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奇 :《我与乔冠华》,第260 ~261页。 这里需要补充的是,周恩来召集 乔冠华到会的目的是让他起草谴责林彪叛国的声明,准备在林彪到达 莫斯科时发表。根据章含之的回忆,后来郭沫若读此作,赞不绝口,书录后赠乔冠华:“唐人卢纶有‘ 塞下曲’四首 ,其第三首云:‘月黑雁飞高,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知 乔冠华同志仿之,另成 新曲一首。巧合无间,妙不可言。嘱题小幅一轴,欣然应命,以示奇 文共欣赏,好事相庆祝也。冠华 同志座右,望常拍案惊奇。1973年郭沫若。”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25页。 当时担任外交部的核心小组成员、办公厅主任的符浩则以外交部高层领导的视野,回顾了“ 九?一三” 事件时,外交部的运作情况: 1971年9月13日下午,外交部办公大楼里,人们进进出出,一如往常,没有 任何异常现象。但外交部党的核心小组,已知道林彪和叶群等人乘一架三叉截飞机于13日零点32分由山 海关机场强行起飞朝西北方向逃跑,目标很可能是某个外国。周恩来总理迅即指示外交部,要密切注意 外电报道 ,并研究和提出在各种可能的情况下的交涉或应对方案。 ……14日上午,外交部党的核心小组在会议室开会,会议由核心小组组长、代理部长姬鹏飞同 志主持,内容是进一步落实周总理昨天的指示。会议的气氛不像往常,而是有一种严峻感。但大家都 很镇定, 会开得有条不紊、从容不迫,对林彪出逃作了四种估计:一、由林彪出面公开发表叛国声明;二、由林彪或其他人通过外国广播或报纸发表讲话;三、林彪及其追随者暂不露面,也不直接发表谈话,由外国通讯社客观报道林彪等已到达某 国。四、暂不发表消息,以观国内动静。 会议还详细讨论了在各种情况下对外交涉以及如何表态的问题。时间过得真快,中午2点的钟声已经敲过,但会议还没有散的意思。这时,紧闭的房门被突 然推开,值班秘书忘了平时的礼节,快步径直奔向姬鹏飞同志。鹏飞同志以他那特有的沉着和冷静接 过一份手 抄特急报告。我们的目光注视着他脸上的表情,都急于想知道报告的内容。从每个人的脸上都 可以看出 ,这是一份极不寻常的“特急件”。随着他目光离开文件,脸上绽出了笑容,用一种异常的语 调向大家 说道:“机毁人亡,绝妙的下场!”接着把报告读了一遍。 原来这是我国驻蒙古大使馆,使用中苏关系恶化后已封闭两年多的从乌兰巴托直通北京的高 频专线电话传来的报告。大致内容是:9月14日上午8点30分蒙古副外长额尔敦比列格紧急约 见许文益大使通知有一架中国喷气式军用飞机于13日凌晨2时左右坠毁在肯特省贝尔赫矿区以南10 公里处。蒙有关部门在当日上午得知此事后即派人到出事地点察看,经多方证据表明,这是一架属于中 国人民解 放军某部的飞机。机上共有9人(8男1女),全部死亡。蒙方对我国军用飞机深入蒙古领空, 向我提出口头抗议,要求我方说明飞机深入蒙领空的原因。许大使向对方提出我方要求到现场调查。 这个报告使会议的气氛活跃起来。韩念龙同志从姬鹏飞同志手里接过报告,逐字逐句仔细看 了一遍--因为对蒙古的事务由他主管。 会议当然不能结束。一个最紧迫的事,就是要把这份报告迅速送给毛主席和周总理,这也是 他们急切等待的消息。姬鹏飞同志立即要王海容同志打电话到主席和总理办公室,但得到的回答是 ,主席和 总理自前天夜里起一直没有合过眼,刚刚服过安眠药入睡,总理按习惯要四个钟头以后才能醒 来。主 席和总理办公室的同志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在这种情况下,党组决定:立即派人把报告送 给主 席和总理看,否则就是失职。同时,再一次和两个办公室的秘书通电话,强调送去一份特急和特别 重 要的文件,一定要把主席和总理叫醒。 下午两点钟过后,我刚刚回到办公室,从抽屉中找出一包苏打饼干权作是午餐。还没吃两口 ,姬鹏飞 同志就叫我去他的办公室。正巧他也在吃饼干,我也就不客气地不请自拿了。他边吃边告 诉我,总理来电话说,他刚从主席住处回来,对外交部的同志迅速把报告送到并叫醒他们感到满意。总 理特别对 我驻蒙古大使馆,在不了解实际情况下,为了使国内尽快知道我机在蒙古境内失事,当机立断 ,启用 已经封闭两年多的专用电话线,以最快速度把情况传回来表示满意。接着讲到总理交办的几件事 ,要 我立即去办。 总理的指示有:一、将今天收到的我驻蒙古大使馆的报告用三号铅字打印18份,下午6时 由符浩亲自送 到人民大会堂北门内,交中央办公厅王良恩副主任;二、从现在起,指定专人译办我 驻蒙使馆来的电 报,由符浩亲自密封后送总理亲启;三、今天的报告,凡经办和知道的人都要打招呼, 要绝对保密。 因昨夜几乎没有睡觉,我回家吃过晚饭后,便想利用这个时间小憩一会儿。但实在太兴奋了 ,怎么可 能睡得着。我便信步来到住同院的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同志家里。他一看到我就哈哈笑道 :“说曹操 ,曹操到。我正要打电话请你来呢。”我也笑着问道:“今晚有什么好节目?”“当然有。” 他略有 些狡黠地眨了下眼,说道:“我前几天从箱子里翻出一副章太炎书写的对联,刚刚挂上,特请你 来一 赏。”进了他的书房后,果然壁上新换了一副对子,章太炎篆体书写的有碗口大小的字,盖出自太 炎先生晚 年之笔,神定气足,味道淳古隽永,在他的墨迹中应属上品。文曰:“龙惊不敢水中卧,猿啸时 闻岩 下音。” 这是节录李白《夜泊黄山为殷十四吴会吟》一诗中的两句。乔冠华听到我连声赞叹,很是得 意。他特 意指出其中的几个颇为古异于通常小篆的字说,这几个字选字得体,尤见太炎的功力。赏 玩了一会儿 ,俩人的目光不期而遇 ,他悠悠地说道:“该言归正传了。”我们不由得放怀大笑起来。这两天,我们都太兴奋了,也都太紧张了,本急欲畅谈一下。林彪叛逃事,那时还不能和家 人、朋友谈,只能在“知情者”间谈。从何谈起呢?赏玩太炎这幅字,好像使我们都松弛了好多。 我们围绕着“林彪叛逃,机毁人亡”的主题谈了起来。他拿出一瓶未启封的茅台,我们 边谈边饮 ,兴致达到了高潮。我又抬头望着那幅对联,突然想起了另一位唐人诗句,脱口诵出:“月黑 雁飞高 ,单于夜遁逃。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弓刀。”乔冠华听后,沉思了一会,突然将满杯茅台一饮而 尽, 对我说道:“贾宝玉不是说述旧不如编新吗?我把这首诗略加改动,你看新意如何。”他又斟满一 杯 ,端在手中,站起身,用他那苏北口音吟了起来,吟毕又一饮而尽,真是豪兴冲天。后来郭沫若同志 看到了他的这首新“塞下曲”后,曾挥毫将此诗书成条幅并加赞语赠给乔冠华。……符浩:《林彪之 死》,《书摘》1994年第10期。乔冠华得知林彪下场的第二天一早就匆匆赶到301医院,去看望住院的陈毅同志。他兴奋地 对陈老总说 :“老总啊!出了大事,也是好事!还是你常讲的话应验了:‘善有善报,恶有 恶报。不是不报,时 候未到。时候一到,一切报销。’现在,我有纪律在身,不能尽情告诉 你。中央很快就会传达的。” 陈毅同志十分激动地说:“老乔,有这几句话就够了。党有纪 律,不该现在说的你不要说。”陈毅同志心领神会,两位患难与共的战友,这时心心相印。 过了几天,中央将“九一三”事件正式通知了陈毅。乔冠华又特地赶到医院,将那首改唐人 诗的新“ 塞上曲”吟给陈老总听。陈老总听罢,连声叹绝,两 人放声大笑。以致使不知内幕的值班护士感到惑 然。 不久,兴奋不已的陈毅又邀请乔冠华等人聚谈。王震、乔冠华接到陈毅的电话邀请,立刻来 到 陈毅刚 搬迁的新家--前永康胡同20号。乔冠华个大声大,进门就亮开喉咙:“陈总,大快 人心,大快人心啊 !”陈毅举起一瓶茅台酒,往杜秘书面前一搁,冲着乔冠华一挥手,干脆利落八个字:“少说一 句,先干 一杯!”杜秘书给客人斟满了酒,给陈毅杯子里只倒了一口。 “哎!”陈毅拦住杜秘书,半央求半命令地说:“今天是特殊情况,给我斟满一杯嘛 !”杜秘书摇着头把瓶子放得离陈毅很远:“陈总,医生是严禁你喝酒的,我给你斟了一点,已 经是特殊 优待了!”“对吆,对吆!”王震立即响应:“来日方长嘛!我也只能少喝一口,意思意思。”几只酒杯碰撞在一起,桌上漾起一阵胜利的笑声。乔冠华和陈毅、王震他们津津有味地吃着喝着,快活地笑着,分享着难得的欢乐。其时,乔冠华还写过一首《毛家湾》诗:“大江东去过黄城,生长林彪尚有村。一去温都 埋朔漠,独 留空缘向黄昏。尸焦省识奸雄血,计败长留叛国名。千载是非何待论?毛家湾 里事分明。”他在“作 者注”写道:“1971年10月25日,联合国以压倒多数通过恢复中国在 联 合国的合法权利,毛主席指定 我和其他一些同志出席会议。周总理让我们看了‘五七一工程 纪要’,并参观了毛家湾林宅。林彪、 叶群他们私人生活的腐败、糜烂令人吃惊。因仿杜甫 的《咏王昭君》,以抒愤激。” “九一三”事件过去一个多月以后,美国总统尼克松的特使基辛格第二次访华。他第一次 访华是当年7 月,从巴基斯坦拉瓦尔品第秘密飞来北京的。乔冠华因肺结核复发,正在30 1医院住院治疗,故没有参 加谈判。基辛格这次访华的代号是“阿波罗二号”,乘坐的是“ 空 军一号”总统座机,目的是为尼克 松即将访华做前期准备,并起草在尼克松访问结束时将发 表的联合公报的基本框架。 这时,乔冠华已出院,毛泽东、周恩来随即指定由他与基辛格就尼克松访问结束时准备发表 的中美联 合公报的初稿进行谈判。乔冠华随同周恩来几次会见了基辛格,双方就尼克松访华 问题进行磋商,达 成了初步的共识。据章含之介绍,当时外交部专门成立了一个接待组。就是在这个接待组,她第一次近距离与 乔冠华一 起开会。在他们报到的那天下午,乔冠华也来到了接待组。外交部的干部对这位部长十 分尊敬,也都很喜欢接 近他。不过,作为一个初来乍到的“圈外人”,章含之的直觉却是在 他颇为傲气的举止中有一种忧郁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的夫人龚澎头一年刚刚去世给他的打 击,还是他大病初愈的虚弱,乔冠华那天 的情绪始终比较低沉。他给大家讲了中美关系的形 势和这次的接待任务。章含之记得他说重要的是要 争取对中美公报达成一些原则的共识。 他 提醒大家说这是很不容易的。中美之间存在着根本的矛盾和 分歧,尤其在台湾问题上,不能 幻想一切都会顺利。谈完话,他谢绝大家邀请他留下来吃晚饭的盛情 ,上车走了。这与当时 许多领导愿意在钓鱼台吃饭,却极不相同。但是当基辛格到达北京,乔冠华与他针锋相对开始谈判之后,章含之惊奇地发现他似乎变成 了另外一 个人。开会时嗓音高了,而且神采飞扬,说到谈判得意处,他那世界闻名的“乔的 笑”就在会议室中 荡漾,感染着每一个在场的人。 谈判进行两天后,几乎陷入了僵局。乔冠华很气愤。但气愤之余,他也很讲策略,提议休会 半日,由 他亲自陪同基辛格游览天坛。当然,乔冠华是不会让基辛格博士轻松地漫步天坛的 。他们两人在北京 秋日和煦的午后阳光下又开始了一轮台湾问题的激烈争辩。古老的天坛见 证了这两位世界一流的外交 家的风姿才华!从天坛回到钓鱼台四号楼,乔冠华十分兴奋。看 得出,他认为这天下午的天坛散步是 他的得意之作。 他说:“有些话在谈判桌上不好说,说出口就收不回来,真成僵局。主席的意思是一定要谈 成功,要 把原则定下来。可是在公园里散步吵架就什么话都可以说。我对基辛格博士说,明 年 2月是你们的总 统来中国访问,这件事向全世界都宣布了。如果公报谈不成,你们如何向美 国人民,向全世界交待? 我们倒无所谓,大不了再发表个声明,说因为分歧无法统一,尼克 松总统推迟访华。” 乔冠华深知这一点击中美国的要害。中美对NFDA8二十年后,美国宣布他们的总统 亲自到中 国来 访问。世界媒体都报道了尼克松在美国宣布这一消息时的激动。如果尼克松由于中国不 接 受美国的观 点,中美分歧不能统一而推迟访华,这是美方无论如何也无法承受的。乔冠华从 天坛 回来后的那种胜 券在握的神态以及他那种充满自豪感的激情极具感染力。因此,给章含之的 感觉是,他不像其他那些 部领导那样沉稳、谨慎;他更多是个性情中人,喜怒溢于言 表。 10月26日上午9时,基辛格准备启程回国,周恩来送他到钓鱼台国宾馆门口,第一次用英 语高兴地对他 说:“博士,欢迎你很快回来共享会谈的愉快!”叶剑英、乔冠华陪同基辛格乘红旗轿车去机场。途中,乔冠华故意问:“博士,你看今年这 届联大我 国能恢复席位吗?眼下联大正对此进行表决呢!”基辛格不假思索地说:“我估计你们今年进不了联大!” “那么,你估计我国什么时候能进去呢?”乔冠华又问。基辛格沉思片刻回答:“估计明年差不多,待尼克松总统访华以后,你们就能进去了。” 乔冠华哈哈大笑,说:“我看不见得吧!”其实,乔冠华去钓鱼台国宾馆时,周恩来已通知 了乔冠华 ,联大表决结果已经传来:美国炮制的所谓“双重代表权”提案被否决,阿尔巴尼 亚等23国关于恢复 中国在联合国的一切合法权利,并立即把国民党集团的代表从联合国一 切机构中驱逐出去的提案,于 10月25日以压倒多数通过了。周恩来为了不使基辛格难 堪,才未将这消息告诉基辛格。基辛格的飞机 启动了,叶剑英抑制不住兴奋说开了:“基辛 格上飞机得知了联大的消息,不知道他作何感想?” 对此段历史,基辛格自己的回忆颇有些苦涩:“我的飞机刚刚起飞,电传打字机就传来消息 :我们在 联合国保持台湾席位的那场战斗打输了。周恩来后来告诉我,在我刚要离开之前 ,他已经知道了联大 表决的结果,但不愿意第一个告诉我,使我难为情。富有讽刺意味的是 ,在我访问期间,我并没有感 到中国人期望在那届会议取胜。周恩来只有一次提到这个问题 ,而且没有多说;他指出,对北京来说 ,台湾的地位比联合国的会员资格更重要;北京不 会按照我们‘双重代表权’的方案接受它的席位。 表决比预计的日期提早了一星期,这主要 是因为想要发言的国家比预料的要少。阿尔巴尼亚提案的倡 导者们决定在10月25日即星 期一的夜里迫使联大进行表决。我们驻联合国的大使乔治?布什作了很大的 努力,未能把它 阻挡住。晚上9点47分,联大表决牌上的计票灯光亮出了投票结果:我们仍然指望取胜 的 那个‘重要问题’提案以59票反对、55票赞成、15票弃权输掉了。除卢森堡、葡萄牙 和希腊外,我 们所有的北约盟国都投了反对票或者弃权票。……”《基辛格回 忆录》,第三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1006页。 送走基辛格后,乔冠华赶回外交部。不久便收到了联合国秘书长吴丹给“北京中华人 民共和国外交部 长”的电报,正式通报了联合国大会的决议的内容,并邀请中国派代表团赴 会。对此, 周恩来决定在 人民大会堂召集外交部党组及有关人员开会。主要是讨论派不派人出席正在纽 约召开的二十六届联大 ?国民党的代表已经带着他的三个顾问悄悄地收拾文件包离开了联大 会场。联大的席位已经空出来了 ,我们去不去? 在当时的特定情景下,“左”的阴云笼罩在中国土地上。那时,对联合国这个机构的认识 也不能不带 上“左”的色彩。当时,一般人认为联合国大会是资产阶级讲坛,是受美苏两大 国操纵的,认为这不 是民主的讲坛,不能真正为受压迫民族与受压迫人民讲话的。当时,外 交部党组经过商量,决定不去 ,准备回一个电报给吴丹秘书长,感谢他的邀请,并说早就应 该恢复中国在联大的合法席位;但是, 中国决定目前不派代表团去参加。这天晚上,乔冠华先与姬鹏飞、韩念龙参加完伊朗使馆招待会后,一起来到人民大会堂福 建厅。周恩 来、叶剑英和时任总理助理的熊向晖都在座,大家都喜上眉梢,话自然多了起来 。 周总理问:现在联合国会不会出现“两个中国”、“一中一台”的局面?蒋帮能不能再进联 合国?“ 台湾地位未定论”在联合国有没有市场?按惯例,回答总理的问题,必须说明理由,有根有据。发言的同志引用可靠的材料,一致认 为不会发 生总理提出的那些情况。周总理听后表示满意。同时指出,美日反动派不会甘心失败,我们还要保持警惕。总理又提出,主席本来指示,今年不进联合国。现在怎么办?先听听大家的意见,再请示主 席。发言的同志都认为,联大已经通过决议,我们必须进入联合国,但是我们毫无准备。主席经 常教导, 不打无准备之仗。联合国大会开了一半,去不去无所谓。主要是安理会,一年到头 ,随时要开会,问 题多,麻烦大,光是搞清楚那套议事规则,就得花很大功夫。现在应尽快 选定常驻安理会的代表、副 代表和工作人员,集中时间进行准备,过了年再去。周总理说,马上参加,的确有困难。过两个月再参加,那也说不过去。能不能想出别的办法 ? 这时,王海容走进来说:主席起床以后,马上看了外交部送去的那些材料,刚刚看完。主席 说 ,请总 理、叶帅、姬部长、乔部长、熊向晖、章文晋,还有我和唐闻生,现在就去他那里。 乔冠华就随同周恩来、叶剑英一起来到中南海毛泽东的住处,讨论如何应对。毛泽东的一 句著名的话 :“今年有两大胜利,一个是林彪一个是联合国”,就是在这此召见时说的。此时已是晚上9点多。毛主席坐在沙发上,满面笑容。他指指在美国出生的唐闻生说:“小 唐呀,密斯 南希?唐,你的国家失败了呀,看你怎么办哪?” 这虽然只是毛泽东和唐闻生的几句玩笑话,但却既表现了毛泽东此时的兴奋心情,也显示了 他与工作 人员之间的一种亲密、融洽的关系。周总理接着说,主席本来指示……不等周总理讲完,毛主席笑着打断说,那是老皇历喽,不做数喽。周总理说,我们刚才开过会,都认为这次联大解决得干脆、彻底,没有留下后遗症。只是我 们毫无准 备,特别是安理会比较麻烦,现在就参加,不符合主席“不打无准备之仗”的教导 。 我临时想了个主 意,让熊向晖带几个人先去联合国,作为先遣人员,就地了解情况,进行准 备。毛主席说,那倒不必喽。联合国秘书长不是来了电报吗?我们就派代表团去。他指指身旁的 乔冠华说 ,让乔老爷当团长,熊向晖当代表,开完会就回来,还要接待尼克松嘛。派谁参加 安理会,你们再研 究。 周总理说,就让黄华作副团长,留在联合国当常驻安理会的代表。毛主席说,黄华到加拿大当大使不到四个月,现在就调走,人家可能不高兴咧。 周总理说,做做工作,加拿大政府会理解的。毛主席说,好,那就这么办。毛主席以他特有的口吻说,今年有两大胜利,一个是林彪,一个是联合国。这两大胜利,我 都没有想 到。林彪搞鬼,我有觉察,就是没有想到他跑外国,更没有想到他坐的那架“三叉 戟”飞机,摔在外 蒙古,“折戟沉沙”。对联合国,我的护士长(吴旭君)是专家。她对阿 尔巴尼亚那些国家的提案有研 究。这些日子她常常对我说,联合国能通过,我说,通不过, 她说,能,我说,不能。你们看,还是 她说对了。主席风趣地说,我对美国的那根指挥棒, 还有那么多的迷信呢。 在大家的欢笑声中,毛主席拿起外交部国际司填写的联大对阿尔巴尼亚等国提案表决情况, 一面看, 一面说,英国、法国、荷兰、比利时、加拿大、意大利,都当了“红卫兵”,造美 国的反,在联合国 投我们的票。葡萄牙也当了“红卫兵”。欧洲国家当中,只有马耳他投反 对票,希腊、卢森堡和弗朗 哥的西班牙投弃权票。除了这四国,统统投赞成票。投赞成票的 ,亚洲国家19个,非洲国家26个,拉 丁美洲是美国的“后院”,只有古巴和智利同我们 建交,这次居然有7个国家投我们的票。美国的“后 院”起火,这可是一件大事。131个 会员国,赞成票一共76,17票弃权,反对票只有35。表决结果一宣 布,唱歌呀,欢呼 呀,还有人拍桌子。拍桌子是什么意思?(总理解释说,在会场拍桌子,表示极为高 兴。) 那么多国家欢迎我们,再不派代表团,那就没有道理了。不高兴的人也有,“蒋委员长”就 是 头一个。美国国务院说要发表声明,还没有看到,不过是一篇“吊丧文”。毛泽东这次亲自点将,指示由乔冠华任中国代表团团长。他还亲自审定了代表团全体成 员名单,指派 了随团翻译。在一切准备工作就绪后,毛泽东接见了代表团主要成员。作为代 表团的主要翻译的章含 之也参加了这次接见,她“记得那一天我坐在主席的会客室里,心情 真是激动极了。毛主席说:‘我 们进了联合国,当然要去!这就叫‘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版,第109页。 毛泽东说,“乔老爷”懂几种外语(包括英语、德语和日语),知识渊 博、中西贯通,不光文章写得光 彩夺目,而且演讲口才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团长非他 莫属。周恩来完全同意毛泽东的意见。毛泽东亲自拍板,以乔冠华为团长的中国代表团即将出席本届联大的消息发布后,国外新闻 界也一致 认为,这是中国“可能派出的最合适的人选。”第六部分第19节 重返联合国(2)乔冠华领命以后,马上进入紧锣密鼓的临战状态。他根据周恩来总理的指示,专程拜访外交 部顾问、 在外交部国际问题研究所上班的钱端升先生,商讨赴美事宜。钱端升(1900-1990 ),是资深的外交人士,曾获美国哈佛大学博士学位。1949年后曾出任北京大学法学 院 院长等职,曾任中国人民外交学会副会长。 11月初,乔冠华主持在外交部六楼东侧的大会议室召开代表团成立大会。除代表团的全体成员外,还 有其他部、司两级领导参加。据与会的章含之回忆,“那天下午,我忙着司里一个急件,等赶到会议室时,里面已坐满了 人,连会 议室门口也已有四五位临时搬了椅子来的与会者。我也从旁边国际司的办公室借了 张椅子,坐在门外 。此时,只听见冠华在里面宣布开会,他简单讲了形势和毛主席、周总理 的一系列指示。因为我坐在 门外,只听见他的声音,并不见他本人。讲完形势后,冠华说这 个代表团的成员来自部内各个单位, 彼此可能还不熟悉,所以互相认识一下。于是,他逐个 点名。当叫到我名字时,我在门外站起来,往 前挪了一步,探了下头。大概当时不少人还不 认识我,我听到会场里有交头接耳的声音,很多目光好 奇地盯住我这个外来者。当时还在文 化大革命之中,外交部基本上不进新人。我有点窘迫,赶紧退回 座位坐下。岂料此时冠华的 声音响了起来:“‘你就是章含之?你就是章行老的女儿?’“我更窘了,只好又站起来,轻声说:‘是的。’“冠华未放过我。他又说:“‘就是你扣了行老给我的《柳文指要》?’“到处又是一片耳语声。我不知所措,心里很是生气这位部长如此咄咄逼人,一点小事记得 这么牢, 叫我当众难堪。最后,冠华说:“‘好吧!今天算是认识你了。’”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 版,第133页。 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章含之的父亲章士钊不仅是一位著名的民主人士,同时也是一位文学家。1971年秋,他 出版了一本曾 经毛泽东逐字逐句校阅、修正过的得意杰作《柳文指要》,章士钊亲笔题字分 赠各方朋友,其中有一 册要送给乔冠华,因其女儿在外交部工作,就嘱咐她把书送到乔副部 长手里。章含之把书拿到办公室 后不觉犹豫起来。她想如果把书直接交给部长,怕别人背后 议论这个新来的科员利用她父亲的书走上 层路线,于是她把书暂时放在自己办公室的柜子里 ,等有适当的时机再说。岂料日子一长,此事就淡 忘了。几个月后,乔冠华在北京医院见到章士钊,闲谈中章士钊问起赠送他的《柳文指要》翻阅过 没有。乔 冠华愕然,说他并未收到过他赠送的书,章士钊也很奇怪,怎么叫女儿带交的书会 没有收到。后来乔 冠华回部里问起他的秘书程远行,章士钊赠书的事,大概以为是程秘书忘 记把书交给他,说话时有点 责怪的口气。程秘书觉得有点委屈,于是打电话给章含之,说话 可能有点不客气,一问才知道问题出 在她那儿。 章含之立刻把书送到程远行手里,秘书问她要不要去见见部长,这本来是见见部长一个很好 的机会, 可以顺便表示一下歉意。哪知章含之淡然置之,说没有什么别的话要说了。此事就 这样过去了,但是 她给部长留下的印象不太好,使人觉得这个新调来的科员态度有些桀骜不 驯。中国政府组团参加联合国大会,在外交部反响积极,大家的工作激情高涨。 就出国的服饰问题,章 含之告诉我,代表团成员的料子上乘,不分级别与性别,且均要凭外 交部的出国任务介绍信,才能到 红都店去定做,乔冠华团长与司机的风衣一样,以致不熟 悉的人常常搞错。 乔冠华行前,当时还在患病的陈毅设家宴为他送行,在座的有中央军委副主席 叶剑英和国务院副总理 王震,驻法大使黄镇也来作陪、祝贺。陈老总为乔冠华饯行,表 示他对中国外交打开了新局面的热烈 祝贺和由衷的高兴。陈老总和乔冠华在外交部共事多年 ,尤其是在“文化大革命”这几年患难与共, 使他俩感情笃厚。 在家宴上,陈毅语重心长,谆谆嘱咐老乔任重道远,多多保重。这给乔冠华以很大的力 量。陈毅的夫 人张茜为即将飞赴纽约的乔冠华开了茅台,当时已遭癌细胞深深侵蚀肌体的 陈毅遵医嘱不能饮酒,但 为了庆贺进入联大与林彪倒台这两大胜利,陈毅还是和乔冠华频频 干杯。翌年(1972年)秋天,当乔冠华再次去联大开会时,陈老总已离开人世8个月了。据章 含之介绍,想到一 年前与陈老总欢聚,如今已成故人,乔冠华情不自禁,热泪盈眶。在他 出发前夕,写了下面这首《怀 人》诗,悼念他敬重的陈毅元帅: 怀人去年出国时,萧瑟门前柳。落叶下长安,共饮黄花酒。今年出国时,景物仍依旧。不见去年人,泪湿青衫袖。 冠华后来加注曰:“1971年5月27日至7月10日与陈毅同志住301医院,朝夕相处 。九?一三事发,皆大 欢喜。71年10月底11月初,陈老总邀叶帅、王震及我共饮甚 欢。不久,陈老总病复发,1972年1月6日 去世。”11月4日晚10时(一说5日晚7时),但据权威的《周恩来年谱》在“11月6日”条目 下记载:“自月初以 来,(周恩来)多次约外交部负责人及出席二十六届联大会议的中国代表 团成员 开会,研究在联大的工 作方针和斗争策略,并修改中国代表团团长乔冠华在联大的发言稿。 本日晚,同毛泽东等商定关于中 国出席二十六届联大代表团的送行计划。8日,陪同毛泽东 接见代表团全体成员。9日,同叶剑英及其 他在京政治局委员前往机场,为中国代表团送行 。”《周恩来年谱》(1949-1976),下卷,第493页。周恩来总理接见代表团全体人员(黄华因在国外,未能 到会),作了重要指 示。在长达5小时的接见中,他的高屋建瓴、平易近人、处事缜密以及惊人的记忆 力,给大 家留下深刻的印象。 接见中,周总理谈了许多重要问题,政策策略性很强。有几件“小事”也很感人 。总理反复叮嘱大家 ,“要临事而慎,又要有信心”。他鼓励大家要重视学习,加强调研。 “做好外交工作,一定要掌握 外语,60岁以下强迫学,60岁以上自由学。”“搞外交, 不看地理,不懂历史,怎么行!”“原则要 鲜明,要坚持,具体问题要慎重,要调查研究。 裁军、中东、印支、印巴、种族歧视等问题,联合国 讨论过多少年了,我们要心中有数。” 周总理一再强调:“一国的事本国人民管,世界的事各国管,联合国的事要所有会员国共同 来管。这 是历史趋势,历史潮流不可抗拒。”后来,“历史潮流不可抗拒”这句话,就成为 人民出版社汇编的 第26届联大恢复我国席位有关文件集的名称。总理还仔细查询了代表团各项准备工作,并指示要增加一位负责向国内写简报的人。接见还 未结束, 乔冠华的秘书程远行就应命来会场报到。总理很随和地说:“听说你笔头快,所以 请你来。”程远行 有点腼腆地答:“总理,我写得不太好!”叶自雄:《历史潮流不可抗拒》,载《对抗与对话》,新华出版社1999年1月版第10 1页。 接见的时间不知不觉地过去了好几个钟头,由于夜深,周总理还请大家吃了夜宵。夜宵是绿 豆稀饭和 包子,大家吃得有滋有味。 随后,乔冠华反复修改了自己即将在联合国大会上的两篇讲话,一是以毛主席指示为基 本内容的 在联合国的第一篇发言,一是总理口授的到纽约机场的讲话。乔冠华在作这项工作 时,特别感到扬眉 吐气,为之振奋。这次中国驱除“蒋帮”集团、重返联合国,也是他本人 事隔20年再度来到联合国的 讲坛,是以常任理事国代表团团长的身份去对全世界发言的。 他的声音将是社会主义新中国的声音。 所以,美国的基辛格曾评论说,“中国外交部副部长 乔冠华表明,中国人什么东西都不会浪费掉的: 我在公报草稿中删掉的那些有争论的话,几 乎全部写进他在联合国的初次发言中了。”《基辛格回忆录》,第三卷,世界知识 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1008页。 代表团出发前夕,11月8日晚8时,毛主席约见周总理、姬鹏飞、乔冠华、符浩、熊向晖 、陈楚、唐明 照、安致远、王海容、唐闻生、章文晋、章含之及回国述职的驻法大使黄镇、 驻苏大使刘新权。 在谈到“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时,毛主席说,这是针对教条主义者讲的,至今我认为这 句话还是 对的。对这句话的理解不要偏。客观事物不断发展变化,人的认识总是赶不上这种 变化,认识总是落 后于实际。要求把一切都调查清楚再说话,再办事,那就永远不能说话, 永远不能办事。了解了主要 情况、本质情况,就可以作出判断,就应该下决心。 毛主席说,在联合国要搞统一战线。这是国际统一战线,和国内统一战线有同、有不同。根 本区别是 ,国内统一战线是不同阶级的统一战线,无产阶级必须掌握领导权;国际统一战线 是不同国家的统一 战线,没有谁领导谁的问题。大小国家一律平等,谁也不应该领导谁, 谁也不应该听谁的领导。过去 我们说以苏联为首,因为它是老大哥,为了对付帝国主义,必 要的时候让它牵个头,开会的时候让它 当主席。但是它要掌握领导权,搞父子党,父子国, 这就完全错误了。美国总是要别的国家听它的, 这就是搞霸权主义。霸权主义应该被打倒。 所以,搞国际统一战线就要平等协商,绝对不能以大国自 居,颐指气使,绝对不能干涉人家 内政,绝对不能有领导人家的想法。 毛主席还谈到陈毅同志的病况,谈到1967年2月外交部的一些司局长和回国的一些大使 、参赞一共91人 ,写大字报批判造反派对陈毅同志的诬蔑。毛主席说,我是91人的战友咧。 毛主席对周总理说,马上打电报给黄镇的助手,让他转告基辛格,我们的代表团在美国期间 ,美国政 府必须保证安全。如果出了问题,唯美国政府是问。毛主席还特地关照周总理,代表团离京时要高规格机场欢送:明天代表团出发,在北京的政 治局委员 、候补委员,党政军各部门负责人,再加上几千名群众,到机场欢送,要大张旗鼓 地热烈欢送。也通 知外国使馆,去不去由他们自己决定。乔冠华等人离开毛主席住处已是晚上10点多。周总理带领我们到人大会堂,又对代表团又作 了一些指 示。散会时分,已是9日凌晨了。 中华人民共和国出席联合国大会代表团及全体随行人员,在乔冠华团长的率 领下踏上征途,先从上海 转机,到巴黎,再转纽约。在此之前,由高梁带领先遣队赴美作 准备。11月9日下午,首都机场热闹非 凡,红旗招展,锣鼓喧天,成千上百的穿着鲜艳民族 服装的年轻人翩 翩起舞。新华社当天的报道说: “周恩来、叶剑英、……李先念、纪登奎、李德生、汪东兴 、郭沫若、姬鹏飞等党政领导同志,首都 革命群众和中国人民解放军指战员四千多人前往机 场热烈欢送”。“欢送队伍里响起了‘热烈欢送我 国出席联大代表团!’‘毛主席的革命外 交路线胜利万岁!’‘毛主席万岁,万万岁!’的欢呼声, 热烈的锣鼓声和掌声,机场上呈 现出一派十分热烈的革命气氛”。参加送行的还有六十多个国家的驻 华使节。周总理和每一 位 “出征战士”亲切握手送别,乔冠华及全团人员也绕场一周向挥动着花束、 彩带的群众和前 来送行的各方面负责人告别。他们同前来送行的各国使节一一握手。那一日,乔冠华成为真正的英雄。 数千双眼睛注视着他,欢呼声簇拥着他,人们把中国的骄傲、民族的自豪都托付给了这位才 华出众的 中国外交家!而此时此刻,乔冠华清楚地意识到代表团肩负着七亿中国人民的重托与期望,这种隆重的送 行是在向 全世界宣示:中国人民为恢复联合国席位而坚持22年的正义斗争,终于 取得了历史性的胜利,中国代 表团便是“胜利之师”!“威武之师”!身临这种场境,可谓人同此情。章含之后来追叙道:“我们随行人员对当时的情景都深受感 动,热泪 盈眶。我们深感自己肩上责任的重大。在中国被孤立二十年后,我们是第一批代表 新中国的使者出席 联合国大会,任重道远。我们意识到世界各国的代表将从我们身上看到新 中国的精神风貌,我们也同 样意识到此行不仅有鲜花和掌声,更有艰险和困难。当时台湾虽 已撤出联合国,但是他们同美国尚有 外交关系,台湾的‘大使馆’在华盛顿,‘领事馆’在 纽约。他们不会甘心失败。此外,美国对中国 也仍视为敌对国,对于他们阻挠中国进入联合 国企图的失败也是耿耿于怀。”章含之:《跨过厚厚的大红门》,文汇出版社2002 年7月版,第281页。 乔冠华登机前神情自若,眼中充满了自信。他于次日(11月11日)从巴黎飞往纽约的途 中,心潮澎湃, 难以成眠,写下了多首诗歌,其中有以下诗句:一九七一,十一月十一,万里大洋横渡,一望长空尽碧。此去欲何为?擒虎子,入虎穴!1971年11月11日乔冠华后来自己加注如下:“出国前主席多次找我们去谈话。最后一次,我问主席还有什么 交待的, 主席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另一首是:林陈丑类成何事?扫荡残余指顾间。且喜红旗升虎穴,五洲五国尽开颜。百亩园中半是苔,艾萧未尽兰花开。边缘战士知何在?前度乔郎今又来!乔冠华的另外一首诗名《从上海飞巴黎》,诗云:我辈乘机将歌行,忽闻黄浦淌歌声。长江万里深千尺,不及同仁送我情。 作者注写道:“1971年11月9日,出席联大代表团离开北京乘民航到上海。周总理、叶剑英 等政治局全 体同志到机场送行。剑英当场赋诗以壮行色:‘我队一行壮,任务亦艰巨; 来风飘万里,横渡亚欧美 。”诗成即兴,意深可感。登机后,仿李白《送汪伦》诗,信手写 了上面几句打油诗。” 代表团抵达上海后,转乘法航班机前往巴黎。在离开国境抵达仰光前,乔冠华团长专门召集 全体人员 在乌鲁木齐机场贵宾室开了一个短会。他动情地说,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要离开祖 国了。我们每个人 都应该知道自己肩负的重要使命,用一句话说,任重道远。还要说一句, 大家要严守纪律,注意保密 。这番话无疑使大家再次意识到自己责任所在。在离开乌鲁木齐 前,当地党政领导宴请吃了一顿丰盛 的晚餐,作为送行。 当时黄镇任驻法大使。他和乔冠华终生为友。在乔冠华最后遭到极不公平对待时,黄镇 是坚持公道的 少数老干部之一。在乔冠华逝世后,他和夫人朱霖、宋之光大使夫妇以及宫达 非、柯华都是外交部老 同志中给予乔的遗孀章含之同情与关怀的人,对此她心怀感激。那时 ,黄镇大使在他官邸给予乔冠华 及其一行十分热情的接待。他和代表团主要成员一起 最后一次在行前研究到联合国后的工作方针。章 含之清楚地记得官邸的会议室是一间全都 是暗红色装饰的舒适的房间,乔冠华与黄镇似乎有说不完的 话,他们促膝长谈,竟夜不止。 第二天,代表团(黄华也在此与代表团其他成员会合)搭乘法国航空公司班机前往纽约。大 使和部长们 以及主要翻译购买了头等舱机票。上飞机后,发现美国哥伦比亚广播公司的资深 主持沃特?克朗卡特和 他的助手也在头等舱内。他们在纽约就开始注意乔冠华的行踪,并且 神通广大地获知了乔和他的代表 团将于11月11日乘法航班机赴纽约。于是,克朗卡特赶 到巴黎,订购了同一架航班的头等舱机票。 当乔冠华等进入头等舱时,克朗卡特已稳坐在第二排等待着他要采访的人物的到来 。尽管克朗卡特非 常有礼貌地征询乔冠华意见是否能接受他采访,但这是一段横渡大西洋的 漫长的飞行,如果拒绝采访 ,双方在这狭小的空间要共度10个小时,将会比较尴尬。当然, 乔冠华可能有更深一层的考虑,他很 痛快地答应了,对方非常兴奋。 采访结束后,克朗卡特取出录音带,诚恳地希望乔冠华接受他的 小小 的礼物--一台卡式砖头机(其实是最早一代的砖头式的卡式机)。乔冠华请他干杯, 他祝乔冠华成功。 这是赴联合国的中国代表团接受的第一家美国媒体采访。代表团中的不少人无不佩服美国新 闻媒体的 敏感和效率。法国航空公司对于中国代表团乘坐他们的班机赴纽约十分高兴。他们也采取了保证安全的措 施。但是 也许他们过于谨慎,当代表团在大约下午四点左右降落在肯尼迪机场时,法航的机 组竟找不到打开舱 门的钥匙。他们只好在飞机上等了约20分钟,才找到那把藏得太仔细 的钥匙。 其实,此前乔冠华已经接受过媒体的采访。当他们在飞往巴黎的途中,飞机上不知何时上来 一些外国 记者。他们不断地打开闪光灯,拍下了乔冠华团长等人的镜头,并连珠炮似地提出 一 系列问题,诸如 如何估价这次联大决议,中国代表团将如何在联大开展工作,恢复中国在 联合国席位与中美关系的前 景,等等。乔冠华从容不迫,侃侃而谈。根据当时在场的吴妙发 的记录,下面就撷取其中的一些片断 :乔:各位是从天上飘下来的吧?我们中国有句老话叫飘飘欲仙,在天上飘来飘去可真自由自 在啊!(记 者们大笑)记者:乔先生,你作为中国出席第26届联大代表团团长,对大会通过恢复中国席位的决议 有什么想法 ?是否感到突然?乔:我一点也不感到突然。用中国的一句成语来说,这叫水到渠成。联合国作为国际机构总 不能把中 国这么一个泱泱大国老是排斥在外吧。有的国家的外交不是采取现实主义的政策, 像驼鸟一样,把身 子往沙堆里一钻,以为就自得其乐呢!其实呢?它往沙滩里钻得愈深, 就愈显得它不聪明。臀部还露 在外面嘛!记者:你指的是谁?乔:各位都是聪明人,还要我明言吗?记者们:(大笑)我们明白了。 记者:你觉得这次联大决议对今后的中美关系会有什么影响?乔:还是一句老话,中国采取现实主义政策,希望对方也采取现实主义政策,那么事情就好 办得多。 敌视中国乃至忽视中国的存在是没有用的,难道这样一来,中国就从地图上消失了 吗?我很爱好地图 ,有空时,经常拿出来看看,从来没见过哪个国家的领导人讲不承认一个 真正的国家,这个国家就从 地图上消失了这样荒唐的事情,你们是记者,通晓事理。没有 这个道理,是不是?(记者们笑并点头) 我们坚持一个中国的政策,世界上只有一个中国, 那就是中华人民共和国,这就是我们发展中美关系 的大原则,同意这个原则,其他事情都好 办了。这就叫做共同语言。记者:中国代表团将怎样开展自己的工作? 乔:我们首先要感谢广大亚非拉国家为恢复中国在联合国合法席位问题上多年来坚持不懈的 努力,感 谢坦桑尼亚等许多提案国为此做出的艰苦工作。对联合国的许多事务,由于多年的 阻挠,说老实话, 我们很不熟悉。我们要老老实实地学习,尽快熟悉联合国有关事务,作出 中国作为安理会常任理事国 之一应有的贡献。 《书摘》1995年第12期。 在整个答对过程中,乔冠华始终不卑不亢,谈笑风生,还不时插上一两句英语,对中国成语 作些幽默 的解释,使这些咄咄逼人的西方“无冕之王”不时发出笑声,甚至还报以阵阵的掌 声。乔冠华尚未登 上联大讲台,就先声夺人,初露峥嵘。这仿佛是一场演练,对乔冠华来说 是小试“牛刀”。 当日中午12时30分,代表团的专机抵达纽约肯尼迪机场。在机场上,代表团受到联合国官员 以及力主 驱蒋和恢复我国席位的23个联合提案国常驻联合国的代表的热烈欢迎。来自纽约 、华盛顿、波士顿、 费城甚至远自亚特兰大等地的数百名美国友好人士也赶到机场迎候中国 代表团。数百名美国以及各国 常驻联合国记者也早早来到机场,等候采访这一重大国际新闻 。到机场欢迎的还有纽约市公共事务专 员,以及众多的华侨代表。 对久居美国的爱国华侨、华人说来,中国代表团的到来更是一件大喜事。数百名华侨、华人 代表在机 场上喜气洋洋,有的年轻人还打着红布横幅,上边写道:“热烈欢迎祖国驻联大代 表团!”“中华人 民共和国万岁!”“团结起来,争取更大的胜利!”有的还高举毛主席画 像。两位侨胞女青年向代表 团正副团长献上了鲜花,不少侨胞眼含热泪,向他们频频点头招 手,有的讲着英语,有的讲着广东、 潮州话热情地致意。有的侨胞子女的小脸冻得红彤彤的 ,不断挥小手向代表团打招呼。据说,他们为 等候代表团到来,在机场呆了三个小时。这种 场面令人终 生难忘。乔冠华团长显得格外激动,连声说 ,谢谢同胞们,谢谢大家来欢迎我们。人群中响 起了异常热烈的掌声,久久没有平息。 乔冠华团长在机场发表了书面谈话,其中说,“中国人民同世界各国人民一向是友好的” ,并特别向 美国人民致意说:“美国人民是伟大的人民,中美两国人民有着深厚的友谊。我 们愿借此机会,向纽 约市各界人民和美国人民表示良好的祝愿”。 当中国代表团车队驶入纽约市区时,沿途不时有人兴奋地指着车队喊:“中国!中国!”不 少人招手 说:“欢迎!欢迎!” 这种场面在11月15日乔冠华在联大讲坛上发表讲话时再次出现,甚至更加令人激动。此 后侨胞们的贺 信像雪片似地飞向代表团的临时驻地罗斯福旅馆,他们不但出席每次招待会、 观看电影,而且一有心 事或重要事务都来代表团找负责领事工作的人员倾心交谈或征求他们 的意见。 美联社报道说:“国务院官员对乔到达时的讲话感到高兴,白宫不因乔没有提到美国总统和 美国政府 而不快,因为他是出席联合国会议,不是访问美国。”乔冠华团长出席26届联合国大会前,首先拜访了当时还在任的秘书长吴丹,呈交政府委 任书。乔团长 由联合国土耳其籍礼宾司长引道,乘电梯来到38层秘书长办公室 。乔团长来到秘书长办公室,只见房 间 宽敞明亮,向外俯瞰,东河两旁摩天大楼尽收眼帘。吴丹当即朝前同乔团长热烈握手,表示 祝贺。 吴丹个儿不高,鼻上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身着深蓝色西服,雪白的衬衫 上佩着红色领带,讲话慢条 斯理,颇有一副儒雅外交家的风度,乔团长递上委任书,然后坐 下 寒喧几句,仪式也就宣告结束。这 时,两旁响起热烈掌声 ,乔团长脸上泛起会心的微笑,随后以沉稳坚定的步子离开了秘书长办公室。 随后,乔团长拜会第26届联大主席马利克,会见 了一直支持中国的发展中国家的大使,如阿尔巴尼亚 、阿尔及利亚常驻联合国的代表。会见 时,双方拥抱握手,气氛热烈。第六部分第19节 重返联合国(3)五星红旗在占地18英亩的联合国总部迎风飘扬,它在当时的132面成员国国旗中显得格外 醒目。11月15 日上午10时15分,中国代表团扬眉吐气地来到联大会场,开始正式参 加第26届联大会议。团长乔冠华 、副团长黄华、代表符浩、熊向晖、陈楚以及翻译唐闻 生鱼贯而入,在中国席位上就座。各国摄影记 者立即围拢上来,闪光灯此起彼伏。那天,乔冠华身着灰黑色中山装, 脸上架着一副秀克朗眼镜,他身材颀长,风度翩翩,脸上充满自信 的微笑,给人以良好的印 象。 10时30分大会开始,联大主席马利克致词,对中国代表团出席大会表示欢迎。他说:“今 天上午,中 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团第一次在联合国大会就座。作为大会主席,我很高兴地欢迎 这个代表团。这是一 个具有历史意义的时刻。中华人民共和国现在开始参加世界这个主要的 政府间组织的工作。毫无疑问 ,由于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工作,联合国的工作成效将得到加 强。” 马利克致词后,许多国家的代表相继走上讲台致词欢迎中国代表团。发言过程中, 要求发言的代表不 断增加,原定上午结束的会议在中午稍事休息后,下午继续开会,一直开 到下午6时40分,历时约6个 小时,共有57个国家的代表(包括美国、日本、苏联)在 会上致了欢迎词(匈牙利的代表用中文发言)。 有的代表已准备了发言稿,由于时间不够而 未能发言。大多数代表的欢迎词热情洋溢,表达了对中国 人民的信任、鼓励和兄弟般的 情谊。不少代表在发言中赞扬毛泽东对中国人民革命和建设事业的领导 。当日上午原本 要 讨论有关召开世界裁军大会问题,可是要求致欢迎词的代表越来越多,大会事实上 成了专门 欢迎中国代表团的会议。 美国代表乔治?布什此时也不得不致词说:“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联合 国的历史时刻来到了!”不过, 他当然不会解释为什么这一“历史时刻”竟被推迟了22年之 久!他也不会料到自己后来出任美国首任 驻华联络处主任,还当上了美国总统。紧接着大会主席正式宣布请中国代表团团长乔冠华先生讲话,会场顿时响起长时间的掌声和 欢 呼声, 许多代表的眼光转向中国席位。乔团长迈着沉稳的脚步健步登上讲坛,容光焕发,豪 迈自信,颇有风 度地向大会主席微微点头致意,然后展开讲稿,开始了近40分钟的讲演。 在这历史性的瞬间,全场肃 静,然后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掌声长达半分钟,乔冠华两次高 举右手,微笑着向大会表示谢意。在 演讲中,乔冠华一会儿引用中国谚语,一会儿入情入理 地分析国际形势,一会儿表示对发展中国家的 敬意,一会儿批评霸权主义的行径,可谓发挥 得淋漓尽致,许多代表或顿足表示同意,或鼓掌热烈欢 迎,或发出衷心的笑声。等乔团长 以“谢谢大家”作为演讲结尾时,大厅里爆发出了比前几次更为热 烈的掌声。乔冠华的讲话,体现了毛主席在代表团出发前接见代表团时的指示精神,不卑不亢,旗帜 鲜明,中肯 说理,挥洒自如。他全面阐述了中国政府在一系列重大国际问题上的原则立场, 义正词严地抨击了美 苏超级大国的霸权主义行径,谴责了前美、日政府制造“两个中国”的 图谋,在裁军等问题上维护了 第三世界人民的利益。 乔冠华讲话后,几十个国家的代表在走廊里排起长队,纷纷向他表示祝贺。 这种祝 贺仪式整整持续了好几个钟头,加上各国代表上台祝贺,前后共整整两天。乔团长事后 伸出手 给代表团团员看,由于握手次数多,他的手也显得有些肿了。 值得指出的是,乔冠华在联合国的活动是他一生外交活动的辉煌时刻,也是他的才华 、文采和风度得 到充分体现的时刻。乔冠华的讲话,受到与会者的普遍欢迎,同时,也得到世界舆论的好评。 美国《纽约时报》刊登了乔 冠华讲话的全文。路透社报道说:“这篇讲话使许多外交官感到 震动。第三世界的代表们热烈鼓掌。 美国代表和苏联代表脸色阴沉。”法新社评论称:“乔 的严厉的讲话使人毫不怀疑,无论是人民中国 进入这个世界组织,还是尼克松总统即将对中 国的访问,都不会使北京改变它在重大问题上的政策。 ”德新社评论称:“在国际讲坛上非 常少有的这种坦率和平实的发言,表明了北京对联合国的政策以 及对外政策意图的轮廓,表 明了人民中国将使自己成为中小国家喉舌和支持者。”共同社评论称:“ 这一展示基本方针 的演说,是不折不扣的在联合国历史上最重要的演说之一,它的意义和反应将迅速 波及地球 上的一切地区。这篇演说阐明了以毛泽东思想为基础的中国国际政策,坦率地表明了中国的原则性立场,明确地表示了中国作为中小国家的代表对超级大国垄断联合国的局面进行挑战 的姿态。 ”值得一提的是,金庸曾在《明报》发表社评《乔冠华演辞有才气》:“……乔冠华演辞的主 要内容不 脱中共一般文告声明的范围,但有一些说法却具有个人风格,表现了独特的才华。 他是文人出身,以 写国际问题分析文章知名,这篇演辞中偶尔也显露了若干他昔年文字中的 光芒。”作为亲身经历这一重要历史事件的代表团成员,章含之的回忆弥足珍贵,她说:“我一生中 所经历的 最为激动人心的时刻我想就是1971年11月15日乔冠华在联合国中国席位上 就座的时刻,以及他在联大 代表中国作第一次发言后长龙般排队向他祝贺的场面。那一天, 当乔冠华到达联合国大会时,大门外 已云集了许多记者。冠华由联合国礼宾司长迎接前往大 会会场。记者蜂拥而至,在他座位前抢占最佳 位置。那一时刻,冠华成为整个联合国大厅的 中心。所有人都驻足观看,‘红色中国’像一股巨大的 旋风,席卷着这个经历了二十年风霜 的最大国际组织。中国终于昂首阔步地走进了这个大厅,打破了 美国对她的封锁,参与到世 界大事的重大决策中来,成为安理会五个常任理事国的一员,和美国一样 ,拥有否决权。我 常常奇怪,冠华的性格极易激动,但是此时此刻,当我们很多随行人员激动得要流 泪时, 他却十分从容,似乎是去开一个平常的会议。他保持了十分冷静、镇定的神态,坐进了礼宾 司 长亲自为他拉开的中国名牌后的那张椅子。此时,有记者问他:‘乔先生,你现在坐在这 张椅子里有 何感想?’冠华的回答造就了那张著名的后来获新闻摄影普利策奖的仰头大笑的 照片。他笑得那样自 然,那样淋漓尽致,一时间感染了周围所有的人。他仅有的回答是:‘ 我现在的心情不是已经回答了 你的问题了吗?’那是胜利的笑,是自豪的笑,这联合国大 厅内响起的乔冠华的笑声呼应着毛泽东 1949年10月1日在天安门城楼上的声明:‘中 国人民站起来了!’有谁能挡得住这乔冠华的笑声?后来 ,《纽约时报》曾发表一篇关于乔 冠华的评论,题目就是‘乔的笑’。乔冠华就是用这豪迈的笑声代 表中华人民共和国回到了 联合国!”《书摘》1995年第284页。 这里还发生一件“趣事”:由于美国政府那年还坚持反对中国进入联合国,当时的美国驻联 合国大使 老布什的任务是说服昔日支持美国投反对票的国家继续投反对票。但由于基辛格的 访华以及尼克松宣 布将要访华,美国在中国问题上的联盟开始动摇。布什勉为其难,也不能 挽回局面。此后乔冠华率领 中国代表团到达联合国,此时的布什大使有点尴尬。但是他与乔冠华总是要见面的。于是布什大使设计了一次“巧遇”。在中国代表团出席大会 的前一天 晚上,联合国礼宾司司长科尔莱向中国代表团透露,美国常驻联合国代表乔治?布 什很愿同乔冠华团长 在会前先见一面。科尔莱同时具体安排了中国代表团第二天早晨进入大 会会议厅的路线。中国代表团 很快发觉了其中有文章。当11月15日上午中国代表乔冠 华一行在科尔莱陪同下,按既定路线乘滚梯从 底层到达联大会场那一层,即将跨出滚梯时, 布什大使“刚巧”从右边咖啡厅那边走过滚梯,果然也 在会议厅门外的走廊上与人“随意聊 天”。于是两人“不期而遇”,科尔莱随即将布什介绍给乔冠华 ,两国代表友好地握手打招 呼,解决了这第一次会面的问题。 对此乔治?布什在回忆录中写道,“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团身穿单调的灰色老式服 装于11月11日到达纽 约,这是我第一次直接接触中国共产党人,我将遇到一些地缘政治学预 料不到的事情。中华人民共和 国副外长乔冠华在联合国大会的第一次正式讲话中谴责美国, 这并不使我感到惊奇。我虽然知道两个 共产党大国有着严重的分歧,但直到他用同样的篇幅 谴责苏联时,我才体会到中国人对俄国人的敌对 情绪。第二天报纸上出现了一张漫画,画的 是马利克与我坐在各自的办公桌前正皱着眉头,而乔却提 着一桶米倾倒在我们俩的头上。然 而,乔的讲话只是我了解中苏关系真实状况的第一课。真正使我惊 奇的事--即他们对我们 只 是不喜欢,而对俄国人则是蔑视--发生在中国驻联合国大使黄华第一次出席 安理会五个常 任理事国非正式会议时。这次会议在法国大使雅克?科斯久什科-莫里泽的寓所举行。黄 华 和 我早就在一次由国务院礼宾专家精心设计的场合见过面了。因为美国还没有正式承认北京政 府 ,我与中华人民共和国代表的会见应该显得是偶然巧合的,而不是预先安排好的。我坐在 联合国的代 表休息厅里,取了一个乔冠华和黄华进入会场的必经之地。当他们经过的时候, 我站起来,热诚地而 不是过分热情地伸出我的手,并作了自我介绍。他们都与我握了手,热 诚而不是过分热情。这一‘自 发’的相互介绍完成之后,我们各走各的路了。然而,重要的 是中国大使与我能偶尔交谈几句,因为 尽管我们两国还没有正式的外交关系,但有些地方我 们有着共同利益。”载新浪网。 这件经过巧妙安排的会见立即在会场内外传为趣闻。就在这次大会上,布什以东道国身份发 表了简短 讲话,欢迎中国代表。他说,中国代表来到后,“联合国将更能反映世界当前的现 实情况”,说包括 美国在内,大家都认为,“中华人民共和国参加联合国的历史时刻来到了 。”后来,因为中美双方在印巴问题上立场一致,因此在此后的一个月中,乔冠华与布什大使很 配合。两年后,布什接替布鲁斯就任美国驻中国联络处主任。乔冠华这时是外交部主管美国事务的 副部长, 他们之间常有来往。布什在北京常与夫人骑自行车出去逛街。乔冠华到他官邸做客 时,他说起他们在 北京的所见所闻,许多地方是乔冠华他们都没有到过的。第六部分第19节 重返联合国(4)充满欢笑的仪式总要结束。然而,接下来的联大会议则充满艰巨的斗争。印巴战争在大会期 间爆发了 !年轻的中国代表团突然之间面临一个十分复杂的局面。 印巴战争是在当时的东巴基斯坦、现孟加拉国爆发的。尽管东、西巴基斯坦这种人为的国家 状况长期 存在着尖锐的矛盾,但是在代表团出发之前,没有人料到会发生这样严重的导致一 个 国家分裂的地区 性战争。年轻的中国代表团进入了安理会担任常任理事国,拥有着否决权, 全世界都把目光投向乔冠 华团长的表态。 那时由于代表团仓促来到纽约,住在罗斯福旅馆的十四层,没有自己的驻地,没有自己的保 密通讯设 备,向国内请示只能发明码电报,打普通长途电话。因此,他们很难随 时 得到周总理的指示,而战争 又在快速进展。巴基斯坦军队节节败退,安理会天天开会至深夜 、凌晨。由于代表团与国内的联系一 切都是明电明码,内容全部掌握在美国手中。幸而当时 ,在这场 印巴战争中,美国的态度与中国基本 一致,双方都竭力想促成停火以免东巴分裂出去后导致 苏联势力称霸南亚次大陆,因而都是支持巴基 斯坦,反对苏联支持的印度当局肢解东巴。在 安理会内中、美两国都要求印度立即停火撤军,而苏联 代表马利克却想尽办法拖延表决。他 们想拖到东巴首府达卡陷落,战争自然就结束了,印度就占领东 巴了。 由于通讯不畅,乔冠华没有得到国内可以暂不要求撤军的指示。安理会紧张地僵持着, 中国要求停火 、撤军,马利克说莫斯科没有指示,而前方战场上形势十分危急。这天深夜, 周总理从北京打普通长 途电话到代表团,批评乔冠华还在坚持撤军要求。周总理说现在一切 都要看前方的战局。只要保住达 卡,一切还有谈判余地。一旦达卡失守,东巴就被分离出去 了,不可能再挽回。因此现在美国人提先 停火是正确的策略。先停火,停下来,达卡还在巴 基斯坦手中。乔冠华连夜召集会议,商议新战略。 第二天,中国代表团放弃立即撤军要求, 但提出必须立即停火。 就在这紧急关口,当时的巴基斯坦总统叶海亚决定重新起用资深的政治家布托,任命他为副 总理兼外 长,并立即赶赴纽约促使安理会通过停火决议。布托是中国的老朋友,当时又为了 同一目的来联合国 活动。他到达纽约后,刚刚住进彼埃尔饭店就要求会见乔冠华。本来,章 含之并不担任乔冠华的翻译 ,但由于他的翻译另有重要任务,临时把她叫去翻译。乔冠华赶 到饭店与布托会晤,并向他通报当天 上午他与联合国秘书长吴丹会谈的情况。由于上午不是由章含之去翻译的,谈话又涉及许多军事进展和地名,章在好几个地方都没有 翻清楚, 乔冠华当时很急躁,对着章不耐烦地批评说:“你怎么这样搞不清!算了,你不要 翻了,老熊(即中国 代表团代表熊向晖同志),你来帮个忙。” 章当时辩解说:“我是临时通知来的,今天早上你和吴丹谈什么不是我翻的。”乔冠华挥挥手说:“算了,算了,没有时间同你解释!”章含之觉得自尊心受到极大的伤害,又觉得十分委屈。回代表团的路上,乔冠华他们还在紧 张地讨论 当天晚上的安理会对策,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被“撤职”的年轻女翻译。一直到电梯 送他们一行到下榻 的饭店十四楼,各人回房间时,章含之的房间与乔冠华在同一方向,他才 意识到章的存在,于是回头 对她说:“你也不要闹情绪,多锻炼锻炼就好了。” 在章含之看来,这种官气十足的“鼓励”实在是一种屈辱,她没回答就转身进屋去了 。第二天早上在 楼道里再见到乔冠华时,不知他是否觉得头一天对章含之太厉害了,于是开 玩笑说:“笨猪(Bonjour ,法语谐音,意为‘早上好’),笨猪,还想着昨天的事啊!”章含之怨气未消,只是淡淡地说:“哪敢和团长闹情绪!不过团长也不必骂人笨猪吧!”他说:“我的法文发音不好!”章含之说:“比我的英文好!”然而,苏联代表仍在大会上拖延。时间一小时、一小时过去了。终于传来了印军攻克达卡, 巴基斯坦 守军投降的坏消息。一场分裂巴基斯坦的战争以东巴分离出来为结局而告终。此时马利克在安理会发言说莫斯科指示已到,同意立即停火。当然这已毫无意义。停火已经 实现,只 是以巴基斯坦军队交出东巴投降印度为停火的代价。美、中、巴以及支持巴基斯坦 的伊斯兰国家都很 失望。安理会通过了一张要求停火决议的废纸,巴方代表夏希气愤地把决 议撕碎,并率领全体巴代表 团退出安理会。当时的气氛十分悲壮。 虽然这场斗争以失败告终,但是中国代表团匆促上阵,在极为不利的条件下充分发挥了一个 安理会大 国应起的作用。不久之后的一天,联合国大会要表决二十多项提案。代表团决定由符浩出席大会投票, 章含之任他的 会场翻译。当他们议出中国代表团对这二十多项决议的表决态度之后,符浩 嘱咐章含之“请示乔团长 ”。此时已是午餐时候。当时代表团全体都在二楼一个大餐厅 吃饭,只有正、副代表等领导在十四楼 单独就餐,同时商议事情。章含之匆忙吃完 饭上楼去,见他们还刚开始用餐。她怕耽误时间就过去问 乔冠华,是否可以马上 看一下我们的投票方案。乔冠华可能正热烈地讨论什么事情,回头冲她说:“ 连顿饭都不让 我好好吃!有什么事情吃完饭来不及了?!” 章含之没回答,坐在一边等候。后来可能觉得看这些领导吃饭别扭,于是她说:“我到团长 的会客室 等吧!”乔冠华未予置理。等了很久,领导们才吃完午餐,乔冠华走进他的套房, 准备进里面卧室休 息。章含之站起来说:“乔团长,可以看看这份方案吗?今天下午要表决。”乔冠华一怔,忘记了曾叫她等候。接着很不高兴地对她发脾气说:“你们还让我活不活?连 一点点休 息时间都不给我!” 章含之一肚子委屈,心想你们这些大人物吃了一个钟点的饭,叫我等,你又“发火”。一下 子,她也 生气,把方案往他办公桌上一扔说:“团长爱看不看,反正下午表决,你让程秘书 还我好了。”说完 跑出他的套房,回到房间趴在床上就哭起来了。那时和章含之同住一屋的是北京医院护士小倪。她问章怎么了。章含之说:“我回北京就申 请回学校 教书去。这外交部的官衙门,我受不了那份气!当了官,干嘛脾气那么大。小干部 就该是受气包?! ”过了一会儿,乔冠华的秘书程远行拿着方案找章含之来了,说乔部长看完了。他劝章不要闹 情绪,乔 部长担子重,难免急躁,大家要体谅他。后来,代表团秘书长符浩知道了,又对章含之说,中央要老乔这次来出席联大,任务那 么艰巨,他又 说老乔心情也不好,他的夫人去世不久。符浩说老乔应该再找个伴侣,不然他 的生活太苦了。而依章 含之的个性来说,她从来都是个很容易动感情,同情别人不幸的人, 听了符浩一番话,她觉得乔冠华 也需要理解,那些呕气的事就一风而吹了。 联合国总部和设在日内瓦、罗马、巴黎、肯尼亚等国的分部或国际机构,拥有一支近五万人 的庞大的 国际公务员队伍,其中也包括不少中国人。联合国总部秘书长管辖下的中国科就是 一个部分。它拥有 近百人的翻译队伍,从事着英译中、中译英口语或书面的翻译工作。这 些翻译人员当初大都是旧中国 留在联合国的人员,也有一些新加入这支队伍的留美学生。中国恢复在联合国及其一切机构的合法地位后,这些炎黄子孙当然兴高采烈,但也有为数不 少的年长 职员出于对新中国缺乏了解而顾虑重重,担心新中国代表团的来到会把他们弃若敝 屣,因而急切地想 听听乔冠华团长的说法。乔团长了解到这一情形后,决定召开一次全体会 议,同他们谈谈心。 那天的会议在联合国图书馆内的电影厅举行。台上拉上了天鹅绒帷幕,讲台中间放上一张暗 红色的桌 子,上面铺着白桌布,显得异常朴素。中国科的部分职员同代表团成员握手、打招 呼,显得热诚但仍 有几分拘束感。不一会儿,掌声响起,乔冠华在黄华副团长的陪同下来到 了会场。乔团长身着深灰色 中山装,显得十分潇洒和亲切。他落坐后,用亲切的语气开始了 他的演 讲。他说,中国代表团到纽约 已经好几天了,主要是头绪太多,没有更快地同大家见面,实 在对不起大家,请大家多多包涵。讲完 这番话后,会场气氛顿时活跃起来,因为他 们看到共产党的大官没有任何架子,而是讲出了几句贴心 的诚恳话,一下子把大家与乔冠华 的距离拉近了。 于是,乔冠华说,大家都是同胞,同胞相见,就要讲心里话,不讲客套话。过去不是说共产 党长得青 面獠牙吗?那么大家看看我乔冠华是不是青面獠牙?我同大家一样嘛,都是人嘛, 是亲人嘛,是不是 ?说到这里,把手一挥,台下响起了非常热烈的掌声和阵阵笑声。开始时 候的那种拘束感开始慢慢地 消失了。乔团长接着说,中国代表团来之后,大家根本不用担 心丢掉饭碗。我郑重地宣布,所有中国 科职员我们都要用,我们全部包下来,一个也不少 。这时中国科职员使劲地鼓着掌,好几分钟都没有 停息。会议开得不长,将近40分钟的讲话使大家一 下就缩短了距离,交流了亲情。多少年后,联合国中国科 的职员们还不时提起乔冠华 的这番讲话,称赞乔冠华为人有风度,英气逼人,讲话坦坦荡荡,是 一位 才华杰出的共产党名人、一代“红色外交家”。 吴妙发:《乔冠华在联合 国的日子》,北岳文艺出版社1998年6月版,第74页。 乔冠华在出席第26届联合国大会期间,还会见了许多外交人士以及美国艺术界、电影界人士 。 电影界 秀莱?麦克琳是一位金发碧眼、颇有风度的演员,也是很有组织能力的友好人士。在 她一手努力下,由 其丈夫资助,专门来华拍了一部长达一小时的纪录片《紫禁城》。这部纪 录 片在美国三家电视台的黄 金时间内播出,赢得了很高的收视率。美国三家电视台的黄金播出 时间一般都在晚上7时至9时之间, 要在这段时间播出东西,其价格非常昂贵。如广告在这 段时间播出,每分钟则需四五十万美元。可见 ,麦克琳女士为促进美国人民了解中国确实 付出了很大的心血。此后在她的推动下,电视台还播出了 电影《红色娘子军》,这在当时也 是很轰动的事情。美中友好协会全国委员会的白小姐也是一位少有 的美国女性。她个子不高 ,一头金发,身材略胖。她大学毕业后就投身于美中友好工作。为此,她专 门学了汉语,并 在 台湾、香港实习多年。她能讲着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其语调、发音都像一个地道的 北京姑娘 。如果你不看她的脸,还以为他乡遇亲人呢。 12月18日晚,乔冠华在完成了他们出席26届联大的任务后,率部分代表团成员(其中 有代表符浩、熊向 晖、副代表王海容和代表团部分随行人员)离开纽约回国。在从纽约到巴黎的飞机上,乔冠华回顾一个月来在联大的经历,心绪难以平静,于是援笔写 下题为《 心事》的诗句:离却喧阗地,天高夜寂寥。倦极不能寐,心事如波涛。万人争握手,一语动群僚。帮腔虽有人,主犯终难逃。黄发小儿何足道,徒识挥拳其咆哮!苏修胡言固可耻,美帝软弱亦可笑。 独有堂堂中国敢讲话,一百多个国家同声讨。君不见:四海翻腾云水怒,犁庭扫穴看明朝。乔冠华后来加注云:“1971年12月18日,从纽约到巴黎飞机上。12月29日下午 在北京作报告,夜不能 寐,起又改一遍。”12月21日,当飞机从缅甸进入中国云南上空时,乔冠华又作了《开怀》诗:“三日飞行今始 安,开怀 畅饮过云南。纵然一阵狂风起,死在中原心也甘。” 12月22日下午,乔冠华一行返回北京,周恩来总理又率政治局委员等党政领导同志、首都群 众和人民 解放军指战员四千多人到机场迎接。各国驻华使节也到机场迎接。当晚8时许,毛泽东主席在住处约见周总理、乔冠华、熊向晖、王海容、唐闻生。毛主席引 用孙中山先 生的话勉励说,“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须努力。” 乔冠华不负众望,载誉归来。他以自己独特的魅力征服了联合国,也让国际社会更好地了解 了新中国 。他在国内民众中的威信也因此而高涨。然而,在这踌躇满志的顶峰,同时也孕育 着他日后的灾难。 第二年(1972年)的夏天,外交部酝酿第27届联大代表团时,向中央打 报告建议由当时的外交部长任团 长。乔冠华是想到激流勇退的。正如毛泽东曾引用的诗句“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树大招风嘛!但 是报告被毛泽东主席驳回,批示说联合国的事还是 要乔老爷去。第七部分第20节 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1)乔冠华自联合国凯旋而归后,马上投入紧张的接待美国总统尼克松访华的筹备工作中。不过 ,他始终 惦记着陈毅的病情。 这时陈毅同志沉疴多日,缠绵病榻。他病重的消息在老同志中传开了。周恩来走进陈毅的病 房,他搬 把木椅紧挨着陈毅的病床坐下。俯过身去,察看陈毅的气色,细问陈毅的饮食。 从虚掩着的门缝里, 不时传出陈毅微弱、断续的笑声。周恩来是最能理解陈毅心思的兄长, 他以寥寥数语,温暖宽慰着病 人沉重的心。 乔冠华来了!他刚刚从联合国回来。当陈毅的女儿姗姗把乔冠华要来看望的消息告诉陈毅后 ,陈毅整 整一个中午没合眼,一会儿就问:“几点了?”一会儿又问:“姗姗,几点了?” 眼睛里流露着急迫 的神情。姗姗明白,爸爸渴望知道中华人民共和国被接纳加入联合国的详情。当乔冠华走进病房,陈毅以少有的激情和洪亮的声音喊着:“伟大的胜利!”乔冠华紧握着陈毅的手,眼里泪光闪动。与一个多月前庆贺林彪摔死,设家宴招待他的陈毅 相比,面 前的陈毅多么瘦弱、苍白!他觉得必须在最短的时间里,向陈毅报告一切好消息! 他介绍了联合国大 会盛况后又接着说:“在联合国遇到的国外老朋友都让我转达对您的问候 。他们都十分想念您,知道 您是因为身体,而不是其它原因暂时离开外交工作,都异常高兴 。好几位非洲国家的外长,都请您病 愈后再去访问……”“哪有这么老的外交部长!”陈毅笑了,“就是身体好了,年纪也太大了。” “能行!”乔冠华真诚地说,“姬鹏飞同志和我,都天天盼着您能重回外交部呢!再过几天 ,黑格就 要带着先遣组到北京,为尼克松总统访华打前站。在打开中美关系问题上,总理经 常批评我们思想太 保守,提不出建设性意见,要您在,许多问题就能办得更好些。”看得出,乔冠华说的是真心话;也看得出,陈毅对能重返外交工作也并不是信心十足。倒是 当他听到 外国朋友的问候,部里同志的思念,特别是中国国际地位的提高,心里感到了莫大 的安慰!“噢!对了,”告辞时,已走到门边的乔冠华想起什么,又折回身来对陈毅说:“毛主席关 于外交部 1968年那张‘九十一人大字报'有段指示,您知道了吗?”陈毅点点头:“叶帅已经告诉我了,毛主席说:‘我就赞成九十一’。” 铁竹伟:《陈毅元帅的最后岁月》,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3月版,第305页。 带着无限的遗憾,陈毅同志于1972年1月6日告别了人世。起初,陈毅同志追悼会的规模受到限制,乔冠华不在出席的名单中。据刘岩的《我所了解的 陈毅追悼 会始末》一文披露:“中央军委在向党中央关于陈毅同志治丧请示中提出,陈毅同 志的治丧活动包括 两项,一项是用三个半天向遗体告别,一项是用一个半天开追悼会。追悼 会的规模建议组织1200人参 加,其中党中央机关100人,国务院机关400人,军队 系统700人,建议参加追悼会的领导同志名单是: 中央政治局的周恩来、叶剑英、张春 桥、李先念、李德生、纪登奎、汪东兴;中央军委副主席及办公 会议成员徐向前、聂荣臻、 张才千、刘贤权;党中央机关的负责同志耿飚、郭玉峰、王良恩;在京的 部分中央 委员李富春、郭沫若、张云逸、张鼎丞、曾山、王震;国务院业务组及外交部、外经部、外 贸部、对外友协的负责同志华国锋、粟裕、余秋里、苏静、姬鹏飞、方毅、白相国、王国权 ;全国政 协副主席傅作义、帕巴拉?格列朗杰;北京市委吴德;军委各总部负责同志;各军 兵种、国防科委、军 事科学院、军政大学、北京军区、北京卫戍区负责同志各1-2人;陈 毅同志生前友好。周总理审阅军 委的《请示》时,在参加追悼会人员的名单中加上了乔冠华 、韩念龙、李耀文、王海容、陈德和、马 文波、李强七人。”《新华文摘》1998年 第12期。第七部分第20节 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2)1972年2月17日,美国总统尼克松在同国会的领袖们进行简短的告别会见以后,来到 停在白宫草坪上的 直升飞机前面。这一天,天气严寒,冷风刺骨。他引用了乘坐“阿波罗11 号”宇宙飞船登上月球的第 一批人在月球纪念碑上留下的话:“我们是为了谋求全人类的和 平而来的”,以此作为他访华旅行的 先声。 2月21日上午9时,中国政府特地委派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外交部美大司司长章文晋、礼宾司副司长 王海容、处长唐龙彬、翻译唐闻生、章含之等7人专程前往上海迎接。尼克松 总统的专机飞抵上海稍事 休息用餐后,即由乔冠华等陪同,上午11时30分到达北京。对 此,基辛格记得很清楚,他说,这天上 午,“我们到达上海稍事停留,以便让中国领航员登 机。同我以前的几次访问惟一不同之处是,现代 化停机楼前的一根旗杆上这次有一面孤单的 美国国旗在飘扬。我几次经过这个机场,都没有看到过一 个旅客或一架降落或起飞的飞机的 影子。在上海欢迎尼克松的是乔冠华,他名义上是外交部副部长, 但实际上是外交部的关键 人物。据说他是周恩来最亲密的助手之一,这也很有可能,因为这个给人深 刻印象的人物有 一些周恩来的风度、博学和智慧。在场的还有我前两次访问时认识的章文晋(美大司司 长) 和王海容(礼宾司副司长,据说是毛泽东的亲属)。他们两人在1971年7月曾陪同我从 巴基斯坦前往 北京。中国人殷勤好客名不虚传,准是认定蛮夷外宾快饿坏了,因此以创纪录 的速度给我们送来了丰 盛的早餐。这一下子使白宫的工作人员感到很难堪,因为他们知道, 从此尼克松会要求他们加快宾夕 法尼亚大街的服务速度。”《基辛格回忆录》,第 三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1341页。 基辛格在飞往北京途中就 向乔冠华表示,他想在午后3时单独会见周恩来总理,商谈活动安排问题。据时任外交部礼宾司处长的唐龙彬回顾,乔冠华在飞机上与尼克松等人谈得很好,飞机上 的气氛非常 融洽。 他介绍说:“那个时候是2月份,北京、上海都很冷,寒风刮起来很冷的。但是在飞机里 面却非常暖和 ,温暖如春。尤其乔冠华和章文晋,尽管那个时候还和美国没有很多正式的 交 道,但已经和基辛格打 过交道了,他们在飞机上谈笑风生,谈得很投机,而且还开玩笑说基 辛格现在都变成中国通了,对中 国情况很了解,尼克松也是这样子,在飞机上的气氛非常融 洽。而且在尼和他夫人的倡议之下,由他 们陪同我们七个人,主要是乔冠华参观他那个专机 ,回来以后又继续聊天;他夫人还在飞机上让我们 的工作人员介绍一下中国的一些风土人情 ,包括学几句中国话,谢谢、你好、干杯这些简单的话。事 先他夫妇两个人在没有访问中国 之前也看了不少书,也找了不少专家介绍中国,对中国还有一个粗浅 了解。但我感觉富有戏 剧性的是一个特殊安排,飞机降落在首都机场的时候,已经停定了,机门也打 开了,舷梯也 过去了。尼克松总统就马上跟他的随身警卫说,你布置一下,包括我们的代表团的所有 成员 ,从基辛格开始和中方的陪同人员都慢点下去,由我和夫人先下去,我要使得这个场面显得 更庄 严、更突出。”对这一点,他强调,“当时我们领会到意思,基辛格就朝乔冠华笑一 笑,做个鬼脸, 很明白。总统夫人还是很有对外交往的经验的,也很健谈,不愧是第一夫 人。她就换了一套玫瑰色的 套装,外面披着橘红色的大衣,手挽手和她丈夫就下来了。 下来以后,在我的回忆当中,尼克松几乎 是和周总理同时伸出手握手,好像他的手还提前 一两秒钟,在飞机上说的两句话也很生动。总理当然 欢迎他了,而且代表毛主席欢迎他,说 你横跨了太平洋,把手伸到中国来和我握手,这意义很重大。 ” 梁建湘、赵微主编:《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版,第114页。 抵达北京机场时,正如唐龙彬所云,对于这样一个具有伟大历史意义的时刻,身为一个相当 成熟的政 治家的美国总统尼克松,早就想好了该如何做好在这其中所扮演的角色。他刻意 要在这举世瞩目之时 ,纠正第一次日内瓦会议期间杜勒斯下令不同周恩来率领的中国代表团 握手的傲慢失礼行为,并略为 修补美国过去对中国造成的伤害。同时突出他本人在此时非同 凡响的举止,故特意安排在他同周恩来 握手前,随行人员暂缓下机。此事虽已再三叮咛,但 他又不放心,临时又派一名高大的警卫把守机舱 口,以防其他人员紧随其后,当他和他的夫 人快步走到舷梯尽头时,在掌声中他急忙伸手向周恩来走 去,主动同周恩来热情握手。摄 影师抓住这一稍纵即逝的时刻,快速摄下了尼克松和周恩来将要握手 的瞬间。这一历史性镜头被许许多多的摄影镜头摄下了。尼克松为这一时刻作出了许多努力,终于在这一具有历史意义的握手中得以完美地勾出了绝 妙的一笔 。他在回忆录里是这么记述这一历史时刻的--周恩来站在舷梯脚前,在寒风中不戴帽子。厚厚的大衣也掩盖不住他的瘦 弱。我们下梯走到快一半时他开始鼓掌。我略停一下,也按中国的习惯鼓掌相报。我知道,1954年在日内瓦会议时福斯特?杜勒斯拒绝同周握手,使他深受侮辱。因此, 我走完梯级时决心伸出我的手,一边向他走去。当我们的手相握时,一个时代结束了,另一个时代 开始了。 我被介绍给所有中国官员,然后站在周的左边,其时军乐队演奏两国国歌。在共产党中国心 脏的刮风的跑道上,《星条旗歌》在我听来从来没有这么激动人心。 《尼克松回忆录》(中 ),商务印书馆1979年1月版,第247~248页。 周恩来和尼克松同乘一辆防弹红旗高级轿车进城。尼克松到的当天下午,在美国人用完午 饭不久,毛 泽东便表示要跟美国总统谈一谈。毛泽东在中南海会见了尼克松。握手之时,毛泽东说:“咱们共同的老朋友蒋介石可不赞 成这样啊!” 这句话让大家都笑了。在第二次谈到蒋介石时,毛泽东说:“我们和他打交道的历史要比你们长得多。”当尼克松跟毛泽东试图谈论一些具体问题时,毛泽东说:“具体问题你找周恩来谈, 我跟你只谈哲学 问题。”这一天,周恩来和尼克松的情绪都很高昂。周恩来不时地仰首开怀大笑。在欢迎尼克松总统的国宴上,周恩来特意安排军乐队演奏了一首赞美美国自然风光的歌曲《 美丽的亚 美利加》。尼克松非常感谢周恩来的细心和周到,因为这是1969年他为自己的就职 仪式选的一支歌曲 。 在宴席上,周恩来同尼克松夫人帕特寒喧时,指着摆在桌上的特制的熊猫牌雪茄烟烟盒说: “我想送 你这个。”帕特大为吃惊:“你说……烟吗?”周恩来笑着向帕特解释道:“不,不是烟,我说的是熊猫,我们要送你们两只熊猫。”“哦!”帕特惊喜地对身旁的丈夫说,“理查德,周恩来总理说要送我们两只熊猫!真的熊 猫!”这个镜头通过卫星传输到美国,正好是在早新闻中播出。这一天,在美国的街头巷尾、在家 庭餐桌土 、在公司走廊里,人们都在议论周恩来送熊猫这件事。 《纽约时报》评论说:“周恩来真是摸透了美国人的心理。”《华盛顿邮报》评论说:“周恩来通过可爱的熊猫一下子就把美国人的心征服了。”转引自傅红星:《周恩来外交风云》,文汇出版社2003年3月版,第123页。第七部分第20节 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3)尼克松访华进程中的会谈分三个层次进行。周恩来和尼克松之间的会谈是一个层次,这是 两国首脑的 总会谈。姬鹏飞代外长和罗杰斯国务卿是一个层次,具体商讨促进双边贸易和人 员往来,也就是华沙 会谈多年来的问题。第三个层次是中国副外长乔冠华与美国总统国家安 全事务助理基辛格研究双方如 何发表公报的问题。这个公报也就是以后人们所熟知的中美《 上海联合公报》。第三层次的会谈是最 为艰难的会谈。 而台湾问题又是第三个层次会谈中最棘手的问题。尽管不少有争论的问题的措词大部分在上 年十月份 的会谈中已经基本解决,而且公报的构思已经肯定了;但是,关于台湾问题的双方 措辞,分歧还是巨 大的,针锋相对的。分歧虽然很大,解决台湾问题的基调却是两方同意的 ,那就是把最终解决留待未 来,而这种未来将由公报建立的关系以及公报谈判的方式加以开 拓。他们两人的会谈被当时的人们称 为“基乔会谈”。中国政府为尼克松一行作了精心安排,尼克松总统和夫人尽兴地到北京各处参观,以加深对 中国的了 解。基辛格和乔冠华却留在钓鱼台的宾馆 里,对中美联合公报进行逐段修改,逐字斟酌。这是中美进 行各种会谈的最后成果,既十分 重要,又颇费心血。 钓鱼台小楼内宁静异常,室内温暖如春。乔冠华坐在桌旁,时而在地毯上踱步,思考着谈判 进程:公 报,框架已在上年10月双方大体商定,一些有争议的措辞也在那次会谈中趋于一 致,但是公报中最为 棘手、最为困难的问题是对台湾的外交表达。对中方来讲,这个问题已 在1945年中、美、英三国首脑 会议后发表的《开罗宣言》早已解决,美方也不否认,要 找出双方均同意的措词决非易事,在当时可 谓针锋相对。对中方而言,台湾是中国领土不可 分割的一部分,在涉及这个根本原则和民族大义的问 题上,我们当然不能作出原则退让。 现在摆在乔冠华面前的这一棘手问题如何处置,这需要才识、机智和技巧才能解决。他反复 思索着双 方的分歧所在:中国表示,北京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只是中国的一 个省,台湾前途是中 国的内政。美国则说只在声明中同意对台湾海峡两边的中国人的观点不 提出异议,同意作如下表达“ 美国政府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 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美国对 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分歧之二,中国要美国声 明,和平解决台湾问题是美国的“希望”,而美国 却坚持这是美国的“关心”,而且坚持要 用“重申”的字眼,表示这是一项具有连续性的义务。分歧 之三,中国方面要求美国无条件 答应从台湾撤走全部美军。美国只肯把撤军说成是一个目标。即使这 样,美国还坚持,要把 撤军和解决台湾问题和整个亚洲紧张局势联系起来。 针对台湾问题上的三个分歧点,乔冠华和基辛格展开了激烈的辩论。乔冠华一向以文章的雄 辩力而闻 名,在香港、重庆和建国后撰写的国际政论或声明或文件中均能打动许许多多的 读者,加之他行文优 美,更使他文章有一种征服读者的逻辑力量。乔冠华学过哲学,他不仅 逻辑缜密,而且思路清晰,具 有出色的雄辩才能,善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用语诙谐幽默 ,既有坚定的原则性,又有豪爽豁达的 灵活性, 使对手不得不处于招架境地。而基辛格才识过人,辩证逻辑性强,辩才惊人,谈话富有哲理 ,言简意赅,使人事后还需多加思索才能明悟其表述。基辛格既有原籍德国人的严肃,也不 乏机智幽 默。在谈判中,这两位具有学者型风度的外交家展开了激烈的争论,有时甚至面红 耳赤地争吵起来, 意欲让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乔冠华引用大量国内外文件,不屈不挠地捍 卫中国的民族利益,指出美 国对台湾问题的措词必须明确,每一个问题的简述决不能含混其 词;还指出必须从台湾撤军不仅仅是 一个目标,更不能提什么条件,中美两国之所以走到一 处,这是基础。基辛格则坚定地捍卫美国的立 场。 基乔会谈的第一天,2月22日,两人逐行审查公报现存草案,肯定已经达成协议的部分。 然后,两方各 自阐述在台湾问题上的立场。2月23日,主要由基辛格介绍美国准备在莫斯科最高级会谈中达成的协议,并提出 了美国的新方案。 2月24日,基乔之间开始了关于台湾问题的实质性谈判。两人针锋相对,争吵激烈。 乔冠华首先口头谈了我方的方案。随后对美方关于台湾问题的措词作了评论:第一,既然美 方承认, 所有台湾海峡两岸的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国的一部分,那么台湾 问题用什么方法解 决是中国的内政,外人不得干涉。中方的措词是“希望”争取和平谈判解 决,美方的措词是“关心” 它的和平解决。这两个词的含意显然不同。第二,台湾本来是中 国的领土,而美国把它作为军事基地 使用,美军当然应该全部撤走,而美方的措词是“随着 该地区紧张局势的缓和”逐步减少美国的军事 力量和设施,这符合中美双方的声明吗?第三 ,既然美方承认台湾问题是中国人民内部的问题,当然 美军应该全部撤走,所以,中方的措 词是,“逐步减少直至全部撤出。”而美方只讲“逐步削减”, 而不讲完全撤出这个目标, 中方不能同意。 乔冠华提出的措辞是:“美国希望和平解决台湾问题,将逐步减少并最终从台湾撤出全部美 国武装力 量和军事设施。”这一措词显然比较合理,既有原则性,又有灵活性,基辛格却 不同意他说:“我希 望你们能理解我们的立场,我们把撤军说成是一个目标。即使 这样,我们仍然坚持把撤军跟和平解决 台湾问题与缓和整个亚洲形势联系起来。” 乔冠华说:“但是,这个前提,必须是美国无条件撤军。”基辛格仍然毫不退让,说:“这 样做会破 坏整个关系,美国公众舆论是绝不会答应的。”所谓公众舆论,从当时和现在来 看均是遁词,实质上 美国想在改善与中国关系的同时,继续支持台湾当局。 双方谈判紧张异常,相持不下,这时,挥洒自如的乔冠华说上几句俏皮话,寻找一些共 同点来缓和一 下气氛。他呷了一口咖啡说:“博士,你是出生于德国,我是在德国获得的学 位。从这点上讲,我们 应该有共同的地方。可是,在哲学上,我喜欢黑格尔,你喜欢康德。 这也许是我们不能取得一致的原 因吧。”刹那间,紧张气氛为之一扫,基辛格听后哈哈大笑起来。之后,他对国务院一位工作人员说 :“乔冠 华这个人很有才华,不好对付。”每到这个时刻,双方通过开一两句玩笑来冲淡紧张气氛,友好的态度把巨大的决心掩盖起来 ,不致使 个人关系过分紧张。乔冠华长期在周恩来身边工作,四十年代跟美国人打过交道,朝鲜战争期间也参加过板门店 停战谈判 ,谙熟谈判艺术,善于掌握节奏;该犀利时,锋锐芒利,寸土不让 ;该徐缓时,和风细雨,开朗豪爽 。为迎 战基辛格,乔冠华那几天几乎夜夜不眠,他下功夫研究国际法,研究基辛格,准备会谈策略 。 他无暇参加丰富多彩的外交活动,常常与基辛格躲在钓鱼台国宾 馆里进行激烈而风趣的交锋。他每次 送走基辛格,就又埋头“准备子弹”,准备与基辛格再 次交 锋。为此,他香烟抽了一根又一根,茅台 喝了一杯又一杯。劳累不堪,但心情却极为愉快 。 基辛格与乔冠华在谈判桌上相互交锋论战,相互洞察了解,两人也成了好友,经常往来。基 辛格对乔 冠华这个谈判对手评价颇高,他在纪念尼克松总统访华20周年时,接受中国中央 电视台的采访。他深 情地缅怀周恩来和乔冠华,认为“乔冠华以周恩来为榜样。他很聪 明。他曾在德国学习哲学,并以此 开玩笑。我们之间有很坦率、很良好的关系。他很聪明。 我很欣赏他。”“我与乔冠华有很好的关系 。我们之间非常有效地进行工作”。 梁建湘、赵微主编:《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高等教育出版社2003年2月版,第30页。 乔冠华给他留下了不可 磨灭的印象。2月25日上午,尼克松参观故宫,当他看到两千年前死去的一位王爷穿的金缕玉衣时,说 :“穿上这玩 意儿就不好到处走动了。”当他看到一个皇帝为避免听到进谏意见而戴的耳塞 时,开玩笑地说:“给 我搞一副吧。”这时基乔谈判,两人似乎还是不着急,漫谈着交换意见,仍是各执己见。好像谈判根 本没 有最后时限 ,好像明天不须飞去杭州,后天也无须在上海发表公报。其实,这都是在用拖的 办法向对方施加压力 。 到了下午,在乔冠华向周恩来汇报、基辛格向尼克松汇报之后,两人再碰头,双方都提出了 新方案, 作了让步。乔冠华提出,只要提到全部撤出驻台的美军,中国就不再反对美方表示 关心和平解决台湾 问题。基辛格提出,“我们同意把全部撤军这个最终目标和美国愿意在此期间逐步撤出军队这两个 问题分开 ,而不把它放在一个句子里进行表述。” 乔冠华对基辛格这一说法表示了兴趣,他当即开动脑筋,想把这一想法的表述向中方靠拢 ,他机敏地 说,我看可不可以作这样的改动,“最好提和平解决的‘前景’,而不用‘ 前提’ ,这样写含义 似乎更积极些,更显示出双方意见,而用‘前提’听上去好像是华盛顿单方面 强加的东西。”乔冠华提出用“前景”而不用“前提”确是绝妙的提法,“前景”只是一种愿望,而“前提 ”则是一 种条件,一词之差体现了乔冠华的原则性与灵活性的巧妙运用。更有意思的是,乔 冠华说,“前 提”听上去似像华盛顿单方面强加的东西,把华盛顿的这一想法既轻松而 又坚 决的挡了回去。乔冠华 巧妙地说:“这样写,含义似乎更积极些”。 基辛格当然知道乔冠华的用意,思索了一下表示,“这样改动对美国更有利”,又带有某种 幽默感接 着说:“这里含有中国在某种程度上承担义务的意思,而且台湾的命运不会取决于 如此微妙的意思上 的差别。我们同意乔冠华先生的意思。”其实,多年来,我们一致强调我 们愿意和平解决台湾问题。 但这不取决于我们。与此同时,我们也决不承担必需和平解决台 湾问题的义务,正符合乔冠华在谈判 中说的“不是前提”的含意。台湾问题上的艰难谈判,至此终于有了突破。 此时,周恩来进来参加了半小时谈判。尼克松了解到中国人不喜 欢搞小动作,喜欢诚挚坦率,他就坦 率地在与周恩来的会谈中摆出了自己的难处。他说:“ 如果公报在台湾问题上措词过于强硬,势必会 在美国国内造成困难。我将受到国内各种各样 亲台湾、反尼克松、反中华人民共和国的院外集团和既 得利益集团的交叉火力的拚命攻击。 整个的对华主动行动就有可能成为两党之间的争议问题。到时候 ,如果我不论是否由于这个 具体问题而落选,我的继任就可能无法继续发展华盛顿和北京的关系。” 周恩来了解了基乔会谈的突破以后,表示可以考虑美方经过修正的论点。周恩来请示了毛泽 东,得到 了毛泽东的批准。尼克松也同意接受中方经过修正的论点。基乔在当晚尼克松的答 谢宴会后,于10时 半再次会晤。这次谈判十分顺利,只花了15分钟就解决台湾问题的措词 问题,行文如下-- 双方回顾了中美两国之间长期存在的严重争端。中国方面重申自己的立场 :台湾问题是阻碍中美两国 关系正常化的关键问题;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是中国的唯一合法政府;台湾是中国的一个省;解决台湾 问题是中国内政,别国无权干涉;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必须从台湾撤走 。中国政府坚决反 对任何旨在制造“一台一中”、“一个中国、两个政府”、“两个中国”、“台湾独立”和鼓 吹“台 湾地位未定”的活动。 美国方面声明:美国认识到,在台湾海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有一个中国,台湾是中 国的一部 分。美国政府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议。它重申它对由中国人自己和平解决台湾问题的关心。考虑 到这一前 景,它确认从台湾撤出全部美国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的最终目标。在此期间,它将随着这个地区紧 张 局势的缓和逐步减少它在台湾的武装力量和军事设施。午夜,毛泽东批准了关于台湾问题的这一段。尼克松也批准了。 接着,基乔两人继续会晤,把关于贸易和交流的部分加以扩充,把公报重新逐行研究了一遍 ,至深夜 两点,也就是第五天的凌晨两点,公报文本落实了,大功终于告成。几天以来, 乔冠华、基辛格几乎 没有睡觉。他俩都觉得如释重负,压力一消失,这才突然意识到疲倦、 劳累和瞌睡,可是心情格外轻 松和愉快。2月26日,飞往杭州以前,尼克松与周恩来在机场审阅了公报。尼克松是乘坐中国的“伊 尔-18”涡轮 螺旋桨飞机飞往杭州的。总统自己的“波音707”专机也跟着起飞。在起飞 之前,公报的打印工作刚结 束。 “基乔会谈”大约费时20小时。对于这段难忘的经历,作为当事人之一的基辛格后来在他 的回忆录中 道出了其中的“酸甜苦辣”:“第三层会谈主要是由中国的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和我来起草公报,偶尔需要请示我们的领 导。这种 会谈总共历时约20小时。此外,我还同周恩来会谈了2小时,他有两次走进来 参加我们的会谈,让我向 他直接解释我方的某一观点。我们的会谈是在一幢中国人专门用来 商讨问题的宾馆楼里举行的。 “但是在举行所有这些会谈之前,我和周恩来必须安排好谁将参加哪一种会谈,以及谁应知 道些什么 内容。在我们和毛泽东会见之前,在乔冠华和我为解决这些分歧而花的20小时内, 就像在 我那次秘密 访问时一样,双方都把对方推到最后的时限,看谁的弹性更大些。巨大的决心用 极其友好的态度掩盖 起来。双方都装作好像根本没有最后时限,这是向对方施加压力的最好 办法。缓和的态度增加了紧迫 感,却不致使个人关系过分紧张。虽然在任何谈判中都避免不 了施加压力,但这些会谈还是用异常微 妙的手法进行的。双方都小心翼翼地不提什么无可挽 回的要求,也不搞似乎一方走一步必须对方让一 步的讨价还价。由于不同的原因,台湾对中 美两国来说都是关系原则的问题。如果暗示一下原则可以 出价购买,那会是唐突的。因此, 双方都显出好像必须用对问题的共同理解,而不是通过激烈的讨价 还价来解决一个共同问题 。我们非常坦率地极力解释各自国内的需要,因为我们知道,假如公报是通 过耍手腕谈成的 ,或者不被国内所接受,它就不能存在下去。我们认识到,在有些问题上,谈判双方 惟一能 做到的是以庄严的姿态争取时间。在台湾问题上,就是把最终解决留待未来,而这种未来将 由 公报其余部分建立的关系以及公报谈判的方式加以缔造。“在尼克松处理白宫事务的时候,乔冠华和我利用第一天的谈判时间逐行审查公报现有的草 案,肯定 我们已经达成协议的部分。我解释了我们在台湾问题上的需要;乔冠华表示他无权 改变中国方面原提 的建议。我决定把这事暂搁一天,利用第二天2月23日的谈判时间向中 国人介绍了我们准备在莫斯科首 脑会谈中达成的协议。“中国人显然对我们的对莫斯科政策感到不快,但他们不得不使自己适应于这个三角外交的 现实。” 《基辛格回忆录》,第三卷,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1367页。 乔冠华本人则说--“从2月22日到27日,几番争执,几番协商,几个不眠之夜,加起 来是20小时。不是 亲自参与的人,不可能了解这个联合公报中的一些行文,其一词一句曾 是经过怎样的修改,最后怎样 达成协议的。例如,不讲双方都‘致力于’减少国际军事冲突 的危险,而讲双方都‘希望’如何。不 讲任何一方都‘不在’亚洲--太平洋地区谋求霸权 ,而讲‘不应该在’。不讲任何一方都‘不代表’ 任何第三方,而讲‘不准备代表’。不讲 考虑到这一‘前提’,它确认从台湾撤出全部美国武装力量 和军事设施的最终目标,而把‘ 前提’改为‘前景’,等等。这些细微的差别显然不属于语言学,而 是外交学和政治学。” 引自崔奇《忆乔冠华二三事》,见《我与乔冠华》,第354页。 这一严肃的谈判中,却也不乏幽默的火花,乔冠华以及章文晋不时说些俏皮话。曾经参与上 海公报谈 判的美国资深外交家约翰?H?霍尔德里奇在他的《1945年以来美中外交关系正 常化》一书中披露了一 些“花絮”:“我们那些人坐在桌子的那一边好几个小时,试图找到 一个能够解决中国不使用武力问 题的方案。我方一再改变提法,结果却总是发现对方提出这 种那种理由不予接受。在会谈期间,乔冠 华抽了好多支香烟。他还说医生们曾告诫他停止抽 烟或少抽一些,可是他希望在‘去见上帝’前还要 多抽些烟。章文晋时常插话,以致曾一度 引起基辛格博士的一阵恼火。章就问:‘我烦你了没有?’ 基辛格博士答道:‘你从不使人 生烦,章先生,可是有时候你真无聊。’不管双方如何有分歧,谈判 桌上的气氛还是让人感 到是友好的,因此刚才说的俏皮话都当作开玩笑,人人都笑了起来。事实上, 章精通英语, 大大有助于会谈,看来他有这个本领,善于辞令,能满足双方的需要。”上海译文 出版社1997年6月版,第116页。第七部分第20节 改变世界历史的七天(4)不过,想不到后来因为公报问题,美国方面又横生波澜,这把尼克松几乎“气疯”了!公报大功告成,使尼克松在杭州心情特别轻松愉快,他一想到翌日到上海后就向全世界发布 这个公报 就觉得兴奋。尽管2月底天气阴冷,并不是旅游季节,他还是喜欢这个风景美丽 的城市。他就下榻在毛 泽东在杭州度假住的刘庄宾馆里。他觉得宾馆有一股霉昧,但极其整 洁,这古代宫殿式的建筑也极其 精美。他和夫人帕特一致认为在杭州逗留的日子是这次旅行 中最愉快的。 杨柳拂水,湖波荡漾。他看到自己所送的加利福尼亚红杉树已经在湖边的小山中成活,喜盈 盈地笑着 ,拉着周恩来在红杉树下合影,让记者们一窝蜂抢拍镜头。真是好事多磨。美国方面又节外生枝了。在去杭州的飞机上,美国国务院的专家们拿到了 公报。他们 看后,一路上嘀咕这份公报不理想。他们的不满是大有原因的。这次由罗杰斯国 务卿带来中国的,都 是一些职业外交家。他们对于草拟公报的过程一点都没有参加,对 此本来就很有看法。没有参加谈判 的人不熟悉谈判所经历的艰难,往往在心中自己立了一个 理想的公报文本,并拿它们同手头的打印文 本进行对比。这样一来,意见就多了。到达杭州 以后,罗杰斯对尼克松说公报不够圆满而交给总统一 份材料,材料中列举了国务院的专家们 对公报的一大堆意见,号称要进行修改。例如,对“在台湾海 峡两边的所有中国人都认为只 有一 个中国”这句话提出了异议,说这话太绝对了,或许有一些中国人 不这样认为呢。建议将“ 所有中国人”改为“中国人”。另一条建议是要去掉“对这一立场不提出异 议”句中的“立 场”二字。诸如此类的重要修改处,竟有15处之多。在刘庄宾馆尼克松套房的客厅,尼克松穿着睡衣,走来走去,气得脸色都变了。他认识到自 己在政治 上处于左右为难的境地。他要有所作为而采取了对华主动的行动,但那些保守派支 持者对访华的反应 已经搞得他够紧张的了。他害怕这些右派会攻击公报。他预见到,关于国 务院对美国所作的让步不满 的传闻,很可能成为导火线。他也知道,在已经通知中国人说他 同意公报之后,又要求重新讨论,出 尔反尔,显示他说话不算数,中国人将怎么看待他这个 总统。 晚宴开始之前,他把基辛格找来商量。基辛格也心情阴郁,坐在沙发上阴沉着脸说话:“罗 杰斯他们 提出修改的地方那么多,几乎等于推翻了重搞。他们讲你向中国让了步……”“我批准了,毛泽东的政治局也批准了,我们又单方面提出修改,我们还有没有脸?!”尼 克松近乎 在吼叫。 “你也知道,全世界都已经等着明天在上海发公报。”基辛格忿忿地说。“看我不回去把国务院那帮家伙都收拾了!”尼克松火极了,“我哪能带一个分裂的 代表团回国?天 呐!” “总统,要紧的是明天发布公报。”基辛格说。尼克松沉默了好一会,铁青着脸来回走动。突然,他转身对基辛格说:“亨利,宴会 之后你再找乔谈 一谈。” “真难启齿呵!”基辛格脸有难色,但还是应允了。当晚,杭州宴会的南方菜特别精美,嗜好美食的基辛格却没能好好品味,他在心里嘀咕着宴 会之后怎 么跟乔冠华谈话。 而乔冠华还全然不知晓,他满以为即将“大功告成”,兴致非常之高。在章含之眼里,乔冠 华“看起 来比较轻松,当时没想到后头会节外生枝,以为是已经达成协议了,也就没什么 了。乔冠华这个人是 非常露于行色的,他一高兴你就看出来,他就高兴 了;他不高兴,他就面孔摆在这儿不高兴。所以看 乔冠华有时候看出来谈判顺不顺。这一点 说明他干外交,是带有激情的那种,有点诗人的气质。那天 看他谈笑风生,又喝酒又抽烟的 ,就知道他心里特别高兴了。那天大家很高兴,以为基本上定下来了 。 所以25号的气氛也 还是不错的。”转引自傅红星:《周恩来 外交风云》,文汇出版社2003年3月版,第144页。晚上10点20分,乔冠华和基辛格又开始举行会晤。乔冠华因为辛苦几天搞完了公报,心情 也很好,宴 会上喝得很痛快,脸上泛着红光,脸带笑容地坐下来谈话。基辛格将精心琢磨了好一会的话说了出来:“乔先生,在正常情况下,总统一拍板,公报就算妥了。但是这一次,如果我们仅仅宣布一 些正式的 主张,还未达到我们的全部目的;我们需要动员公众舆论来支持我们的方针……” 乔冠华用有点挖苦的口气开玩笑说:“博士,这个‘公众舆论’成了你们的法宝了, 动不动都拿出来 用。”基辛格委婉地说:“如果乔先生能够进行合作使我们的国务院觉得自己也作了贡献,这对双 方都是有 利的。”“你拐了一个大弯子,是想说贵国国务院对已经通过的公报文本有意见,要修改,是么?” 乔冠华爽 脆地说。 “是的。是这个意思。”基辛格坦率地说。乔冠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尖锐地回答说:“双方已经走得够远了,而且中国为了照顾美国的愿望已经作出了很多让步,听说尼克松总 统接受了 公报,昨晚,我们政治局已经批准了公报。现在离预定发表公报的时间不到二十四 小时了,怎么来得 及重新讨论呢?” “我们总统确有为难的地方,乔先生,”基辛格知道中国人注重实际,他惟一的希望在于坦 率,于是 ,他将尼克松的为难境地简述了一番,诚恳地说,“希望你们能认真考虑。”乔冠华只得暂停了晤谈,去找周恩来总理请示。周恩来正在给上海方面打电话,询问上海方 面接待工 作的筹办情况。周恩来放下电话后,乔冠华立即作了汇报。 周恩来实在太累了。尼克松访华期间,最忙的人就是周总理,尼克松访华的一切活动安排, 都是周恩 来亲自掌管,所有的会谈讨论都由他亲自过问,他还每天安排随时向毛泽东请示、 汇报。他几乎没有 睡过觉。顶多能够合眼皮休息个把钟头。 他听着乔冠华的汇报,瘦削的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棱角显得更为分明,只是眼睛还很亮。他很 不在行地 点燃一支烟,吸了一口,就摆在烟灰缸沿。乔冠华汇报完关切地说:“总理,你太困了。”“你说说你的看法。”周恩来轻轻地将烟喷吐出嘴唇。 “他们内部不统一,又要我们作让步,我们已经作了很多让步了。他们美国人自己的矛盾, 让他们自 己消化吧。”乔冠华说。周恩来的眼睛望了一下窗外,西湖岸边的灯光闪闪烁烁。今天晚宴之前,给罗杰斯那一班人 当翻译的 章含之找他作了汇报,说她了解到国务卿罗杰斯及其手下的专家们对已经达成协议 的公报大发牢骚, 还听说到上海后他们要闹一番。周恩来就一直在考虑这件事。他对美国国 情作过研究,对尼克松执政 以来白宫与国务院的矛盾是有所了解的;他由此联想到,按职务 ,罗杰斯该排在基辛格前面,毛主席 会见尼克松时,罗杰斯没能去,难怪人家有意见。他还 考虑,明天到了上海,要特地去看望罗杰斯, 补一下课。周恩来望着乔冠华,说:“冠华,公报的意义不仅仅在它的文字,而在于它背后无可估量的 含义。你 想一想,公报把两个曾经极端敌对的国家带到一起来了。两国之间有些问题推迟一 个时期解决也无妨 。公报将使我们国家,使世界产生多大的变化,是你和我在今天都无法估 量的。” 乔冠华顿时领会了总理的含义,微笑说:“总理,我明白了。”周总理又说:“我们也不能放弃应该坚持的原则,这个事,要请示主席。”周恩来当即拿起了红色的直通电话。毛泽东听了汇报,想了片刻,口气十分坚决地回答说:“你可以告诉尼克松,除了台 湾部分我们不能 同意修改之外,其它部分可以商量。”主席停顿了一会,又严厉地加上一句 话,“任何要修改台湾部 分的企图都会影响明天发表公报的可能性。”参与接待工作的章含之后来在接受笔者采访时指出,《上海公报》的关键就是在杭州的24小 时,乔冠 华与基辛格再次在刘庄宾馆(又称“八角楼”)又开了一次夜车。尼克松、周 恩来都未睡觉,这是对双 方政治智慧、谈判技巧的极大考验,谈判几乎破裂,因为是美方首 先发难的,中方当然不高兴。凌晨4 时,另一个“最后”草案终于完成了,当然,吸收了罗 杰斯的专家们的一部分意见。于是,草案再次 提交双方首脑正式批准。这就是举世闻名的《 上海公报》。 接下来,他们两人就第二天在上海的相关活动作了安排。据基辛格回忆:“我向乔冠 华扼要介绍了当 天下午我准备就公报对记者发表的谈话。双方决不要自称取得胜利,也不要 自作聪明地进行解释。这 是对干练的(而且时常是对工作有帮助的)章文晋部长助理的一个 不很隐讳的告诫,他区分意思上细微 差别的能力很了不起。我的主要目的是让乔冠华明白 ,在对记者的谈话中,我要重申美国对台湾防务 承担的义务。我希望中国方面对此不要作出 什么反应。乔冠华回答说,他指望我会处理得很好。”《 基辛格回忆录》,第三卷 ,世界知识出版社2003年1月版,第1377页。 尼克松总统一行来到上海,周恩来由章含之陪同,亲自到上海锦江饭店看望罗杰斯国务卿及 助手们。 周恩来来到罗杰斯的套房前,只见罗杰斯手下官员正为谈判的事而发牢骚,见周恩来来了, 才悄然而 止。周恩来和罗杰斯亲切握手,说了一句非常得体的话:“国务卿先生,我受毛泽 东主席的委托,特 地来看望你和国务院的各位先生。这几年来,国务院做了大量的工作。我 尤其记得,当我们邀请贵国 的乒乓球队访华时,贵国驻日本的大使馆就英明地开了绿灯,说 明你们外交官很有见地,我们很为赞 赏。”周恩来这番不卑不亢的谈话,一下子把室内的紧张气氛扫除一空。罗杰斯心情顿时轻松起来 ,国务院 其他工作人员脸上也露出喜色。 罗杰斯当即说:“总理先生,我真佩服你,想出邀请我国乒乓球队访华这一步妙棋,真是太 漂亮了。 这一下顿时把两国多年疏远的距离拉近了。总理先生,真是英明的。”房间内的所 有人都开心地笑了 起来。他们钦佩周恩来的为人,没有兴趣再做搅和的事情了。当天下午5时,中美双方向新闻界公布了中美两国的《联合公报》,因为在上海发布,当时 两国还没有 外交关系,大家就称它为“上海公报”。 下午5点50分,乔冠华和基辛格在上海展览馆的宴会厅举行记者招待会,就中美《 上海公报》发表谈话 。基辛格则趁此给台湾方面及美国国内的反对派以“安慰”,基辛 格煞有介事地在会上申明美国同台 湾的防御条约并不变动,以表示“没有抛弃老朋友”。可 是,这种形式主义的说明并没有引起记者们 的兴趣。上海公报对世界的震动与冲击,使基辛 格的解释黯然失色。值得提到的是,基辛格在记者招待会上透露了:毛泽东自始至终密切掌握着谈判的整个进程 。 顺便说一下有关“记者招待会”的趣闻,那是章含之透露的。在当时的中国没有“媒体”、 “记者招 待会”这些概念,《上海公报》下午4点发表,请新华社记者参加,叫“吹风会” ,而不叫“记者招待 会”,故许多记者临时都冲到锦江饭店的理发室,一时间这个小小的理 发 室门庭若市,而理发师傅莫 名其妙,不知如何招架。第二天,章含之去理发室理发,师傅把 这件事告诉了她,大家忍俊不禁,轰 然大笑。这天是星期天,中方在上海为尼克松举行了最后的宴会。 尼克松显得兴高采烈,茅台酒使他 脸上 的笑 都泛着红光。他洋洋自得,喜不自禁地举起酒杯,斟上茅台,走到麦克风面前,作了在 这次访问中从 没有过的即席讲话:“……联合公报将成为明天全世界的头条新闻。但是我们 在公报中说的话不如我 们在今后的几年要做的事那么重要。我们要建造一座跨越一万六千英 里和二十二年敌对情绪的桥梁, 可以说,公报是搭起了这座通向未来的桥梁……”尼克松更 为踌躇满志地说:“我们访问中国这一周 ,是改变世界的一周。”人们沉浸在欢乐中,为总统的话鼓掌。乔冠华笑得特别开心,他的笑容格外灿烂。据 在尼克松答谢的 宴会担任翻译的章含之介绍,“那天是整个访问当中的高潮,因为所有问题 都解决了。尼克松访问这 个历史事件,得到了一个完美的句号,所以那一天所有人都轻松 ,已经没有什么好谈的了,喝了好多 茅台酒,那大概是空前轻松的一次。第二天尼克松要回 国了,我们也要回北京了。总理也高兴,尼克 松也高兴,然后乔冠华也喝茅台,那天晚上真 的是已经打破了开始阶段的那种拘谨。所有的过程当中 ,表面上虽然是一种很欢乐的气氛, 但实际上还是有紧张的。因为到底谈得下来谈不下来还是未知数 。而最后这一天大家是真正 的放松了,包括那些记者也都特活跃。”铁竹伟:《陈毅元帅的最后岁月》, 解放军文艺出版社1997年3月版,第43页。 2月28日早上,周恩来、乔冠华将尼克松一行送至虹桥机场停着的总统专机上。从2月21日到2月28日,整整一周,毛泽东、周恩来、乔冠华都为尼克松总统一行访华 所操劳。等美国 总统专机从上海虹桥国际机场起飞后,周恩来专机就从上海起飞,返回 北京向毛泽东汇报。周恩来说 :“尼克松总统高兴地走了。他说,这是改变了世界的一个星 期。”毛泽东顿时精神一振,说:“我 看还是世界改变了他。要不然,他隔洋骂我们那么 多年,为什么又要飞到北京来和我们谈判啊?”周 恩来又说:“尼克松临走时还一再表示, 希望能在美国和我们再次相会。” 乔冠华为《上海公报》的顺利问世,殚精竭虑,功不可没。他克服了“非常艰难 ”的关口。章含之曾 云:白天“好像看起来很轻松,但是一到晚上开会的时候,你就感觉到 是非常的艰难。当然双方都希 望有一个公报,但是在晚上开会汇报的时候,我看出来乔冠华 对于这个会谈感觉到非常艰难的。而且 当时就是说能不能最后出公报,还要经过很大的努力 , 双方其实都希望有公报,我们也希望。但是当 时确实有一些问题也并不是有把握的。”转引自傅红星:《周恩来外交风云》,文汇出版社2003年3月版,第140页。 章含之还对基乔两人作了比较,她说:“乔冠华的谈判工作是根据毛泽东定的方案来做的。 但是外交 谈判跟别的工作有一点不一样,外交这里头个人的魅力特别的重要。同样的一个政 策,是个人执行的 ,需要用个人的智慧,个人的甚至于他的广阔的知识面;同样的一个原则 并不是任何一个人都能够执 行得很好的,你是机械的执行,还是你是非常灵活地去执行,关 系重大。在这一点上乔冠华跟基辛格 是完全匹配的,也是让西方外交家佩服的。他可以在同 一个层面上头跟基辛格去辩论。我陪着他跟基 辛格谈过很多次,以后每年在联合国,他跟基 辛格也谈。每次谈都是针锋相对。我曾经说过,我说我 给别人做翻译的时候,我跟冀朝铸学 会了不耽误吃饭,因为新的翻译往往吃不饱饭,但是我只有给两 个人翻译我是没法吃饭的, 就是乔冠华和基辛格。给这两个人当翻译的时候,因为太紧张了。两个人 都很有智慧,乔 冠华也咄咄逼人,非常锋芒毕露,不过必要的时候他又非常幽默,我觉得他在外交上 就有这 样的一种魅力,跟他的知识面广阔有关。他基本上古今中外,历史、地理无所不晓,因此他 可 以跟他们谈。他跟基辛格可以谈哲学,他们一个黑格尔派,一个康德派;他可以谈德国, 因为他在德 国拿博士学位,他可以谈所有的东西。另外我还觉得乔冠华还有一个特点,就是 他的的外交特别带有 激情。他不是一个文官,这点我觉得他是胜过美国人的。美国人的外交 家可以是很厉害,知识面也可 以说很广,但他们都是文官,他们都是循规蹈矩谈谈道理。可 是我觉得乔冠华就有激情,他谈得高兴 的时候,他真正的激情完全表露出来,愤怒的时候他 是真的愤怒。这种激情,这种对国家的爱,对于 这种他自己事业的爱,不是每一个人都 能有的。他这个人一生当中就是一个充满激情的人。”转引自傅红星:《周恩来外 交风云》,文汇出版社2003年3月版,第146~148页。第七部分第21节 乘胜前进(1)随着1972年2月的《上海公报》的公布,标志着尼克松访问北京的圆满结束。此后,中 美之间的官方和 民间往来逐步展开。周恩来总理在与《纽约时报》的雷斯顿(Scotty eston)谈话时曾提到他的一些老朋友,其 中包括美国 友好人士费正清博士等,他说,他们有机会可以,也应该到中国来看看,雷斯顿 曾利用他在首都医院( 即北京协和医院)做阑尾手术的时机为美中友谊牵线搭桥。这些邀请来 自间接的渠道。另外,他们也从 外交部副部长乔冠华及其他一些人那里得到类似的讯息。乔 冠华也是费正清博士的老朋友,四十年代 在重庆时,他们两人便结下深厚的友谊。 在第四次听到这样的口头邀请之后,费正清也间接地作出了回应。他拜访了中华人民共和国 新任驻联 合国大使黄华,询问如果和威尔玛转道香港,是否能够顺利进入中国。大约一个 星期之后,在纽约举 行的爱德加?斯诺纪念会上,黄华告诉费正清说,“你们的访问将会受 到欢迎。具体事项可以通过九龙 中国旅行社办理。” 在广州车站,费正清一行受到了中国人民外交学会代表的接待,并被安排在广东省委招待所 。招待所 仿佛一座小巧玲珑的花园,苍松翠柏掩映着一处处青堂瓦舍,这里曾经是清代广东 巡抚的私宅,1858 年以后是与清朝官员交往密切的英国总领事馆,1938年英国人被 赶走之后,成了日本军队的司令部。 今天它变成了美国客人的接待处。 次日,费正清一行飞往北京,在机场受到欢迎,并被安排在北京饭店中区下榻。早在30年代 ,旅居北 京的费正清就经常在此饭店的楼顶上跳舞。如今到中国去观光旅行,你必须自己掏 腰包,然后还必须 按时在规定地点等候旅游车。但在1972年却不是这样,他们不但未花 分文,而且还被视为政府要人受 到特殊款待。陪同他们两个人参观的有4位,其中一位是与 费 正清年龄相仿的前任大使(柯柏年)。 初到北京,费正清所感受到的是,“我们被赋予了两种不同的身份,既属于政界又属于知识 界。正如 我们现在已了解的,在1972年,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及其伴随而来的对受教育阶 层和专业人才的迫害和 歧视远没有结束。毛泽东主义者的平均主义仍旧是把专业领导者的重 要性降低的口实。我们的庇护人 是乔冠华,乔任外交部副部长,是周恩来总理栽培的一颗外 交新星,但他在党内并没有什么实权。在 几个月以前,即在1971年10月,乔冠华作为 中国第一任驻联合国大使来到了纽约。他面带微笑走下飞 机,笑容使他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 ,那笑容很象吉米?卡特(Jimmy Cart),面对蜂拥而至的美国新闻记 者,他一直保持着那 种微笑,即使言词激烈时也是这样。我邀请他访问哈佛,但他说自己的任所只限 于联合国, 而不是美国,所以不能擅自离开纽约。30年前我们在重庆时曾是好朋友,这次来北京他作 为东道主招待我们。”《费正清自传》,天津人民出版社1993年8月版,第527页。 在随后北京大学校长周培源为费正清一行举行的首次晚宴上,乔冠华不期而至,并对他们的 来访表示 热烈的欢迎。在欢迎宴会上,社会学家费孝通(当时还是“右派”身份)也赶来会见到老朋友,他刚从“ 五七干校” 回来,他说他在那里学会了种植棉花。他又挽起衣袖,指着那结实的手臂说,这 都是给站在墙上的泥 瓦匠抛砖的时候锻炼出来的。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因为据说有人通知过 他不准用英语与外国人交谈。 乔冠华安排费正清一行参观访问。当他们来到北京大学,第一眼便看到了一座巨大的毛泽东 塑像,他 仿佛正在招手致意。在那里,费正清见到了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与其共同生活过的 西南联大的老朋友 陈岱荪,他仍然教授经济学;研究中法关系史的专家的邵循正、张奚若, 以及在北大的美国教授鲍伯? 温特,他正从事录音英语教学。乔冠华专门为费正清举行了欢迎晚宴,乔的老师、著名的逻辑学家金岳霖出席坐陪。参加宴 会的还有 钱端升等人。 乔冠华派人用轿车把他们接来。他们两人一直过着幽居独处的生活。钱氏在1957年被打 成“右派”, 从此便与大众生活隔离开来。乔冠华在宴会上建议说,希望金先生和钱先生能 常来宾馆探望费正清他 们,他说话的声音很大,人人都能听到。这显然是在向公安人员打招 呼,委托他们安排办理此事。后 来他们一起来到了北京饭店费正清的房间,他们几个人犹如 久别重逢的知己一样,促膝交谈,叙旧话 新。 乔冠华还邀请费正清参加外交部人民外交学会特意安排的一次讨论会,历时三个小时。学会 的会址设 立在几十年以前中国社会与政治科学协会的旧楼里。费正清讲演的内容包括美国的 中国 研究及两国之 间的关系等。在那里,费正清的听众对参加持久的讨论表现出好奇,以及对美 国人生活的复杂性,例 如像私人机构和公共机构两者之间的分离等表现出令人 遗憾的无知。 乔冠华在会上倜傥宏论。他所谈及的,主要针对费正清个人关于台湾前途问题的论述所发的 。他认为 ,对西藏等少数民族地区实行的“自治政策”不适合台湾。而正是这点是两人的分歧所在。因为费正清所说的“台湾自治”指的是台湾在承认中华人民 共和国主 权的前提下作为中国的一个省而实行的地方自治。其实,这种想法与中国方面19 79年的构想非常接近 。 除此之外,由乔冠华安排,在北京饭店的一间大客厅里,费正清给外交部的大约近百名官员 作了三次 演讲。他所作的第一次演讲是关于美国的中国问题研究,他预先印好了图解式的讲 演提纲。 费正清的第二次演讲,是关于中国对外政策的闭关自守及美国外交政策的自由开放的传统问 题的论述 。 三天后,乔冠华陪同周恩来总理会见费正清。费正清和维尔玛从路易?艾黎家中 请出,并被送到人民大 会堂的南门,在那里他们和哈里?索尔兹伯里、他们在坎布里奇的同 事杰罗姆?科恩和其他三位美国人 等候与周总理、乔冠华的会见。他们一起在著名的“迎客 松”画像前合影留念。在握手和照相之后, “按费正清的描述,‘周总理连续不断地说话, 用非常柔和的语调从高层的政策意见谈到个别人物的 评价。’周总理同费正清谈了他们30 年前在重庆的初次见面。在晚宴上,费正清提出了关于在美国培 养中国译员的最佳地点,询 问哈佛的可能性。像乔一样,周没有明确表态,而是表示他不倾向于讨论 学术交流的计划和 细节。尽管遭到冷淡,费正清却断定,‘两种文化按标准方式相遇,开端相当好。 ’” [加拿大]保罗?埃文斯:《费正清看中国》,上海人民出版社1995年5月版,第35 3~355页。 1972年,中国的“文化大革命”已到中晚期,林彪一伙已经完蛋了,江青一伙还在不断 兴风作浪。他 们不断给外交部制造麻烦,比如意大利记者“安东尼奥尼”事件之类。但在外 交部内,在尼克松总统 访华后,外交形势大好,日常工作比较忙碌,这和社会上仍然是乱哄 哄的情况有所不同。不过内部的 不同派别、不同思想的斗争在暗中仍是很激烈的。特别是那 些已恢复工作的干部,仍像过去一样,按 时上班,忙自己的工作。在办公室里谁也不多说一 句话,谁都得自我保护,这也是那个时代无法避免 的。 1972年整个一年,在毛主席、周总理的亲自指挥下,外交战线硕果累累。继1972年 2月,尼克松访华后 ,中美双方决定互建联络处。当年9月,日本田中首相访华,中日建立邦 交。美、日外交关系的打开改 变了当时整个世界战略格局。中国外交出现了空前繁花似锦的 时期,同时,也与东南亚各国纷纷开始 建交谈判。 中国同西欧许多国家出现了建交高潮。西欧国家战后随着自身政治经济实力的增长,同美苏 两个超级 大国的霸权主义抗衡的要求不断加强,它们希望同中国一道为维护世界和平和本国 独立自强而相互支 持、合作的倾向也在发展。中国也和它们抱有同样的希望。1969年以 前,西欧、北欧、南欧国家中, 只有6个国家同中国正式建交。英国和荷兰同中国互设有半 建交性质的代办处。到了70年代,除安道尔 等4个小国外,中国已同这个地区所有国家建立 了外交关系。中国同欧洲共同体也建立了正式关系。70 年代初,在北美和西南太平洋地区, 中国同加拿大、澳大利亚、新西兰也先后建立了外交关系。此后 ,中国同这些国家在经济 、贸易、科技、文化等方面的合作都有良好的发展。 乔冠华参与了中德建交的决策工作,据当时在西德担任新华社记者的王殊(后任外交部副部 长)介绍, 1972年7月20日晚上,他接到国内要他立即回国的紧急电报 后,从西德波恩经巴黎、卡拉奇、上海回到 了北京。第二天晚上,王殊提早走进了人大会堂的东大厅。不一会儿,周总理一个人走了进来。两人 交谈起来 。正谈着的时候,姬鹏飞外长、乔冠华副外长以及王海容、唐闻生等先后走 进了会客厅。周总理谈到 了正题,对王殊说,“你就苏联战略和中德关系写的一些报告和材 料,我都看过了,毛主席也看过了 。你调研做得不错,你提出的两霸争夺的重点在欧洲,苏 联的战略仍是向西,与美国争夺欧洲,而不 是向东,转向中国,这个看法很好。”他又说, “你工作做得不错,也要注意谦虚谨慎。施罗德走时 说回国要为发展两国关系而努力,你早 些回去了解他访华回国后各方的反应,把后续工作做好。” 王殊记得,见过周总理后,他就准备回波恩去。7月24日晚上9时半,他乘公共汽车回宿舍, 刚刚下车 ,新华社外事部的几个同志就欣喜若狂地拉住他的手说,“真是好不容易找到你了 。”原来他们在晚 上大约7时接到电话通知,说有重要事情,要王殊务必在晚上9时到外交部 门口,再一起乘汽车前去。 当他们几个人乘车到外交部门口已近10时,唐闻生已等候很久, 上了车才知道是毛主席要接见王殊。 他们到了中南海毛主席的寓所,就被引进毛主席的书房 。 这时,毛主席坐在他习惯坐的大藤椅上,正在同周总理、乔冠华、王海容谈话。毛主 席同王殊握了手 ,周总理给毛主席介绍说,王殊过去在复旦大学上的学,学的是英文,长期 在国外 当记者。毛主席笑 着说,“我也当过记者,我们是同行。”王殊心头非常激动,而且一想到 在“文革”中被批判是“三 反分子”,现在又有“五一六”的嫌疑,情绪更加起伏,忽然哭 了起来。毛主席从茶几上拿起一支烟 说,“你不要哭了,我请你抽一支烟吧。”王殊走过去 拿 了烟,这是一种特制的把尼古丁减少到最低 限度的小雪茄烟,他把它放在旁边的茶几上,想 带回家作个纪念。可是过了一个多小时,他一看烟没 有了,原来是烟瘾很大的乔冠华已经拿 去抽掉了。这天毛主席谈兴很浓,从国际形势说到国内问题,从晚上10时一直谈到凌晨1时,一共3个小 时。当时 ,在1969年3月中苏在珍宝岛地区发生冲突以后,双方都增强了边境的兵力,边境 形势十分紧张。在国 内,“文革”已进行了6年,政治上经济上都发生了严重困难。生产下 降,供应困难,各派内战不止, 人心动荡,造成了十分混乱的局面。珍宝岛边境冲突发生以 来,在西方出现了一种论调,认为苏联战 略将会东移,转向中国,在我们国内也有类似的看 法。所以,毛主席在谈话中一开始就谈到了苏联战 略的问题。他说,西方不少人正在讨论苏 联的战略究竟是向西还是向东,还是声东击西。有的人还幻 想把苏联这股祸水推向东方。欧 洲是一块肥肉,大家都想吃,我们没有资格。美苏争夺的重点在欧洲 ,正由于这个原因,双 方都一直把重兵摆在欧洲,谁也不肯丢掉这块肥肉。他准确地列举了美苏双方 在欧洲的兵力 数字后说,我看苏联就是声东击西,麻痹西方。西欧国家太多,太散,太软,不能单靠 美国 ,应该联合起来,共同对付苏联的威胁。 在中美关系改善之后,毛主席和周总理最关心的是我国同作为东西两个经济大国的日本和西 德的关系 问题。周总理向毛主席汇报了西德政治家施罗德刚刚访华的情况,说施罗德来谈得 不错,他表示回国 后将为两国早日建交而努力。日本田中首相想来访问,仍没有下决心建交 ,如果同西德谈成,对他也 是一种压力。他又说,王殊在那里工作做得不错,结交了政界、 经济界不少重要的朋友,了解了很多 的情况。在尼克松访华后,西德不少右翼政治家包括基 督教社会联盟的施特劳斯都想到北京来访问。 毛主席说,我就是喜欢右派,可以请来,我也 可以同他们谈。尼克松来,我就是同他在这个房间里谈 的,谈得还不错。你们也可以多派一 些人出去,交些朋友,听听他们的意见。 凌晨1时了,周总理说,时间不早了,请主席早些休息吧。告辞后,总理在外面的小会 客室里又同他们 谈了一会。他说,毛主席已批准了外交部有关同西德谈判建交的请示报告, 要尽快办。他要王殊马上 回波恩去了解西德各方特别是政府对施罗德访华的反应,迅速报国 内。如果可能,早日同西德开始建 交谈判,对日本会是一个压力。当然,如果日本同意同 我国建交,对西德也是一个推动。结果,如周 总理所预料的,1972年9月29日,周总理同田 中首相在北京签署了两国建交的联合公报。在同一天,中 国、西德的谈判代表也在波恩草 签了两国建交的联合公报,西德谢尔外长应我国政府的邀请将到北京 访问,同我国姬鹏飞外 长正式签署这个联合公报。这两个消息同时刊登在9月30日《人民日报》的第一 版上。毛主 席、周总理对同时与日本、西德建交非常高兴。第七部分第21节 乘胜前进(2)1972年8月,一年一度的联合国大会的准备工作又忙起来了。中央为了协调 与各友好国家的关系,决定 派乔冠华在大会前出访罗马尼亚、阿尔巴尼亚和巴基斯坦。外交 部东欧司的有关同志陪他去罗、阿两 国后,回乌鲁木齐休息两天,由时任亚洲司副司长叶成 章和章含之从北京去乌鲁木齐会合后,陪同乔 冠华去巴基斯坦。东欧司的同志在新疆等他们 回来后同机回京。这天中午,叶成章和章含之赶到乌鲁木齐。下午向乔冠华汇报后,大家一起晚餐。那天,乔 冠华喝了 很多茅台酒,饭后他又邀众人在大厅里喝茶,他似乎很兴奋。 谈话中不记得是谁提到文化大革命高潮的1967年时,乔冠华被红卫兵抓去的事。乔冠华 似乎一下子被 激怒起来,猛然转头对章含之说:“都是你们整的!你们外语学院的造反派在 外交部安营扎寨,把我 和老姬抓去,关在地下室,又关到你们学校!总理指示放人,要我们 参加‘八?一’招待会,你们硬是 不放!你也是造反派,所以你老是反对我!” 章含之当时被他这无名火弄得不知所措,所有人都看着她。章含之也生气了,她说 :“乔部长,你不 能不分青红皂白乱骂人!我又没造过你的反。我也挨过整,我们‘红旗大 队’是保你们的,保‘陈、 姬、乔’,你怎么乱冤枉人!”听到这话,乔冠华更火了,他说:“你们‘红旗大队’也是造反派!我亲眼看到外交部 15号门外的斗 大标语‘打倒乔冠华’是署名‘北外红旗大队’。你们和‘造反团’都是要 打倒我的!” 章含之试图向他解释红旗大队中有一小部分人在王力1967年8月7日讲话后怕处于被动 ,想抛出乔,保 住陈、姬,因为乔在“反右倾”中受过处分,有把柄。但“红旗大队”中的 大多数人不赞成这种机会 主义的态度。 对此,乔冠华武断地说:“我不听这些,反正你们都是造反派!”其他人看见章含之和部长 争执,都 对章含之说:“行了,行了,你别说了。”“我不干,凭什么给我扣帽子?”章含之满腹委屈。她得这个部长这么烈的性子,很难 在他下面工作 。但另一方面,自己却并不厌恶他。她心里萌发一种好胜心,想叫他知道自己 不是 轻易可以被权势压 倒的。同时,她觉得乔部长才气横溢,也许他是诗人李白那样的 性格,因这种性格容易了盛气凌人, 使人无法忍受。那天晚上,就这样不欢而散……不过谁也没料到,乔冠华和章含之的关系的转折,竟然也是在这次出访中。 代表团在巴基斯坦访问两天,同巴基斯坦总理布托和他们的外长会谈。第二天下午谈判 结束,准备次 日乘专机回乌鲁木齐。晚上,章含之和叶成章整理完会谈记录,欲让乔冠 华审阅后交使馆发回国内。 叶成章要章含之拿去给乔冠华看。 代表团住在拉瓦尔品第的洲际旅馆。乔冠华住的是一个很大的套间。章含之推门进外屋时, 发现他独 自坐在客厅的长沙发上。已是夜间,屋内灯光很暗。客厅的墙壁是浅蓝色的,一个 伊斯兰风格的圆形 彩色大吊灯悬在屋子中间,一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清真寺油画。屋内点 缀着许多浓烈的热带鲜花和 散发着幽香的兰花。吊灯下的圆桌上有个硕大的水果篮子,里面 盛满了南亚特产的各种鲜果。房间的 主人显然还未动过其中任何一样,因为水果篮外面的透 明漂亮包装和绿白相间的缎带都尚未拆开。这 时的客厅里只亮着沙发旁的一盏桌灯,在这足 有五六十平米大的房间里,一盏孤灯散发着幽黄色的亮 光,照着那画中的清真寺和那淡淡的 蓝色墙壁,一切都显得那么朦胧,那么忧郁,很容易勾起人内心 的伤感。在这幽暗的灯光下,章含之看见乔冠华独坐在长沙发的一端。此时的他似乎除去了一切的戒 备,显得 那么疲惫、忧伤。他静静地坐着,似在沉思,似在幻想,又可能是在回忆。章含之突然从心底产生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忧伤。 乔冠华也不急于问她有什么事,他似乎还未从那梦境中走出来。他指指桌灯边的小沙发,慢 悠悠地说 :“坐吧!”章含之坐下,递给他整理好的记录,轻声地说等他看完再来拿。乔冠华把记录随手放在沙发 上,慢悠 悠对她说:“不忙,坐一坐吧!”屋内那样静谧,他俩谁都不想说话。过了一会儿,乔冠华慢慢地说:“我知道你对我有意见。你不要放在心上。我很可怜,什么 部长不部 长,都是空的。我心情不好,你不要生我的气。”他又说:“如果我得罪过谁,你 都对他们说我很可 怜,不要放在心上,何必呢!”说罢他深深地叹了口气。章含之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显然她被他脸上那种无限的惆怅打动了,一种同情、一种理解 触动着她 。她觉得平时为部长的乔冠华只能扮演天天必须扮演的角色,此时的乔冠华才 是他全部的自我。默默 地坐了十来分钟,章含之说:“我走了。”他点点头。当章含之快到门口时他又把她叫回去,说:“桌上那一篮子水果你带走吧,你们大家去吃, 再带点回 去给在乌鲁木齐等我们的东欧司的几个尝尝。”章含之说:“谢谢你,不过还是 明天走的时候一起带 吧。今天也晚了,大家都回屋了。”他说:“也好,我告诉远行(即 他当时的秘书程远行)。”回到乌鲁木齐后,乔冠华好像仍未摆脱在拉瓦尔品第那天晚上的情绪。他显得平静寡言,总像是在想着 什么。晚餐时赛福鼎同志请他吃烤全羊,他似乎很高兴,但过后又出现那种遥远 的神情,若有所思, 心事苍茫。章含之的房间正巧在他套间的隔壁,她见他说喜欢在走廊里独自散步。他们在乌鲁木齐休息了两天。第 二天上午,乔冠华提议大家在宾馆院里散步。他们一行十余人跟着他在院中漫步 。新疆的8月是很美的 ,天气比北京凉爽,瓜果特别脆甜。走到一个大花坛前,乔冠华停下 来,那里栽了许多红得发紫的大 理花。乔冠华问新疆陪同的同志:“这花可以摘两朵吗?”一般当然是不允许的,但他要摘,新疆的同志自然 说可以,乔冠华果真摘了几朵。事隔多年,章含之还记得当时他们十多人中,一 共有三位女性,他一 人送了一朵,还兴致勃勃地说要照个相。他要大家把花佩在胸前同他一 起照相。很久之后,章含之偶 尔翻出这张照片。她问乔冠华为什么要摘那大理花照相。他说 其实他就是想送一朵花给章含之一个人 。他并不知道章含之当时的生活状况,也说不清是种 什么感觉,只是想送她一朵鲜艳的盛开的花。 一个多月后,在准备去纽约出席联合国27届大会时,乔冠华从毛主席那里终于得知章含之 的破裂的婚 姻。那是在日本首相田中首次访华后离开北京的那天晚上,即9月29日。第二天他们就要出发去 联合国。毛 泽东召集他们去谈田中首相访华的情况,在座的有周总理、廖承志、外交部的姬 鹏飞和 乔冠华以及几 个参加中日建交公报工作的翻译,其中包括章含之。那天,毛泽东对于继中美 关系后又打开中日关系 非常高兴。他谈笑风生,古今中外,讲了许多话。当场的气氛也十分轻松。 毛泽东在讲了许多历史故事之后,不知怎么,话锋一转,直视着章含之说:“我的章老师, 今天我要 批评你!你没有出息!”章含之当时坐在正对毛泽东的一张临时搬来的椅子上,她以为毛主席还在开玩笑,于是笑嘻 嘻地说: “我一定接受主席的批评,我这人是没出息!”毛泽东认真地说:“我的老师啊 ,我说你没出息是你 好面子,自己不解放自己!你的男人已经同别人好了,你为什么不离婚 ?你为什么怕别人知道?那婚 姻已经吹掉了,你为什么不解放自己?”毛泽东当着这么多领导,突如其来地揭开了章含之生活中的伤痕,使她一时乱了方寸,不知 如何去想 ,如何作答。继而,章含之心头一酸,哭了起来,边落泪边说:“主席,别说这事 ,好吗!”毛泽东说:“我今天就是要说。你好面子,怕别人知道,我就要说给大家听。”在场的领导 都愣愣地 看着这戏剧性的一幕,大概都觉得不好插话,一时出现了几秒钟 难堪的沉默。章含之终于说:“主席 ,你批评得很对,我回去就办,本来也是完了的,早晚 的事。主席讲了,我一定解放自己。”毛泽东说:“那好!办完了我祝贺你。”章含之,天生丽质,才貌双全,雍容华贵,仪态万方;她是名倾朝野的鸿硕之士章士钊的千 金,她拥 有一个十分中国十分孔孟味道的名字,又成长和陶冶在极富中国社会主义特色的厚 厚大红门内,堪称 社会主义的“红色名媛”。章含之从小就受到良好的教育,建国之初,随父亲来到北京。她读书的贝满女中原是美国人 办的教会 学校,1952年抗美援朝运动开始,学校领导加强了在师生中肃清崇美、恐美、亲美 的思想教育,也正 是她思想开始转变的时候。那时,她刚从上海来,对北京的一切都 不喜欢,她和老师、同学都不大来 往。老师可能认为她是思 想落后留恋大上海。所以她自然就成了帮助的重点。在大家的帮助下她的觉 悟提高很快,思 想一下子变得十分激进。她不顾父母亲的反对,坚决要求参军去朝鲜战场。后 来学校 把名单报到市委,市委批示说她是独生女,父亲是有影响的民主人士、高级统战对象 ,不宜去朝鲜。 章含之在参军申请被拒绝后情绪十分激动,认为是这个家庭阻碍了她参加革 命,于是,毅然决然向家 里宣布:“我要革命!”因此她要从家里搬到学校去住。她的父 亲听后,默然不语,只是深深地叹了 口气。而章含之却头都不回地搬了行李住进了当时已改 为“五一女中”的宿舍,连周末都不常回家。 1953年章含之高中毕业,原来她报考大学的四个志愿中两个是工科:清华大学的建筑 系和水利系;另 两个却是文科:北京大学的中文系和新闻系。当时正值国家的第一个五年计 划开始,当时那一代中学 毕业生满怀激情,渴望到社会主义建设的第一线去。她听过一次水 利专家钱正英的报告,因而特别想 学水利,到三门峡去。但她心中却仍留恋文科,所以 还是报了中文和新闻作为第三、第四志愿。她的 父亲毫不干预她的选择,她想那时他已认识 到女儿的生活道路只能由她自己去走,他是不可能影响她 的。后来,临近高考时,学校党组 织找章含之谈话,动员她到当时的北京外国语学校(1954年改为“北 京外国语学院”) 学习外语。她情绪很坏,抗美援朝运动之后,中学生里普遍有排外思潮,学外语并非 她的愿 望。但另一条原则却又是很坚定:服从组织需要。这时,她的父亲很耐心地劝她,他说 外语 是门很好的学科,天地很大。他说:“我看你学工程不见得一定合适。说不定将来学习外国 文学对你 倒是蛮好的呢!”由于基本上已经内定了,因此章含之虽然高考成绩很好,可以进入清华,却还是优先被“北 外”录取 了。学校远在西郊,她一般两周才回家一次,因此她与父亲章士钊交谈就更少了。 大约1956年,周总 理去家里看望她父亲,问他家里有什么事需要总理照料。章士钊就提到 章含之,说小女在外国语学院 读书,希望总理关照,毕业的时候留在北京,留在两老身 边。 章含之当时在学校,对这一切浑然不知 。过了几天,学院的党委书记找她说这件事,并说 总理办公室关照学校要对“民主人士子女”适当照 顾。那时,她正在申请入党,盼着早日摘 掉“民主人士子女”的帽子,而父亲偏偏替她去向总理要求 照顾,她可真正地气坏了!那个 周末,章含之跑回家,冲着两位老人嚷嚷着要他们不要管自己的事。 她说,“你们去求总 理,使我无地自容。我要靠自己!”不过,章含之后来还是留校任教。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章含之在学校受到冲击,大字报贴满了她宿舍的房门口,学校的大 字报区里 也有不少,骂她是“黑帮爪牙、亲信”、“修正主义苗子”。她被揪出来几次后, 就被踢出“革命群 众”的队伍。当时她惶恐之极,她虽然经历过几次政治运动,却从未见过 红卫兵在“扫四旧”的口号 下用皮鞭抽打他们所定的“反革命”,以及对党的领导干部、教 授学者施以种种虐待、凌辱的恐怖景 象。 这时只要有机会章含之就骑车跑回家。因为她感到家庭还能给她安全感。章士钊出奇地镇 静。尽管附 近的红卫兵也不时把大门敲得震天响,进来检查有没有“四旧”,领袖像是否挂 在应挂的地方,章士 钊却毫无惊恐之感。他给了章含之极大的精神力量,他说他不相信这种 混乱会延持太久。 在那疯狂的日子,章含之特别想家。因为她是“黑帮爪牙”,学校里没有人理睬她 ,同她说话,除非 是开批斗会,要她“交待”同黑帮的关系。章含之感觉像是落入一个黑 暗的深渊,十分想念温暖的家 ,想念自己的女儿和年迈的双亲!1966年8月19日的夜里,厄运终于降临到她父亲章士钊的头上。那天晚上,红卫兵 在章家“打、砸、抢 ”。红卫兵造完反,带了大批的“战利品”(书籍、信件为主)撤退了,临走前到处贴封条,书架 、书橱、 书桌,连沙发上也恶作剧地横贴了好几张封条,并且警告如果坐沙发,封条断了, 他们就回来批斗。 北大红卫兵走后,章含之赶快扶父亲走进卧室,让他躺下。此时她满腔的愤怒、辛酸、委 屈,再也忍 耐不住了,扑通跪在父亲床前,把头埋在他手臂中痛哭起来。父亲轻轻拍着她的 头,细声地说,“不 要难过,他们迟早会来的!”后来,父亲说他累了,要歇一会儿。半个小时过去了。章士钊自己颤悠悠地从卧室出来。章含之急忙过去,问他要什么,她 替他拿。他摇 摇手似乎无力回答。他端坐在写字台前,说:“拿纸笔来。”她不知父亲要 干什么,说:“休息吧, 明天再写!”章士钊不动声色地说:“不,现在写,给毛主席写 信!”他在信中告诉毛泽东,北大红 卫兵如何来抄了他的家并斗了他。 当时章含之以为这封信是不会有回音了的,没想到,信送出的第二天,总理办公室就来了电 话,说主 席已把章老的信批转给总理落实办了,北大红卫兵已受到严厉批评,已命令他们立 即送回被抄物品。 晚上回家,当章含之听到总理的指示时,激动得泪流满面。 9月1日,章士钊又收到了毛泽东的亲笔复信,信的内容如下:行严先生:来信收到,甚为系念。已请总理予以布置,勿念为盼!顺祝健 康毛泽东九月一日同一天,周恩来指示301医院接收章士钊以及程潜、傅作义、蔡廷锴、李宗仁等人住院保 护。原来毛泽东把章士钊的信转给总理时作了批示:“送总理酌处,应当予以保护。”周总理不仅立即对章士钊的安全采取了十分周密的措施,而且乘毛主席作此批示之际,亲自 拟定了以 下一批应受保护的民主党派人士及干部名单:宋庆龄、郭沫若、章士钊、程潜、何 香凝、傅作义、张 治中、邵力子、蒋光鼐、蔡廷锴、沙千里、张奚若。 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湖南长沙人。北洋时期曾任段祺瑞执政府司法总长兼教 育总长。新中 国成立后,曾任全国人大常委会常务委员、 中央文史研究馆馆长。早在1920年,章士钊就与毛泽东相 识相交,此后近五十年始终没有中 断交往。章士钊是我国近、现代史上一位有影响的政治活动家和学者。一生经历丰 富,在思想上、政治上走过 曲折复杂的道路。他鼓吹过旧民主主义革命,策划过暗杀清廷要 员的活动,后又转而提倡苦读救国, 拒不参加革命组织。他赞成过资产阶级代议制,又宣传 基尔特社会主义。他接近过袁世凯,又参加了 反袁、讨袁斗争。后来在段祺瑞执政期间,推 行复古倒退政策,但又设法营救过李大钊。他三次办《 甲寅》杂志,而主旨不一。抗战期间 , 他坚持民族气节。毛主席去重庆谈判,他关心毛主席的安全。 在解放战争后期,他积极为和 谈奔走,充当和谈代表。“文化大革命”期间,他积极进言,希望不要 打倒刘少奇。临终前 ,仍致力于和平统一祖国的活动。 他在学术上,也有不少建树。晚年出版的《柳 文指要》, 功力甚深。郭沫若在章士钊的追悼会上说他拥护中国共产党,关心社会主义建 设,为国家 的统一大业,不辞劳苦,鞠躬尽瘁,可为盖棺之论。章含之时常想:“父亲大致 就是这样一个跨越了 中国近代现代史上三个时代的历史人物。在他九十二年漫长的生涯中, 他走过了一段十分曲折的生命 旅程。然而纵观他的一生,他所走过的路似乎颇为典型地映现 了中国上世纪末那一代知识分子的追求 、困惑和理想。而最终,在他七十高龄之时迎来了全 国解放,使他在一生的最后二十四年中得以亲眼 见到中国共产党领导下的新中国的昌盛,我 相信他是满足的。遗憾的是,当他1973年病逝香港时,中 国大地还处于十年浩劫的灾难 之中,中国的台湾岛还孤悬海峡的那边。他来不及表白心迹就匆匆离去 ,他自然剪不断对祖 国对民族的丝丝忧虑。” 毛泽东同章士钊有着半个世纪的友情。早在1919年前后,章士钊挚友杨怀中先生(杨开慧 烈士之父)就 把毛主席介绍给他。 1921年毛泽东找到章士钊,请他帮助一批有志青年去欧 洲留学。章士钊不仅自己 慷慨解囊,而且在社会名流中集资,共筹措两万银元。1963年 ,毛泽东曾对章含之说,其中一部分资 金由他自己带回湖南,成为支持革命的重要财政来源 。1945年在重庆,他又直言劝毛泽东早回延安, 不可轻信蒋介石的和平诺言。 1963年,毛泽东70寿辰,章士钊带女儿章含之去赴毛主席的家宴。就在那天晚上,毛 泽东要章含之帮 他学英语,从此戏称章含之为他的“章老师”。此后,章含之除了每周帮毛 主席学英语之外,还成了 毛主席与她父亲之间的“联络员”。1966年,“文化大革命” 开始后,章含之给毛主席写信,说不理 解这个运动,他给章含之赠言,要她“经风雨,见世 面”。1970年,章含之再度见到毛主席时,她正 在北京针织总厂下放当工人。毛主席把 她叫去,给她任务要她回外语学院搞外语教改,并且亲自指示 她搞完教改方案不要再留在学 校。毛主席要把章含之调到外交部去。当时他说:“我们现在需要女外交家,我看我这个章老师 可以。又 能说又能写。你给我写的信硬是蛮厉害的呢!你要到外交部去,当发言人!”就这 样,毛主席决定了 章含之后半生的命运。外院的教改还未完成,中央来调令,要她立即到外 交部报到。因此,章含之常 常想,自己的一生虽然能见到毛主席的机会并不如其他一些人多 ,但他却在自己人生的关键时刻决定 了个人的命运。对于她自己来说,毛泽东有一种“神” 的力量! 这天晚上,章含之很久未能入睡。她没有想到毛主席会深知自己个人生活中的波折,但她深 感他对自 己父辈般的关怀。她默默地回味着生活的甜、酸、苦、辣,既没有悲伤也没有兴奋 。一切荣辱毕竟都 是过眼云烟,难以排遣的就是无穷无尽的孤独!第七部分第21节 乘胜前进(3)在毛泽东语重心长的谈话的第二天,乔冠华和章含之就参加中国代表团赴纽约出席 联大会议了,并计 划在联大会议之后回国途中访问英、法两国。从1971年开始,周总理 嘱咐每年赴联大的代表团都由民 航派专机送至巴黎,他说他每年都要去机场送行。那天晚上 出发前在周总理的西花厅开会,散会已是 十点多钟,回家取了行李就直奔机场。尽管乔冠华 一再劝阻,周总理还是去机场在飞机旁与全团人员 一一握手告别。 按照出发前的方案,章含之是代表团主要英语翻译这一,她任务完成得非常出色。然 而她 觉得“世上 的事总像是由不可知的命运在操纵,我没有想到冠华当时心中已萌发的对我的情 感,因而也没有想到 临行前主席这番话所激起的冠华感情上的波澜。但不久,我就意识到我 需要面对一生最重大的一次抉 择。”参见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出 版,第137~14 8页。 显然,毛泽东的话,搅动了乔冠华的情思,在他的心头,激起了阵阵涟漪。代表团在准备出席联大的发言稿时,乔冠华口授了一段关于美、苏关系的评论,其中有一句 话,大意 是说两个超级大国的妥协协议都可以因矛盾激化而“一风吹”。当时外交部翻译 室的同志按字面翻译 了。乔冠华历来对文稿都是亲自认真审定的。这次,他建议把“一风吹 ”译成美国女作家玛格丽特?米 切尔的世界名著《飘》的英文原著书名 “Gone with the wind”(随风飘去)。后来,当乔冠华在联合 国讲坛上念到此处时,同声 传译的耳机中传出“Gone with the wind”的译文,全场涌动起会心的笑 声,并有代表鼓掌 ,可见这段讲话取得了极好的效果。在这届联合国大会上,乔冠华发言揭示了欧洲和平与安全问题,他说:“经历了两次世界大 战的欧洲 各国人民,普遍关心欧洲的和平与安全问题。这是可以理解的。第二次世界大战已 经结束27年了,许 多欧洲国家的领土还驻扎着大量的外国军队,处于这个或那个超级大国 的军事控制之下……在这种情 况下,怎么谈得上欧洲各国人民真正的和平与安全呢?值得注 意的是,目前有人正利用欧洲人民渴望 和平的心情,采取种种手法,极力掩盖欧洲和平与安 全仍然面临威胁的实际情况,制造欧洲缓和、面 前无战争的假象,以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 。一个超级大国在它认为需要的时候,可以出动大量军队 突然袭击并占领自己的盟国的事实 表明,这种军事同盟并不是什么和平的保障。” 乔冠华接着指出:“我们认为,要真正保障欧洲的和平与安全,就必须坚决反对超级大国的 侵略、干 涉、颠覆和控制,就必须解散军事集团,在尊重主权,互不侵犯,互不干涉内政的 基础上,实现欧洲 各国之间的和平共处。”这一届联大还围绕中东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乔冠华批评两个超级大国“拼命争夺世界霸 权”,是 “当前世界不得安宁的根源”。 到达纽约之后忙碌了几天,章含之发现乔冠华常常若有所思,对她 也很客气。终于有一天, 他们之间发生了一段微妙的谈话。 那时,每年的联大会议是最好的国与国之间双边、多边会晤的机会。乔冠华除了代表中国政 府作大会 发言外,大量的工作是在会外与各国外长的接触。这天上午,他有一个会见活动, 地点约在大会大厅 后面的休息过道。大会开会时,那里比咖啡厅安静。乔冠华由章含之和礼宾司的一位同志陪同到了会见地点后,等了十多分钟仍不见对方来。礼 宾司的同 志说他去会场内找一找,于是,整个宽敞的大过道就剩下了乔章两人坐在长沙发上 。 他们两人交换了几句没有什么意义的对话后都沉默了。然后,乔冠华突然问章含之:“那天 主席说的 情况是确实的吗?”章含之一时没有反应过来,说:“什么情况?”他说:“就 是主席讲的你个人生 活情况。”章含之这才明白他指的是临行前在主席那里的谈话,一 时有些慌乱,最后她说:“其实我 们早已分开三年了。没有办手续是有一些客观原因,那时 他也处于政治压力下,我不愿增加他的困难 。主席批评我,是为我好,我回去就按主席指示 办。” 乔冠华显得很不自然,干咳了两声说:“那好!”就再不往下问了。章含之也很不自然。一种心灵的感应告诉她,乔冠华并非坐等客人无聊随口问问,以示领导 的关怀。 后来,乔冠华突然站起来说:“我想走走!”就在过道上来回散步直到礼宾司的同 志把客人找来。那次短暂对话后一切似乎恢复原样。章含之仍陪同乔冠华会见客人,他们也没有再提到个人 生活的话 题。然而,章含之深知一种微妙的感情正悄悄地滋生在两人之间。过了些天的一个夜晚,乔冠华那层楼的服务员小朱下来叫章含之等四五个人上去,说:“乔 团长今晚 无事,想请大家到他房里听音乐。”他们上去时,乔冠华已在放贝多芬的交响乐。 他酷爱西方古典音 乐。在后来他们两人结婚前夕,他的孩子没有与他商量从家中搬走了一切 之后,他曾说他最舍不得的 是他积存一生的五百多张唱片。他爱贝多芬,更爱肖邦的钢琴曲 。 那天晚上,谁都不说话,只是沉浸在一首首的乐曲所营造的醉人惬意的氛围之中。乔冠华只是在换唱片时似乎从梦中醒来,说了一句:“这是人生最大的享受。”对此,章含 之印象十 分深刻,她记得,乔冠华后来在政治动乱的岁月,苦恼时惟一的寄托也是音乐 。章含之曾经叹息地对 他说:“其实你应当是文学家或者是音乐家。惟一不适合你的就是 政治家。你毫无掩饰地宣泄你的情 感,这就是搞政治最大的忌讳。”而这时他反唇相讥说: “你不也是这样?” 那天晚上听到十点多钟,大家站起来说:“乔部长休息吧,我们回去了。”乔冠华点点头 。可是当几 个人走到房门口时,他突然叫章含之留一下。章含之以为是第二天开会的事,可 他却说:“没什么事 ,只是想留你再陪我听一张肖邦的钢琴。”于是,章含之默默地坐在他对面的沙发里,她知道在悠扬舒展的钢琴旋律下,彼此的心都不 平静。一 种磁性在吸引着两人相互靠近,但又有一种社会的无形压力在排斥他们的接近。几 个月之后,乔冠华 告诉章含之那天晚上她走了之后,他很久不能平静。半夜,他起来想写点 什么,但心绪很乱,只写了 两句话:“晚风孤夜深秋院,隔江人在雨声中”。他说这是写给 章含之的……此后不久,大约是11月初,外交部的一位“通天人物”突然打长途电话到代表团 点名要章含之立即回 北京,说有重要任务。章含之接到通知后去找乔冠华,她多希望能按原计划陪他去欧洲访问。她说,我没有那么重 要,国内 不可能有什么事非我不可。章含之问乔冠华是否可以和部里商量原计划不变。他说 他已经打过电话, 部里那位“通天人物”大发雷霆,说是中央有重要任务要章含之回去,不 得更改。 那时中美之间没有直接通航,来回都要经巴黎乘一周一次的法航。为了按时赶回北京,章含 之订了11 月8日的机票。没想到这一天纽约下起了暴雨,本已是深秋,却雷电交加。不到 半日,许多街道已积水 很深,很难通行了。与章含之同行的有4位,飞机是晚上7点多的, 但由于天气恶劣,代表团决定让他 们下午4点就出发。3点多钟时,乔冠华要厨房做了面条 ,为章含之一行送行。在十层会议室里,乔冠 华陪他们吃面。章含之他们其实刚吃过午餐不 久,但还是都上楼了。 只见乔冠华满面愁容,非常担心他们在雷雨天起飞的安全保障。章含之开了句玩笑,说:“ 团长,你 们今晚睡大觉的时候,说不定我们4个人已掉进大西洋里喂鲨鱼了。”听到此话, 谁都没料到乔冠华顿 时紧张起来,失态地对代表团陪去机场的同志大声地说: “今天不走了!不能冒这种险!我的决定,我负责!”章含之很紧张,马上说是开玩笑,没有把握飞机是不会起飞的。再说,要按时赶到北京只能 乘这一班 飞机。乔冠华没有坚持,但显得异常焦躁。他把他们送到大门口,一再嘱咐要小心 ,还关照送行的同 志说万一有雷鸣,还是考虑返回,切不可冒险。 汽车涉着深水艰难地往机场走,路上竟花了3个多小时。到了机场已过了原定起飞时间,但 因为所有航 班全部延误,所以还在等候。晚上9点多钟,机场人员找到他们,说有电话。代 表团陪同的同志接完电 话后回来,为难地征求他们意见,说乔部长亲自来电话,要叫你们回 去 。这时章含之直觉地感到,乔 冠华在对他们四个人的关怀中有着一份对自己的情意。但她知 道此刻的他又处于极不理智的状态。因 此,章含之说请报告团长,行李都已托进去了,不好 撤出。如果安全系数不够,法航会取消这班飞机 的,请他不必为我们担心。事后,别人告诉章含之,那天在纽约代表团驻地,很多同志都不理解乔冠华为何如此激动烦 躁 。他每 隔一小时就叫办公室打电话问机场,他们那次航班起飞没有。到了晚上9点雷雨还不 停,他断然下令返 回。后来,飞机大约于午夜起飞,一架巨型波音“747”大多数旅客都 退票了,整个机舱只不过十多名 乘客。当飞机平稳地飞越大西洋时,章含之换到一个靠窗的 位子,推开窗板,默默注视着外面黑漆漆 的苍穹,心潮起伏,矛盾重重。她自言自语:“ 我已不可避免地面临一次重大抉择,但要下这决心是 多么不易啊!”参见章 含之:《风雨情》,第137~148页。 联合国成员有向联合国总部赠送礼品的惯例。中国作为一个大国,恢复在联合国及其一切机 构的合法 席位后,自然也应该向联合国赠送一两件代表中国古老文明、独具特色的礼品。 在周恩来总理的亲自 过问下,经过反复斟酌,最后决定赠送两件,一件是巨型长城挂毯, 另一件用整块象牙雕刻而成的昆 铁路缩影。在赠送礼品的那天,乔冠华团长和联合国秘书长瓦尔德海姆 都亲自出席,那天上午在二楼宽敞的主厅 中央临时摆起了一个铺着洁白桌布的讲台,台上簇 拥着一批来自各国的高级外交官,中国代表团的许 多同志也到会。赠送仪式开始后,乔团长 简短致辞,说这两件礼品是中国人民的心意,期望和联合国 进行良好的合作,接着简要介绍 了两件礼物的含义--长城挂毯体现了中国的古老历史和悠久文化,成 昆铁路象牙雕刻象征 中国的建设成就。瓦尔德海姆秘书长在答辞中,称赞中国的古老文明以及两件礼 品的珍贵价 值。 他们两位讲话后,会场上响起了热烈的掌声,新华社摄影记者钱嗣杰摄下了这一组珍贵的历 史镜头。 中央新闻纪录电影制片厂还拍有专题纪录片。代表团每年10月1日国庆都要举行两场盛大的国庆招待会:一场招待联合国高级官员和有 关政府要员; 另一场招待侨胞和联合国的中国职员。在第一场招待会上,美国安全顾问基辛 格博士、联合国秘书长 瓦尔德海姆、埃及外长扎亚特 、巴基斯坦外长布托举杯周旋于人群间。 这时乔冠华团长礼仪有加,并利用这一短暂的机会进行一些重要的谈话。至于更重要的谈话 ,大都利 用发表演说后在联合国会议厅两侧走廊有条不紊地进行。一般事先都是约定的,或 对方约我方,或我 方约对方。开始几年乔团长参加联大都由他亲自率团而来,总要和几十个 国家的外长会面。几年下来 ,会见的各国外长、副外长、常驻代表或副代表总数在几百人左 右。这时,英语翻译章含之、施燕华 ,法语翻译齐宗华、罗旭、吴建民等纷纷出场陪同。每 逢这时,乔冠华的精力格外充沛,风度更加动 人,脸上总是露出 不倦的笑容。 另一场招待会,气氛更加热烈。这时,纽约的华侨侨领、社会名流、联合国中国职员欢聚一 堂。宴会 厅不时传出欢声笑语,人们不时向乔冠华团长和黄华大使说上几句发自内心的祝贺 话。代表团到达纽 约后,华侨的情况出现了明显变化,和台湾方面的距离在拉大,和我们的 距离在缩小。爱国侨胞感到 代表团是他们的后盾,因此愿意说出心里话。他们不仅在这 种场合上一诉衷肠,平时不管白天黑夜或 周末休息日,只要有事就找代表团主管领事 的两位外交官谈上好几个小时。除大型招待会外,乔冠华更喜欢小型宴会,因为这是进行重要谈话的必要形式。为了对西哈 努克亲王 做工作,以坚定他的抗战信心,乔冠华为他举行了一次招待盛宴。那次西哈努克亲 王和莫尼克公主提 前两分钟来到中国代表团,小宴会厅早已一切准备就绪。乔冠华一边招待 西哈努克亲王,一边与亲王 亲切交谈。亲王不时点头。其时柬埔寨还处在战争期间,亲王来 联合国发言也是力挫美国多次阻挠而 成行的。亲 王的大会发言反响热烈,过后又得到中国表示坚决支持的再次保证。亲王的情绪怎么会不 高呢? 乔冠华对代表团的宴请活动特别重视,他好几次指出,宴会是一种形式,要体现中国作为一 个泱泱大 国应有的礼仪。那次安理会正讨论中东问题,埃及外长扎亚特与以色列代表唇枪舌 剑,连连交锋,气 氛十分紧张。夜晚7时,乔冠华宴请埃及外长,但左等右等,不见埃及外 长的身影。乔冠华一直在顶楼一间房间耐心等待,一直等到晚上11时,埃及外长才来到代表团。但一 位负责礼宾 的官员却不经请示,私自决定撤了席。乔冠华对此非常生气,一面批评,一面急 令重作准备。他说, 扎亚特外长为了处理重要事务而迟到,我们就应该充分理解。只要人家 没有打电话表示不来,我们就 应该等下去。这是最起码的外交礼貌。怎么能不请示就撤席呢 ?接着厨师又准备了一个来小时,才重新端上一顿宴席。这时已是第二天清晨。乔冠华照例 和埃及外长 谈笑风生,圆满地结束这一宴请。事后,乔冠华又恳切地指出,外交工作无小事,我们对亚非拉国家尤要尊重,不能摆大国架 子。接受了这一次教训后,此后代表团的一切活动都严格按照规定行事。一次代表团负责人宴请 某非洲国 家的一位女大使,时间定在晚7时。一直等到11时,还不见女大使到来,这时 我们礼宾官员当即询问, 经了解才知道这位女大使已早就安寝。接到电话后,她立即表示歉 意,并派其副代表来赴宴。副代表 到达时,我们仍然以礼相待,宴席完整摆在那里,服务人 员、厨师也在那里耐心地等候。我方的这种 态度,博得了这位副代表的赞扬。以后这位缺席 的女大使再次向我方表示道歉。 乔冠华为新中国的外交事业,真是殚精竭虑,无私奉献,他独特的外交魅力使多少人看到中 国的力量 ;他在五大洲结交许多朋友,甚至还有不少类似“追星族”的外国朋友。据他的夫 人章含之透露,从 上世纪“80年代后期,我开始重返美国纽约,多数是出差,有一次是探望 女儿妞妞。进入90年代,我 每年差不多要去美国东海岸两次。但是在这十多次的访问中,我 尽量避免回到东河之畔的联合国!尽 管时光的流逝多少冲淡了心中的痛,但是乔冠华的名字 与中国加入联合国是这样紧密地连在一起,每 每见到联合国大厦我的心又会流泪!我难以忘 记那河边的玫瑰园,冠华在会议空隙时最爱在那里散步 ;我也依稀能重见冠华在草地上欣赏 那里的雕塑;我更难抹去那一幕幕激动人心的安理会辩论的记忆 ,记得在联合国大会的咖啡 厅里,只要冠华从会场出来休息,他的周围立即围满了各国代表,常常是 两个人合坐一个矮 凳,围得水泄不通。大家都想听他讲话,听他豪迈的笑声。那时冠华还有一位美国 的女性崇 拜者。她名叫爱丽斯,是一位房地产中介商,专为联合国各国代表团介绍房产。她有一幅自 制的地图,上面标明各国代表团驻地以及她推荐的房产。陈楚同志记不住她的姓名,总叫她 ‘画地图 的’。爱丽斯那时大约三十多岁,金发碧眼,称不上漂亮,但很有交际活动能力。 据说许多代表团都 是通过她购买了驻地房产,所以她经常自由出入各代表团驻地的招待会。 爱丽斯开始与中国代表团接 触是想推荐她的房地产,但很快,她被团长乔冠华吸引,大家都 认为爱丽斯爱上了乔冠华。这成为代 表团茶余饭后的一段佳话,因为爱丽斯对冠华一往情深 ,只要冠华出现在哪里,她就会在哪里。冠华 在大会发言,她一定会在听众席的第一排,穿 着非常引人注目的服饰。冠华在咖啡厅,爱丽斯又追随 左右,坐在最靠近他的地方。她以美 国人坦直的方式给冠华发了许多邀请,请他单独约会,到她家里 去‘喝茶’。遭到婉拒后, 爱丽斯也会锲而不舍,跑到代表团驻地要求单独会见乔冠华。晚上不管冠 华出席哪个招待会 ,都会看到爱丽斯的身影。这事后来弄得冠华有点尴尬。出于礼貌,他不好叫爱丽 斯不要跟 着他,但她的确成了一种干扰。记得有一次,冠华出席一个阿拉伯代表团的招待会。到达后 我们四面观察,告诉冠华今晚爱丽斯没有来。谁料,不到半小时,陈楚同志走过来,拉拉冠 华的袖子 ,诡秘地用他的山东调笑着说:‘老乔啊!那个画地图的又来了!’我当时是冠华的 翻译,急忙四处环 顾,只见爱丽斯在不远处,眼睛正凝望着冠华。我们没有找到她是因为那 天晚上她换了装束,一袭金 黄色绣花的阿拉伯长袍,长头发散落在肩上,与平时的职业女性 形象大不相同。”“爱丽斯的故事一 直延续了两三年。她每逢冠华生日都会寄来贺卡,也不 知她从哪里查出的。记得有一年她的贺卡是一 张通红闪亮的画面,远处半个光芒万丈的太阳 正在冉冉升起,近处的沙滩上,一对泳装情侣的侧影手 牵手踩着海水在漫步。整个画面都是 红色的,热烈壮丽。爱丽斯会算星辰,她在贺卡中说冠华生日之 夜的几点几分,她和他的19 92年在哈佛大学任访问学者两颗星辰将相会。我那时真的觉得爱丽斯这样 痴情挺让人感动的 ,不过冠华说这是胡闹。有时,我觉得女人的心要比男人柔弱得多。”这件事还没 有完,前 几年,章含之“在纽约遇到一位与联合国关系密切的朋友,谈起旧事,她居然认识爱丽斯, 说她已退休,终身未嫁,现在独居在纽约。她还说爱丽斯曾多次打听乔冠华后来发生了什么 事。我不 胜感慨,不知她是否是为了冠华终身不嫁?!我有种冲动,想把乔冠华后来的故事告 诉她,但又想一个 美国人又何以能懂得中国几千年历史形成的复杂的政治斗争呢?还是让当 年征服联合国的那个乔冠华 留在她的心上吧!”章含之:《跨过厚厚的大红门》, 文汇出版社2002年7月版,第274页。 1972年第二十七届联合国大会的前夕,毛泽东在临行前的指示谈话时,给 了正准备随中国代表团前往 纽约出席会议的章含之一项特殊任务,要她去看望国民党前外交 部长、驻美大使顾维钧先生。主席说 他很敬佩顾维钧的外交才华和为人。当时,顾老先生已八旬高龄,退休后在美国当寓公。毛主席嘱咐章含之说不要用官方名义去 看他,也 不必提是毛主席要她去的。因为顾老先生与她父亲章士钊也可称是世交,可以用晚 辈名义去看望他。 顾老先生的女儿是当时在联合国工作的一位局长,可以请她安排。毛主席 说要她向顾维钧先生介绍大 陆的情况并且邀请他回大陆来看一看。毛主席还要她告诉他统一 祖国是海峡两岸爱国人士的共同意愿 。 根据毛主席的指示,章含之于这年10月5日在纽约顾老先生女儿住所拜访了他并共进晚餐。 那时顾维钧老人虽已高龄,但精神极好,并步履矫健。故人之女的到来使他异常兴奋,他极 有兴趣地 询问了大陆的许多情况。但对来自祖国的热情邀请,他既兴奋又遗憾。因为一年前 我们刚刚取代台湾 恢复了在联合国的合法席位,在此时计划访问大陆的确时机尚不成熟。可 惜的是,一直到顾老先生逝 世,他都未曾有机会回到故土亲眼看一看家乡的变化。在身居美国的几十年间,顾维钧始终未加入美国国籍,他的心一直牵记着那太平洋的彼岸, 他曾深情 地说:“我常心怀中国,我知道,中国将会统一的。”10月9日,章含之从纽约刚到北京,马上就接到通知,要她第二天晚上去毛主席那里 汇报与顾维钧会面 的情况。这是章含之到外交部工作后惟一一次与毛主席单独在一起谈话。 毛主席对会见问得非常仔细 ,也很谅解顾维钧暂时不便回大陆访问。他说要向这些国民党的 元老们做工作,介绍大陆的发展。从 这次联系到次年5月毛主席建议93岁高龄的章士钊重 访香港,与台湾老友恢复联系,共议两岸统一的大 计,章含之深感毛主席在七十年代国际舞 台上取得辉煌胜利之后,他已开始运筹帷幄,构思祖国统一 的蓝图。1972年乔冠华率领代表团回国时,顺道访问了英国和法国。11月14日,他在从纽约赴伦 敦的飞机上, 写了题为《纽约楼》的诗歌,用以勉励代表团诸同志: 何处望寰球,无限风光纽约楼。四海翻腾多少事,何愁!?粪土当今万户侯,奋起古神州!高举红旗战未休,天下英雄谁敌手,帝、修!不斩楼兰誓不休!11月14日,乔冠华到达伦敦,又写了一首题为《访英》的诗:大雨倾盆离纽约,万家灯火到伦敦。问君何事最难忘?革命情谊化海深。 11月17日,乔冠华在伦敦拜谒了马克思之墓,写了如下诗句:束发读君书,今来谒君墓。四顾皆荒凉,独此多花朵。有花无花小事耳,人心向背事才大。八十九年如逝水,唯有君思翻帝座。红旗招展古神州,非君之故更谁何?我亦从君四十年,论君涕泪双滂沱。大错小错千千万,赤胆忠心信无过。迟早终将见君去,促膝畅谈当有所。来日方长吾即归,且献鲜花寄微慕!11月17日,乔冠华自伦敦到巴黎,黄镇等来迎接,他们在大使官邸畅谈至深夜。他的《 访法》诗叙述 此情此景:“黄昏微雨巴黎市,小别重逢也喜欢。往事依稀劳梦想,壮心不 已话当年。”11月19日,乔冠华自巴黎回国途中,挥笔写下《枫丹白露》游历诗:“梦里依稀翡冷翠,枫 丹白露雪 中看,云下偶窥蒙白浪,天边隐约见天山。” 1972年底,当时的党史研究部门计划整理一下1945年“重庆谈判”的情况,写报告 给参加谈判的主要 成员周恩来总理。周恩来很支持,并在该报告中作如下批示:关于“国共重庆谈判”情况,王炳南了解得比较清楚,可找他了解。 而当时的王炳南正在江西“五?七”干校下放劳动。他于1973年初,应党史研究部门的 要求,离开了干 校,回到北京。他和有关部门谈过“重庆谈判”情况之后,也没有人督促他 再回江西干校。王炳南对是否应该再回干校问题,拿不定主意,便去找了和他共事多年的乔冠华。在办公室里,乔冠华对王炳南说:“既然没有人催你回干校,你也不必主动回去。尽管外交 部没有正 式调你回京,党委也没提出安排你的工作,但留在北京等候组织上的安排也未尝 不可。况且,你已年 过花甲,又患有‘心房纤颤’慢性病,经过干校的几年锻炼,也需要在 北京调理调理,看看病,恢复 恢复。关于恢复工作只是个手续问题。此事,你必须和鹏飞那 里打个招呼。”乔冠华的这一番话,对王炳南启发很大,使他感受到关怀,感受到友情。他离开乔冠华的办 公室时, 对乔的秘书说:“老乔说得不错,既没失去原则,又体现了对同志的关怀。”没过多久,在周恩来的亲自关怀下,王炳南被任命为中国人民对外友好协会会长,王炳南欣 然接受。 详见程远行:《风云特使--老外交家王炳南》,第341页。 因为对外友协 是办民间外交的,而民间外交也十分重要,它是中国人民外交的一个组成 部分。党和政 府对民间外交十分重视,一贯把发展各国人民间的交往、开展各个领域的交流 、加强各国人民之间的 了解和友谊,列为对外关系的基本原则之一。王炳南从事这项工作, 可谓驾轻就熟,因为他在解放前 曾从事过多年的民间外交。乔冠华在这段时间,因工作实在太忙,同一些老朋友交往少了。他要跟基辛格、尼克松、田 中角荣、 瓦尔德海姆、葛罗米柯等人打交道,同这些人据理力争,缓和紧张气氛,打破僵局 ……这时李颢有一种被冷落的感觉,老乔来信少了,邀请他到北京作客的话也不说了。但是李 颢在心底里 时常思念老友,渴望同他在一起,听他高谈阔论、仰头 大笑。现在李颢只能从报刊上、电影新闻简报 中寻找乔冠华的身影,听他那熟悉的欢声笑语 。当时,李颢特地订了一份《人民日报》,以便及时“ 捕捉”好友乔冠华的行迹。在一个不 眠之夜,李颢忽发奇想:把笔记本上一张空页撕下,装上信封, 寄往北 京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乔冠华部长收。乔冠华这位阅历丰富的外交才子,可以说见多识广。他知道历史上一字信、二字信的传说, 却从未听 说过有无字信,自己偏偏遇上了。乔冠华从信封上的笔迹看出,这恶作剧是老朋友 李颢干的。这封信 使乔冠华心海掀起了波澜,他靠在沙发上,双目微闭,用自己的心默默地 读着这封信,用那充满哲学 细胞的大脑来判别这封信的内涵。他不住地默默自问:我老乔当 了官,变了吗?好友如此对待我,竟 然寄来一张白纸戏弄我。我老乔不是那种忘记友情的人 ,以前没有变,现在没有变,将来也不会变。 乔冠华知道李颢是怎样的一个人,明白中间的误会。他觉得自己也有责任,因为工作太忙了 ,好长时 间连一封信也没有写给他。于是拿起笔,在李颢寄来的那张“无字信”上签个到: 李颢李颢,不知有何好?千里送册页,要人签个到。可笑、真可笑!乔冠华8月8日李颢接到乔冠华此信后,胸中滔动着千缕思绪,万种情怀,久久不能平静。他对自己的做法 感到悔疚 ,其心里觉得自己确实“可笑、真可笑”。 梁奎峰:《人间自有真情在- -乔冠华与李颢》,见《我与乔冠华》,中国青年出版社1994年3月版,第 245~246页。第八部分第22节 乔章结缡(1)乔冠华访英回国后,据章含之说,他曾向仲曦东吐露了心中的情感,因为冠华第一次到章家来访是和老 仲一起去的。不巧,那晚章含之有活动不在家。9点多回到家,章士钊的老 管家高升告诉她:“来了两 位客人看你,一个戴眼镜,瘦高个;一个矮胖,都是 五六十岁。”第二天,乔冠华给章含之打电话,想去看看她。他们在电话都客气,而在客气中又流露出一 种拘谨。 乔冠华问章含之,那个大雨之夜,从纽约回来路上可好。章含之说:“挺好。三百 多位子的波音747只 坐了十多个客人,都退票了。不过大西洋的鲨鱼不要我们。” 他说:“还开玩笑呢!我为你担心了整整一夜。一早我叫他们打电话去巴黎,知道你们 平安到了 ,我才放心。”章含之沉默,不知何以作答。他又问章含之陪同尼泊尔客人去了哪里。她说长沙、桂林。他 问有没有 拍照。章含之说新华社派了记者,拍了不少。他说是问个人有没有。如果有,找几 张给他看看。章含 之答应了。第二天她把在漓江的几张照片装在信封里送给他的秘书程远清 ,请他转交。此后,在章含之正式办离婚手续之前,乔冠华和章含之一周总要通几次电话。他们从不谈 爱情,也不 谈政治,只是聊天。但那种深深触动两颗心的感情已难以抑制。终于有一天,乔 冠华在电话中突然发 问,离婚手续办得如何了。章含之说快了,只需去一次派出所正式拿个 证就完了。 乔冠华停顿了好几秒钟,此时章含之感到很紧张。最后乔冠华说:“I love you. Will you marry me?”(我爱你,愿意嫁给我吗?)章含之握着话筒的手禁不住地颤抖,她禁不住哭了,但她说:“我知道,谢谢你,但这不可 能!” 乔冠华问为什么?章含之说,我也说不清,但这个社会可能容不得我们的结合。他听了就激 动起来, 说了许多,都用的英语,大概是怕他的孩子听懂。章含之记得很清楚,“那天晚上 我的思绪乱极了。 我知道冠华要给我的这份感情是极其珍贵的,也许这就是我从年轻时代开 始一直寻而不得的那份纯情 ,舍弃它将是我终生的遗憾。但面对现实,我又极为清醒地意识 到,一旦这段爱情公诸于世,它就会 被潮水般涌来的世俗偏见所玷污。无论是冠华或我都可 能难以抵挡来自社会习惯势力的压力。”于是 ,她深夜起来给乔冠华写了一封长信。她在信 中说,“我已无法欺骗自己我对他仅仅是友情。我也相 信我们之间来之不易的爱情是极其真 挚的。但是此时此刻我们彼此更需要的是清醒和理智。我没有勇 气面对舆论的哗然,也害怕 面对社会各种人怀疑的眼光。我们此生恐怕只能成为朋友,我会永远视他 为我的良师益友。 我们最明智的决定是把这段萌芽的恋情深深埋入心底。” 章含之在信中还说,“我做出这理智的决定不仅仅是我可能经不起流言蜚语的袭击,我更多 是考虑这 种‘人言可畏’的浪潮会给他当时蜚声中外的名誉带来的损害”。她说她自幼孤独 ,没有家庭和亲情 的温暖;“我的第一次婚姻又是以失败而告终。我何尝不珍惜他给我的真 情。但世上最伟大的爱情往 往意味着自我的牺牲。……试想我们的结合会引起多少对他声名 的诋毁!无数舌头会在全北京,乃至 全中国散布着同一条花边新闻,说乔冠华爱上了一个比 他年轻22岁的章含之只是因为她漂亮,而章含 之又为了嫁给有名气有地位的乔冠华而同丈夫 离了婚。谁也不会去认真问一问这是否真实。我们俩纵 有千百张嘴也难以解释。我不能忍受 在人们见到他的形象时夹杂在议论中的是这样的诽谤。我不能像 玛格丽特那样使他恨我,但 我愿在这爱情初始之时用理智把它深埋。”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 994年12月第1版,第150~151页。 章含之把信送出去两天后,就收到了乔冠华的回信。他在信里极其愤慨,简直像是在发怒! 他 说他根 本不听她那套小资产阶级情调的什么自我牺牲,那都是一派胡言。如果我们真诚相爱 ,为什么要怕别 人说三道四?他说,她那些托词根本上说是不敢去冲破世俗的锁链,去得到 自己的爱。他说他从来没 有看重他自己的官位有多高,名声有多大。这些本来就是身外之物 。如果为了爱情要舍弃一切,他也 完全无所谓。那才是真正无私的爱。他需要的是他所爱的 人的爱,而不是什么折磨他也折磨对方的自 我牺牲。这下章含之乱了分寸,不知往下该如何办。乔冠华仍旧隔一两天就给她电话。章含之则说让 我冷静地 好好想想再回答你。正在这时,大约是1973年的3月上旬,章含之与前夫最终办完 了离婚手续。 办完离婚手续后,章含之情绪很不稳定:她为这过去生活的结束,既觉得轻松,又觉得惆 怅。对于今 后的事又举棋不定。 章含之办完离婚的当天只告诉了一个人,就是她在外交部的好友唐叶文。对于唐叶文,章含 之后来这 样说道:“我忍不住要多写几句,因为她是我在外交部十年认识的众多人中最诚挚 、最善良也最不幸 的一个。我欠了她很多的情,恐怕今生也难还清。特别是后来她因为受我 牵连挨了不少整,我无法偿 还这笔债。1984年她的丈夫,当时也在外交部工作的老方又 不幸患癌症去世,她那一段的日子是凄苦 的,而我又无法给她以安慰。在我1971年入部 时,尽管我在外语学院已是出了名的人物,但到了外交 部却是从科员做起。小唐当时是我的 副处长。后来我升了副处长,小唐升了处长,仍是我的上级。再 后来,我升了副司长,小唐 却还是处长,变成了我的下级。在外交部的环境中,这种升迁变化往往会 形成一对不可调和 的矛盾,何况小唐是1952年就入部了,比我早20年!然而,她却丝毫不在意,不是 虚 假的,是真诚的。在名单尚未宣布时,她就说:‘你可能要升到司里去做领导了。开会征求 意见时 ,我很赞成。你好好干吧,我会配合你的!’我说你在部里资格比我老多了,这样安 排对你恐怕不合 适。她说你能力强,外语好,这没有什么不合适的。以后,我们的合作极其 融洽,从未发生过矛盾。 我也从来都把她当作知己,任何个人的事和想法都和她谈。万万没 有想到这种真诚的友谊后来竟使她 蒙不白之冤,一直受到株连。因为她后来还留在部里,为 了不使她的处境困难,我们虽在同一城市, 我都几乎从不与她联系。凡是遇到熟朋友时,我 必定要打听小唐近况。……”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 版,第152页。 正因为章含之和唐叶文有这份真挚的友谊,因此从纽约回来后不久,她就把发生在她和乔冠 华之间的 一切都告诉了她。小唐和老方从一开始就极力支持他们。他们认为乔冠华和章含之 是十分相配的一对 ,年龄的差异不是障碍。就在章含之告诉小唐她已办完离婚手续的第二天 ,她刚从食堂吃完饭出来, 小唐神秘地拉章含之到办公室走廊,对她说:“你们那位老爷 知道你办完手续,高兴得快疯了!” 章含之说我谁都没有说,是谁去告诉他的。小唐说,那天上午,老方陪冠华见外宾,是在当 时 外交部 楼梯上那间最大的部长会客室。送走外宾后,老方走到乔冠华身边,悄悄地把这消息 告诉了他。乔冠 华听后先是一楞,问为什么章含之不告诉他。老方说她可能要等情绪稳定一 些就会告诉他的。乔冠华突然从沙发里站起来,快步走到窗前。那天外面正在下着一场春雪,纷纷扬 扬的雪花从天而降 ,在窗外形成了一片白色的雾。 乔冠华猛地推开窗户,用他那诗人的激情大声呼唤:“多美啊!这雪,多纯洁啊!”春寒料 峭,一股 寒气夹带着片片雪花冲进温暖的会客室。当时还留在屋里陪见的同志惊异地看着乔冠华,莫名其妙地缩起颈脖陪他在寒风中站着。只 有老方懂 得乔冠华此时此刻心中洋溢的感情波澜。当天晚上,乔冠华突然在一个宴会之后来看章含之。她不想惊动父亲章士钊,就请乔冠华进 了南房父 亲的小书房。乔冠华什么都没有说就把她搂在怀中,这是他们第一次那样亲近。 章含之默默地流泪, 他轻轻地说:“什么也别说了,我们现在只要想未来。”就在这同一天深夜,实际是第二天凌晨,急促的门铃声把章含之惊醒。毛主席也听到了她办 完离婚手 续的消息,派人送来了一筐红苹果,是朝鲜金日成首相送给毛主席哩。来人说主席 祝贺她自己解放自 己了。章含之激动得不能自已,那天晚上她真正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有着毛主 席 慈父般的 关怀,又有着冠华给我的真情,过去那一切少年时代的孤独,青年时代的彷徨以及 感情的失落此时此 刻都得到了补偿。”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 年12月第1版,第154页。 --她把毛主席送来的大红苹果抱在怀里,苹 果不仅硕大而且红得特别紫艳光亮,发出一种诱人的香味 。她抚摸着那苹果犹如抚摸着对未 来的梦想。很久很久,她才带着那甜美的梦睡着。第二天早上,章含之挑了十个苹果,附了一封短信,请人送到乔冠华的住处,她说愿他与自 己共享主 席对她祝福。然而,复杂的政治因素会渗透到生活的每个细胞中,这是沉浸在幸福之时的章含之所全然没 有想到的 。此时,乔冠华和章含之的感情逐渐在外交部领导层中有所透露。很快地,章含之受到了极大的压力,她的“朋友”、外交部的“通天人物”向她发 出了警告,说毛主 席鼓励她、祝贺她解放自己,是希望她此后能为他好好工作,没有让她 马上跳上乔老爷的船和他谈情 说爱,同他结婚。言下之意是你如此放纵感情,会使主席很失 望和生气。 章含之被这意料不到的传话惊呆了,短暂的幸福又被这突然的袭击冲得荡然无存。她重新陷 入深深的 惶惑,不明白为什么必须以牺牲自己的生活为代价来换取所谓事业上的成就。她更 无法弄明白这是否 真是毛主席的意思。因为那时的毛泽东主席已步入晚年,许多话都是别人 “传达”的,谁都无法去核 对真伪。她也再不可能像60年代那样与毛主席围着一个火锅敞 开思想地向他请教。70年代,章含之每 次见主席都是经他人安排。该说什么,不该 说什么也有人事先嘱咐。她又怎能向主席倾吐内心的情感 呢?她也不想把这些话告诉乔冠华 ,她只得又开始回避疏远他。这又给乔冠华造成了痛苦。 许多年之后,当乔章两人劫后余生,被官场冷落遗弃之后,乔冠华已身患绝症,但他们却用 这高昂的 代价换到了将近五年的时光,朝夕相处,形影不离,情深意笃。章含之曾感慨地对 乔冠华说,“我们 的悲剧是我们两人不懂政治,但却在荒唐的岁月卷入了荒唐的政治。假若 当年我们是一介平民,我们 可以有至少二十年,甚至更多的幸福时光。” 1973年3月下旬,章含之参加了菲律宾总统来访接待的工作。那天傍晚,毛主席会见。 会见结束后,她 们一起去大会堂整理记录并等待看毛主席会见的电影样片。当时毛主席会见 的一切文字、摄影记录都 是不过夜的。不论主席多么晚会见,都是连夜赶出记录。比如菲律 宾前总统马科斯来访时,毛主席是 晚上会见的。会见后,外交部工作人员通宵工作,把记录 整 理完后已是第二天清晨。章含之还记得, “那正是星期日,马科斯夫妇笃信天主教,我们在 他 居住的国宾馆总统楼的草坪上临时布置了星期日 弥撒的场地。当我们整夜未眠整理完毛主席 会见记录后带着疲惫的身躯推开窗户时,正好俯视总统一 行在草坪上祈祷。当时我突然觉 得人都是靠着各自的信仰在奋力拚搏。”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 4年12月第1版,第156页。 这一次待到一切工作结束时大约是凌晨3时。章含之先回到部里把记录稿交值班室复印。刚 上到三楼, 就见值班秘书焦急地在门口探望。他一见章含之上楼似乎见到救星一般急匆匆迎 上来说:“啊呀,章含之同志,你可来了。我们到处找你!”章含之忙问出了什么事了。黎秘书说乔冠华从晚上12点左右开始打了无数次电话找她,说 他到处找不 到她,问值班室她到哪里去了。后来几次来电话时显然喝醉了,说话都不清楚。 最后一次 讲了一半听 筒就掉了。值班室只有黎秘书一个人,他不能走开,到处打电话又找不到她,急 得他没有办法,他说 :“怕乔部长喝多酒出事。” 章含之听了,一下子也慌了,要值班室帮她叫辆值班车去报房胡同乔冠华家里看看。当她匆 匆赶到时 ,是他家的保姆开的门。她先指给章含之看书房桌上那个空空的茅台酒瓶,她说乔 冠华开会回来后打 电话找不到章含之就开始喝酒,最后全醉了,听筒就在地上。保姆说她吓 坏了,费了好大劲才把他扶 进卧室。章含之急忙去卧室看,只见乔冠华仰卧床上,一只手臂上套着他那件由抗美援朝时发的军用 毯改制的 晨袍袖,左手伸进右袖,整个袍子随意搭在身上。他似睡非睡,嘴里还在嘟嘟嚷嚷 。章含之心里一阵 说不出的难过,她真没有想到像他这样一个经历了那么多风雨的人会在感 情上如此脆弱,就因为一个 晚上找不到她,他就借酒浇愁,醉成这个样子。 章含之轻轻地唤醒他,说:“我来了,今晚主席会见。我后来一直在大会堂,不知道你找我 。快起来 ,换了衣服睡觉吧!”乔冠华朦朦胧胧地睁开眼睛,看着章含之。突然他抓住章含之的手,口齿不很清楚地说:“ 你不要离 开我!你不要躲着我!”章含之心很酸,眼眶又湿了。她知道他醉了,正是 醉了就更是酒后吐真情。 章含之说:“你喝醉了,真不该喝这么多,对身体不好。我扶你起来。”当扶他站起来时, 她才发现 他是把右臂伸进了晨衣的左袖中了,她帮他穿好衣服,他此时似乎清醒多了。章含之叫保姆拿杯热水给他喝,再用热毛巾给他擦脸。乔冠华仍是十分动情地抓住章含之的手说:“找不到你,我心里慌。现在见到你了,我没事 了。你也 快回去休息吧!以后到哪里去都跟我说一声。”章含之从乔冠华住处出来直接回钓鱼台国宾馆。第二天上午还要继续谈判。此时已快拂晓, 她也精疲 力竭了,很想赶快回去睡上几个小时。谁知到达宾馆房间时,与她同屋的唐叶文在 她床上睁着眼睛等 她。她惊异地问小唐怎么这么早就醒了。小唐她一副疲惫的神色,可还风 趣地说:“你们乔老爷把我 整了一晚上,差点要了我的命。我找你算帐!不过,这可以等 一等,你赶快去给他打个电话吧,我怕 乔老爷再找不到你要跳楼了!” 章含之把刚发生的事情告诉小唐,问怎么把她也折腾进去了。小唐忍不住一边笑一边讲她被 折腾的事 。她说头天晚上因为主席会见外宾,小唐她们没有任务,比较轻松。她已 累了多日,想美美地睡个好 觉,10点多钟就服了安眠药。可是刚睡了一个小时就被值班的叫 醒说“乔部长找你说话。”小唐接电 话时,乔冠华还是清醒的,他问小唐章含之在哪里。小 唐说主席会见,估计快回来了。接完电话小唐 回去接着睡。没想到乔冠华找了多次找不到就 开始喝酒了。带着酒意,他又让值班的同志找小唐。如 此折腾了两三个来回,小唐不仅再也 睡不着,而且因为服了安眠药又不能睡觉,她本来就有胃病,此 时胃部特别不适,呕吐了好 一阵才平静下来,只好眼睁睁等章含之回去。 章含之很不好意思,再三向小唐道歉。她说:“算了,算了,将来你们结婚多请我吃点糖就 行了。不 过,你不要再这样折磨乔老爷了。他每天有多少工作要做。你再这样折磨他怎么受 得了?他对你可真 正是动感情的。这份情很珍贵,你不要再多想什么了。”章含之很感激 小唐,说如果我们不在外交部 这个环境也许一切都简单得多。小唐很乐观,她说外交部的 大多数人都很钦佩乔老爷,都会为他高兴 的。这件事发生之后,章含之深知自己已无法改变她和乔冠华之间的爱情了。无论他在外交舞台 上如何娴 熟地驾驭外交技巧和手段,他在感情世界里却纯真得像个初恋的少年,也脆弱得像 是在暖房中培养出 来的小花。她不能再伤害他那颗真诚善良的心。那几天,她对自己充满自 责。 对此,章含之回忆说,“他喝醉酒的那次可能是我们之间感情的最关键的晚上,因为当时我 们之间的 这种感情,受到了很大的社会压力。当时情况下这种社会的舆论对我是不利的。因 为乔冠华这个人在 当时是一个公众的偶像,有地位又有名声。我们之间的年龄又差那么多。 最简单的一个逻辑,就是我 看上的是乔冠华的地位、乔冠华的名气。我是很难接受这样一种 舆论压力的。同时我觉得再坚持下去 ,我会失去我自己,可能我的自我就整个被乔冠华的影 子给掩盖了,而我其实很想做一些事情,所以 说当时真的很犹豫。那天晚上我在整理记录就 没有和他联系,他就喝酒,往外交部办公厅打电话,把 秘书都吵得不得了,闹到两三点钟, 乔冠华是酩酊大醉。……我到他家里去看到他那个样子,我当时 就想我不可能再犹豫了,像 他这样一个人能够对一份感情如此执著,谁还能拒绝?”章含之、周晓丽《跨过厚 厚的大红门》,《文学自由谈》2002年第5期。 毋庸讳言,在某些人的眼光中,章含之和乔冠华的婚姻,是章含之高攀了蜚声中外的中国一 流的外交 家,从而戴上了他的“夫人”的桂冠。 然而,很少人知道章含之当时的矛盾,恰恰相反是她能不能舍弃自己面临的政治机遇而甘心 与 乔冠华 荣辱与共。她从来不是个有政治野心的人,但她也并不能摆脱许许多多个人的杂念。 自进入外交部之 日起,章含之就带有一种与众不同的身份,因为她是毛主席亲自点名调进部 里的,这自然在她头上有 了一个耀眼的光环。后来出席第26届联大会议又是毛主席亲自定 的;而她平时来往最多的人又是“通 天人物”。如果章含之不同乔冠华结合,等待她的机遇 可能是她自己的一番轰轰烈烈的事业,她也自 信有此能力。章含之在乔冠华为她深夜醉酒之后,她醒悟到人生最为珍贵的是真情。她终于下决心即使“ 冒天下之 大不韪”,她决计陪伴乔冠华终生。 乔冠华得到章含之这最后的承诺后,他的喜悦是巨大的。他犹如变了一个人。他对所有人微 笑,他宽 容所有的差错,他的脸上出现了红润。他们恋爱的消息此时如决堤的洪水般迅速传 遍了外交部,传遍 了北京。自然,正如他们所料,一时间什么样的花边新闻都出来了。也许 正因为那是个文化枯竭、生 活乏味的时代,所以乔冠华和章含之的恋爱新闻成了一味难得的 调味品,使人们在枯燥的工作之余津 津乐道。不过直接传到他们耳中的却是众多友好的祝愿 。外交部内上上下下许多同志都表达了这种情 感。第八部分第22节 乔章结缡(2)经过这场感情的暴风雨之后,乔冠华和章含之迎来了春暖花开的1973年4月。这年4月廖承志应邀率庞大的友好代表团访问日本,同时韩叙奉命赴华盛顿组建中 国驻美联络处。相应 地,美国政府同时派助理国务卿詹金斯来北京商谈建立美国驻华联络 处。乔冠华为他献身的外交事业 的成就兴奋不已,也十分忙碌。 忙里偷闲,乔冠华写了《狗腿》的打油诗,使人看了不禁莞尔:友人送我一狗腿,对之想吃又生畏。忽思楼上既有黄花兄,楼旁又有红兰姐。人生会面不可常,何不三五成群,高谈阔论,大嚼狗腿消长夜?!乔冠华和章含之两人见面时间虽然很少,但彼此心中都有一首美好的歌。在章含之看来,乔 冠华真是 个极重感情的人,因为忙,他见不到章含之,他会在中午干部下班时站在他办公室 那临街的窗户前等 她下班取自行车回家那一瞬间看看她的背影。 有一次正值春雨连绵,晚上他打电话给章含之说:“今天中午看见你穿的雨衣太短了,骑车 挡不住雨 ,要着凉。再说也很不好看。买一件长的吧。真讨厌我这个人没有自由,不然我陪 你去买。”章含之笑他太不了解民情,那是当时品种少得可怜的商品市场推出的新产品,雨衣分上衣和 雨裤。而 她离家近,雨又不大,不需要穿雨裤。乔冠华说那叫什么新发明?穿上雨裤一定很 臃肿,更难看,千 万不可穿!这些电话给他们之间增添了许多生活的乐趣。那时正值乔冠华与美方詹金斯谈判比较顺利,他在高兴之余,顺手写了三句打油诗 ,就念给章含之和 其他参加谈判的同志听,说他正在征求第四句。因为当时中日已经建交,廖承志正率领建交后最大的代表团访问日本,而日本的4月又 正值八重樱盛开 的季节;在地球的另一端,韩叙恰好正在华盛顿商谈建立联络处的事情 ,他下榻的旅馆名为“五月花 ”(May Flower,1620年,英国约100余名受宗教迫害 的教徒乘名为“五月花”的船漂洋过海,来到北 美大陆,在普茨茅斯登陆,成为最早在北 美新英格兰地区的殖民者),所以乔冠华的头三句打油诗是这 样的:八重樱下廖公子,五月花中韩大哥。欢欢喜喜詹金斯,……他问谁能想出佳句填最后一行。大家七嘴八舌,有的说“喜上眉梢乔老爷”,有的又说 是“洋洋得意 乔老爷”。乔冠华都说不好。一时就搁下了。没想到过了一天,毛主席召集会议汇报中美谈判情况。那天,毛主席兴致很高,大家也很放 松。有人 说外交形势大好,乔老爷诗兴大发,写了三句打油诗,可惜还缺第四句。毛主席立即说,“我来给乔老爷填后两句!” 大家齐声说好。毛主席笑着说:“乔老爷,你的前两句是:‘八重樱下廖公子,五月花中韩大哥。’我现在 给你填后 两句:‘莫道敝人功业小,北京卖报赚钱多!’你看如何?”在场的都懂得这段故事,于是大家开怀大笑,说主席这两句真高明!章含之:《风 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版,第160~163页。 据章含之回忆,“1973年4月的那几个星期大概是我记忆中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我和冠 华的结合虽然还 有阻力,但那已主要是他子女的反对。当时冠华希望耐心和时间会取得他们 的理解,可惜没有能实现 。其实,子女反对父母再婚在中国不论在老百姓家庭,还是在高级 干部家庭都是很普遍的屡见不鲜的 事。这中间有对逝去的父亲或母亲的怀念之情,但不可否 认的是也存在经济利益的问题。尤其是在高 干家庭,那实际存在的特权是一种极大的诱惑。 遗憾的是,一种普遍的社会现象因为是发生在乔冠华 家里,就也变成了社会舆论。一时间, 冠华家里闹得天翻地覆的故事以及9月底他的孩子不经与他商量 就把家里搬空的新闻,纷纷 扬扬几乎传遍京城。本来,到此也就结束了,但后来冠华和我身陷逆境时 ,多年前的家庭纠 纷一夜之间又被人为地添加了政治色彩,变成了‘儿子反对父亲结婚是看清了他要 犯政治错 误’,因此那次为经济利益的搬家也变成了大义凛然,断然离家而去,划清界线了。没有人 去认真地查实一下在1973年上半年那段时间,冠华在周总理的直接领导下工作,有什么 政治界线可划 呢?这一切现在都已成悠悠往事。可告慰冠华的是他最钟爱的女儿有了幸福的 家庭,而且由于她不带 政治目的去看待家庭问题,因此我相信她对那些往事正在得出一个公 正的判断。我们虽然没有多少往 来,但我相信我们会相互理解,我已把她视为我的朋友和我 家庭的一员。”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版,第164页。 1973年春天,乔冠华和章含之对未来充满希望。因为当时外交部的政治环境大概是全国 最好的。“文 化大革命”前期的动乱与灾难此时基本都已得到纠正,党组和部领导基本都是 具有丰富外交经验的老 干部。驻外大使也如此。周总理亲自领导外交部的对内对外事务。在 这样优越的政治气氛下,部内上 上下下很团结,也很愉快。乔冠华和章含之当然有理由企盼 着美满的家庭生活…… 但是,就在乔章两人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一场政治风波正悄悄向他们袭来。它也许是酝 酿有时的 ,但乔冠华却被这突然而至的风云变化搞得不知所措。开始是一份很普通的外交形势分析报告据说有错误,接着似乎在很多重大问题上都发现了“ 右”的倾 向和错误。矛头所指是周恩来总理,但乔冠华是外交部的代表人物,他似乎是要对 这些“错误”负责 。乔冠华毫无思想准备,情绪很紧张。而此时,命运似乎为章含之设计了一个很好的解脱。该年6月中旬,她随团出访南亚归来就病倒了,在家休息。她的父亲章士钊已在一个月前根 据毛主席的 指示以九十多岁的高龄去了香港,最后一次为台湾与祖国大陆的统一而努力。国 务院管理局决定趁她 父亲不在京,对四合院进行一次大修,等父亲回京,可以住上新装修过 的房子。于是她就暂时住在前 院门口的传达室。 那时,章含之和乔冠华正在恋爱。他工作之余来看她,他们就在那堆满家具杂物的传达室里 一杯清茶 ,促膝长谈,相互间超越年龄的差距,官职的悬殊,感情上达到了完全的融合。许 多年过去,章含之 还常常回忆起在那简朴、拥挤的前院小屋中那些纯真的时刻。 6月中旬的一天中午,乔冠华没有打电话通知章含之就在下班时急匆匆去看她,她猜是 出了什么大事, 因为一般情况他中午都要回家午休片刻。没有等章含之问他,他就带着迷茫 的神色对章含之说:“今 天早上开党组会传达了一件事,和你有关,要你自己决定。主席昨 晚指示,我们要培养女外交家,女 大使。他点名说他的章老师可以出任第一位中国的女大使 ,可以派到加拿大这些英语国家。这对你自 然是个难得的机会。你会很成功。我就是不知道 我们的事怎么办。” 这天上午的党组会上,时任外交部长的姬鹏飞传达说毛主席指示要派女大使,并且建议第一 个女大使 派他的“章老师”去加拿大。 章含之顿时愣住了,怎么也不相信这是真的,而且当时这类大事,通常都会由“通天朋 友”先打招呼 ,而这一次她事先却一无所知。 章含之面对乔冠华,他似乎没有什么表情,但她知道这时他的内心正翻腾着波澜。他多么希 望两个人 很快有自己的家,但由于他的地位,假若章含之被派往国外,他自然不可能和她一 起前往。三年五载 他们将长期分离,而乔冠华那年已是整60岁了。 显然这时的章含之面临着人生的一次重大抉择。她后来是这样认为的:“我的一生无论是正 确的或错 误的决定永远是受自己情感的支配。此时此刻,当我弄明白这不是玩笑的时候,我 几乎没有要考虑一 下权衡一下得失的想法,脱口而出就对冠华说:‘我不可能去国外工作。 我既然对你做出了承诺,我 会遵守我自己感情的选择。你已不年轻,我不会离开你。如果在 我们两个人之间需要有一个为爱情做 出在事业上的牺牲,那当然是我。尽管我对自己的能力 很有自信,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接近你的成就。 所以我会心甘情愿把你的事业放在第一位。我 知道你需要我,我留在国内也同样有许多事可做。’” 章含之:《风雨情》,上海 文艺出版社1994年第1版,第165~166页。 章含之第一次看到乔冠华那种无可奈何的失落神情。他一般都是充满自信的,而此时他 却不知所措。 乔冠华用忧郁的眼光看着她:“可那是主席的决定呀!” 章含之说由我来向主席报告吧。她知道在那个年月,违抗毛主席的指示可能意味着什么。但 她故作轻 松地对乔冠华说:“我对主席说,如果我去当大使,那就派你去当我的参赞。” 但是他们两人都笑不起来。后来,章含之向毛主席请求不去当这个女大使,毛主席并未坚持 ,但她知 道他不高兴。一年之后的一天,在见完外宾之后,毛主席叫章含之随他到工作人员 使用的休息室,他 激动地对她说:“你不听我的话,你的心里没有我!”章含之紧张得不 知怎样回答,后来她就说:“ 主席,你这样说,我承担不起!全中国人民心中都有你,我哪 里敢心中没有你!”毛主席没有说他为 什么生章含之的气,但她猜那是违抗他的指示,没有 去当新中国第一个女大使。当天,听到章含之坚定的回答,乔冠华的眼眶潮湿了,他激动地承认说:“我今天上午思想 混乱极了 ,不知道该怎么办。你的心太纯了!怕我太自私!” 章含之说:“我从小生活里缺少温情,总是求而不得。我很珍惜你给我的这份爱。有此 足矣!” 乔冠华默默地看着章含之,取下眼镜,要擦眼中滚动的泪水。章含之接过他的手帕,替他擦 干泪水, 她说:“你不是说为了这份爱,你可以不当这个部长,这都是身外之物吗?既然你 说服了我,我也可 以不当这女大使。” 对她这一选择,章含之感慨万分,她说,“很多年过去了,当二十年前的一切都已成历史的 陈迹,当 我已失去了冠华,失去了当年盛极一时的事业,只剩下我孤单单的独自一人时,我 也曾饱含辛酸地回 首当年,不知道如果二十年前,我做了另一种抉择,今天又会如何?残酷 的命运似乎从我降生之日起 就开始捉弄我!” 对章含之来说,1973年的夏天是个“多事之夏”。当乔冠华和章含之面临种种压力时,7月1日凌晨,章含之的父亲章士钊又在香港逝世。在 此前两天, 周总理通知她,香港方面报告她父亲病危。 周总理立即指示组成医疗小组,并派专机护送她父亲立即回北京,要她们7月2日启程。 但是7月1日的凌晨3时左右,乔冠华给章含之打来电话,说外交部值班室先通知了他父亲 的噩耗。章含 之从睡梦中被电话铃惊醒,马上直觉到出了大事。她抓起电话,传来了乔冠华 沉重的声音: “我告诉你个不幸消息,你一定要顶得住。行老刚刚在香港去世。我现在在叫司机,马上过 来陪你。 ”这虽然是章含之预料之中的,但她仍然接受不了这现实。她颤抖着哭了起来,说道:“就差 一天了, 为什么没有等到我和妞妞去!他最爱妞妞!”“你千万别太激动,老人家毕竟九十三岁高龄了。我马上来!”乔冠华安慰道。此时,章含之似乎清醒了一些,她坚持说他不必来看她,她会冷静的。 章含之理解到,那时乔冠华政治压力极大,要做“检讨”,工作又忙,凌晨跑到她这里陪到 天明,难 免又出闲言碎语,他们那时还未结婚。乔冠华拗不过她,叹气说:“你这个人有些事那么勇敢果断,偏偏有些事又那么顾虑重重! ” 她挂上乔冠华的电话后,马上就接到了值班室电话,说周总理指示由连贯作代表同家属 一起赴香港料 理章士钊的后事。在香港先开追悼会,骨灰由专机迎回北京再开正式追悼会。 值班室并通知她当天下 午在政协礼堂开治丧委员会筹备会。 章含之放下电话之后,不知道该做什么,心里一片慌乱。她一直认为父亲在她的生活中并不 牵连多少 感情。如今他真的离去了,她才突然感到自己是他的女儿,他的逝去使她心中的世 界塌陷了一块。她 睁着眼睛躺在床上,等待天明,--“我和父亲的种种往事都浮现出来。 我们之间从没有父女深情,因 为在我童年时代他就去了大后方重庆;抗战胜利后,他回到上 海,住在殷夫人那边,我只在下午放学 回来偶然见到他。我的少年时代是极其孤寂的。父亲 忙于他的律师公务和应酬,母亲忙于社交,几乎 天天打麻将到天亮。我早上去上学,她刚刚 睡觉。我下午放学,她又在麻将桌上,或出门赴宴。孤独 的我常常几个小时地坐在楼顶平台 上看小说,看天空,看自由飞翔的小鸟。星期天上午我最大的愉快 是去长乐路天主教堂做礼 拜。家庭对我来说只是个嘈杂的房子,只有神父的布道和唱诗班的歌声才带 给我宁静和梦幻 。1949年我随母亲迁来北京后,与父亲才天天在一个家庭中生活。但我已培养不出那 种 父女、母女的殷殷之情了。我很快卷入了革命的洪流,想去朝鲜打仗,想去三门峡造水电站 。 只要 为了革命,我毫不留恋这没有多少温情的家。到了六十年代初,是毛主席教育我要正 确对待父亲,他 说血缘关系并非人与人之间决定亲疏的惟一依据,我不应忘记父亲对我的养 育之恩。此刻当我意识到 再也见不到父亲时,他对我的那些点滴关怀都记起来了。在我上大 学时,周总理有一次去看望父亲, 父亲把我的一张照片送给总理,请总理关照我。后来,总 理的秘书打电话到学校询问我的情况。我知 道后反而对父亲很生气,我说我不想当民主人士 的女儿,受照顾,我要成为共产党的一员,走自己的 路。父亲到了晚年很想弥补我们之间的 感情,但却不知道为我做些什么才好。…… 父亲有一次病重, 住在北京医院,有一段时间 ,神志不清,我天天去看他。以后他病情好转了,有一天,我送家里做的 饺子给他。父亲吃 完后叫我坐在他床边,非常动情地对我说:‘这次我病得很重,有些话我要对你说 。我觉得 对不住你。……章家到最后有出息的只有你。可是我一点都没有为你做点什么,你是靠自己 奋斗成才的。我到这个年纪,最有安慰的只有你了,总算我章门有幸。……’ 这是我第一次 见到父亲 动情,一时不知何以作答。我和父亲之间从来没有这样开诚地谈过话,我只是要他 好好休息。他那时 耳朵已经完全聋了,我写下来给他看,要他放心,我不会辜负他的期望。 他宽慰地点头。这一切在当 时是些生活中的琐事,而如今父亲离开人间二十年了,我才觉得 幸亏有那次谈话使他得到些许安慰。 ”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1994 年12月第1版,第167~169页。 第二天清晨,乔冠华又给章含之去电话,问她睡一点觉没有。她谎说睡了。他不信,又说 要去。章含 之推说有许多事情要做,不必了。她第二天就要去香港,说不定晚上也见不到他 了,她还要去学校把 女儿妞妞接回来。她说她一星期就回来,要他保重。 这天下午,章含之去政协礼堂开治丧委员会的会议。散会的时候,天下起雨来,下得很大。 她站在政 协礼堂外的台阶上,望着那倾盆大雨,心头说不出的惆怅。正在这时,一辆汽车急 驶过来,她当时的 那位“通天朋友”从车上下来,匆匆找到她,说来给她“打招呼”--说 在她离开北京的一周内,外交 部可能要出大事。右倾错误是肯定的,乔冠华也肯定要涉及, 要受批判。并说要有思想准备,究竟是 站在革命路线一边还是死心塌地跟“乔老爷”走-- 章含之嘴上说谢谢她赶来打招呼,但心里已乱成一 团麻。这天晚上,章含之尽管非常忙乱,但还是希望能见乔冠华一面。无奈他也忙,活动完了又去 周总理那 里开会。章含之知道那些会总要开到凌晨。他们两人只通了一个简短的电话,互道 珍重。章含之很想 给他也打个招呼,应付可能出现的政治危机。但她怕电话中说不清,反而 增加他的压力。7月2日,章含之怀着伤感和忐忑不安,离京赴广州,再转赴香港。当天深夜她从广 州给乔冠华写了一 封信的。信中她说:这次离开你很感不安。也许我把事情看得过重。我不放心你,担心你的身 体,也担心你处理不好那些 复杂的困难。不过我深信你对党的事业的赤诚之心能使你在复杂的环境中增添智慧和力量。你 我之间 最大的一致是我们做人都是光明磊落。我想有了这一条,我们就可以永远问心无愧。不管今后生活道 路如何曲折,斗争的风暴如何狂烈,风里雨里,我们总会在一起,这将是生活中最大的安慰。 广州的夜晚经过一场暴风雨的洗礼现在异常的清新和宁静。刚才我在院中漫步抬头看见晴空 中明亮的 一弯新月,想起你是多么喜欢皎洁的月亮。我相信我们此刻正怀着同样的感情望着同一个新月 。 生活与斗争把我们联结在一起,现在已经没有任何力量能把我们分离。祝你一切都好。章含之在撰写《十年风雨情》时饱含深情地写到:“事隔二十二年,当我今天重读这封信时 ,我难以 抑制自己万分的激动。在当年那扑朔迷离的政治变幻中,我对自己坚定的爱的誓言 深感自豪。即使这 当初的山盟海誓带来的是无尽的灾难,但我对所爱的人的信念,我对承诺 的爱情的忠贞始终使我无悔 无愧。”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艺出版社,第172 页。 一周后,章含之捧着她的父亲骨灰,同殷夫人,大哥章可,妹妹章眉和女儿妞妞乘周总理派 的专机回 到北京。飞机下降时,她从机窗里一眼就看到了乔冠华在等候骨灰的领导人行列中 。他安然无恙,章 含之顿感心头的重压消失了。在机场的忙乱中,乔冠华抽空对她耳语说晚 上一定回家去一趟,有重要 情况告诉她。不过并没有等到晚上,她已经知道这 “重要情况”了。就在章含之刚刚把殷夫人、章眉安顿在北京饭店住下之后,7月1日出发前给打招呼的“ 朋友”赶来饭 店告诉她,在她离开北京期间,发生了重大事件。外交部已被确定是犯了右倾 错误,乔冠华被点名为 “乔老爷的贼船”。 这是一个“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局面,乔冠华面临的是难以预见的命运。在那个年代甚至后 来的相当 长一段岁月中,谁又能掌握自己的命运呢?晚上,乔冠华和仲曦东一起来看章含之。他们两人尤其是乔冠华心情很紧张,不知道等待他 的是什么 厄运。乔冠华说为了不把她牵连在他的问题中,他尽量少来看她,因为她有着很强 硬的“关系”,她 只要不受他的牵连,她的事业会很顺利。 章含之望着乔冠华那疲惫和茫然的神情,不知说什么才好。这种局面,她虽略知缘由,但也 远非她的 力量所能改变。她只得叹口气对他说:“有什么必要讲牵连呢!如果你是‘贼船’ ,我早已上了这只 船,下不来了!”仲曦东也在一边叹息。此后的一段时间里,乔冠华的处境一直十分困难,而章含之却必须周旋于两种势力之间,内 交真是比 外交复杂得多。乔冠华和章含之的交往为了避免政治上的麻烦,转入了“半地下 ”的状态。 每当乔冠华晚上去章含之家,他就同老仲讲好,由老仲通知部值班室说乔冠华在他家,大约 ×小时后 回家,有文件那时再送他家。如果是电话请示,则由老仲打电话到章家,再由乔冠 华给部里回电话。 实在有急件要批,老仲就只好要乔冠华立即去他家等文件--因为章、仲 他们住同一胡同,章在西头, 老仲在东头,相隔二十多家,走过去不消几分钟--可以在交 通员的文件到达前先到。如今来看,这真 是何等的荒诞!为了这不可捉摸的政治,乔章两人 本来是正大光明的恋爱竟要用这避人耳目的方式。第八部分第22节 乔章结缡(3)1973年夏天的这场风波,到7月底已达高潮。在章含之的记忆中,许多话传下来说外 交部是“独立王国 ,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还说外交部要“掺沙子”……一时间外交部内 部、司两级领导都惶惶然不 知所措。自然所有人都只得听信这些传达,无从核对。 7月4日,毛主席召集了王洪文、张春桥等5人谈话,并要他们都学点外语,“免得上乔老爷 、姬老爷的 贼船”。后来的正式文件中“乔老爷、姬老爷”被改为“老爷们”,但矛头所指 十分明显。事情接二连三地发生。章含之所在的亚洲司上呈了一份巴基斯坦人民党主席布托要求访华的 报告。布 托是中国的老朋友,虽然他当时是在野党,但外交部认为应同意他访问。周总理也 同意。 孰料,到了毛主席那里,他不同意,批示说:丢掉叶海亚,招来小政客,就是丢掉西瓜,捡 了芝麻。 这又成了一件周总理检讨的事件。此后,周总理作检讨,外交部也作检讨。有人传达说毛主席说:“外交部是‘独立王国,水泼不进,针插不进。’要掺沙子,换班子 。 ”一时 人心惶惶。毛泽东又批评说:“大事不讨论,小事天天送。此调不改动,势必搞修正 。”事态发展得如此严重是大多数人始料未及的。那时,乔冠华是做了撤职下台准备的。但是, 这场骤然 而来的狂风巨浪到了夏末,却悄然地逐渐淡化了。正像这场“斗争”莫名其妙地突 然平地卷起千层浪 那样,到了8月初又莫名其妙地逐渐消沉了。外交部表面上似乎恢复了平 静,虽然这风浪的阴影在人们 心中,尤其是部领导们的心中并未抹去。 当时因要准备召开党的第十次代表大会。乔冠华被指定参与起草“十大”报告的外交政策部 分。前两个月那些政治帽子不再提了,乔冠华又全身心投入了起草十大报告和这一年的联大发 言之中。但 他预感这风波只是为了开好“十大”而暂停,实际并未结束。对于政治的变化莫 测,乔冠华和章含之 都一片茫然。那时候章含之和乔冠华尚未结婚,但这种险恶的政治形势 反而增强了他们在一起共渡险 关的决心。 中共“十大”是1973年8月24日至28日在京举行的。8月30日召开了十届一中全 会。全会选举了中央机 构。乔冠华当选为中央委员。 但此刻他的心里并不轻松。9月28日,他在启程赴纽约参加联大二十八届大会的前夕,给 仲曦东写了便 笺: 老仲:明天走了,从心底里祝你好,放宽心。我会记住当前所经历的一切 ,严于律己,宽于待人;当 然,即使如此,也会闲话不少的。但这是必然的,阶级斗争吗! ?我心坦然,请你放心。热烈地握手 。 老乔28/973寥寥数语,乔冠华心中的滋味可想而知。从局外人看,乔冠华当时正处于外交生涯的光辉顶 峰,中国 进入了联合国,他是毛主席、周总理亲自点将的中国代表团第一任团长。离京时, 毛主席指示要全体 政治局委员在机场欢送。红旗招展,锣鼓齐鸣。数千名群众摆成方阵,气 氛热烈。此后,中美会谈, 他在毛主席、周总理领导下担任了主要谈判,并与基辛格共同起 草《上海公报》。在党的十大上,他 又当选中央委员。 在这无比灿烂的光环下,谁又能理解乔冠华彼时的困惑心情?谁又能懂得他在1973年9 月28日写给仲曦 东的这个短笺中所饱含的复杂情感?不过我们仍可以从这张便条看出,乔冠华当时的心情是相当沉重的。但是,这并不影响他的 工作情绪 ,到了“联大”会场,他照常神采奕奕,谈笑风生,充分展示了一个外交家的政治 风度。 会上,乔冠华同苏联代表团长马利克就裁军问题进行了激烈的辩论。他批评苏联假裁军真扩 军,讥讽 说:“苏联最后还利用发展中国家要求发展经济的迫切愿望,又鼓吹安理会5个常 任理事国削减10%的 军事预算,并把节省下来的一部分资金用于发展中国家的主张。这是苏 联的自鸣得意的主张。……他 至今没有告诉我们,苏联真实的军事预算到底是多少。弄清楚 这个问题,恐怕要花好几年时间。要真 正按照苏联的建议,把军费减下来,更不知道要等到 何年何月。”“苏联这个伟大的计划,用中国的 成语说,叫作画饼充饥。如真的是要让发展 中国家等待这批援助,岂不是要‘索我于枯鱼之肆'?” 乔冠华还说:“石油武器打开了经济领域内反殖、反帝、反霸斗争的新局面……有人指责石 油输出国 组织是一种垄断组织,一种卡特尔。”“他们为什么不想一想,卡特尔、托拉斯、 跨国公司是工业大 国首先发展的,并且至今还沉重地压在发展中国家的头上呢?”乔冠华这 时提高嗓门,并用手指向会 场的上空,有点激动地说:“难道‘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 灯’吗?”他还用“前门拒虎,后门 进狼”的生动比喻,形容当时两个超级大国的争夺,诚 恳呼吁:亚非拉国家对此要提高警惕。乔冠华 的发言收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会场先是活跃 ,接着响起了笑声和掌声。事后,他仿陆游的《三月十 七日夜醉中作》,写了一首《联大三 年》的诗,诗云:前年来此射长蛟,白浪如山意气豪。去年来此风稍静,归时但见天山高。今年来此意颇懒,谁知遇敌犹能叫。虎子不易得,虎穴须常捣,地球尚年青,人生惜易老。帝修未灭心未平,青眼高歌望尔曹。 1973年10月30日,告别纽约同志章含之回忆:“七十年代,我和冠华最高兴的时候是在国外开会或访问。那高兴不是为 了去买‘大件 ’或其他洋货。当时我们一个人只有十美元的零用钱,上下平等,从部长到厨 师都一样。除此之外, 一点额外补贴都没有。可以想见,这十美元只能到纽约廉价超级市场 买点针头线脑的小玩意儿。冠华 要我替他买的永远是地图,他酷爱收集地图。新的地图很贵 ,我就到伯恩斯?诺贝尔斯书店的旧书部去 买旧的,旧书可以便宜很多。剩下的那几块钱几 乎都被我用在冰激凌和炸土豆片、玉米片上了。但无 论是买地图还是吃冰激凌,都不足以使 我和冠华在国外流连忘返。我们真正想在国外多呆些日子的原 因是出了国,住在使馆内像是 个自由自在的天地,不必像在北京那样提心吊胆怕上面又出什么风波, 怕部里有人打小报告 ,怕得罪了通天人物。在国外,我们不必扮演我们并不情愿的角色,冠华可以比 较放手地施 展他的外交才华。记得1974年,那次出席联大后我们途经巴黎回国,住在大使官邸。 中 午 曾涛大使和驻法使馆的外交官同冠华聚餐,冠华喝酒过量了,饭后回到房间倒头就睡。我 睡不着,跑 去找曾大使的夫人朱黎青同志玩牌。这在那时是极为难得的空闲。我一边玩牌一 边说我和老乔真希望 能有机会外派一任大使。出国工作,至少还有劳有逸。可是老乔想去华 盛顿当联络处主任,主席不同 意,说他要留在国内,每年的联大是他的事。我们玩了还不到 半小时,冠华突然闯了进来,他酒意未 消,带着满脸的不悦冲我说:‘你玩什么牌嘛?!这 种事很无聊。你应该休息!’曾大使夫妇很尴尬 ,他们和冠华是老友,只觉得他是醉了。 我很窘,只好道歉,拉冠华回房间。回到房里,我非常生气 ,嚷嚷说他太无理,凭什么这样 粗暴!此时,冠华似乎清醒了一些,坐在床上突然落泪了。我还是以 为他是酒疯,我说不跟 醉汉打交道,说完就往外走。冠华下床拉住我,伤感地说:‘我的酒醒了,刚 才的事对不起 。我也不知为什么很怕你离开我。我醒来,屋子里黑极了,找不到你。我很怕孤独。我 真怕 有一天,所有人都离开我,你也离开我!’我愣住了。许久,我叹息地说:‘你胡思乱想什 么, 我怎么会离开你呢?!’他说他也说不清,但总有一种预感他迟早会倒霉。他说好不容 易在国外可以 不去想国内那些复杂的事,他不愿我离开他。我被他说得也感慨起来。这场小 小的风波过去了,但我 知道他和我心里都不轻松。”章含之:《风雨情》,上海文 艺出版社1994年12月第1版,第175~177页。 1973年的国际形势也不太平。这年发生了中东战争,联合国安理会会议很紧张。乔冠华 最喜欢这种国 际风云的大风大浪。凡是联大平静的年会,他都觉得这些会很无聊,凡是碰上 国际上出大事,安理会 剧烈辩论的年头,乔冠华就精神百倍,可谓“斗志昂扬”。章含之看 到他对斗争那样投入,尽管紧张 繁忙却心情激奋,真希望他能永远不受干扰地投身他倾心的 外交事业。乔冠华他们预定10月中旬回国,因为基辛格11月上旬要到北京与周总理、乔冠华会谈。 一想到回北京 可能又要卷入复杂的环境,章含之感到不寒而栗。于是她就给乔冠华出了个主 意,要他发个电报回北 京,就说今年安理会辩论剧烈,他有必要多停留一段时间,请示国内 是否同意他不参加基辛格访华的 谈判。乔冠华很犹豫,说总理会不高兴。中美会谈的事,周总理是交给他承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