,这一次对于他来说已算很仁慈了。但从那时起他的名字就写在某个名单上了。就好像一个人在满是酒气的房间里坐了很久,他的外衣上一定沾染了那种酒气一样,在这个城市里,不知是从哪个角落开始的,开始悄悄地传播流言蜚语,与原来在中学时一样,在同事中总有与众不同的言语及问候。直到最终,陌生像个透明的玻璃房将他完全隔绝了。不论他怎样掩饰,即使在锁了七道锁的房间里,他还总是感到被人窥视,被人识破。但是这颗受尽折磨、惊吓的心从没有得到过真正的朋友、一个高尚心灵的宽容,以及他应得的男性粗犷的温柔;他总是必须把自己的感情劈成上、下两部分。一部分是与大学中精神上的伴侣交往的温存的渴求,另一部分是在黑暗中追逐的欲望,这留给他的只有早晨痛苦的回忆。这个已经衰老的人从未经历过纯真的爱慕之情,因失望而疲倦、断念,因在荆棘丛中追逐而使神经变得脆弱,这个听天由命的人认为自己已经。已灰意懒——这时一个年轻人又一次闯入了他的生活。他对这个老人充满热情,用言语、行动将自己忘我地奉献出来,充满炽热的情感;他在不知不觉中被征服,他惊愕地面对本已不再期待的奇迹,在他认为自己已经毫无价值的时候,去面对这个真诚的、不自觉地将自己奉献出来的祭品。年轻时的征兆又一次出现了,漂亮的身材,奔放的热情,对他怀有炽热的感情,渴望他的钟爱成为他们温存的纽带,但对他们的危险丝毫没有察觉。性爱的火炬在一颗无知的心中燃烧,像帕尔齐法尔一样勇敢而无知。他俯下身去靠近了他的伤痛,虽然对谜底一无所知,但他的到来本身就是良药——对于一个等待了一生的人来说,一切都太迟了。爱在他生命中的暮年姗姗来迟。随着他描绘的形象,他的声音也越出了黑暗。温柔在内心深处回荡着,这个雄辩的人谈论着这个年轻人,这个迟来的恋人。我激动地颤抖着,与他共同体验着幸福。但突然,我的心猛地一抖,就像被一把锤子一下子击中:我的老师谈到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就是……羞愧爬上了我的面颊-…-他就是我自己。我仿佛看到我从燃烧的镜子中走出来,裹在神秘的爱的光芒中,为它的光芒烧灼着。是的,这就是我——我越来越认清自己,我的兴奋、接近他的愿望、狂热的靠近他的想法、疯狂的渴求,这些都是精神上无法满足的;我,这个愚蠢、疯狂的年轻人,不清楚自己的力量,再次唤醒了在他封闭的心中膨胀的创造力,又一次点燃了他疲惫的心中早已熄灭的性爱的烈火。现在我惊讶地发现,我,这个胆怯的孩子,对他意味着什么,他把我过于奔放的热情看作他暮年中最神圣的意外得到的爱——同时我也惊讶地认识到,他的意志在多么顽强地与我搏斗,因为他熟知肉体遭到伤害的痛楚,所以在不可抗拒的命运面前,他心中的最后一点点仁慈不愿再让我,他所爱的人,沦为人们嘲笑的谈资及排斥的对象。所以他才如此苦苦地拒绝我的热情,突然用冰冷的嘲讽一古脑儿将我的满腔热情赶走,将温柔、友善的语言变得尖锐、世俗、生硬,将温存拥抱的双手紧紧捆住——这一切只是为了我,他强迫自己作出所有这些生硬的举动,保护自己,也为了使人清醒过来。正因为如此,几星期来我心中才怅然若失。那个迷乱的夜现在变得如此骇人的清晰:他,这个强大意志下的梦游人,走上了吱吱作响的楼梯,为了用那侮辱性的话语来挽救自己,挽救我们之间的友谊。战栗着的我深深地被打动了,我激动得仿佛发着烧,仿佛溶化在同情中。我明白了他为了我忍受了多少痛苦,为了我多么坚韧地控制着自己。我似乎感觉到在黑暗中的这个声音,在黑暗中的这个声音,已钻进我胸中最深的角落!这是他发自肺腑的声音,我以前从没有体验过,以前没有,今后也不会有——一个心灵深处的声音,是凡人无法触及的。一个人如此与另一个人交谈,一生中只能有一次,只是为了今后永远地沉默,就像传说中天鹅的故事:它在一生中只能用它嘶哑的声音奋力地引颈高歌一次。我将这个热烈的、恳切的声音深深地纳入,战栗地、痛苦地,恰似一个女人接受男人那样。这声音停顿了一刻,我们之间只有黑暗。我知道他就在身边。我只能够抬起手来,去抚摸他。我心中有一股冲动,要去安抚这个受伤的人。但是他只动了一下,灯亮了。一个疲惫、苍老、饱经沧桑的身影从沙发上站起来——一个精疲力竭的老人慢慢地向我走来。“再见,罗兰德……再不要说什么了!你能到这儿来,太好了……现在你要走了,对我们两个人都好……再见……告别时……吻一次吧!”好像被一种魔力所吸引,我踉跄地向他走去。为散乱的烟雾遮蔽的光亮,在他的眼中闪烁不定;燃烧的火焰从他身上迸发出来。他把我拉过去,他的唇饥渴地压在我的唇上,强而有力,在一阵战栗中他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身体。这是一个吻,一个我从没有在任何一个女人那里体味过的吻,疯狂、绝望,仿佛临死前的嚎叫。他身体的战栗感染了我。一种陌生、可怕的情绪——我将心灵奉献出来,但是又为对男性的爱抚而产生的抵御心理而深深恐惧——感情的极度迷们,这一浓缩的时刻延伸成令人心醉神迷的无限空间。他放开了我——就那么一抖,仿佛有股力量将彼此身体分开了——他疲惫地转过身去,倒在沙发上,背朝着我:他呆呆地靠在那里好几分钟。渐渐地他的头越来越沉,先是疲劳地、虚弱地垂下来,然后,仿佛超负荷地,好像一个人蹒跚走了很远突然栽倒下来一样,随着一个沉闷的单调的声音,他低垂的额头重重地撞在写字台上。无限的同情震撼了我。我不自觉地向他走去。但是他倒下去的身中又一次抽动着抬起来,他紧摸着双手,发出他沙哑、阴郁的威胁:“走开…走开…别走过来!……天哪……为了我们两个……现在就走……走!”我明白了。我畏惧地向后退去,像一个逃兵一样,我逃出了这个我深爱的房间。我再也没有见过他,也再没有写过信或通过一点儿消息。他的著作没有出版,他的名字被人们遗忘;关于他,没有人知道得比我多。但是就在今天我还感觉得到,就像当年那个无知的男孩一样:他身前的父亲、母亲,他身后的妻子、孩子,我再也没有感激过他们。我再也没爱过他们。(眼快看书 www.yankuai.com)正文 奇妙之夜下面这些记述,是在男爵弗利特立希-米歇尔-冯-R的写字台里发现的,封成一小包。(眼快看书 www.yankuai.com)……男爵这人,一九一四年秋在奥地利某龙骑兵团当后备役中尉时,已在拉瓦如斯卡战役中阵亡了。他家里人随便翻了翻这些文字,就根据标题推断这是他们亲人的文学习作,于是把这些记述交我审阅,并由我来决定发表事宜。我本人可绝不认为这些文字是虚构的小说,而认为这是阵亡者的真实经历,每个细节都是实有其事的经历。于是我发表了他这篇灵魂的自白,没作任何改动和补充,只是略去了姓名。今天早晨我忽然心血来潮,想到要为自己把那个奇妙的夜晚的经历写下来,以便在寻出本来顺序的过程中,纵览这整个事件。从这倏忽而来的瞬间起,我就有了一种不可言传的急促感,要为我自己将这件怪事形诸文字,尽管我担心,即便大致地勾出这~经过的奇特之处也难于胜任。我没一点什么艺术才华,在文学方面毫无素养,除写过几篇近乎游戏的文章以外,从来没想过要在作家生涯中一试身手。比如说,我一点也不知道,为了对接履而来的外界事物以及它们同时反映出来的内蕴作出安排,是否有一种可以学到的特殊技巧。我问自己,我是否能够总是达意于确切的词藻,遣词于确切的含义,并且求得我一向阅读真正的小说家作品时无意中感到的这两者的协调。然而,我写下这些文字只是为了我自己;能勉强表述得叫我自己明白的事情,是否能叫别人明白,这些文字是毫无把握的。对于无休无止地令我惦念的每一事物,使我在痛苦翻腾中激动的每一事物,这些文字只不过试着用一定的见解能最终将它们了结,固定,使之展现在我面前,让我从各个方面去把握它们而已。这件事,我不曾跟任何朋友讲过,这是因为我觉得,我不可能使他们了解这事的深意;再说,为这样一件偶然的事情而如此神驰魄荡,魂牵梦京,我也感到有些难为情。因为这整个事件本来只是一段小小的经历。不过,当我现在写下“小小的”这个词时,我立刻就注意到,写作时,要从确切的分量上来选择词汇,对生手来说多么困难。这么个简单之至的词儿,都摆不脱双重意义和造成误解的可能性。因为当我称这番经历只是小小的时,我的意思当然是相对的,是对那些轰轰烈烈的戏剧性的事件,同全体人民及其命运相关的事件而言;另一方面,我是就时间而言,因为全部经过只有紧紧凑凑六个钟头,没有扩展到更大的范围中去。然而,对于我,这一般来说意义不大、无关紧要的小小的经历,却是如此丰富,以致在那个奇幻的夜过去四个月之后的今天,我还为它激动,还不得不振起整个心力来把它按捺在胸口之内。每日每时我都重温着它所有的细节,因为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事成了我~生的转折点。我的言行,全都无意中被它所左右。我的思想,只是忙于反反复复地重温这突发事件.并在这重温中证实我没有忘记。而且,十分钟前我拿起笔来的时候,我还没有明确地意想到的,现在也一下子豁然开朗了:我现在要为自己写下这番经历,使之确定不移地、而且似乎是如实地固定在我面前,那只是为了在感觉中再次去回味它,同时去意会它。前面我说,我写这件事是想要了给它,这是完全错误的,很不真实的;相反,我只是想叫这匆匆经历的事情更栩栩如生,带着体温和呼吸待在我旁边,让我能永远永远去拥抱它。啊,对于那个郁闷的下午,那个奇幻的夜晚,哪怕是其间的一秒钟我也不担心会忘记。要在回忆中一步一步走回那几个钟头的路程去,我用不着标识,用不着里程碑。白天黑夜的每时每刻,我都像梦游人一样,重新找到那个境地去,并且只是用心灵所具有的那种慧眼,而不是用衰弱的记忆力,去观察其中的每个细节。那舒绿如春的景色中的每片树叶,我在这里也能毕肖地把它们的轮廓描到纸上去。现在在秋天,我还异常亲切地闻到栗子花温柔的粉香。如果我现在还来描绘那几个钟头,那么,这样做不是出于要甩脱它的恐惧,而是出于要唤回它的欢乐。现在要精确地挨次来描述那次夜行,为了保持次序,我必须克制自己,因为总是有一种亢奋之情在我心头喷涌,使我几乎不能去想那些细节,因为总是有一种醉意攫住我,我必须堵住回忆中一个接一个的画面,才使它们不至交泻成一片杂色的烟雾。我还一直带着火样的激情,在经历着那种经历,那个日子——一九一三年的六月七号,因为那天中午我叫来了一辆马车……不过我感到又得打住了,因为我又吃惊地看出来一个单词的多义性。现在,当我必须从关联中来讲述事情的时候,我这才注意到,对这种装置成圆球形的东西,既要把它理解成滚动的家什,又要把它理解成活蹦乱跳的人,这有多困沙。刚才我写下了一个“我”,我说了,我在一九一三年六月七号中午叫来了一辆马车。可是,这个字眼就不明确,因为那个时候的那个我,六月七号的那个我,早已不存在了,虽然才过去四个月,虽然我就住在那个旧我的居室里,拿着他的笔在他的写字台旁用他自己的手在书写着。正是由于那次经历,我同那个旧我完全断绝了。现在,我很陌生很冷淡地从身外看着他。我能够描述他,像对一个游侣,一个同伴,一个朋友。我了解他许多事情,了解他的品性,然而我却完全不再是那个人了。我能够谈论他,指责他,品评他,但完全感觉不到,他曾经一度是属于我的。曾经是我的那个人,作为少数,从他那个社会阶级的大多数中彻彻底底分离出来了。在维也纳我们这些人中间,那个阶级,惯常都是特别地用“上流社会”来标示的。这不是由于特别以此为荣,而完全是由于不言自明。我已三十六岁了。在我刚成年之前父母早逝,给我留下了一笔财产,这笔钱够多的了,完全省得我去操心寻职谋生的事。于是,我意想不到地作出了一个当时心里很不踏实的决定。这就是说,父母的财产作为唯一的遗产落到我手里,就是我突然失业也能保障我独立生活,甚至于满足我放纵,以致奢侈的愿望,这时,我刚好完成大学学业,正要选择我未来的职业。由于我的家庭关系,由于我早已表现出对稳步上升和静观内省的生活的向往,我可能是要投身国务的。但功名心根本促不动我,所以我决定,先对生活观望等待几年,直到它终于怂恿我为自己去寻得施加影响的场所时再说。于是我就在观望和等待中待着,因为我没什么特殊的追求,所以在愿望的狭小圈子里我事事如意。维也纳,这温柔淫靡的城市,它独一无二地熏染出来的闲游、无所事事的闲看、鉴赏艺术珍品和谈论生活目的的雅兴,使我完全忘了切实行动的打算。我这风度翩翩的贵公子,富有、英俊而又淡于功名的年轻人,真是左右逢源。我赌博、打猎,紧张而无害;时而旅行,时而郊游,有规律地更迭轮换。很快,我开始把这种静观默想的倾向越来越跟练达审慎和对艺术的爱好交织起来。我搜集罕见的玻璃器皿。这不是出于什么欢乐,更很少是出于内心的热情,而只是要在一种无需努力的活动中找到寄托,求得知识。我用意大利巴洛克雕楼的特殊方式装饰寓所,挂着卡纳勒托风格的风景画。这些画,或是从旧货商那里收集来的,或是充满着好奇猎异而却无害的紧张,在拍卖场上购得的。我带着腐好,而且总是带着趣味干这类事。听优美的音乐,参观当代画家的画室,我很少不到。同女人交往我也不无成就,但我也带着一种隐秘的收藏癫,就是说,反正是不动心。这在我的生涯中也积攒了许多宝贵的值得回忆的时刻,而且我在这方面还慢慢地由纯粹的鉴赏家成了精通的行家。总之,使我愉快地排适时日的事情,使我感到生活丰满的事情,我经历了许多。我开始越来越爱上有阅历而同时又毫不颓丧的青年人那种冷淡舒适的生活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