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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过去就把桥毁了。老这样咱们是受不了的,马成几十匹地 倒毙了。人也精疲力尽了,掉队了,可是掉队的人,要被哥萨克杀掉 的。现在咱对哥萨克给了教训,他们怕了,躲开了,将军们都把自己 的队伍带走,把路让出来了。可是咱们总是在铁的重围里,如果长 久这样下去,会把咱们搞毁的,——子弹不多、炮弹又少。要设法冲 出去。”  他用眯缝得很细的锐利的眼睛望了一下。大家都默默不语。 这时郭如鹤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一字一板地说:  “应当冲出去。要是派骑兵队去——咱们的马不好,经不起跑, 哥萨克会把我们杀光的,那时哥萨克壮起胆子来,就会从四面八方 向咱进攻。要想别的办法。要冲出去,给咱们的人送消息。” 又默然不语。郭如鹤说:  “谁愿报奋勇去?”  185  一个年轻人站起来。  “谢利万诺夫同志,带两个战士,坐上汽车快动身吧!不管怎样 都要冲出去。到那里告诉他们:这是咱们。他们干吗尽管跑呢?叫 咱们去送命吗?”  一小时后,在斜阳照着的司令部跟前,停着一辆汽车。两架机 枪从上边窥视着:一架在前,一架在后。司机同一般司机一样,穿着 油污的军便服,口里噙着纸烟,正聚精会神、一言不发地在汽车跟 前乱忙,把车子检查完了;谢利万诺夫和两个面貌年轻的、无忧无 虑的战士,眼神里却非常紧张。  汽车呜呜地叫了两声,开走了,兜起一阵风,扬着灰尘,向前驶 去,越变越小,终于缩成一个小点消失了。  可是无尽的人群、无尽的辎重、无尽的马匹,仍在流动,一点也 不知道关于汽车的事,都不停息地阴沉沉地流动着,有的怀着希 望,有的却带着失望的神情,盯着遥远的蔚蓝的远极。  38  一阵阵狂风迎面呼啸。房屋、路旁的白杨、篱笆、远处的教堂, 转眼间都向后飞去,斜斜地顺着两旁倒下去了。街道上、草原上、村 镇里、道路上、人、马、家畜,还没来得及露出惊骇,可是已经什么人 也看不见了。只有灰尘、从树上挂落下的树叶以及被卷起的干草 末,疯狂地顺着公路旋卷。  哥萨克女人都摇着头。  “一定是发鬼疯了。这是谁的人?”  哥萨克骑兵侦察班、巡逻队、军队,都把这疯狂飞驰的汽车放 186  过去了,——起初把这当成自己人:谁敢深入他们的地界呢!有时  明白过来--枪、两枪、三枪,怎能赶得上呢!只见子弹远远地在  空中,留下一道白烟,消失了。也就完了。  这样就在轰鸣声和呼啸声里,一俄里接着一俄里,十俄里接着 十俄里飞驰过去。要是车胎一放炮,或是车子坏了,——就完蛋了。 两架机枪,紧张地前后窥视着,四对眼睛,紧张地盯着迎面奔来的 道路。  汽车的疯狂呼啸,变成了尖细的吼声,汽车在喧嚣里飞驰。飞 驰到河边时,被炸断的桥桩,像牙齿一样立在那里,看来真是怕人。 那时就飞驰到旁边去,兜一个大弯子,碰到居民用圆木搭的临时渡 桥就过去了。'  傍晚,一个大村镇的钟楼,远远发着白色。果园、白杨,很快大 起来,白屋飞奔着迎面而来。  一个战士把变得认都认不清的脸转过来,突然用尖细的声音 叫道:  “咱——们——的!! ”  “哪里?……在哪里?!……你得了吧!!……”  就连飞驰的汽车的吼声,也打断不了这话,也不能把这声音 遮没:  “咱们的!咱们的!!……那不是!……”  谢利万诺夫怕闹错了引起失望,就恶狠狠地欠起身来:  “乌拉——拉——拉!!……”  一大队骑兵侦察,迎面走来,帽子上的红星,像罂粟花似地发  着红光。  这时,熟识的、细细的歌声,在耳边响起来:得日——夷—— 夷……唧——夷……唧——夷……一阵阵唱下去。歌声像蚊虫嗡  187  嗡的叫声似的,飘过去了。可是步枪的射击声,从葱绿的果园里,从 篱笆后边,从房屋后边传来了。  谢利万诺夫心里一紧,想着:“自己人……是自己人在开枪 ……”于是他扫兴地挥着帽子,用儿童般的细声叫起来:  “自己人P…”自己人!! ”  真是傻蛋……仿佛在汽车飞驰的狂风里,会听到什么似的。他 自己明白了这一点,就抓住司机的肩膀说:  “停住、停住!……停车!……”  战士们把头藏到机枪后边。司机的脸,在这几秒钟里非常可怕 地变瘦了,他突然把浓烟和灰尘笼覃的汽车停下来,大家都猛地向 前闪了一下,两颗子弹打在汽车边上。  “自己人!……自己人!……”四个人一齐喊起来。  枪声继续着。骑兵侦察从肩后取下马枪,为了不妨碍从果园里 射击,就把马勒到路边,一边跑,一边射击。  “会把咱们打死的……”司机用僵硬的嘴唇说,把车完全停下 来,离开驾驶盘。  骑兵侦察飞驰到跟前。十来支黑黑的枪口,瞄准着。几个骑兵 破口大骂,面色惊惧地下了马:  “离开机枪!……举起手来!……下车!……”  其余的也纷纷下马,脸色苍白地喊着:  “砍死他们!看什么……这是沙皇军官,他妈妈的! ”  飞快的马刀,从刀鞘里拔出来,亮晶晶地闪着光芒。  “要被打死的……”  谢利万诺夫、两个战士和司机,立刻从车上跳下来。可是当他 们一出现在激动的马头中间,出现在那举起的马刀中间,出现在对 准他们的枪口中间,立刻就感到轻松了,因为离开了足以令人发火  188  的机枪。  于是他们自己也大骂起来:  “发疯t吗……杀自己人吗……你们的眼睛长在屁股上了。要 是不看公文就把人打死,过后挽不回来的……妈的!……”  骑兵们的火消了:  “你们是什么人?”  “什么人!……先问一声再开枪也不迟。把我们带到司令部  去。”  “当然,”那些人骑上马,带着失措的神情说,“上星期有辆装甲 汽车,开得飞快,一到就乱开枪。引起好大一场惊慌啊!上车吧。” 又坐上汽车,两个骑兵也同他们坐在一起,其余的人手里提着 马枪,谨慎小心地围在周围。  “同志们,不过别把车子开太快,我们赶不上,——马都乏了。” 来到果园跟前,拐到街上走着。路上遇到的战士们,都停住狠 狠骂起来:  “干掉他妈的吧!往哪带呢?……”  还没冷却的夕阳的影子,拉得又斜又长。送来一阵醉洋洋的歌 声。沿路被打毁的哥萨克房屋的破窗子,黑洞一样从树后窥视着。 没有收埋的死马,发着一股恶臭。沿街到处乱堆着无用的干草。篱 色后边的果树,光秃秃的,乱七八糟,连树枝都弄断了。不管你在 村镇里走多少路——街上、院里,不见一只鸡,不见一头猪。  车到司令部跟前停住了,——这是一座神甫的大宅子。两个醉 汉在大门口的荨麻丛里打鼾。战士们在广场上的大炮跟前打牌。 都成群地来到队长跟前。  谢利万诺夫怀着幸福的、饱经世变的兴奋心情,叙述着行军的 情况,叙述着同格鲁吉亚人、同哥萨克作战的情况,对一个问题还  189  没来得及说完,就又跳到另一个问题上:  “……母亲们……孩子们,都扔在山沟里……马车都扔在山峡 里……子弹剰到最后一颗……都赤手空拳……”  他的谈话突然中止了 :队长捋着长胡子,手支着满是硬胡子的 下巴,驼着背坐着,用不相信的眼睛盯着他。  指挥员们都是年轻的、晒得黑红的,有的站着,有的坐着,都不 带笑意,板着脸,疑神疑鬼地听着。  谢利万诺夫觉得脖子、后脑窝、耳朵,都充血了,猛然把话停 住,又忽然用哑嗓子说:  “这是公文,”就把文件递给他。  那位队长连看都不看,把公文推到副队长跟前,副队长不耐烦 地抱着成见看起来。队长目不转睛地望着他,一字一板地说:  “我们得到的完全是相反的情报。”  “对不起,”谢利万诺夫满脸和额头都被血涨红了,“那么,你把 我们……你把我们当作……”  “我们得到的是另一种情报,”那位依然捋着长胡子,支着下 巴,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不让他打断自己的话,镇静而坚定地说, “我们有确实消息:从塔曼半岛逃出来的部队,都在黑海沿岸全部 被消灭了,无一生还。”  室内寂静下来。不堪入耳的恶骂和含着醉意的战士的声音,从 教堂后边敞着的窗子传来。  “他们的部队都瓦解了……”谢利万诺夫怀着奇怪的满意心情 想着。  “对不起……你看这公文还不足为凭吗……这究竟是怎么回 事:在非常艰苦的战斗以后,拚着超人的力量冲出来,追赶自己的 部队,可是这里却……”  190  “尼基塔,”队长又镇定地说,把手从下巴上放下来,站起来,挺 直身子。他身个高大,留着长长的向两边下垂的胡子。  “什么?”  “把命令找出来。”  副队长在皮包里翻了一通,找出一张纸,递给他。队长放在桌 上,连腰也不弯,用像从钟楼上发出的声音,大声读起文件来。他用 这种居高临下的怠慢态度读命令,像是要强调他和所有在场人的 意见,是早就决定了的。  总指挥命令第七十三号  顷获波克罗夫斯基将军致邓尼金将军之无线电报,内称 有无数流民由沿海/由图亚普谢方面行进。此等野蛮乌合之 '众,系由德遣反之俘虏及水兵组成。彼等装备精良,大炮、粮秣 均极充实,并随身携带掠夺的大量责重财物。此等铁甲蠢猪, 沿途杀戮,将哥萨克之精锐部队和军官部队、沙皇军官团、孟 什维克、布尔什维克,均扫荡无余。  他把高大的身干靠着桌子,用手把文件盖住,注视着谢利万诺 夫,一字一板地重复道:  “把布尔什维克也消灭了! ”  他后来拿开手,和先前一样站着读起来:  故此特令:从速继续退却。顺便炸毁一切桥粱;销毁一切 渡河设施;船只赶至我方河岸,全部焚毁。各部队指恽员负责 维持退却秩序。  他又对谢利万诺夫的脸,仔细看了一下,不等他开口就说:  191  “同志,就是这。我并f想无缘无故怀疑你们,可是你设身处地 替我们想一想:我们……i次见面,情报你亲眼看见的……我们无 权……群众相信我们,如果……我们就成了罪人。”  “可是那里在等着呢! ”谢利万诺夫绝望地叫起来。  “我明白,明白,别着急,这样吧:咱们去吃点东西——大概饿 了,让您的战士们……”  “想进行个别审问……”谢利万诺夫想着,忽然觉得很想睡觉。 吃饭的时候,一位漂亮、端庄的哥萨克女人,在没有铺桌布的 桌上摆上一盘滚热的菜汤,上边漂着一层油。她深深地鞠了个躬: “吃吧,乡亲们。”  “唔,你这个妖精,自己先吃一口吧。”  “您这是怎么了,老爷! ”  “你吃吧,吃吧! ”  她画了十字,拿起汤匙,舀着突然冒出热气的汤,吹着,小心地 喝起来。  “再多吃一点!……花样多着呢:把咱们的几个人都毒死了。畜 生!拿酒来……”  饭后约定:谢利万诺夫坐汽车回去,派一个骑兵连跟他一同回 去调查实情。  汽车沉着地跑着,熟识的村镇、田庄,都向相反的方向奔去了。 谢利万诺夫同两个骑兵坐在一起,——他们都面色紧张,准备着手 tfeo可是周围:前、后、左、右,战士们的屁股有时一齐、有时零乱地 在很宽的马鞍上起落着,骑兵的马翻蹄亮掌,奔跑着。  汽车沉着地驶着,扬起的灰尘,跟着车子飞舞。  坐在汽车上的骑兵,脸上的紧张神情稍微松下来,在沉着地开 得呼呼响的汽车声里,他们怀着信任的神情,对谢利万诺夫述说着  192  悲惨的故事。一切都削弱了,军纪也不行了,作战命令也不执行了, 遇到不大的哥萨克军队就逃跑;从这军纪废弛了的部队里,都成群 地四散奔逃了。  谢利万诺夫低下头。  “要是碰上哥萨克,一切就完了……”  39  一颗星也没有,因此,柔和的天鹅绒似的黑暗,把一切都吞没 了,——不管是篱笆、街道、塔形的白杨,也不管是房屋、果园、都看 不见了。火光像针一般,到处乱闪。  这柔和的庞大的黑暗里,觉得有一种望不见的、展开的、庞大 的活生生的东西。人都没睡。有时在黑暗里,水桶碰得乱响,有时 马在咬架,踢着,以及马伕的声音吁,别打啦,鬼东西!……”有 时母亲不紧不慢地摇着孩子,发出单调的声音:啊——唉——唉!  ......啊——唉——唉!......啊-唉——唉!......  远远传来一声枪响,可是都晓得是自己人放的,是友军放的。 喧噪声、说话声都起来了。是吵嘴呢,还是朋友重逢,声音一停下 来—~又是一片黑暗。  “现在是最后的……”睡意朦胧,含着疲倦的微笑说。  怎么睡不着呢?  远处或是窗下传来沙沙的响声和车轮转动的声音。  “喂,你到哪去?咱们的人就要到了。”  可是一个人也看不见——黑漆漆的天鹅绒似的黑暗。  奇怪,难道都不累吗?难道目不转睛的眼睛,不再日夜盯着遥  193  远的地平线了吗?  这九月的天鹅绒似的黑夜,这望不见的篱色,这烧马粪的臭气 ——这些仿佛都是自家的、日常过光景用的、亲切的、血肉相连的、 好久在期待着的东西似的。  明天,在村镇外边,同主力军举行兄弟般地会师。所以夜都充 满了活动,充满了马蹄声、说话声、沙沙声、车轮的磕碰声,以及微 笑,睡意朦胧的微笑。  一条光带,从微开的门缝里射出来,窄窄地落到地上,穿过篱 色,远远地伸到被践踏的菜园里。  哥萨克的屋子里,茶炊在滚着。墙壁发着白色。摆着食具。白 面包。干净的桌布。  郭如鹤解下皮带,坐在长板発上;露出满是汗毛的胸脯。他塌 着肩,垂着手,低着头。像主人从田里回来二般,——整整走动一天 了,用白光闪闪的犁头翻着肥美的黑油油的地层,现在心满意足地 感到手脚酸痛,女人在预备晚饭,桌上摆着吃食,墙上挂的铁灯,轻 轻冒着烟,发着光,——他像主人似的疲倦了,劳累了。  身边的战士也没带武器。他无忧无虑地脱下皮靴,聚精会神地 仔细检查着完全破了的皮靴。郭如鹤的老婆用善于治家的动作,揭  开茶炊盖,--股强烈的蒸气冲出来;她把冒着蒸气的沉甸甸的  毛巾取下,把鸡蛋捞出来,放在碟子里,这些圆臼臼的鸡蛋,都发着 白色。墙角的圣像发着暗黑色。房东住的那一半,寂然无声。  “啊,坐下吧! ”  仿佛挨了一刀似的,突然间,三个人一齐转过头来:戴着缀有 飘带的圆帽,很面熟的一个、两个、三个人影,在灯光地里一闪而 过。一阵恶骂声。一阵枪托声。  194  阿列克塞连一秒钟也不敢耽误(“唉,手枪弄到哪里去了! ……,,):  “跟我来!丨……”  他像水牛般地扑过去。枪托打到他肩上。他踉跄一下,两脚又 站稳了,在他的铁拳下,一个人的鼻梁骨被打得响了一下,那人的 身体在呻吟和疯狂的恶骂声中,轰的一声倒下去。  阿列克塞跳过去。  “跟我来!!……”  他从灯光地里跑过去,马上就沉没在黑暗里,碰断了很高的向 日葵秆,在田畦里打着箭步跑了。  跟着他扑出来的郭如鹤,也挨了枪托。他倒在篱笆后边了,周 围都是被海风吹得沙哑的水兵的嗓音。  “啊!……就是他,揍吧!……”  4  后边传来一阵万难消逝的尖锐的声音。  “救命呀!……”  郭如鹤虽然被打了,仍然拚着十倍的力气,从灯光地里滚到黑 暗里,跳起来,闻声跟自己的弟兄跑了。可是沉重的脚步声,已经紧 跟在背后,透过急促的沙哑的喘息声,可以听到:  “别开枪,不然人都去跑来的……用枪托打!……就是他, 追!……”  比黑暗还黑的栅栏墙出现了。木板吱吱作响。阿列克塞跳过 去。郭如鹤像年轻小伙子一样,利落地跳过去,于是他们俩一下子 就都陷入叫喊、殴打、谩骂、枪托和剌刀的不可形容的一团混乱里, ——墙那边还有人等着呢。  “打军官!用剌刀剌死他!……”  “别动!……别动!……”  195  “可落到咱手里了,混蛋东西!……就地干掉他!……”  “一定要带到司令部去——到那里好审问他……用重刑拷问 他……”  “快揍他! ?…”  “带到司令部去!带到司令部去! ”  郭如鹤和阿列克塞的声音,被这疯狂的黑漆漆的漩涡冲走了, 疯狂地滚作一团,他们连自己的声音也听不见了。  都拥挤成一团,在黑暗里互相撞着,在不绝的呐喊、叫嚣、说话 声、漫骂声里,在铁器声里,在乱晃动的黑枪剌里,以及不堪入耳的 恶骂声里,把他们带走了。  “莫非可以得救啦?”——这个问题在郭如鹤脑子里贪婪地盘 据着;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灯光,那是从两层的校舍楼的大窗子里射 出的灯光,——这是司令部。  一走到光地里——大家都张着嘴,瞪着眼睛。  “这是咱们的头目!”  郭如鹤镇定自若,只有脸上的肌肉在抽动:  “你们干吗,发疯了吗?……”  “我们……是这么回事!……这都是水兵们干的。他们来说:发 现两个沙皇军官,是哥萨克奸细。他们想来杀郭如鹤,要我们把他 们干掉。他们说,我们去赶沙皇军官们,你们就站在篱色后边守着。 等他们一跳过来,别等落地,你们就用刺刀照他们屁股上剌。别往 司令部带,——那里有内奸,会把他们放走。你们悄悄把他们干掉 好了。啊,我们就信以为真了,况且黑漆漆的……”  郭如鹤镇静地说:  “用枪托打那些水兵。”  战士们疯狂地向四面八方扑去,黑暗里传来一个沉着的声音:  196  “逃跑了。难道人家都是傻瓜,——硬等着死。”  “去喝茶吧,”郭如鹤对战士说,从被打破的脸上拭着血。“派  岗!”  “旦”  40  高加索的太阳——虽然在晚秋时节,还是很热。只有草原是透 明的,只有草原是蔚蓝的。只有蛛网在闪闪发光。白杨带着疏稀的 叶子,沉舉地立在那儿。果园微带黄色了。钟楼发着白色。  果园那边的草屑上,是一片人海,就像才出发时那样,是一眼 望不到边的人海。可是有一个什么新的东西笼罩着它。依然是无 数难民的马车,可是为什么他们脸上都像映着光辉似的,像活生生 的反光似的,都映出永放光芒的充满信心的表情呢?  依然是无数破破烂烂、赤身露体的光脚战士,——可是为什么 都默然地像沿着一条线似的、笔直地站成无尽的行列,为什么那些 像用黑铁锻成的祜瘦的脸,以及那黑压压的枪剌,都像乐队似的, 排得这样整齐呢?  为什么这些行列对面,同样站着穿得整整齐齐的无尽的战士 行列,不过他们的枪剌,却都凌乱地摆动着,他们脸上都表现出不 知所措和贪婪的期待的神情呢?  像当初一样,依然是一望无际的大片尘雾,可是现在却被晴空 万里的秋气澄清了,草原分外光洁透明,人脸上的每一道线纹,也 显得分外清楚了。  那时,在无边无际的动荡的人海里,有绿色的荒漠的土岗,土  197  岗上是黑色的风磨;现在这人海里,有一片荒漠的林中空地,空地 上有一辆黑色的马车。  不过当初浩浩荡荡的人海,在草原上是洪水横流,可是现在却 都静默默地归到铁岸里了。  都等待着。没有声响,没有说话声,只有肃穆庄严的军乐,在无 边无际的人群上的蔚蓝的天空里,在蔚蓝的草原上,在金黄色的暑 热里荡漾。  一小群人出现了。站在行列里的那些铁面孔的人,从走近的人 群里,认出了自己的指挥员,同他们自己一样,面色憔悴、发黑。那 些列队站在他们对面的人,也认出了自己的指挥员,穿着同他们一 样的衣服,面貌也同他们一样健康、饱经风尘。  郭如鹤在前边的人中间走着,不高的身个,简直黑得彻骨,瘦 得彻骨,像流浪汉似的,身上挂着破衣片,脚上穿着破鞋,露出污黑 的脚趾。头上戴着当初的破帽檐的旧草帽。  他们走到跟前,聚在一辆马车旁边。郭如鹤登上马车,把破草 帽从头上取下来,向自己的铁的行列,向无边无际地消失在草原上 的马车,向许多伤心的没有马的难民和主力军的行列,用眼光长久 地环顾了一番。在主力军的行列里,有一种松懈的现象。于是他心 灵的深处,闪过一种连他自己也不承认的潜隐的满足:“军心涣散  所有的人,所有在场的人都望着他。他说道:  “同志们!……”  大家都晓得他在这里要说什么,但他眼睛里闪现的火花,把看 着他的人都刺透了。  “同志们,咱们挨饿、受冻、光着脚,跑了五百俄里。哥萨克像疯 了一样向咱们袭击。没有面包,没有食粮,也没有马料。人死了,倒  198  在山坡下,倒在敌人的子弹下,咱们没有子弹,都赤手空拳……” 虽然大家都晓得这个——他们都亲身经受过,别人也都听他 们说过,——可是郭如鹤的话,却迸发着未曾有的新光芒。  “……把孩子拋在山谷里……”  于是,在所有人的头顶上,在整个巨大的人海上,腾起一阵声 音,这声音在空中荡漾,剌入人心,刺入人心,令人惊心动魄: “唉,可怜呀,咱们的孩子!……”  无边无际的人海,波动起来:  “……咱们的孩子!……咱们的孩子!……”  他像石头一样看着他们,等了一下,又说:  “草原上、森林里、深山里,咱们的人有多少都死在敌人的枪弹 下,都长眠在那里了!……”  大家把帽子脱y。一阵坟墓般的沉寂,无边无际地飘荡着,直 到队伍的尽头,在这沉寂里,有女人低声的呜咽,像墓碑,像墓上的 花束一样肃穆。  郭如鹤低着头,稍站了一会,后来抬起头,对这成千累万人,环 顾了一下,又把沉寂冲破了:  “那么,成千上万人,为着什么要受这些痛苦呢?……为着什么 呢?! ”  他又对他们望了一眼,忽然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  “为着一件事:为着苏维埃政权,因为只有它才是农民和工人 的,此外他们什么也没有……”  于是,无数的叹息,都从胸膛里发出来,零落的泪珠,忍不住 地、吝啬地在那些铁脸上滚着,在那些饱经风尘的欢迎者的脸上, 也慢慢滚着,在老头子们的脸上滚着,姑娘们的眼睛里,泪珠也在 闪闪发光……  199  “……为着农民和工人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原来是为着这咱们才拚命、倒毙、死亡、 牺牲,把孩子都丢了啊! ”  眼睛都像大大地睁开了,都像第一次听到这秘密中的秘密似  的。  “善人们,叫我说两句吧,”郭必诺老太婆叫着,伤心地拭着鼻 涕,往马车紧跟前挤过去,抓住车轮,抓住车帮,“让我说说……” “等一等,郭必诺老妈妈,让咱们头目说完,让他说完你再说  吧! ”  “别动我,”她用臂肘抵抗着,紧紧抓住车帮爬上去~^不管怎 样也把她拉不下来。  于是穿得破破烂烂的老太婆,头巾滑到一边,露出一缕缕白 发,她叫道:  “战斗吧,善人们,战斗吧!茶炊都丢在家里了。我出嫁的时候, 妈妈把它给我做嫁妆,并且告诉我说,‘爱惜它要像爱惜自己的眼 睛一样,’可是我把它丢了。算了吧,让它丢了吧!让咱们的亲政府、 咱们的祖国活着吧,因为咱们一辈子当牛做马,不知道快乐。可是 我的儿子……我的儿子……”  不晓得老太婆是因为太悲伤呢,还是因为模糊得连她自己也 不明白的一闪念的喜悦,她的老泪扑簌簌落下来。  整个人海又掀起一阵沉重的欢欣的叹息,这叹息一直传到草 原的边际。可是郭必诺的老头子,哭丧着脸,不作声地往马车上爬。 啊,这人你是拉不下来的,——强壮的老汉,像骨头缝里都浸透了 柏油和土壤的黑油一般,两手像马蹄一样。  —爬上去,高得使他吃了一惊。可是立刻就把这忘了,这位饱 经风尘的、像一根大木头的人,就像没有上油的马车一样,用哑嗓 200  子说起来:  “瞧!……虽说是一匹老马,可是一匹拉车的好马呀。吉卜赛 人,大家都晓得,是识马的老行家,看着马嘴和尾巴,就说十个年头 了,其实已经二十三个年头了!……牙口还好得很呀!……”  老头子笑起来,生平第一次笑起来,无数小木扦似的皱纹,堆 在眼睛周围,他机智地用顽皮孩子的笑声笑起来,这笑声和他那土 堆似的身个是不相称的。  郭必诺老太婆仓皇失措地一拍自己的大腿说:  “我的天啊!善人们,瞧吧,他发疯了,还是怎么呢!不作声,不 作声,一辈子老不作声;不作声娶了我,不作声爱了我,不作声打了 我,可是现在却开口 了。这怎么回事呢?他f定发疯了,快把他拉下 来,别闹出乱子来呀!……”  老头子立时把皱纹收起来,把下垂的眉毛一竖,于是没上油的 马车似的哑嗓子,又在整个草原上响起来:  “把马打死了,死了!……一切都丢了,车上的东西全都丢了。 我们是靠f只脚走来的。我把马后鞦割下来,就连那后来也丢了; 老婆的茶炊和一切家当全都丢了,可是敢赌咒,”他用粗嗓子大声 说:“我不可惜这些!……让它都丢了吧,我不可惜,都丢了吧!…… 都为了咱们庄稼汉的政权。没有它咱们早都死了,死在篱笆跟前烂 光了……”于是流着吝啬的眼泪哭起来。  像波浪一样奔腾起来,狂风暴雨似地到处在叫喊:  “啊一啊一啊一啊丨……这是咱们的大集体啊!是咱们 的亲政权啊!……让它活着吧……苏维埃政权万岁!……”  到处都叫喊着。  “这就是幸福吧?!……”郭如鹤胸中,火一般烧起来,下巴抖动  了一下,想着。  201  “原是这么着啊!……”在憔悴的、穿着破衣服的人的铁的行 列里,突如其来的忍不住的狂喜的火焰,燃烧起来。“原是为着这 咱们才忍饥受寒,经历千辛万苦,不仅是为着自己的一条命 啊!……”  心灵的创伤#没有平复,眼泪还没有干的母亲们,——不,她 们永远不会忘记那些像饿得露着牙齿的山峡,永远不会忘记!可是 连这些可怕的地方,以及关于这些地方的可怕的记忆,都化作静穆 的悲哀,所有这些,在草原上荡漾着的无边无际的人海的庄严伟大 的狂喜里,也都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在这些憔悴、赤裸的人的铁的行列对面,站着好多行列穿得整 整齐齐的人,他们吃得饱腾腾的,在这空前庄严的时刻,却感到自 惭形秽,不禁羞愧得含泪欲滴。行列凌乱了,都排山倒海地向穿着 破衣服的、几乎光着脚的、面目憔悴的郭如鹤站着的马车跟前拥 去。于是一片吼声,在那无边无际的草原上滚动起来:  “咱们的父——亲!!!你晓得什么地方好,就把咱带去吧…… 咱们死都甘心情愿! ”  几万只手都向他伸去,把他拉下来,几万只手把他举到肩上, 头顶上,举着走了。无数的人声,把草原周围几十俄里远都震动 了: 、  ‘‘乌k——拉——拉!!乌拉——拉——拉!啊——啊——啊 ……亲老子郭如鹤万岁!……”  把郭如鹤也拾到整整齐齐站着的行列跟前;抬到炮兵跟前;抬 到骑兵的马中间,骑兵们都满面狂喜地在马鞍上转过身,张着黑魆 _魆的口,连续不绝地喊着。  把他抬到难民中间,抬到马车中间,母亲们都举着孩子向他伸 过手去。  202  又把他抬回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马车上。郭如鹤张开口要说 话,所有的人仿#第一次看见他似地惊叹起来:  “他的眼睛是蓝的啊!”  不,都没喊出来,因为都不会用话来表达自己的感觉,可是他 的眼睛确实是碧蓝的、温柔的,而且用可爱的孩子般的微笑笑着, ——都没有那么喊,而是这么喊:  “乌 拉-拉-拉,咱们的父亲万岁丨......愿他长生不  老!……就是跟他到天边咱也去……要为苏维埃政权战斗。要和地 主、沙皇将军、军官们拚命……”  他那碧蓝的眼睛,温柔地望着他们,可是心里像火烧一般:  “我没有父亲,没有母亲,没有老婆,没有弟兄,没有朋友,也没 有亲戚,只有这些人,只有我从死亡里把他们带出来的这些人…… 我,是我带出来的。这样的人有千千万万啊,他们脖子上都套着绞 索,我要为他们去战斗。这里有我的父母妻儿,有我的家……我,是 我从死亡里把这成千上万人救出来的……是我从可怕的死亡的绝 境里把他们救出来的……”  心里像火烧一般,可是嘴里却说:  “同志们! ”  不过没来得及说。一群水兵把战士们向左右推开,蜂拥而来。 到处都是圆帽,飘带迎风飘动。成群的水兵,拚命用臂肘推着,向马 车越拥越近了。?  郭如鹤的灰眼睛,闪着钢一般的光芒,望着他们,脸也像铁一 般,咬紧牙关。  B经很近了,已经只隔着一层单薄的被推到两边去的士兵线 了^周围像洪水一样泛滥起来;一眼望去,到处都是圆帽,飘带迎风 飘动。马车象孤岛似地发着暗色,车上站着郭如鹤。  203  一个强壮的、宽肩膀的水兵,抓住马车,他满身挂着手榴弹、两 只手枪和子弹带。马车歪了一下,吱吱发响。他爬上去,同郭如鹤 并排站着,脱了圆帽,挥动飘带。于是用哑嗓子喊着,——嗓音里有 海风,有广阔的海洋的咸味,有勇敢,有酒醉和放荡的生活,——他 用哑嗓子喊得整个草原都听见了。  “同志们!……我们水兵们,革命者们,在郭如鹤同你们面前悔 悟了,赔罪了。当他拯救人民的时候,我们百般同他作对,直截了当 说,恶意地和他捣乱,不帮他的忙,反而责难他,可是现在我们知道 错了。我代表所有在场的水兵,向郭如鹤同志深深鞠躬,并且诚心 诚意说:‘我们错了,别生我们的气吧。’”  水宾弟兄们一齐用含着海水咸味的声音喊着:  “我们错了,郭如鹤同志,错了,别生气吧! ”  几百只有力的手把他拉下来,拚命拋着。把郭如鹤高高拋到空 中,落下来,落到他们手中,又抛上去——于是草原、天空、人,都像 车轮似地旋转起来。  “糟了,——狗崽子,把五脏六腑都弄翻了! ”  草原上到处响着震天动地的喊声:  “咱们的父亲,乌拉——拉——拉!……乌拉——拉——拉  ”  当把郭如鹤重新放到车上,他轻轻摇晃了一下,把蓝眼睛一 眯,就机智地微微一笑,想着:  “瞧,爱吹牛的狗东西,真会装腔作势。换一个地方,真会把我 的皮都剥了的……”  可是他却用略微上锈的铁一般的声音大声说:  “谁要重提旧事,就叫他吃耳光。”  “咯——咯——咯!......哈~■?哈——哈!......乌拉——拉  204  ——拉!......”  好多要发言的人都等着发言。每个人说的都是最要紧的、最主 要的,如果他不说出来,仿佛一切都要爆炸似的。庞大的人海倾听 着。那些紧紧挤在马车周围的人倾听着。远一点的地方,只听到片 言只语,靠边的地方,什么也听不见,可是都同样贪婪地伸着脖子, 侧耳倾听着。女人们把空乳头塞到孩子嘴里,或者匆匆摇着,拍着 他们,都伸着脖子,侧耳倾听着。  说也奇怪,虽然听不到,或者只听到一言半语,可是结果重要 的却都知道了。  “听见了么,捷克人?攻到莫斯科跟前了,可是在那里照脸上 狠狠给了一家伙,就往西伯利亚逃跑了。”  “地主们又蠢动起来了。扬言要把土地还给他们呢。”  “把咱的屁股亲一亲,咱们也不给他。”  “你听说没有,帕纳修克:俄国有红军呢。”  “什么样的?”  “红的:裤子是红的,布衫是红的,帽子也是红的,像煮熟的虾 一样,前前后后都红透了  “别胡扯吧。”  “真的!发言的那个人刚才说的。”  “我也听见了:那里已经没有‘士兵’这个称呼了,②——统统 叫‘红军战士  ①指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沙皇俄国将近五万名捷克战俘,安置在西伯利亚。十月 革命后,苏维埃敏府准许他们经远东回国。在往远东途中,在美、英、法等帝国主义及白匪 军指使下,曾掀起反苏维埃政权的武装叛乱,后被红军平息。  ②十月革命后一个时期,“士兵”一词不用,而称“战士”,或“红军战士'凡称“士兵” 者,均指沙皇部队而言。“军官”一词也是如此。  “或者也会发给咱们红裤子穿吧?”  “听说纪律很严呢。”  “哪能比咱们的纪律还严呢:当咱们的头目要揍咱们的时候, 大家都像戴上勒口的马,都规规矩矩。瞧:一站起队来,直得像一条 线。咱们从村镇里经过时,没有一个人看见咱们哭哭啼啼,伸冤叫  苦。”  他们听到发言人的一言半语,就都传说着,虽然不会表达,可 是都感觉到他们这支队伍,被无边无际的草原,被不能通过的崇山 峻岭和茂密的森林隔绝的队伍,在这儿也创造了奇迹——即便同 在俄国、在世界上所创造的东西比起来是极小的吧,可是他们是在 这里创造的,是在忍饥受饿、赤身露体、光着脚、没有物质资源、没 有任何帮助的情况下创造的。是他们自己创造的。虽说他们不明 白,不会把它表达出来,可是都感觉到它。  发言的人一个接一个说着话,一直说到苍茫的黄昏上来的时 候;随着他们的发言,所有的人都越来越感觉到那无限的幸福,是 同有些人知道,有些人不知道的那被称作苏维埃俄罗斯是分不开 的。  无数堆营火,在黑暗里发着红光,同样,无数的繁星,在营火上 空闪着光芒。  被火光照着的黑烟,悄悄地升起来。穿着破衣服的战士们、妇 女们、老头子、儿童,都围着营火坐着,精疲力尽地坐着。  像烟痕在繁星密布的天空渐渐消失一般,突然迸发出来的狂 喜也在无边的人海上不知不觉地疲倦了,消失了。在柔和的黑暗 里,在营火的光影里,在无i的人海里,温存的微笑消失了,——梦 魔悄然飘来。  206  营火熄灭了。寂静。苍茫的夜  原作于一九二四年 一九三一年五一节,译完于列宁格勒 一九五六年十一月,校改于北京 一九七一年夏,重校于北京  207  编校后记  到这一部译本能和读者相见为止,是经历了一段小小的艰难 的历史的。  去年上半年,是左翼文学尚未很遭压迫的时候,许多书店为了 在表面上显示自己的前进起见,大概都愿意印几本这一类的书;即 使未必实在收稿吧,但也极力发一个将要出版的书名的广告。这一 种风气,竟也打动了一向专出碑版书画的神州国光社,肯出一种收 罗新俄文艺作品的丛书了,那时我们就选出了十种世界上早有定 评的剧本和小说,约好译者,名之为“现代文艺丛书”。  那十种书,是——  1.“浮士德与城”:八.卢那卡尔斯基作,柔石译。  2.“被解放的堂?吉诃德”:同人作,鲁迅译①。  3.“十月”:A.雅各武莱夫作,鲁迅译。  4.“精光的年头”:B.毕力涅克作,蓬子译D  5.“铁甲列车”:乂.伊凡诺夫作,侍桁译。  6.“叛乱”:P.孚尔玛诺夫作,成文英译。  7.“火马”:厂革拉特珂夫作,侍桁译。  8.“铁流”:入.绥拉菲摩维支作,曹靖华译。  9.“毁灭”:八.法捷耶夫作,鲁迅译。  ①原定为鲁迅先生译,后改为瞿秋白译。——译者注  208  10.“静静的顿河M.绍洛霍夫作,侯朴译。  里培进斯基的“一周间”和革拉特珂夫的“士敏土”,也是具有 纪念碑性的作品,但因为在先已有译本出版,这里就不编进去了。  这时候实在是很热闹。丛书的目录发表了不久,就已经有别种 译本出现在市场上,如杨骚先生译的“十月”和“铁流”,高明先生译 的“克服”其实就是“叛乱”。此外还听说水沫书店也准备在戴望舒 先生的指导之下,来出一种相似的丛书。但我们的译述却进行得很 慢,早早缴了卷的只有一个柔石,接着就印了出来;其余的是直到 去年初冬为止,这才陆续交去了“十月”,“铁甲列车”和“諍静的顿 河”的一部分。  然而对于左翼作家的压迫,是一天一天的吃紧起来,终于紧到 使书店都骇怕了。神州国光社也来声明,愿意将旧约作废,已经交 去的当然收下,但尚未开手或译得不多的其余六种,却千万勿再进 行了。那么,怎么办呢?去问译者,都说,可以的。这并不是中国书 店的胆子特别小,实在是中国官府的压迫特别凶,所以,是可以的。 于是就废了约。  但已经交去的三种,至今早已一年多,迟的也快要一年了,都 还没有出版。其实呢,这三种是都没有什么可怕的。  然而停止翻译的事,我们却独独没有通知靖华。因为我们晓得 “铁流”虽然已有杨骚先生的译本,但因此反有另出一种译本的必 p  要。别的不必说,即其将贵胄子弟出身的士官幼年生译作“小学 生”,就可以引读者陷于极大的错误。小学生都成群的来杀贫农,这 世界不真是完全发了疯么?  译者的邮寄译稿,是颇为费力的,中俄间邮件的不能递到,是 常有的事,所以他翻译时所用的是复写纸,以备即使失去了一份, 也还有底稿存在。后来补寄作者自传、论文、注解的时候,又都先后  209  寄出相同的两份,以备其中或有一信的遗失c但是,这些一切,却都 收到了,虽有因检查割破的,却并没有失少。  为了要译印这一部书,我们信札往来至少也有二十次。先前的 来信都弄掉了,现在只抄最近几封里的几段在下面。对于读者,这 也许有一些用处的。  五月三十日发的信,其中有云:  “铁流”已于五一节前一日译完,挂号寄出。完后自看一 遍,觉得译文很拙笨,而I怕有错字、脱字,望看的时候随笔代 为改正一下。  关于插画,两年来找遍了,没有得到。现写了一封给毕斯 克列夫的信,向作者自己征求,但托人在莫斯科打听他的住 址,却没有探得。今天我到此地的美术学院去查,关于苏联的 美术家的住址,美院差不多都有,就是没有毕氏的。……此外 还有“铁流”的原本注解,是关于本书的史实,很可助读者的了 解,拟日内译成寄上。另有作者的一篇“我怎么写‘铁流’的”也 想译出作为附录。又,新出的原夺内有地图一张,照片四张,如 能用时,可印入译本内……  毕斯克列夫(HJlHocapeB)是有名的木刻家,刻有“铁流”的图 若干幅,闻名已久了。寻求他的作品,是想插在译本里面的,而可惜 得不到。这回只得仍照原本那样,用了四张照片和一张地图。 七月二十八日信有云:  十六日寄上一信,内附“铁流”正误数页,怕万一收不到, 那时就重钞了 一份,现在再为寄上,希在译稿上即时改正一 210  下,至感。因“铁流”是据去年所出的笫五版和廉价丛书的小版 翻译的,那两种版本并无出入。最近所出的第六版上,作者在 自序里说这次是经作者亲自修正,将所有版本的错误都改正 了。所以我就照着新版又仔细校阅了一遍,将一切改正之处, 开出奉寄。......  八月十六日的信里,有云:  前连次寄上之正误、原注、作者自传,都是寄双份的,不知 全收到否?现在挂号寄上作者的论文“我怎么写‘铁流’的”一 篇,并第五、六版上的自序两小节,但后者都不关重要,只在第 六版序中可以知道这是经作者仔细订正了的。论文系一九二 八年在“在文学的前哨”(即先前的“纳巴斯图”)上发表,现在 收入去年(一九三〇)所出的第二版“论绥拉菲摩维支集”中, 这集子是尼其廷的礼拜六出版社印行的“现代作家批评丛书” 的第八种,论文即其中的第二篇,第一篇则为前日寄上的“作 者自传”。这篇论文,和第六版“铁流”原本上之二四三至二四 八页的“作者的话”(编者涅拉陀夫记的),内容大同小异,各有 长短,所以就不译了,此外尚有“绥氏全集”的编者所作关于 “铁流”的一篇序文。在原本卷首,名:“十月的艺术家”,原想译 出,奈篇幅较长,又因九月一曰要开学,要编文法的课程大纲, 要开会等许多事情纷纷临头了,再没有工夫翻译,“铁流”又要 即时出版,所以只得放下,待将来再译,以备第二版时加入吧。  我们本月底即回城去。到苏逸达后,不知不觉已经整两个 月了,夏天并未觉到,秋天、中国的冬天似的秋天却来到了。中 国夏天是到乡间和海边避暑,此地是来晒太阳。  211  毕氏的住址转托了许多人,都没有探听到,莫城有一个 “人名地址问讯处”,但必须说出他的年龄、履历才能找,我怎 么说得出呢?我想来曰有机会我能到莫城时自去探访一番, 如能找到,再版时加入也好。此外原又想选译两篇论“铁流”的 文章如几A. ypMaHOB等的,但这些也只得留待有工夫时再 说了……  没有木刻的插图还不要紧,而缺少一篇好好的序文,却实在觉 得有些缺憾。幸而,史铁儿?竟特地为了这译本而将涅拉陀夫的那 篇翻译出来了,将近二万言,确是一篇极重要的文字。读者倘将这 和附在卷末的“我怎么写‘铁流’的”都仔细的研读几回,则不但对 于本书的理解,就是对于创作,批评理论的理解,也有很大的帮 助的。  还有一封九月一日写的信:  前几天先后寄上之作者传、原注、论文、“铁流”原本以及 前曰寄出之“绥氏全集”卷一,内有插图数幅,或可采用:(一) 一九三〇年之作者;(二)右边,作者之母及怀抱中之未来的作 者,左边,作者之父;(三)一八九七年在马理乌里之作者;(四) 列宁致作者信。这些不知都能如数收到否?  毕氏的插图,无论如何找不到;最后致函绥拉菲摩维支, 绥氏将他的地址开来,现已写信给毕氏,看他的回信如何再 说。  当给绥氏信时,顺便问及“铁流”中无注的几个字。如“普  ①史铁儿是翟秋白同志的笔名。——译者注 212 '  迦奇”等。承作者好意,将书中难解的古班式的乌克兰话依次 用俄文注释,打了字寄来,计十一张。这么一来,就发现了译文 中的几个错处,除注解的外,翻译时,这些问题,每一字要问过 几个精通乌克兰话的人,才敢决定,然而究竟还有解错的,这 也是十月后的作品中特有而不可免的钉子。现依作者所注解, 错的改了一下,注的注了出来,快函寄奉,如来得及时,望费神 改正一下,否则,也只好等第二版了……  当第一次订正表寄到时,正在排印,所以能够全数加以改正, 但这一回却已经校完了大半,没法改动了,而添改的又几乎都在上 半部。现在就照录在下面,算是一张“铁流”的订正及添注表吧。(译 者按:为阅读方便计,在此次改版时,已在正文中改正,故此表从  略。)  以上,计二十五条。其中的三条,即“加克陆克”,“普迦奇“加 芝利”,是当校印之际,已由校者据日文译本的注,加了解释的,很 有点不同,现在也已经不能追改了。但读者自然应该信任作者的自  注。  至于“绥拉菲摩维支全集”卷一里面的插图,这里却都未采用。 因为我们已经全用了那卷十(即第六版的“铁流”这一本)里的四 幅,内中就有一幅作者像;卷头又添了拉迪诺夫(M. Pa;lHHOB)所绘 的肖像,中间又加上了原是大幅油画,法棱支(R. Frenz)所作的 “铁流”。毕斯克列夫的木刻画因为至今尚无消息,就从杂志“版画” (「paBiopa)第四集(一九二九)里取了复制缩小的一.幅,印在书面上 了,所刻的是“外乡人”在被杀害的景象。  、别国的译本,在校者所见的范围内,有德、日的两种。德译本附 于涅威罗夫的“粮食充足的城市,达什干德” (A. Neverov: Tas-  213  chkent, die brotreiche Stadt〉后面,一九二九年柏林的新德意志 出版所(Neuer Deutscher Verlag)出版,无译者名,删节之处常 常遇到,不能说是一本好书。日译本却完全的,即名“铁之流”一九 三〇年东京的丛文阁出版,为“苏维埃作家丛书”的第一种;译者藏 原惟人,是大家所信任的翻译家,而且难解之处,又得了苏俄大使 馆的康士坦丁诺夫(KOHCTaHTHHOB)的帮助,所以是很可靠的。但是, 因为原文太难懂了,小错就仍不能免,例如上文刚刚注过的“妖精 的成亲”,在那里却译作“妖女的自由”,分明是误解。  我们这一本,因为我们的能力太小的缘故,当然不能称为“定 本”,但完全实胜于德译,而序跋、注解、地图和插画的周到,也是日 译本所不及的。但是,待到攒凑成功的时候,上海出版界的情形早 已大异从前了:没有一个书店敢于承印。在这样的岩石似的重压之 下,我们就只得宛委曲折,但还是使她在读者眼前开出了鲜艳而铁 一般的新花6  这自然不算什么“艰难”,不过是一些琐肩,然而现在偏说了些 琐肩者,其实是愿意读者知道:在现状之下,很不容易出一本较好 的书,这书虽然仅仅是一种翻译小说,但却是尽三人的微力而成, ——译的译,补的补,校的校,而又没有一个是存着借此来自己消 闲,或乘机哄骗读者的意思的。倘读者不因为她没有“潘彼得”或 “安徒生童话”那么“顺”,便掩卷叹气,去喝咖啡,终于肯将她读完, 甚而至于再读,而且连那序言和附录,那么我们所得的报酬,就尽 够了。,  鲁迅一九三一年十月十目  214  译者的话  在国民党反动派的虐杀文化的暴政下,《铁流》之在中国,是经 历了将近二十年的磨难的。当它还未在中国出现前,就“先天地”遭 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害。一九三?年上半年的时候,上海神州国光 社钓鲁迅先生编一套新俄文艺作品的丛书,鲁迅先生应约拟定了 十种,名为“现代文艺丛书”。《铁流》就是其中之一。定后鲁迅先生 就写信到列宁格勒约我担任翻译。我答应了。可是不久“对于左翼 作家的压迫,是一天一天的吃紧起来,终于紧到使书店都骇怕了。 神州国光社也来声明,愿意将旧约作废,已经交去的当然收下,但 尚未开手或译得不多的其余六种,却千万勿再进行了。那么,怎么 办呢?去问译者,都说,可以的。这并不是中国书店的胆子特别小, 实在是中国官府的压迫特别凶,所以,是可以的。于是就废了约 ……然而停止翻译的事,我们却独独没有通知靖华。……待到攒凑 成功的时候,上海出版界的情形早已大异从前了:没有一个书店敢 于承印……”(鲁迅:《〈铁流〉编校后记》)  结果,鲁迅先生就亲自拿出一千现洋,用一个“三闲书屋”的名 义,印了三部书,那就是《毁灭》、《铁流》与《士敏土之图》。这是《铁 流》与中国读者见面的开端。出版的时期大约在一九三一年十一 月。一出版就遭到與民党反动派的严禁。三闲书屋本是徒具其名, 实际是不存在的。这一年,在黑暗势力的横压下,通过日本人在上 海开的内山书店,将第一版的一千册,一点一滴地渗透到读者中间  215  去。稍后,北平书商盗印翻版之风甚炽,《铁流》也是被翻印之一,但 只要能流得通,这也是好的。可惜翻版本一印出就也遭到没收。大 约到了一九三三年吧,上海光华书局将《铁流》纸型借去又印了一 版,一出版又遭到严禁。这样就一直冻结到一九三八年。从此《铁 流》就由断断续续的“潜流”而进入到长期地“断流”了。  在抗日战争炮火中,生活书店西安分店负责人商议重印《铁 流》。我答应了。一九三八年三月我在西安写的《重版〈铁流〉后记》 中说:  拙译《铁流》,经秋白同志译序及鲁迅先生校印,跨过了无. 限阻碍,在极端艰苦的条件下,于一九三一年同中国读者见面 后,中间虽经北平书商及上海光华书局的翻印,然因种种关 系,终于没有普及到广大读者面前。此外,苏联远东国家出版 局(在伯力)虽然也根据我的译稿于一九三二年出了一版,但 那主要是在供给苏联境内的中文读者的需要,因邮路隔绝,这 版本之流入中国的,据我所知,也不过数册而巳。曾记得一九 三三年从海参崴到天津的一位不相识的同船人,在船要开入 大沽口的时候,他把自己的行李仔细“整理” 了一番,将所带的 唯一的一本书——苏联版的中文(〈铁流》,拿在手里,靠着栏 杆、翻了几翻,沉默地,决然地把它扔到海里了。  近年来,读者们都很盼望这类书的重印,但是没有可能。 我所仅耆的一本三闲书屋版的《铁流》,于“一二 ?九”时,被中 国大学的一位同学借去,周流了中国大学之后,静静地流到燕 大,流到清华,后来不知流到什么地方去了。  在令人窒息的时代,读者要想读一本有意义的书也是不 可能的。  216  这祥不快的时光过去了,《铁流》终于在全国人民争取自 由解放的炮火里同读者见面了!......  实际上,这样“令人窒息的时代”以及“不快的时光”,当时并没 有“过去”,日本侵略者的炮火虽猛,但并没有使国民党反动派统治 区的《铁流》#冻。这是为什么呢?我在上述的《后记》中写道:  它,《铁流》,这是被践踏者争取自由解放的光芒万丈的火 炬。我们看这一群乌合之众,在白党的凶残地屠杀下,带着女 人、孩子的难民,穿着破烂的衣服,光着脚,一个人只有三廉子 弹,有一大半简直只有一枝空枪,这样原始的、“亚洲式”的军 队,在血的教训中,在不i形容的艰苦中,粉碎了敌人的铁的 重福,沿途扫荡了现代化装备的劲敌,打下了全副武装的城 .池。甚至母亲举起孩子,跋子拿起拐杖,老头子、老太婆……都 抓起马4、车杆、斧子、扫帚,击退了哥萨克骑兵的夜袭。这并 非神话,这是绝望地求生的斗争!这是要:  “輕 #,样夸”  在这样残酷的^‘里,他们埋葬了自己的苦难,建立了自 由幸福的生活。  在今天,在全国人民争取自由解放的抗战的炮火里,《铁 流》的重版,无疑地具有巨大的文学和政治的意义。它将成为 争取自由解放的教科书,教育千千万万的中国人民,去怎样消 灭敌人,争取抗战的最后胜利。它将成为不可遏止的铁的激 流,流到前方,流到后方,流到被敌人侵占的区域,流到中国的 每一个角落里,去鼓舞千千万万的战士,为中国人民的自由解 放而斗争!我们要:  217  ......  国民党反动派就是怕人民解放,怕人民得到自由,怕人民翻 身,《铁流》也就恰恰成了反动统治者的眼中钉。它于一九三八年七 月再度出版后,就又处到国民党反动派的棺材盖子似的重压下了。 可是究竟是抗战时期,那禁压的手法,在表面上同以往是有所不同 的。以往是普遍地明令严禁,这时是明开暗禁,都门之外禁,都门之 内不禁。这是为了“壮国际观瞻”,替纸糊的民主贴点金,是于国民 党反动派有益的缘故。  可是到皖南事变后,国民党反动派索性连“国际观瞻”也不 “壮”了。那是一阵冰雹,气温骤然下降。战时首都成了进步文化工 作者的大集中营,随时都有被集体坑陷的危险。在这种情况下,出 版就根本停了摆。这是不禁之禁。但这窘相对国民党反动派的“民 主”是大杀风景的。这一阵冰雹过去,表面又好似放松了一步。但 实际却是外弛内张。对出版控制的手段,更其严密、毒辣而且流氓。 当时控制出版的花样,举不胜举,其重要者如:  一、强化审查:某些东西或全部不能印,或部分地删削,有时删 削得体无完肤,面目全非,上下不接,读来不知所云。不但删削,检 查官还可以任意涂改原稿,甚至替外国作家改文章——随心所欲, 乱改译稿。有时竟至改得与原意完全相反。这简直成了恶作剧。译 稿送审时,必需附送原本,否则不收。这样,凡失掉原本的战前译 本,就无法重版。  控制文化的手段之一。用刮来的民脂民膏,强制收买私人的印刷器 材及印刷机构,迫使进步书刊无处印行。  218  三、怂恿印刷工人搞“阶级斗争”:官方印刷厂把印刷工人的工 资特别提高,同时怂恿资金薄弱、而且得不到官方平价米的苟延残 喘、朝不保夕的民营印刷机构的工人,向资方要求增加工资,向官 家印刷厂工资标准看齐,企图借此一箭双雕地压倒进步的民营印 刷机构,进而扼杀进步文化。国民党反动派自己当时把这种方式称 作“阶级斗争”式。含有以子之矛,攻子之盾,嘲弄主张阶级斗争学 说的意思。  四、纸张控制:当时国民党反动派除掌握规模较大的造纸厂 外,对民营纸厂所产纸张,亦强制限价收购。其限价常低于成本。通 过纸张控制来控制进步文化。在强制限价收购下,官家的反动书店 如正中书局、中国文化服务社、独立出版社、胜利出版社、拔提书店 等等,几乎用无代价的纸张,大量印造反动书刊,而进步书店却被 迫只得用高价到黑市购纸印书。国民党反动派企图使这些“异己” 书店,在成本高压下自行倒闭。  五、营业税:国民党反动派也利用营业税作为压垮进步书店的 手法之一。当时重庆的进步出版者、文化工作者,都曾为此奔走呼 号,奋起抗议。  六、文化站:当时国民党反动派在大后方控制了交通工具,进 步书刊出版后,由一地运往另一地,几乎成了不可能的事。而伪军 委会政治部却利用特权,组织了“文化站”,分站好像蛛网似的,密 布了国统区。当时重庆两路口社会服务处的阅览室内,有一大輻全 国分站图,载得很详细。这文化站的任务有二: 一是利用自己的优 越的交通条件,将反动书刊迅速而大量运到穷乡僻壤;二是步步为 营地检查、扣留、销毁进步书刊。国民党中央组织部也有同样的“文 化驿站”的组织。当时重庆出现的由数十家组成的联营书店,就是 在这些致命的打击下,合力图存的产物。这是进步文化事业单位在  219  无可奈何中,用来对抗反动派的一种办法。  七、邮检暗扣:在战时重庆,国民党反动派有时为了“国际观 瞻”,对于文化的控制,讲“策略”,讲“技巧”,所以对进步作家不采 取捕杀,对进步书店不采取封闭,对进步书刊不采取明令禁止的方 式。除上述诸法之外,并采用扒手方式,即邮检暗扣。派特务常驻 邮局检查,遇该没收者,人不知鬼不觉地没收完事。而且对外绝不 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寄件者寄出了,而收件者却永远收不到,即使 挂号也归无用。当时邮件上均盖着一种戳记,说明:“凡遇不可抗之 损失,本局概不负责”。所谓“不可抗”者,主要也就是指这一点而言 的。  A'通令密禁:进步书刊透过上述的天罗地网,在战时首都的 市区以内,照理总可通行无阻了。其实不然。凡国立、市立或公立 各学校、各机构的图书馆或阅览室的负责人,都是国民党反动派思 想上的可靠的“自己人”,国民党反动派经常有禁书目录发给他们, 凡目录中所载者,责令他们严禁购买及陈列。同时并将这些书目分 送给官家及中立的民营书店,严禁代售。时有特务到各书店巡视, 遇代售禁书,轻则没收,重则严惩。  九、盯梢:国民党反动派用尽一切方法,还难杜绝市区内个别 读者对进步书刊的购阅,于是就采取了盯梢办法。这分两种:一是 派特务专往特定的若干书店如新华①、生活、新知、读书等店内,猎 狩顾主。有时当这些特殊人物心情好的时候,还故意给机警的顾主 使一个眼色,暗示着到这儿来是不安全的。有时遇他心情坏的时 候,他就狠狠地撞你一下,有时跟出门外揍你一顿,痛骂一阵,更有 时跟到你的住所,把你的“来历”追出来,把你“记”到“帐”上。另一  ①准确地说,应为新华日报门市——编者注 220  种是在机关、学校里盯梢,监视个别读者。当时沙坪坝中央大学和 重庆大学的读者,盛行“择地读书”,就是把“不安全”的书偷偷带到 “安全阅览地”去读。嘉陵江岸上和松林坡的林中,一时都成了安全 阅书地。宿舍、教室、图书馆反而不能作为阅书的地方了。否则特 务就要盯你的梢,“记”你的“帐”,“帐”记到一定程度,你就有“自行 失足落水”的危险。“明哲保身”的读者,对这些“是非之书”,固早已 敬而远之了。  以上所记,仅个人所记忆的大略而已,至禁例中之苛细,那是 不胜枚举的。  ? 将近二十年来,《铁流》也就在这样的天罗地网中,时而“潜 流”,时而“断流”,或则能印的也仅限于正文与注解。如一九四五年 三月二十五日,我在重庆写的《〈铁流〉后记》中说:“《铁流》现在重 印了。但因特殊困难,目前能与读者见面的,也只有正文与卷末的 注解,其他如作者给中译本特写的序文,《作者自传》,史铁儿的译 序,鲁迅先生的《编校后记》以及作者的《我怎么写〈铁流〉的》等文, 只有暂付阙如了……”’  那时的版本,就是以这样的面貌问世的。  回想起来,《铁流》之在反动统治时代的中国,也真是生不逢 辰。它还没有被译完的时候,就“先天地”遭到国民党反动派的迫 害,出世后就又遭到这样沉重的灾难。可是它对中国革命的作用, 却并不因此而削弱。在当时的国统区,在黑暗的重压下,要是读者 一得到它的话,它就以坚强的铁的潜流的姿态,在进步读者中间流 开了。而在解放区则更成了浩浩荡荡的铁的洪流。  在抗战末年,林老祖涵同志到了重庆,有一次在一个小规模的 文艺聚会上,曾对我说道:“延安有一个很大的印刷厂,把《铁流》不 知翻印了多少版,印了多少份,参加长征的老干部,很少没看过这  221  书的。它成了教育人民、教育部队的教科书……”  秋白同志也早在一九三一年十二月五日给鲁迅先生的信中 说:“《毁灭》、《铁流》等等的出版,应当认为一切中国革命文学家的 责任。每一个革命的文学战线上的战士,每一个革命的读者,应当 庆祝这一胜利。”①他并且还认为介绍这些作品是“中国普罗文学 者的重要任务之一。”②  一九四九年九月二十六日,作家孙犁同志在《天津日报》上发 表了一篇《苏联文学怎样教育了我们》,一开始就说:I  年轻的中国人民革命文学,直接在苏联文学的影响下成 长起来,这不只是创作上的教养,而是联系着青年们的革命的 行动。中国大革命前后的一代青年学生,常常是因为喜好文 学,接近了革命。他们从苏联的革命文学的作品里,受到激动, 怀着反抗的意志,走上征途。这样的青年,有的在历次革命的 战场上牺牲了,有的担任着重大的任务,有的成为人民的作 家。……中国属于人民的作家,没有受过苏联文学的教育,想 来是没有的。苏联十月革命以后文学的里程碑,也标志着中国 革命文学的里程碑。那一时期在中国影响最大的,要算绥拉菲 摩维支的《铁流》和法捷耶夫的《毁灭》。《铁流》以一种革命行 动的风暴,鼓励着中国青年。《毁灭》则更多教给中国青年以革 命的实际......  .这样的实例是引不胜引的。  一九三八年,我在《〈铁流〉后记》中所写的“痱样不快的时光”,  ①?《魯迅全集》第4卷,第370页。  222  现在才是真正过去了。将近二十年来,受尽了国民党反动派的磨难 与禁压的《铁流》,现在已随着全中国人民的解放而得到了完全的 解放。一九三一年鲁迅先生在那“岩石似的重压之下”,所殷切期望 的“鲜艳而铁一般的新花”,已随着中国人民革命的辉煌胜利,开遍 全中国!  现在是《铁流》随着全中国人民的解放而得到解放的时候,作 者级拉菲摩维奇——这位深切关怀中国革命的苏联的革命老战士 和校印《铁流》的鲁迅先生以及为《铁流》译序的秋白同志均已不在 人间了。但他们将永远活在新中国劳动人民的心坎里。这些光明 的先驱者,将永远为中国人民所景仰,所追念!  靖华一九五?年五月十五日,于北京  补记《铁流》在中国出版后,每逢改版,总是要看一遍,多少 修改一点。不过那都是只就译文修改的,偶尔遇到疑难之点,才对 着原文看一下。这次却是对着原文,从头到尾,逐字逐句校改了一 遍。但限于能力,距传达原文神气,相差仍甚远,这要请读者指正 了。  这次所根据的原本是一九五二年莫斯科苏联国家文学出版社 的《铁流》大开本插画精本,同时参照了一九五〇年莫斯科苏联国 家文学出版社的小开本插画精本、一九五三年莫斯科青年近卫军 出版社的《绥拉菲摩维奇选集》一卷本及一九五四年莫斯科儿童读 物出版社的插画本。这几种原本,正文相同,只有极少的地方有出 入。遇到有出入之处,按多数版本,衡量上下文语气,作出决定。  书前瞿秋白同志译的涅拉陀夫的序文,是二十多年前写的,除 了某些极个别的地方,例如读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中的库  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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