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自己敢不敢相信他。”“麦可是个很特别的人。你爱他吗?”“应该吧。”“那好,只是不要太快告诉他。好了,上床去吧。”费格劳拉思考了一会儿才上楼去,脱下衣服爬到布隆维斯特身边。他喃喃不知说了什么,接着便伸手抱住她的腰。爱莉卡在厨房独坐许久,内心感到非常不快乐。第二十五章七月十三日星期三至七月十四日星期四一直以来布隆维斯特始终想不通,为什么地方法院扩音器的声音如此微弱,近乎呢喃。广播莎兰德一案将于十点在五号法庭开审时,他几乎听不清内容。不过他到得很早,就站在法庭门边等候,也是最早获准进入的人之一。他在左手边旁听席挑了一个位子,可以最清楚看到被告桌。席上很快便坐满了人。随着开审日期的接近,媒体愈来愈关注,在过去这一星期,埃克斯壮检察官更是天天接受访问。莎兰德在蓝汀一案中被控伤害与重伤害;在波汀(即已故的札拉千科)一案中被控恐吓、杀人未遂与重伤害;被控两起非法侵入:一起是侵入已故的毕尔曼律师位于史塔勒荷曼的避暑小屋,另一起是侵入毕尔曼位于欧登广场的住家;被控窃车:硫磺湖摩托车俱乐部一名叫尼米南的人所拥有的一辆哈雷摩托车;被控三起持有非法武器:一罐梅西喷雾器、一支电击棒和一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手枪,全都在哥塞柏加被发现;被控盗取或隐瞒证物:陈述并不明确,但指的是她在毕尔曼的避暑小屋所发现的文件;另外还有其他几项轻罪。莎兰德被指控的罪名,林林总总共有十六项。埃克斯壮一直没闲着。他还泄漏消息暗指莎兰德的精神状态是引起恐慌的原因。他首先引述罗德曼医师在她十八岁生日时所写的精神鉴定报告,其次又引述泰勒波利安医师的一份报告,该报告结果与地方法院预审的判决一致。由于这名精神不正常的女孩一如既往地拒绝与精神科专家沟通,因此开审前被羁押在克鲁努贝里看守所的那个月当中,医师只能根据“观察”对她进行分析。对该名病人具有多年经验的泰勒波利安认定她患有严重的精神疾患,并使用了精神病态、病态自恋、妄想型精神分裂症等等字眼。媒体还报道警方曾七度审讯莎兰德,而每一次被告都拒绝,甚至不与讯问的警员打招呼。前几次审讯由歌德堡警局负责,其余则在斯德哥尔摩的警察总局进行。审讯过程的录音显示警方想尽办法劝说与反复提问,却仍得不到任何回应。她甚至连喉咙也没清一下。偶尔录音当中会听见律师安妮卡的声音,是当她察觉当事人显然不打算回答任何问题的时候。因此对莎兰德的指控完全基于鉴定证据以及警方在调查中所能判定的事实。莎兰德的沉默有时让辩护律师立场尴尬,因为她不得不也和当事人一样沉默。她们两人私下讨论的内容一律保密。埃克斯壮并未掩饰自己的首要目标是将被告送进精神疗养机构,其次才是实际的徒刑。一般正常程序应该是相反,但他认为本案中精神错乱的情形如此清晰可见,精神鉴定评估报告又如此明确,他其实别无选择。法官几乎不可能作出违反精神鉴定报告的判决。他也认为莎兰德的失能宣告应该撤销。他在某次采访中忧心忡忡地解释道,在瑞典有许多反社会者精神严重错乱,不仅对自己也对他人造成危害,现代医学唯一能做的就是将这些人安全隔离。他举了有暴力倾向的安妮特为例,这个女孩在七十年代经常引起媒体关注,三十年后的今天仍关在精神病院治疗。每当试图解除限制时,她就会焦躁而粗暴地攻击亲人与看护,要不就是企图伤害自己。依埃克斯壮看来,莎兰德也罹患了类似的精神疾病。莎兰德的辩护律师安妮卡没有对媒体发表过任何声明,光是这点便足以吸引媒体的焦点。她拒绝一切的采访要求,因此媒体多次表示“无法得知控辩观点以作平衡报道”。记者们因而相当为难:检方不断地丢出信息,而被告方面却很不寻常地丝毫不肯透露莎兰德对自己被起诉的罪名有何反应,或是辩方可能采取何种策略。某家晚报负责追踪这场庭讯的法律专家对此状况发表了评论。该专家在专栏中写道,安妮卡律师是个受敬重的女权律师,但在接下本案之前毫无刑事诉讼经验,因此他推断她并不适合为莎兰德辩护。布隆维斯特也从妹妹口中得知,有几位知名律师主动表示愿意帮忙。安妮卡则代表当事人一一婉拒了。等候庭讯开始时,布隆维斯特很快地环视其他旁听者,正好瞥见阿曼斯基坐在出口附近,两人对视片刻。埃克斯壮桌上放了一大叠纸张。他向几名记者打了招呼。安妮卡坐在埃克斯壮对面,正低头整理文件。布隆维斯特觉得妹妹看起来有点紧张。怯场吧,他心想。接着法官、陪席法官与陪审团进入法庭。约根·艾弗森法官现年五十七岁,一头白发,脸颊瘦削,走起路来步伐轻盈。布隆维斯特查过艾弗森的背景,发现他是个经验丰富、刚正不阿的法官,曾主审过许多备受关注的案件。最后是莎兰德被带进法庭。尽管布隆维斯特对莎兰德的奇装异服已习以为常,但见到妹妹竟允许她如此出庭仍不免诧异。她穿了一件裙边磨损的黑色皮制迷你裙和一件印着“我被惹毛了”的黑色上衣,身上那许多刺青几乎一览无遗。除了耳朵打了十个洞之外,还有下唇和左眉也都穿了环。头上参差不齐的短发是手术后留了三个月的结果。她涂了灰色口红,眉毛画得又浓又黑,睫毛膏也是布隆维斯特前所未见的黑。他和莎兰德相处的那段期间,她几乎对化妆毫无兴趣。说得委婉的话,她的样子有点低俗,几乎是哥德风,让他想起六十年代某部B级片中的吸血鬼。布隆维斯特注意到记者席上有几名记者或是惊讶地屏息或是露出大大的微笑,写了那么多关于这名丑闻缠身的女子的新闻,如今终于见到庐山真面目,她果然是不负众望。接着他发现这是莎兰德的戏服。她的风格通常是邋遢而且没有品味,布隆维斯特猜想她对时尚并不真正感兴趣,只是试图强调个人特色罢了。莎兰德似乎向来将自己的私人领域划为危险地盘,他想到她皮夹克上的铆钉就像自卫机制,像刺猬的硬毛。这等于是在暗示周边的每个人:别想碰我,会痛的。但今天在法院,她不止夸张还甚至到滑稽的地步。这不是巧合,而是安妮卡策略的一部分。假如莎兰德进来的时候头发平整、穿着套装和端庄的鞋子,就会像个要来法院编故事的骗子。这是可信度的问题。她以自己而不是他人的面目示人,甚至太过火了,反而让人看得更明白。她并不打算假装自己是另一个人。她传达给法庭的信息是她没有理由感到羞耻或演戏。如果法庭对她的外表有意见,那不是她的问题。国家指控她许多罪名,检察官把她拉进法院,光是这身装扮就已经显示她打算将检察官的指控斥为无稽之谈。她自信满满地走到律师身旁坐下,目光环顾旁听席,眼中没有好奇,反而像是带着挑战意味地观察并记下那些已经将她定罪的记者。自从在哥塞柏加看到她像个血淋淋的布偶躺在长凳上之后,今天是布隆维斯特第一次见到她,而距离上次在正常情况下与她见面也已经一年半——如果可以用“正常情况”来形容与莎兰德的关系的话。他们两人的视线交会了几秒钟,她的目光停留在他身上,却仿佛看着陌生人。不过她似乎端详着布隆维斯特遍布瘀伤的脸颊与太阳穴,以及贴着胶布的右侧眉毛。布隆维斯特隐约觉得她眼中有一丝笑意,但又怀疑是自己的幻想。这时艾弗森法官敲下木槌宣布开庭。旁听群众在法庭里待了整整三十分钟,聆听埃克斯壮陈述起诉要旨。每位记者——布隆维斯特除外——都忙着抄笔记,尽管大家都已经知道埃克斯壮打算用什么罪名起诉。而布隆维斯特已经写好他的报道了。埃克斯壮的陈述花了二十二分钟,接着轮到安妮卡,却只花了三十秒。她口气十分坚定。“对于被控罪名,除了其中一项之外辩方一律否认。我的当事人坦承持有非法武器,亦即一罐梅西喷雾器。至于其他罪状,我的当事人否认有犯罪意图。我方将证明检察官的主张无效,以及我的当事人的公民权遭受严重侵犯。我将请求法庭宣判我的当事人无罪,撤销其失能宣告,并当庭释放。”记者席上传出窃窃私语声。安妮卡律师的策略终于公开了,但显然出乎记者们的预料,他们大多猜测安妮卡多少会利用当事人的精神疾病为她开脱。布隆维斯特则是面露微笑。“好。”艾弗森法官说着速记了一笔,然后看着安妮卡问道:“你说完了吗?”“我陈述完毕。”“检察官还有没有什么要补充的?”艾弗森法官问。这时候埃克斯壮请求到法官办公室密谈。到了办公室后,他主张本案的关键在于一个身心脆弱者的精神状态与福祉,而且案情牵涉到的一些事若在法法庭公开,可能会危害到国家安全。“我想你指的应该是所谓的札拉千科事件吧?”法官说道。“正是。札拉千科从一个可怕的集权国家来到瑞典请求政治庇护,虽然他人已经去世,但在处理他的个案的过程中有些元素,比方私人关系等等,至今都仍列为机密。因此我请求不要公开审理此案,审讯中若涉及特别敏感的部分也应该规定保密。”“我想我明白你的重点。”艾弗森法官紧蹙起眉头说道。“除此之外,大部分的审议内容将会触及被告的监护议题,这些事项在一般案件中几乎会自动列为机密,所以我是出于尊重被告才要求禁止旁听。”“安妮卡女士同意检察官的要求吗?”“对我们来说无所谓。”艾弗森法官与陪席法官商讨后,宣布接受检察官的请求,令在场记者们气恼不已。于是布隆维斯特便离开了法庭。阿曼斯基在法院楼下的楼梯口等布隆维斯特。这个七月天十分闷热,布隆维斯特都能感觉到腋下冒汗。他一走出法院,两名保镖便靠上前来,向阿曼斯基点头致意后,随即专注地留意周遭环境。“有保镖在身旁晃来晃去,感觉很奇怪。”布隆维斯特说:“这些总共要花多少钱?”“都算公司的,我个人也想让你活命。不过既然你问起了,过去这几个月我们为了这项慈善工作大概花了二十五万克朗。”“喝咖啡吗?”布隆维斯特指了指柏尔街上的意大利咖啡馆问道。布隆维斯特点了拿铁,阿曼斯基点了双份浓缩加一茶匙牛奶。两人坐在外面人行道的阴凉处,保镖则坐在邻桌喝可乐。“禁止旁听。”阿曼斯基说。“预料之中,无所谓,因为这表示我们能更确切地掌握信息流。”“你说得对,对我们没有影响,只不过我对埃克斯壮检察官的评价急转直下。”阿曼斯基说。他们边喝咖啡,边注视着将决定莎兰德未来的法院。“最后殊死战。”布隆维斯特说。“她已有万全准备。”阿曼斯基回答道:“我不得不说令妹的表现令人印象深刻。她开始计划策略时我觉得没道理,但后来愈想愈觉得好像有效。”“这个审判不会在里面决定。”布隆维斯特说。几个月来,这句话他已经重复说了无数次,像念咒语一样。“你会被传出庭作证。”阿曼斯基说。“我知道,也准备好了,不过不会是在后天之前。至少我们是这么希望。”埃克斯壮把老花眼镜忘在家里了,只得把眼镜推到额头上瞇起眼睛,才能看清最后一刻手写的补充数据。他捻捻金色山羊胡之后,才又戴上眼镜环顾庭内。莎兰德挺直背脊端坐,以深不可测的表情看着检察官。她的脸和眼睛都毫无表情,也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此时轮到检察官质问她。“我想提醒莎兰德小姐,她曾发誓说实话。”埃克斯壮终于开口。莎兰德不动如山。埃克斯壮似乎预期她会有所反应,等了几秒钟,一面观望着她。“你发过誓会说实话。”他又说。莎兰德微微偏了一下头。安妮卡正忙着阅读初步调查的资料,仿佛完全不在意检察官说了什么。埃克斯壮整理着纸张的顺序。经过一段困窘的沉默后,他清清喉咙。“很好。”埃克斯壮说:“那我们就直接进入今年四月六日在史塔勒荷曼郊区已故毕尔曼律师的度假小屋所发生的事件,这也是我今天早上陈述的第一个起诉要点。我们将试图厘清你怎么会开车到史塔勒荷曼并射杀蓝汀。”埃克斯壮以挑衅的眼神看着莎兰德。她依然动也不动。检察官顿时无可奈何,高举起双手做投降状,求助地看着法官。艾弗森法官显得很谨慎。他觑了安妮卡一眼,见她仍埋首于文件中,好像对周遭的事浑然不觉。艾弗森法官轻咳一声,看着莎兰德问道:“你的沉默是否代表你不愿回答任何问题?”莎兰德转过头,直视法官的双眼。“我很乐意回答问题。”她说。艾弗森法官点点头。“那么也许你可以回答我的问题。”埃克斯壮插嘴道。莎兰德望着埃克斯壮不发一语。“你能回答问题吗?”法官催促她。莎兰德回望着法官,扬起眉头,声音清晰明确。“什么问题?直到现在那个人”——她说着朝埃克斯壮抬抬下巴——“作了许多未经证实的声明,但我还没听到问题。”安妮卡抬起头来,手肘靠在桌上,双手撑着下巴,露出饶有兴味的表情。埃克斯壮一时乱了方寸。“你能把问题重复一遍吗?”艾弗森法官说。“我说……你是不是开车到毕尔曼律师位于史塔勒荷曼的避暑小屋,企图射杀蓝汀?”“不对,你说你要试图厘清我怎么会开车到史塔勒荷曼并射杀蓝汀。这不是一个问题,而是一个你期望我响应的普通陈述句。我不对你所作的陈述负责。”“别说歪理了,回答问题。”“不是。”沉默。“不是什么?”“不是就是我的回答。”埃克斯壮叹了口气,今天可难捱了。莎兰德望着他等候下一个问题。“我们还是从头来好了。”他说:“今年四月六日下午,你人是不是在已故律师毕尔曼位于史塔勒荷曼的避暑小屋?”“是。”“你怎么去的?”“我先搭区间列车到南泰利耶,再搭斯特兰奈斯的巴士。”“你去史塔勒荷曼的原因是什么?你安排了和蓝汀与他的友人尼米南碰面吗?”“没有。”“他们怎么会出现在那里?”“这你得问他们。”“我在问你。”莎兰德没有回答。艾弗森法官又清清喉咙。“我想莎兰德小姐没有回答是因为——纯就语义而言——你再度用了陈述句。”法官主动协助解释。安妮卡忽然咯咯一笑,声量刚好能让在场的人都听到,但她随即敛起笑脸重新研读数据。埃克斯壮恼怒地瞪她一眼。“你想蓝汀和尼米南为什么会到小屋去?”“不知道,我怀疑他们是去纵火的。蓝汀用塑料瓶装了一公升汽油放在他那辆哈雷摩托车的马鞍袋里。”埃克斯壮嘟起嘴来。“你为什么会去毕尔曼律师的避暑小屋?”“我去找资料。”“什么资料?”“我怀疑蓝汀和尼米南要去烧毁的资料,也是可以帮助厘清谁杀了那个王八蛋的资料。”“你认为毕尔曼律师是个王八蛋?我这样解读正确吗?”“对。”“你为什么这么认为?”“他是一只有性虐待狂的猪,是变态,是强暴犯,所以是个王八蛋。”她引述了刺在毕尔曼腹部的文字,也等于间接承认那是她所为。然而莎兰德被起诉的罪名当中并未包含这项纷争,因为毕尔曼从未报警,如今也不可能证明他是出于自愿或是被迫文身。“换句话说你在指控你的监护人强暴你。你能不能告诉法庭他是什么时候侵犯你的?”“分别发生在二三年二月十八日星期二和同年三月七日星期五。”“警方试图讯问你的时候,你始终拒绝作答。为什么?”“我跟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几天前你的律师毫无预兆地送来一份所谓的‘自传’,我读过了。我不得不说那是一份奇怪的文件,其中细节我们稍后再谈。不过你在文中宣称毕尔曼律师第一次强迫你进行口交,第二次则是整晚一再地以凌虐的方式强暴你。”莎兰德没有回应。“是这样吗?”“是的。”“你受强暴后有没有报警?”“没有。”“为什么?”“以前我想跟警察说什么事,他们从来都不听,所以那时候去报警好像也没用。”“你有没有和哪个朋友谈过这些事?和女性朋友谈过吗?”“没有。”“为什么?”“因为和他们无关。”“你有没有试着找律师?”“没有。”“你说自己受了伤,有没有去找医生治疗?”“没有。”“你也没有去向任何妇女庇护中心求助。”“你又用了陈述句。”“抱歉。你有没有去找任何妇女庇护中心?”“没有。”埃克斯壮转向法官说:“请法庭注意,被告声称自己两度遭受性侵犯,第二次应该被视为相当严重。她指称犯下这些强暴罪行的是她的监护人,已故的毕尔曼律师。值此关头,下列事实应该纳入考虑……”他指着自己面前的文章。“在暴力犯罪小组进行的调查中,毕尔曼律师过去没有任何言行能证实莎兰德所言属实。毕尔曼从未被判刑、从未有前科,也从未接受过调查。他之前曾担任过其他几名年轻人的监护人或受托人,其中没有一个人声称遭受到任何形式的攻击。相反地,他们都坚称毕尔曼对他们总是举止得当态度和善。”埃克斯壮翻过一页。“我同时也有责任提醒法庭,莎兰德曾被诊断为妄想型精神分裂症患者。这位小姐有暴力倾向的记录,从青少年初期便有严重的人际互动问题。她在儿童精神病院住过几年,并从十八岁起接受监护。然而尽管令人遗憾,这却是有原因的。莎兰德对自己与周遭的人都很危险,我深信她需要的不是牢狱徒刑,而是精神医疗治疗。”他略作停顿以制造效果。“讨论一个年轻人的精神状态是极度令人不快的工作,不但要侵犯到太多隐私,她的精神状态也成为解释的重点。然而在本案中,我们有莎兰德本身混乱的世界观作为判断的依据,这在她名为‘自传’的文中尤为清晰可见。再也没有什么比这篇文章更能显现出她的不切实际。在此我们不需要那些经常互相矛盾的证人或解释,我们有她自己说的话,我们可以自行判断她这些言词的可信度。”他目光落在莎兰德身上,两人正好视线交会,她微微一笑,神色狡黠。埃克斯壮不禁皱眉。“安妮卡女士有什么话要说吗?”艾弗森法官问道。“没有。”安妮卡说:“不过埃克斯壮检察官的结论实在荒谬。”下午一开庭便是诘问证人。第一个是监护局的乌莉卡·冯·里本斯塔。埃克斯壮传唤她前来作证,毕尔曼律师是否曾遭受申诉。冯·李班斯塔强烈地加以反驳,说这根本是恶意中伤。“监护案件有非常严格的监督制度。在如此令人震惊地遇害身亡之前,毕尔曼律师已经为监护局服务了将近二十年。”她惶恐地瞅了莎兰德一眼,但其实莎兰德并未被控杀人;事实已经证明毕尔曼是尼德曼所杀。“这么多年来,毕尔曼律师从来没有被投诉过。他是个诚实尽责的人,对他的受监护人向来全心全意地付出。”“所以你认为他会对莎兰德严重性侵犯的这种说法不可信,是吗?”“我认为这个说法荒谬之至。毕尔曼律师每个月会向我们提交报告,我也亲自见过他几次,讨论个案的情形。”“安妮卡女士要求法院撤销莎兰德的监护,并立即生效。”“若能撤销监护,没有人会比我们监护局工作人员更高兴。只可惜我们有责任,也就是说我们必须遵循适当的规定。就监护局而言,我们得依照正常程序让精神科专家证明莎兰德确实健康,之后才可能谈论法定身份的变更。”“明白。”“也就是说她必须接受精神状态检验。可是大家都知道她不肯。”冯·李班斯塔的诘问持续了大约四十分钟,同一时间并检视了毕尔曼的每月报告。在让冯·李班斯塔离开前,安妮卡只问了一个问题。“二三年三月七日到八日的夜里,你在毕尔曼律师的卧室吗?”“当然没有。”“换句话说,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当事人的供述是真是假?”“对毕尔曼律师的指控太过荒唐。”“那是你的想法。你能为他提出不在场证明,或是以任何方式证实他没有侵害我的当事人吗?”“当然不可能,可是那几率……”“谢谢你。我没有问题了。”安妮卡说。七点左右,布隆维斯特和妹妹在斯鲁森附近的米尔顿办公室见面,讨论当天的过程。“大致和我们预期的一样。”安妮卡说:“埃克斯壮买了莎兰德自传的账。”“很好。那她还好吗?”安妮卡笑了起来。“她好得很,看起来完全就像个精神病人。她只是做她自己罢了。”“好极了。”“今天多半都在谈论史塔勒荷曼小屋发生的事。明天就会提到哥塞柏加,还会传讯鉴定组人员等等。埃克斯壮会努力证明莎兰德去那里是为了杀害她父亲。”“这个嘛……”“不过可能会有个技术性的问题。今天下午埃克斯壮传唤监护局的冯·李班斯塔出庭。这个女人却开始不断强调我无权替莉丝辩护。”“为什么?”“她说莉丝目前接受监护,不能自己选律师。所以严格说来,如果没有监护局的许可我不能当她的律师。”“结果呢?”“艾弗森法官明天上午会作出裁定。今天庭讯结束后,我和他谈了一下。我想他应该会让我继续为她辩护。我的论点是监护局有整整三个月时间可以提出抗议,如今开庭了才提出这种抗议其实是没有正当理由的挑衅。”“我猜泰勒波利安会在星期五出庭作证。一定要由你来诘问他。”星期四,埃克斯壮检察官向法官与陪审团解释说在研究过地图与照片,并听取鉴定专家对于哥塞柏加事件所下的结论后,他确定证据显示莎兰德前往哥塞柏加的农场是为了杀死父亲。在证据链当中最强力的一环便是她随身带了一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札拉千科(根据莎兰德的供述)或者涉嫌杀害警员的尼德曼(根据札拉千科在索格恩斯卡遇害前的证词)轮番企图杀害莎兰德并将她活埋在邻近树林坑洞中的事实,都无法抵消她追踪父亲到哥塞柏加并蓄意杀害他的事实。何况当她拿斧头劈父亲的脸时,差一点就得逞了。埃克斯壮请求法官判莎兰德杀人未遂或预谋杀人暨重伤害罪。莎兰德自己的供述宣称她到哥塞柏加是为了与父亲对质,为了说服他坦承杀害达格与米亚。这项声明对于犯罪意图的确定非常重要。埃克斯壮诘问完歌德堡警局鉴定组人员梅尔克·韩森后,安妮卡律师也问了几个简短的问题。“韩森先生,在你的调查过程中或你所搜集到的所有鉴定资料中,有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莎兰德对于她造访哥塞柏加的原因说谎?你能证明她是为了杀害她父亲而去的吗?”韩森考虑片刻。“不能。”他最后终于说道。“对于她的意图你有什么要说的吗?”“没有。”“如此说来,埃克斯壮检察官虽然滔滔不绝地作出结论,其实只是臆测了?”“应该是。”“莎兰德声称她带着那把波兰制八三瓦纳德手枪纯粹只是巧合,因为前一天在史塔勒荷曼从尼米南那里取得后不知该如何处理,便放进自己的袋子。请问有没有任何鉴定证据能证明她所言不实?”“没有。”“谢谢你。”安妮卡说完坐了下来。韩森接受诘问的时间长达一小时,她却只问了这几句话。瓦登榭在星期四下午六点离开小组在火炮路的公寓,自觉被一片混乱的、即将造成灾害的不祥云雾团团围住。从数星期前他就知道自己这个负责人的头衔,也就是“特别分析小组”组长的头衔,只不过是没有意义的标签,他的意见、抗议与恳求根本毫无分量。所有的决策都已经由克林顿接手。倘若“小组”是个公开透明的单位,这不会是问题——他只需要去找上司表达抗议即可。事到如今,他无人可申诉,只能孤军奋斗,还要看一个被他视为疯子的人的脸色。最糟的是克林顿具有绝对的权威。乳臭未干的小子如乔纳斯,还有忠心耿耿的老仆如纽斯壮……似乎全都任凭这个病得不轻的疯子使唤。克林顿确实并非大剌剌的掌权者,也不是为了自己的利益工作,瓦登榭甚至承认克林顿是为了“小组”的最大利益着想,或者至少是他认为的最大利益。如今整个组织仿佛自由落体,所有人都沉溺在幻想中,经验丰富的同事不肯承认自己的一举一动与所作出进而执行的决定,这一切只会让他们一步步迈向深渊。瓦登榭转上林内街走向前一天找到的停车处时,胸口隐隐感到沉重。他解除防盗器正要开车门,忽然听见后面有声响,便转过头面向阳光瞇起眼睛,几秒钟后才认出站在自己面前人行道上的高大男子。“你好,瓦登榭先生。”艾柯林特说道:“我已经十年没有亲自出马,不过今天觉得有此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