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和他的私秘档案:被禁止的爱 作者:徐光兴 这是中国第一本真正本土心理学家倾力创作的心理小说,充满奇异的经历,将你内心的隐秘体验揭露无遗。 全书共五个精彩故事,每一个故事中都融合了相关的专业心理学原理,作者根据出类拨萃的专业水准和丰富的实践经验,加上生花妙笔,把每一个故事都演绎得精彩绝伦,读来欲罢不能,又发人深省。 如果你对那些枯燥的心理学知识已经厌倦,如果你对那些所谓心理学通俗读物已经麻木,那就来读这本即将掀起一场风暴的心理咨询师的档案!上海书店出版社 出版 第一章 耳恋 “盛明医生,你知道什么是变态性欲吗?” 有一次,在心理诊所中午喝咖啡休憩的时候,丛昌岷博士这样问我道。 “我接触这方面的案例很少,而且要给变态性欲下个定义也是很不容易的。”我知道他有话要跟我说,所以就故意摆出个洗耳恭听的模样,诱使他来发表高见,“我想,要说明这个问题,也许先要知道什么是常态性欲。” “性变态的临床诊断标准有三条:当事人在性器、性交或性感带以外,得到性满足;对性欲对象只是通过间接的行为或想像,就获得了性满足;对不成为性欲对象的事物,而进行的性满足活动。而且从临床心理学和生理学解剖上看,变态性欲主要可以分类为二十四种形态……”丛昌岷博士滔滔不绝,一口气说了一大串概念。 “你真是满腹经纶,”我中断他的话题说,“从我们医院的心理咨询临床案例来看,我更加注重的是恋物癖现象。” 一说到“恋物癖”,丛昌岷博士似乎谈兴更浓了,宛如完全坠入到他的研究世界中去的一样,他说:“谈到恋物癖那是一个更古老、更宽泛的领域了,患者大多狂热崇拜的或热恋的是一些奇妙的东西。如鞋袜、手绢、短裤、腰带、妇女生理用品,包括恋爱对象的脚、足趾、腰、毛发等肢体的一部分,甚至还有恋爱对象的排泄物。我看过国外的一些案例报告,有人把已死去的恋人的头盖骨装饰在自己的书桌上,当作活生生的对象予以热恋;也有人把已病逝恋人的书籍、衣服、纸屑铺洒在床上,每天作为自己就寝生活的一部分。” 我兴趣盎然地点头,表示赞同他的说法,“一年前我就接到一个案例,是个手绢恋物癖的青年。他说他主要的症状是在街上遇到有漂亮的女性走过,就心驰神往,忍不住要去偷她的手绢,但他从来不触碰女性的身体。半年里他偷来的或收集到的女性手绢有九十多块。但他心里很苦闷,不时的还有遗精现象,担心不知哪一天会被警察抓住,因此记忆力和神经功能都开始衰弱,陷入严重的人格障碍之中。我对他的病理机制至今还不太清楚。” 丛昌岷博士一边转动他的咖啡杯子,一边眼睛闪闪发光地倾听我叙述的案例,然后做以下的分析和点评。 “英语中恋物癖的词义原来是护身符、咒语、宠物、魅惑物或者有魔性的东西,来自于拉丁语和葡萄牙语。在日语中叫性的崇物症、淫物症、性的心醉、断片淫乱症等,即其所追求的性爱对象,与其说是整个活生生的人,不如说是其中一部分(断片)的变态心理状况。不仅如此,在他的无意识中还把这种‘断片’与性的联想结合在一起。比如花朵是植物的性器官,恋物癖的人会把它和女性的性器官联想在一起,再如鞋子是女性的阴门,而手绢是女性的肌肤等,这种联想和无意识是恋物癖患者的病理机制产生的来源。” “这世界难道竟有这么奇怪念头的人吗?”我象是听到天方夜谭似的摇摇头说,“你的分析在精神分析学上是成立的,但从具体的案例上看,仍有难以理解的地方。” 丛昌岷博士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说:“那我就给你讲一个我亲自处理和经历过的具体案例吧。” 我在日本N城攻读心理医生学位时,每到要修理自己头发时,常常去光顾一家名叫“桃井”的理发店。那店在大学的三条街后,隔着一条河,河上夹岸种着妩媚的樱树。一到四月天,满街满岸的樱花雪白雪白的,一阵风过,无数的花瓣轻飘飘地旋转起来,拂过我的脸颊,宛如在倾听异国女性的浅吟低唱,那心情就像刚出炉的烧饼,松快、温柔、酥软,充满了浓浓的乡愁。 那店还有一样好处,收费是同业中最低廉的,你每次满脸风尘地进去,又清清爽爽地出来,不过消费一千二百日元,这对于囊中羞涩的留学生来说不啻是接受赏赐了。 这是家夫妻老婆店,老板给男人剪发修面,做事勤快、麻利,却老实巴巴的,少言寡语。老板娘给女性顾客烫发,也兼做店内储热水、烫毛巾、打扫之类的清洁活儿。但这店是阳盛阴衰,进来的大多是男性顾客,十分红火,可大多数是冲着老板娘来的。 老板娘,未满四十岁的中年女性,长得并不标致,却是细皮嫩肉的,挽起两只袖子,那赤裸裸的手臂就像厨房里剥出的两根白葱,水嫩光亮,那白净滋润的皮肤像水做的珠泡似的,仿佛一碰就破。这老板娘尽管上了年纪,却仍是风情万种,打情骂俏,娇嗔做作,浑然是天下无双。引得一帮男性顾客像没头的苍蝇,隔三差五地到这店里来“打坐”。这时,小小的理发店里,充满了欢快的空气,各种性感、肉麻、庸俗、调戏、幽默、荒诞、离奇的谈笑都有,肆无忌惮,这时店内宛如一个乱烘烘的戏院子。 我初次去那理发店,老板娘管我叫“学生君”;第二次去,便亲亲热热地唤我为“小哥”,我在那儿知道了不少日语掌故,例如把情妇称作“小指头”,把勾引女色叫做“钓鱼”,把得到钱财倒贴的情夫称之为“绳子”,把有夫之妇或有妇之夫的婚外恋叫做“浮气”等。 我有一次去“桃井”理发店时,老板娘穿了一条长裙,看见我便故意高兴得怪声怪气地嚷起来,说是腰酸背痛,要我用中国的推拿术替她按摩捏拿一会。说着说着她就转过身来,一只手挽起长裙,一只手按住椅背,踮起脚尖,两条穿着黑丝袜的腿像完整的肉长藕,就显眼地亮在眼前。店里所有的男客的眼睛像巡航导弹似的“刷”的一下全聚到肉藕上,又“刷”的一下聚到老板身上。见老板一点也不吭声,一个劲儿地替顾客剪发,大家便又以最快的速度扫了回来。 耳恋(2) 老板娘见我红着脸站在那儿,便一个劲地催我:“没事,别怕。姐今个心情好,也图个舒服。”她身弯如弓,如同鸵鸟似的,撅着丰腴的屁股,那一条短裙变得极小极窄,像大葱的包皮一样裹紧了那鸵鸟似的臀部。我站着不敢动,店里所有的男客都放肆地哄堂大笑起来。 一位男客发话说:“老板娘,你这开的是理发店,还是熟肉铺?”另一个说:“这不是明摆着性骚扰吗?” 老板娘按着椅背,纹丝不动说:“我骚扰你们所有的人,去报个信息给警察局,最好把我给抓了走。”店堂里又是一阵哄笑,空气显得更加活跃。 一个五十多岁、两腿短短的男客,嘴角里流着涎水,嬉皮笑脸地凑上去说:“好歹也让我代劳,替你按摩一下吧,我在你这儿是多年的主顾了,也没见你宠我疼我的。”说着就伸手,老板娘忽地收回身子,使劲在他手上打了一下,正色道:“馋猴,这也轮得到你吗?红眼的蛤蟆。”店堂里又爆发出一阵愉快的哄笑。 又有人发话说:“女人穿什么裙子,瞧,这不明摆着是一块遮羞布吗?”老板娘回道:“我最讨厌你这话,如果是遮羞布,那穿着汗衫满街跑的男人不成了色情狂、强奸犯?”众人又是一阵哄笑。 在众人肆无忌惮的笑声里,感到最尴尬最不自在的人是店里新雇的帮工伙计阿强。 原来日本的理发行业,在有些地方也像中国的剃头行当一样,分“文”、“武”两帮。文帮的活即仅是剪剃、修面、吹洗头发等,而武帮则增加推拿、按摩、捶打、揉捏,还掏耳,治脱臼、落枕等疾症。过去这类武帮行当者,须得经过专业培训才能从业。 阿福也许是和我有着同样血统的中国人,但来历不甚明了。据其他来理发的留学生告诉我,他可能是从福建偷渡到日本的打工仔,也可能是日本的神户、横滨旅日华侨的后裔,只身来到N城寻找生计的。 阿福人长得黑黑瘦瘦的,年纪约二十六七岁,憨厚中透着几分精明,精明中又透出几分神经质。他的日语不好,对于众人的说笑,不能全部知晓内涵,只知是在说些不正经的事儿,又怕别人嫌他呆,不通日语,所以不管三七二十一,跟着众人的哄笑一起,可怜兮兮地傻笑,那模样儿就好像在吃日本一种绿色的带苦味的‘抹茶’,满嘴的苦涩,脸上的表情却要装着吃得有滋有味。阿福生气时的口头禅是:“这狗日的。” 阿福见了我毕恭毕敬、规规矩矩的,他读的书不多,没有受过较好的教育,但很敬重读书人。在这店里,只有他称呼我为“博士”或“先生”,就如同古时候见了举人和秀才一样。在日本社会里能称呼为“先生”的只有三种人:一是医生,二是教师,三是政治家。这使我心里很受用,而我也从不问他的经历,尤其是在大群的日本人中间,这是讳莫如深的私人秘密。 老板娘给伙计阿福所派的活是理发完毕,替客人揉捏、推拿、捶打等,但阿福最拿手的绝活是掏耳,以及给耳朵按摩。这掏耳的活,也说不尽中华五千年历史文化的悠久深远。医学上说,人的全身气血聚于头部,而头部的全身气血又聚于耳,耳内的穴位最多,部位又最敏感,一旦掏净按摩后,神清气爽,最宜健康美容,延年益寿。据说经这行当中的高手掏过耳以后,全身十万八千个毛孔,个个舒畅,大有举重若轻、飘飘欲仙的感觉。而阿福的绝技是掏耳结束时,用一根小棒在掏耳的金属器上轻轻一敲,那深邃的、美妙的、悠扬的回声,顺着耳内的管道一直曲径通幽,舒畅到你的心房里。 在人的五种感觉器官之中,特别是当生命降生到这世上之前,就已经在活动的是人的耳朵。诗人柯托这样描写他诞生前的状况: “我的耳朵如贝壳, 在其中交响的是, 大海的亲切呼唤。” 诗人柯托耳边响起的是大海的亲切呼唤,也许是他在母亲胎内听到的一种羊水弛缓的流动声或母亲的心脏跳动声。而当人濒临死亡之时,他所听到世界坠落的风声或轰雷声,都只能是靠耳朵。耳朵是人的五种感官中最先活动,也是最后停止活动的感觉器官。我相信耳朵是上天给我们的又一个能与神秘世界通讯的雷达,是上天给我们的灵感触觉。人的第六感大约是从耳传到大脑、心中和体内的信号。 还有女人的脸上或颈部可能会化妆、整形,可是只有耳朵才是人化妆整形最少,最原始最暴露的部分。从前的人还相信如果给耳朵涂上什么,或整形以后,会损害耳朵的功能。此外与耳朵组成的汉字,也确实体现耳朵的功能和性格。如“耻”,即羞耻的事一般先是传到人的耳朵里,“闻”,即敲门而聆听求教;“聪”,对所有的事物都能知晓,才能有智慧和经验;此外如“耿”、“耽”、“聊”、“聒”、“联”、“聚”等,都体现了耳朵是人的性格和活动的寄宿之处。 所以,我从来没有要阿福掏过耳朵。这是因为我觉得,把自己的耳朵给人打扫、掏挖,需要一种非常亲密的关系,其中信赖、爱护和温情等,缺一不可。一般说来,除了母亲、妻子和情人之外,耳朵是一种非常隐私的器官,不能随便给人摆弄。比如做学生的给老师用戒尺打了手心,是可以忘记的,但如果给老师揪了耳朵,他会记恨一辈子的。 耳恋(3) 但话说回来,就像麻将属于国技一样,掏耳也是一门技术,少受用则有益身心,多则上瘾,上瘾后难以自拔,反而戕害身心。阿福的悲剧也就在这里。有一次当他知道我是心理医生后,便神秘兮兮地跑到我大学的心理咨询室来,说是心里闷得慌,怕是心理有病,要求心理门诊。很快他就成为我精神分析、治疗的对象。 这案例的问题主诉还是发生在桃井理发店里,那天店里来了个女客,大约就住在附近的几条街上,人家称她“惠子夫人”。这女客每次美容洗发完毕,就由阿福给她推拿、揉捏,之后便是掏耳。那女客的耳朵红润,柔韧,小巧玲珑,耳上的骨肉均匀,亭亭玉立,从外耳道朝内耳道看,洞穴逐渐开阔,白色的耳毛藏掖在隐蔽之处,幽深蕴藉;形神兼备,令人神思遐想。阿福从没见过这样美的耳朵,他差不多要一声长叹了! 那天,头一次掏完一只耳朵,那女客又舒服又高兴,嗓子带点哭音,竟说:“我恨你”又掏完另一只耳朵,那女客翻身爬起来,浑身颤抖地问阿福:“我恨这个时候才遇见你,从前你在哪儿?” 阿福心慌起来,推说去洗手间,一进洗手间就将门反锁上,那男根已竖起来,却没有尿,闭上眼睛大口地喘气,用手使劲地揉捏,等到满手湿漉漉地沾满了异物,才清醒了些。嘴里长叹了一声:“这狗日的。” 此后,这女客便隔三差五地朝阿福那儿跑,而阿福见了那女人的耳朵,就顿时怦怦地心跳,像喝醉酒似的。事完之后,总是往洗手间里跑,身子软得如同剔了骨头,平白无故消耗了不少身心。 阿福为了抵抗这种状况,曾经跑到红灯区去看“脱衣舞”,想转移神经兴奋的刺激点,可是扫兴的是,他在那儿老是无精打采的,像斗败的公鸡。老板带他去风俗酒店的“个室”(日本的色情场所),叫了个东南亚来的女人,两人刚脱衣服,阿福害怕起来,如同老鼠挨打似的,一溜烟地逃了出来。阿福告诉我,在那些场合,他一点也没有性兴奋,只是感到恐惧。可是只要一见到惠子夫人的耳朵,他就忍不住要手淫。 不过对女性耳朵的爱恋,不仅是阿福才有的现象,其实许多诗人和文学家对女性的耳朵都有特别的关心。例如日本的作家芥川龙之介在他的作品《路上》中就有这样的描写:“辰子娇羞地靠在僅君的肩上,回首望到窗外。她那小巧玲珑的耳朵被斜射过来的日光一照,粉红透明。俊助见了觉得比什么都美妙,比什么都令人销魂。”读过这样的文章,再去注意女性的耳朵,特别是当日光逆照在女性的耳轮上时,发现的确如芥川龙之介所描写的是薄红透明的,充满了一种单纯朴素的美。 耳朵是女人的一个性感带,女人在做爱的时候可以非常平静,可是当耳朵受到强烈爱抚时,她们却会变得不安静起来。这说明耳朵是一种非常敏感的场所。诗人柯托说:“耳朵是生命的细语和情欲的喧哗之殿堂”就是这个道理。不少电影中描写男女相爱的镜头,总是先从男性吻女性的耳朵开始。哲学家华尔托说:“男人喜欢用眼光去表示对女人的爱,但女人更喜欢从耳朵中接受爱意。” 但阿福的案例却不那么简单了,他是患上了性变态,用专业术语说是“性心理障碍”。但实际上从精神分析学的角度看,他们症状却有着深层次的原因。阿福到我的心理咨询室里来诉说的心理苦闷,一方面是对掏耳技术的醉心,另一方面是对自己的“精液会不会无端损耗”的担心,而这两重人格处于一种强烈的矛盾心理状态之中。 阿福对自己的手淫行为非常的神经质,他常常觉得腹部有一种异样的空虚感,对遗精的担心使阿福产生强烈的恐惧感,他常不自觉地用手握住男根。“精液的遗失会导致生命的丧失”,这种心悸和头晕的感觉使阿福常常处于失神的恍惚状态中。阿福还担心自己的泌尿系统出现了毛病,我让他在N大学附属医院泌尿科去做检查,结果报告表明:泌尿系统没有异常症状。从临床心理门诊的检查来看,阿福是患了强迫性的“性嗜好异常症”。 为了深入研究这种奇特的变态症状,我光顾桃井理发店的次数也增多了。那年大约是初秋,正是日本列岛上台风频频登陆的时分,我见到了惠子夫人。约三十多岁的妇人,披着齐肩的秀发,瞧不见耳廓,身材匀称,嘴唇涂得血红,脸上擦过粉,显得那张脸残酷地白晰。阿福正在给另一位顾客推拿、揉捏,她进来后并不与男性顾客搭讪,也不加入他们的插科打诨、肆无忌惮的谈笑中去,静静地一个人坐候在角落里。 她似乎蔑视周围的一切,而长睫毛下一双欲眠、似醉、含笑、媚人的眼睛特别能让男人动心,那神情姿态像是刚拿出冰箱的奶油冰淇淋,美妙可口,又冒着寒气,即古人所谓“艳如桃李,冷若冰霜”之类的神情。 那女人端坐在椅上,一会儿像是受了虫咬蚊叮,皱起眉头,并不理睬那些男性顾客巡航导弹似的目光,朝角落里背过身去,若无其事地撩起长袖,露出两截白白的手臂,拿了一瓶像是“蚊不叮”之类的药水,冲着白白的肌肉上劈劈啪啪地擦药水。那声音不大,却很轻脆,和着拍击声,让店里的男人销魂,屏息吞声。 老板娘看着她有气,低着声腔,酸溜溜地对一位男客说:“唷,可够媚的,我们算学了个新鲜的。” 耳恋(4) 空气又变得活跃起来了,有人压低声音对老板娘说:“我倒是羡慕起你这店里的蚊子来了。”另一个说:“可不是吗,我也喜欢得不得了,这叮过美人手臂的蚊子,什么时候也来叮叮我们,叫我们也媚一媚。”另一个又说:“我呢,恨不得变了一只蚊子,一巴掌下去,血糊糊的贴在上面才好。”店堂里又爆发出一阵低低的嗤嗤笑声。 阿福给惠子夫人的推拿、按摩和掏耳是在店堂的内间,隔着一层彩珠编成的门帘之内,“奶油冰淇淋”似的惠子夫人坐上椅子就开始“化了”。不过,这天对阿福来说并不是一个好日子,因为惠子夫人告诉他,这是她最后一次光顾这家理发店了。在她居住附近的一家理发店里,也来了一位中国按摩师,据说按摩和掏耳的技术更是出神入化,惠子夫人认为去那儿烫发、按摩更方便。 阿福听了这话,额上冒冷汗,鼻子里出长气,脸上不滋润起来,往常掏耳结束后觉得下面一股东西憋得难受,总是要去一去洗手间,今儿个也忘了。本来那刺激兴奋的心情就如同小孩子吹的肥皂泡,光彩耀眼,上去不到多高,便爆裂归为鸟有,只留下哀哀的无名惆怅。 我觉得,这对阿福并不是什么坏事,也许他可以从此脱离苦海。可阿福却执迷不悟,他实在是太钟情于惠子夫人的耳朵了。在心理门诊中,他胀红了脸问我:“你觉得,那耳朵,像不像……像不像……”他停住口,试探地瞧着我。 “象什么呢?”我追问他,他欲说又说不出口,急得抓耳搔腮,还是没有说出口来。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换个说法,你觉得,用一根掏耳的棒,在那耳道里进进出出,嗯……什么感觉呢?……”他停住口,有点痴迷迷地盯着自己的脚尖,等待我的反应。 “什么感觉呢?”我还是故意追问道。阿福胀红了脸,话憋在喉咙口,又吐不出,仿佛跟油锅上行走的蚂蚁一样难受,他急得抓耳搔腮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 惠子夫人果然是好久不再来了,阿福憋得慌,心中充满了失落感。他有时会失神地望着店堂的窗户外,有时说要到街上去买包烟,谁也不知道他到街上去张望什么,等到从街上透完气回来,阿福心中的惆怅和失落感越发浓烈。 老板娘说:“身子是回来了,可魂儿早给那女人带走了。” 阿福夜里做恶梦。在精神分析室里不断地要我替他解梦。他梦见一名赤身裸体的丑陋女人压倒在地,整个脸面被夹在两个腿部之中。他感到喘不过气来的时候,眼前出现一只巨大的耳朵,又像是花蕊的管壁形状,从管道里爬出一些小精灵在向他招手。他有点胆怯地伸出手去,却一骨碌被拉入管道,跌入深邃的幽暗之中。他隐约听见管道壁口的关闭声,他挣扎着,开始感到窒息般的难受,似乎马上就要死了。突然又惊醒了,下部隐隐作痛,一摸湿腻腻的,以为是血,吓得心跳、眼发黑。挑灯一看,还是那东西。 阿福的梦属于性梦,这个梦的象征意义十分奇特,但又与他的精神状态十分吻合。从精神分析学上说,有把女人的耳朵比喻作“两脚之间的性器官”。而耳朵确实是人的容颜和头部之间的两个悬挂着的性器官,也有比喻为“爱情的酒杯”的说法。阿福的恋物癖倾向越来越显露无遗了。他需要做深入的精神分析,但他总是推脱说没有钱,刚一接触到心理疗法的正题时,就马上缩了回去。就象一个发现了伤口,又紧紧地捂着不敢显露的病人。 此后,又发生了一件重要的大事。大约是在深秋时分,惠子夫人又来到阿福工作的店里。换了一身喷过香水的时兴衣裙,挽了发髻,如同明治时代的女性,显得越发媚人。手里提了一盒精致的日本点心,说是路过特意送给阿福的,谢谢他以前的“关照”。阿福胀红了那张黑瘦黑瘦的脸,连说不要,还是老板娘代他收下的,赶紧让阿福替她捶肩、敲背、按捏的。 正巧,当天在稍晚的时候,我大学里的一位同事,也是同一心理咨询专业的,去那店里理发。阿福和惠子夫人在里间,店堂的外间里一群男客和老板娘不断地拿阿福取笑,闹得挺厉害的。我那位同事因为认识阿福,没有心思听众人在说些什么,却非常注意里间阿福的情绪。他隐约听见阿福在苦苦哀求惠子夫人一些什么,而惠子夫人却是咯咯地笑,偶尔说几句话,那语气中却透着一股冷冷的味儿。 我那位同事由于精神有些疲倦,为了解闷,取了一本赛马的杂志在读,身心一放松,就有些朦胧起来。隐约还听见里间阿福在苦苦地诉求着什么,而惠子夫人似乎有些生气起来。 他这样朦胧了好大一会,突然听见里间女人一声杀猪似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喧闹的店堂里一下寂静起来,所有人的心都咯噔一跳,仿佛空气也凝固住了。 惠子夫人嚎哭起来,捂着左边的脸,尖叫着跳了出来,那用手指捂着的白晰的脸上,渗出的全是鲜红的血。我那位朋友、店老板和一些客人冲进里间,见阿福的身子沿着墙根,软软地瘫下来,他额上全是冷汗,眼睛透着无望的光,那神经质的手指中捏着一把剃刀,正无力地垂下来,刀上滴着血。 朝地上望去,在冒着热气的血迹中,一只鲜红的耳朵还微微蠕动着,那一只漂亮、玲珑的耳朵…… 耳恋(5) 老板娘打电话叫来警察,勘查现场,取证拍照后,阿福被刑警带走了。此后,理发店也被迫停业。我试图打听阿福的消息,却没有一点头绪。 第二年开春,桃井理发店搬迁了,而阿福仍然没有下落。四月是樱花盛开的季节,原来桃井理发店的旧址,已建成一家卡拉OK酒吧间,生意十分红火,老板娘也更有魅力,而来酒吧的客人闹得更凶了。 我向这酒吧间的老板娘和熟悉的客人打听消息,却仍然得不到要领。仿佛桃井理发店和阿福这个人根本就没有存在过一样。我感到很不可思议。 又过了一年,阿福还是没有下落。我想,我从此再也见不着阿福了。这一年正是日本关西神户大震灾,街上的樱树,一反往年雪白的颜色,开得绯红、绯红的,如同滋润过血一般似的。 樱花开放了, 樱花飘落了, 樱花包涵了对人生的感伤、喜悦和希望,深于一切的情欲,一切的追求和幻灭。 咖啡喝完了,丛昌岷博士的案例也叙述到这里结束了,桌上剩下两只空荡荡的杯子,在灯光的反射下,发出幽幽的深蓝之光…… 畸恋 畸恋1 《生活周刊》的记者来我们心理诊所,拜访丛昌岷博士,想采写一些有关婚姻生活的心理问题。 丛昌岷博士有点语出惊人地对记者说:“我自己没有结过婚,所以在结婚心理这个话题前,我并不是一个真正的专家。然而对于每个人来说,讲述有关结婚的话题,就像说有关死亡的话题一样。” “这话怎么说?”记者吃了一惊问道。 “死后的世界是怎么样的,谁也不知道;同样,结婚以后是怎样的一个生活世界,也没有任何正确的信息提供给两个当事人。周围人只能祝他们‘白头偕老’,就像人都相信自己死后会去天堂一样。如果死后的世界有天堂和地狱之分,那末结婚生活也有幸福和不幸之分。但是另一方面,幸福的人并不知道不幸的婚姻是怎样的,不幸的人又无法想像幸福的婚姻是怎样的。因此结婚和独身,哪一个更幸福或更不幸,是谁也不知道的事。” 记者兴趣盎然地说:“我还是头一回听到这么有趣的论点。你能不能再展开一点说说。” “人们常把那种能把恋爱对象追到手,一起走上结婚红地毯的人,称之为‘恋爱的胜利者’,把另一个没有追求到对象的人,称之为‘恋爱的失败者’。但是事情并不这么简单。结婚,是在这个世上相遇的男女,同意将来生活在一起,并且不过是刚通过的一个出发点而已。或者也可称之为戏剧的第一幕。为了维持幸福的婚姻生活,须努力去演好第二幕、第三、四幕戏,但谁能知道此后演的是喜剧还是悲剧。谁也不能下这样的保证:恋爱 的胜利者就不会是结婚的失败者。” “那您的结论是什么呢?”记者追问道。 “我们因恋爱而结婚,因结婚而了解,因了解而误解。日本有一个著名的艺人说过:结婚是缺乏判断力,离婚是缺乏忍耐力,再婚是缺乏记忆力。我想,他还是说出了一定的哲理性。” 记者走了之后,我走出来对丛昌岷博士说:“你不该如此吓唬记者。她可是很认真地来采访你的,你这不是在散布‘结婚恐惧症’吗?” “想不到被你一眼就看穿,但现在又轮到你来吓唬我了。”丛昌岷博士像个刚做完恶作剧的孩子似的笑着说,“我对新闻媒体的采访,一向不感兴趣,他们想来抓一些新闻素材,我不妨也跟他们说一些耸人听闻的消息。” “可是媒体有面向大众、引导大众的作用啊。”我正色说。 “这我知道。可我说的不也一定是没有任何道理的话。好吧,我跟你说一个我在日本做咨询的有关案例,从中你可以了解什么是畸形的婚恋。” 丛昌岷博士的案例故事如下。 畸恋2 姜原和平石美子是一对异国情侣,他们俩的爱情关系引起周围人的侧目。姜原25岁,从中国东北来到日本留学,平石美子是姜原所在学校的日语教师,比姜原大四岁。 两人也许真的是一见钟情,或许是老话所说的前世有缘份吧,不久就住在一块儿了。姜原把在中国苦苦地等着他、恋着他的女友给抛弃了,于是中国方面的亲友骂他是忘恩负义没良心的东西,并说是日语学校那个女教师勾引了他;而美子方面也与她的男友分了手,这引起美子父母和家庭成员的激烈反对,他们跑到学校里控告姜原诱拐日本女性。 这一闹更激起两人的逆反心理和爱情火花,使这一对师生迅速成为热恋中的情侣。 我认识他俩是在大学的心理咨询室。美子曾找过一位年轻心理医生咨询她的问题;这位年轻的咨询师是我相交甚好的同事,非常可惜,案例的咨询很不成功。 美子是那种具有强迫性格类型的女性,在心理咨询中她的问题主诉是:“看见中意的男性,就忍不住想要接近。但问题是一旦接近,关系密切后,又会失去兴趣。”此外,她还诉说在幼年时期受到过性虐待。在少女时期已经与男性发生过关系。 美子似乎是个典型的两重性格的女性,她在诉说自己与男性的关系及幼年期心理问题时,神情满不在乎,好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一样。第一次和第二次心理咨询面接时,她叉开腿坐在咨询师的对面,而穿的却是套装短裙。第三次咨询中,中途突然中止,她若无其事地将手伸入腋下,整理自己的胸内衣,一面对治疗者说:“男人都是不可信的,我算是看透了。您怎么看?” “嗯,嗯……”治疗者狼狈地回答着,“你是为此而感到不满?” “您这样说等于是什么也没说。”她咄咄逼人地进击着,“我是想听听您的评价或反应,我是为这个才到这儿来咨询的。” “你想要什么样的评价和反应?” “我不知道。随便什么都行。”美子执拗地追问着,用眼角斜瞄了一下治疗者。 可怜,年轻的心理咨询师经验浅,而且刚出道不久,担任案例的咨询费也相当便宜。和这样的女性遭遇,使他感到性的诱惑、兴奋和不安,以及掺杂着屈辱、愤怒的情感。他被这种情感所压倒,于是开始了反击。 “你真的想要我的评价和反应吗?”年轻的咨询师终于按捺不住了,“我想问问,你觉得你坐的姿势如何?” “什么意思?”美子有些感到吃惊。 “你穿着短裙,这样叉开腿坐着,我实在无法入目。” 美子突然弯下腰,惊慌失措地盘起腿,神经质地将短裙往膝盖部分扯,绯红着脸说:“对不起,没有注意到。我以前一直喜欢用这样的姿势坐着……” “可刚才不久,你还若无其事地整理自己的内衣。” “您想暗示我什么呢?”美子也开始出现怒气了。 “我希望你能尊重心理医生,而不是诱惑……” “你是不是推测错了。”美子有些狼狈起来,但她决定中止咨询。 一周之后,年轻的心理医生有些后悔,他拨了一个电话给她,祝她身心健康:“如果你的想法有所改变,我任何时候都愿意恭候你来咨询。” 但美子方面拒绝了,她挂断电话。不过,她考虑让姜原来接受心理治疗,而负责这个案例的主治心理医生的人选,心理咨询室就考虑由我来担当。 姜原是个英俊的青年,具有运动员的健壮体格,但性格却很内向,表情有些腼腆,像个女孩子。幼年期受到父母的严格管教,并且具有严重的强迫症状。自己决定的顺序或规则,成人如果在无意识之中给予“破坏”,他会相当地被激怒。玩具放置的场所稍有不同就不能忍受。在上学校之前,如果洗脸、吃饭和整理书包的顺序稍有不同,他便会从起床开始将所有的动作重做一次。 乘公共汽车或读报之后,他的“洁癖”行为常常会爆发。他觉得手上似乎沾满了细菌,不断地要洗手。一小时、两小时地进行,直至手掌洗得发白、皮肤洗破为止。 到日本留学后,他的强迫症状有所减轻。在这里他认识了自己的日语教师平石美子。美子教他许多在日本生活的经验和知识,给他好多贴心的帮助。 姜原对美子的感谢之情,很快转化为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情感。姜原来自管教严厉的家庭,从幼年到少年时代的姜原一直感到一种强烈的母爱饥饿感。而美子在家庭中是长女,从小就取得对弟妹的支配主导权。姜原对美子的爱,从潜意识中看,与其说是对女性的渴求,不如说是对姐姐或对母爱的渴求所促成的。 畸恋3 姜原决定与美子结婚,到区役所登记时改从妻子的姓氏。 两个人初夜时,美子就取得了主导权。在性关系上保持着童贞的姜原以拙劣的动作,想取得属于自己的女人的身体。 “不对,不是这儿……”美子痛得皱起眉头,喃喃地诉说着,“真笨,真笨。” 美子已经有过与好几个男人的秘密关系,而从来没有遭受过如此稚嫩拙劣的动作。但面对眼前这个男人她没有责怪,因为这正说明了姜原的童贞、纯真的一面,她不由得微笑起来。 最终,还是美子用自己的手帮助,姜原才顺利过关。 在以后的生活中,美子基本上取得对姜原的支配权。例如在电视频道的选择上,在音乐的选曲上和在家庭的料理选择上,大权落到美子手中。 姜原喜欢看一些轻松的、日本小市民休闲的电视节目,但却被美子斥为“低级趣味”。姜原希望生一个孩子,美子却根本不愿生育。 美子神经质地采取多重的避孕手段,体温测试与“安全期”计算,避孕套与服用药剂等重重防范。有一次在“安全期”中,姜原没有使用避孕套交接之后,美子跑进浴室,反复冲洗淋浴,时间持续了好久。 姜原听着这冲洗的声音,心里在不禁诧异地想:与自己交接的这个女人,究竟是自己的妻子还是妓女? 最近姜原的强迫症状又严重起来。只要美子与他出门,询问起家里的煤气、电器等是否关上,姜原就会变色,血涌上头顶。他的强迫观念猛烈地被诱发出来,一定要返回家中反复检查。甚至出远门也不能阻拦住他,而在往返的路程上,姜原常常把自己搞得疲惫不堪。 当天夜晚,美子的兴致特别高,不断地挑逗丈夫,但姜原因疲劳困乏毫无反应,受到美子的嘲笑。于是姜原只好勉强打起精神,振作起来,而美子又不知何事过于兴奋,在行房中采取和以往不同的体位姿势。可怜姜原像霜打的叶子,未战先败,萎了下来。 美子用尽一切功夫和手段,都不能使姜原回到原先的状态。她忍不住轻蔑地说了一句:“你这男人,真没用!” 对于女人来说,这是欲求不满的表现;但对于男人来说,是一种沉重的心理打击和暗示,也是房事中的禁言。美子的这句话使得姜原如同接受判决一样,一败涂地。 从此,姜原陷入性交不能的阳萎状态。这也是他来心理咨询的一个原因。 姜原对自己的状态很痛苦。他想和美子分居一段时期,或者回中国休养一个时期。但美子不同意,她说:“分居就是变相的离婚。你目前的不能是暂时的,别着急,慢慢会恢复过来的。” 美子不想和姜原分居的一个原因是,她正准备辞去日语学校的教师一职,报考T大学医学院的精神分析学专业,而姜原将是她最重要的精神分析对象之一。美子能从姜原的身上得到一种莫名的快感。 但姜原不甘心,他想:“不和这女人分开一段时期,我这病没法治。”为此,他甚至不惜和美子离婚。 姜原去进行法律咨询。律师怜悯地朝他摇了摇头说:“性生活问题能否成为离婚的重大原因,常常值得慎重考虑。法律上说,如有男性遗传上的性无能,女性的膣欠陷症等性器障碍的情况,以及一方的性变态、性异常等病理状况才可以进入考虑的范围内。但这必须出示有力的医学证据。其中性交不能的场合,属于后天的,暂时性的或心理原因的,即医学治疗可能的范围,离婚的要求很难被认可。” 姜原明白,只要美子不同意离婚或分手,也没有任何不贞的举动,自己一方执意要提出离婚,是很难得到日本法律支持的。 这天,美子带姜原到T市的文化馆去听一个讲座,是关于日本传统戏剧“歌舞伎”中贵族与武士的生活世界之知识。美子认为这是丈夫姜原生活在日本不可缺少的文化教养之一。可姜原对日本的传统戏剧毫无兴趣,他认为自己没有这种“教养”也可以活得很好。 美子就数落他说:“你,真没出息,一个没教养的男人,只能是低级趣味的……”结局,美子在家庭中是占主导支配地位的,妻子的意见是左右一切的,姜原只能乖乖地服从。 到文化馆来听讲座的人数很多,把一个演播厅挤得满满的。姜原随妻子挤在中间,感到浑身不自在。他对歌舞会伎中舞台装置的“花道”,音乐伴奏中的“三味弦”等知识一窍不通,只想打瞌睡。但因碍于妻子坐在身旁监督,只得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勉勉强强地听着。 在演讲过程中,听众的情绪很热烈,目光也很专注。而姜原渐渐地支撑不住了,他的强迫症开始发作。他似乎觉得这周围听众的目光都是刺向他的,他感到有些灼热和窒息,突然间头痛欲裂。 “哇……”他痛得叫出声来。 美子大吃一惊,赶紧抓住他,小声地恳求着说:“你怎么啦?求求你,安静一点……拜托了……” “放我出去……”姜原喘息着,颤抖着身子叫道。 姜原被紧急送入医院,经精神科医生诊断,属“歇斯底里神经症”,但否认是“精神分裂症”的发作。此后姜原的心理咨询停止,转为定期的接受精神医学的治疗。 畸恋4(1) 此后几个晚上,姜原开始变得憔悴,没有食欲,浑身提不起劲,有一种莫名其妙的虚脱感。 他的头痛症状越来越严重,到了无法忍受的地步。因此,美子只得陪他深夜去医院急诊。脑部的仪器透视和摄影的结果,在他的前脑发现不明的可疑部位,是否是病灶并不能确定,医生建议到专门的脑科医院做一次精密的脑组织检查,目前没有明确的诊断结论。 带着死人似的神情,姜原回到家里。他开始考虑这脑中不明的病灶究竟是什么? “也许是癌症。”姜原想起自己的亲属中,有人在前几年是死于癌症的。 “癌症是不会遗传的。”美子半安慰、半生气地说,“别说这种不着边际的蠢话了。” “可,这有些像癌症的痛。” “你知道癌症是怎么痛的?”美子反问道。 “听老人说的……” “别自己吓唬自己了。”美子劝说道,“我有个女友的哥哥,在一家大医院是著名的脑科大夫,明天去诊断一下不就全明白了吗?” 美子所介绍的医院是当地一所著名的国立大学附属医院,脑科大夫吉田非常年轻,瘦高俊秀,与美子的关系很密切,似乎是多年的熟友。在门诊中,吉田大夫用非常谨慎叮咛的语言询问病情。姜原的担心和不安在胸中翻滚起来,他想如果病情不严重,医生没有必要用这样的语气来问诊。 姜原仿佛看见了地狱的通道似的,两眼一阵阵发黑。这时能在身边陪着他的,是既没有了信赖,也消失了爱情的妻子——除了美子再也没有旁人了。 作了脑组织的精密检查之后,过了一周诊断结果出来了。姜原带着已被宣告癌症死刑的神色,被美子又带到医院中。 “脑组织没有发现癌细胞病变的迹象,”吉田微笑地朝着姜原说,“初步诊断是脑部三叉神经痛症状,需要接受神经内科的治疗。” “不是脑癌?”姜原眼神放出光芒来,语气却仍然是不信。 “但并不等于说可以忽视治疗和休养。对于暴饮暴食,生活规律的紊乱,以及精神的紧张和感情的激动等,要尽量避免。请按医嘱定时服药。” 对于吉田大夫的后半段话姜原已经一点都没有听入耳中了,他的身子一下子轻松得要飘起来,心里是一阵猛烈的狂喜。他宛如一个已被判处死刑的囚犯,又突然被无罪赦免一样,走出了医院的门诊室。 当天晚上,从癌症恐怖中解放出来的姜原,头脑的疼痛也消失了,突然从性无能状态中恢复过来,向美子的身体逼近。 “啊,你怎么啦?”美子又惊又喜,经受了长时间的性饥饿状态后,以开放的姿势任凭姜原的蹂躏。 从这一夜起,姜原和美子在肉体上和精神上的爱情似乎又复活了,而且两人的夫妇关系也发生了急剧的变化。 原先一直对姜原趾高气扬、居高临下,占据着统治支配地位的美子,突然变得温顺卑下起来。 比如在电视频道的选择上,在广播音乐的选曲上,只要是美原喜欢的节目,美子就会事先调整到一定频率等候,然后提醒姜原收视或收听。 在家庭的食品和料理上,美子也极力迎合姜原的口味。原先被她视为“低级趣味”的事,现在也跟着津津乐道地谈论。姜原感到很诧异。而美子却说: “你喜欢的,也应该是我所喜欢的。” 现在当美子一说到日本传统的戏剧“文乐”、“歌舞伎”或者音乐舞蹈剧“能”等文化时,姜原说“不过是些陈年玩意儿,老古董的东西”,美子就立刻收口。 美子说日本的超级大百货店在卖什么“精品”货物时,姜原就说“这种奢侈的念头也该改一改了”;美子说起日本上流社会的礼仪教养时,姜原就顶撞着说是“虚伪的一套”,而态度柔顺又惶恐的美子只得噤若寒蝉。 丛昌岷博士叙述到这里,我打断了他的话题问道:“姜原的心理异常和强迫症状非常明显,可是平石美子的心理异常,我就不太清楚,对她的变化,我感到有些奇怪和不可思议。” 丛昌岷分析道:“美子的人格中有一种受虐的变态倾向。精神分析学上叫着‘被虐兴趣’(masochism),即因受到他人的精神或身体上的虐待或痛苦,反而感到满足的一种性倒错。被虐兴趣分两种,一种是外向的,即对他人施虐,实施攻击或破坏的行为,叫‘施虐倾向’;另一种是内向的,朝着自我自身的,即对外来的攻击、施虐以满足、喜悦的心态来迎接的,叫‘受虐倾向’。从美子的人格来分析,这两种倾向是混杂在一起的。” “这么说来,美子的爱情是一种变态的、畸形的爱?”我问道。 “可以这么说。这种施虐或受虐的心态,属于性变态领域中‘色情倒错’症状,从历史上看,这样的案例并不少见。在性生活中的鞭鞑,紧缚、爱咬、精神施虐等行为表现,到生理变化的异常,甚至发展到杀害所爱对象的怪事,都是这种变态心理的变种。” 我有点恍然大悟地说道:“经你这么一分析,我这才理解以前在一本国外教科书上看到的解说:施虐或受虐的性倒错会从最令人害怕的奇怪行为,到最单纯的滑稽行为,呈现出千奇百怪的症状。我现在算是有点明白了。” 畸恋4(2) “有个犯罪心理学家对这种变态现象是这样判断的,这是在恋爱或性爱生活中,将快感和痛苦不可思议的畸形结合,是一种矛盾或正反并存的爱情扩大、或激化的变态行为,从其本质上说,按性爱——攻击——矛盾——牺牲——退化——自虐——恍惚——精神自淫的复杂心理过程发展的。” 然后,他又继续叙述起这个案例来。 畸恋5 对于美子的退让、柔顺和逆来顺受,起先姜原还为此沾沾自喜,但后来不由得疑虑丛生。 一天,姜原对美子说:“我看我长期住在日本也不适应,我想回国住一段时期。” “我不反对。”美子说,“这样做也许对你有好处。” “你那日语学校的教师也不要做,可以辞了。也好随时跟我回中国。”姜原进一步提出要求说。 “嗯,同意。” 姜原诧异地问:“以前,我做什么事,你不老是反对的吗?” “以前?如果有,我现在收回好吗?” “真的?”姜原的疑惑之念越来越重。 “千真万确。你还要我说什么呢?” “我的病,真的是三叉神经症?实际上还是脑癌吧?” “你在说什么呢?” “你现在的样子像是在伺候一个临终的病人。也许我的寿命已经有限了,所以医生吩咐你顺从病人的意思,做他喜欢做的事,不是吗?” “多疑得过头了。”美子叫道。 “那天在医院我看见了。护士给我配药时,医生把你叫进诊疗室,那时他们已把病情的真相告诉你了。” “你的想像力真是第一流的。” “告诉我真实的病情,”姜原发狂地抓住美子的双肩,绝望地哀求道,“美子,拜托了,告诉我真实的病情。” “真实的病情是,你不过患的是三叉神经痛症。此外再也没什么了。你不信,可以找其他医院和脑科大夫再诊断。” “如果是癌症,任何医院任何医生都不会将真实情况告诉患者的,这是常识。”姜原不禁哀叹说,“看来,我患的的确是脑癌啊。” 当晚,美原的头痛症又发作了,他想像癌细胞从脑部向全身转移。并且,他再度陷入性无能的状态之中。 姜原的症状越来越有恶化的迹象,早晨起床时食欲完全消失,晚上阵发性的头痛使得他彻夜不眠。 他自己去书店买来有关脑神经和癌症的书籍,认真地对照自己的情况进行阅读。其中有些症状相符合,也有些不相符的。但是带给他的精神冲击和不安却是巨大的。 而强迫行为又使他不由自主地想要朝对他进行过诊断的脑科医院跑,但在医院门口他又犹豫了,内心认定医生不会告诉他真实的病情。因此在那儿反反复复地徘徊、犹豫、踱步达好几个小时。 他有时看到年轻的吉田大夫从医院出来,他就有一种冲动,想询问,但又觉得无聊。于是远远地跟在后面,宛如侦探似的。 有一次他居然跟踪到了吉田大夫的住宅前,不过却发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他看见美子走进吉田大夫的家。过了相当长一段时间,她才神色匆匆地走出来。 “她去那儿干吗?”姜原不由得疑虑丛生。 回到家里,姜原不露声色地询问妻子,今天去过哪儿。美子若无其事地回答说,去一个文化中心参加“茶道”会。 “撒谎”,姜原心里一阵狂怒,“明显地在撒谎!但是她为什么要撒谎呢?这之中难道有不寻常的关系吗?如果她要瞒着我找医生了解病情,完全可以在医院里,何必跑到家里去?去过医生家里后她又否认,这只能说明她心虚,想掩饰她和那个医生的不寻常关系。” 两周以后的一个下午,姜原又跟踪美子,看见她进入吉田大夫的家。他带着死一样的神色,疲倦地先行回到家中,买了一瓶烈性的西洋酒,闷着头一口一口地喝。 约傍晚时分,美子回到家;一头钻进浴室,猛烈地冲洗起来。姜原的歇斯底里症状终于爆发了,他砸碎酒瓶,打开浴室的门,把裸体的美子拖将出来。 “你,一直是在骗我吧?”姜原的目光像燃烧着的火似的血红血红。 “我骗你什么了?” “你和那个医生,都希望我早死吧。” “没有根底的胡思乱想。” “但是我,不会那么简单就死的。”姜原神经质地“嘿嘿”地冷笑着。 美子本能地感到危险,她的身子在往后退。姜原抓住凡是身边的东西,如花瓶、灯具、电话机狠命地朝地上砸去,发泄着自己的不满。 “干什么呀?你疯了。”美子哀叫着,上来抢夺姜原手上的东西。 在争夺之中,姜原恍然觉得自己的命运是桎梏在这个女人的双手中,他有一种被束缚、被窒息的感觉,突然他从背后,把美子的喉咙给扼住。 美子没有防备姜原会有这一突然的攻击,完全没有抵抗的余裕,哀叫声过了一会也中途消失了。 姜原以不可思议的腕力,猛烈地绞杀美子的喉管,似乎可以听见喉咙的软骨“咯咯”的破碎声。拼死抵抗的美子双手无法从背后触摸到姜原,涨红了的脸色由紫变成青黑。嘴里冒出血红的唾沫。如果姜原能从正面看见美子这一可怕的凄惨形象,说不定会松手的。 美子一阵痉挛抽动之后,身子软了下来,从生命的桎梏中逸脱出来。姜原用手摸了摸她的鼻息,没有丝毫的气息。 姜原以“杀妻”的罪名向附近的警署投案自首。警车呼啸着向美子送命的场所急驰而去,准备勘查现场取证。 在警署被拘留中,姜原的精神仍处于狂乱的状态之中,身体也越来越憔悴,而且头痛难忍。警方没有办法,只得送他到附近的医院中紧急治疗,等他的身心状态稍微稳定后,再押回警署进行刑事调查。 畸恋6 三天之后,姜原出院被押回警署。不过等待他的却是一个惊人的消息,美子没有死,被赶到现场的警察救往医院,经过抢救,终于救回一命。 美子提出要求,在她稍微康复以后,要赶往警署与丈夫见上一面。 对此,姜原断然拒绝。美子再三要求,还是遭到拒绝。 刑事调查和鉴定开始了。美子委托律师向检察官提出以下三个方面的申诉: “第一,姜原在杀妻时,是处于一种精神狂乱的精神病状态之中,对自己的行为没有识别能力; 第二,为此,应该送精神病院彻底治疗; 第三,在治疗结束前,女方不会提出任何离婚协议。” 检察方面的刑事调查,集中了精神医学、人格心理学和司法精神鉴定方面的专家进行判定。判定的焦点在于:姜原在杀妻时是否处于精神异常之中,并由此来判定其刑事责任的大小。 与此同时,姜原也向检察方面提出了自己的申诉书,内容简述如下: 尊敬的检察官先生: 这次杀妻事件,我不是出于精神异常。尽管我有过心理治疗的经历,但这并不妨碍我对自我和犯罪行为的判断能力,即我杀人时我的神智是清醒的。 因此我想说的第一点是我这次是故意杀人。 第二点,既然我是故意杀人,应该受到刑事的追究和量刑,因此应该被送往监狱,而不是精神病院。 自从我怀疑自己得了脑癌,由妻子带往脑科医院吉田大夫处诊断以来,妻子的态度有了转变。这使我感到深深的不安和疑惑。 我一直在想,她是希望我患上癌症还是不希望。或者是利用我的强迫性格,使我产生病的绝望想像?但绝望是绝望,疑惑是疑惑,我没有任何决定性的证据。 有一天,趁妻子不在家,我偷看了她的日记。才发现我不过是她的一个“同居者”,也一直是她精神上的被支配者、被分析者,她在日记中明确地记载了我患有重病。这使我对吉田大夫的诊断有了怀疑。但如果去其他医生那儿复诊核查,即使患了癌症,大夫也不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我。 于是,我想到一个方法,去其他医院诊断时乔装打扮,戴上假发和胡须。在了解诊断结果时,再恢复本来的姿态,我是以家族中的兄弟身份去打听。这样做尽管让人感到有些害怕,但居然让我办成了。 而其他医院诊断下来的结果与吉田大夫相同,我患的不是脑癌,而是神经性的头痛症。也就是在这时候,我发现妻子频繁出入于吉田大夫的家中。 她去那儿干什么?既然我患的不是什么重大的病症,有必要那么频繁地出入一个医生的家里吗?而且她为什么又要在日记中记载我患有重病呢? 最后我发现妻子与那个医生之间不寻常的关系,即吉田大夫不过是以前和美子有过肉体关系男人中的一个。 因此,我申诉的第三点是如果可能,我要尽快与妻子解除婚姻关系,当然离婚原因也不仅仅是因为妻子的不贞……” 但是检察官和警署刑事方面组成的专家组认为,姜原的精神状态并不属于正常范围。而且有一点是肯定的,在犯罪杀人的前后,由于精神的重压曾一度陷入强迫性的歇斯底里症和精神发狂的状态之中。 另一方面,据美子和律师向检察方面的辩诉,根本不存在什么“日记”之事,如有必要可以刑事搜查;至于和吉田大夫之间的不正常关系之说,纯属子虚乌有,是姜原的一种“被害妄想”。而且美子声称现在仍然爱着自己的丈夫,不愿意离婚。 而检察方面对此事的调查,也毫无证据可觅。经过详细分析,警方认为姜原的这封书面申诉,思维奇特,逻辑混乱,缺乏可信性。因此当事人“被害妄想”的可能性很高。 司法鉴定结论是:“当事人具有精神分裂性性格。在杀人时心智丧失,情感障碍,对自己的行为缺乏识别能力。而现在呈现出强迫行为、被害妄想和精神分裂性的混合症状,即当事人具有明显的精神病倾向。在对其实施强制入院精神治疗之期间,应免予刑事起诉。” 姜原,这个经历了畸形爱情关系的年轻人,就这样,将在精神病院里度过他的另一段人生时光…… 被禁止的爱 1.《临床日记》 每当心理诊所业务空闲的时候,丛昌岷就会赶紧从他的案例档案袋中拿出心理咨询的资料,开始记他的临床日记。他是个闲不住的人,太过于空闲,他会显出疲乏,厌烦的样子;要不然就一下子变得故意讨人喜欢,富于幽默和有魅力的样子。只是在他记日记的时候,才会显示出少有的安静模样。 这天下午,当我兴致勃勃走进他的办公室时,他正埋头专注在桌上的资料中,甚至没有觉察有人进屋。 “怎么,又在记你的临床日记吗?”我轻声笑着问他。 丛昌岷抬起头来,目光神采奕奕,很有兴致地说:“不,是在看国外精神分析学家的《临床日记》。作者是一个很有趣很重要的人物,名叫沙托尔·弗莱恩斯。知道吗?” “哦,只知道一点点。”我说,“是匈牙利人吧,在家中十二个兄弟姐妹中属老八,父母都是生于波兰的犹太人。在维也纳大学学过医学。1908年由于荣格的介绍,而认识了弗洛伊德,才走上精神分析的道路。以后与弗洛伊德关系很好,1909年弗洛伊德和荣格去美国访问讲学,他是同行中的一个。他的代表著作好像是《性理论的尝试》。我就知道这些了。” 丛昌岷矜持的一笑,点上一支烟,慢慢地说道:“这个人物曾在1913年当时的匈牙利建立了世界上最早的精神分析学会,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后,还担任过国际精神分析学会的会长。1919年匈牙利共产主义政权建立时,他还做过世界上最早的精神分析学专业的大学教授。不过,当时这个共产主义政权非常短命,弗莱恩斯在大学的使命也就很快终结。” “说他是精神分析学史上的重要人物我能理解,可你为什么要说他又是一个很有趣的人物呢?”我问道。 “他在上个世纪20年代以后,专门从事疑难杂症的案例治疗和分析。他甚至把心理患者带到旅途上去进行精神分析,这在当时是违反治疗原则的。”丛昌岷博士变得来劲了,他侃侃而谈起来,“在个人私生活上,他与一个比他大十岁的已婚妇女发生恋爱关系,那个妇女后来与自己的丈夫离婚后,便与他结为夫妻。那女人有个女儿叫埃尔玛,她把女儿交给弗莱恩斯进行心理治疗,结果埃尔玛爱上了她的养父。于是弗莱恩斯与这母女俩陷入了复杂的三角关系中去。此外,他晚年时,因为心理实验的治疗问题,受到弗洛伊德严厉批判,之后师徒两人关系变坏到不可挽回的程度。” “你的精神分析学史知识真令人惊讶!”我感到由衷的钦佩。 “这没什么。”丛昌岷说,但看得出来,他为我对他的惊讶而感到得意,“其实,弗莱恩斯的代表 性著作并不是《性理论的尝试》,而是《临床日记》。这是他死前的最后一部著作,也是他一生临床心理治疗的心血和成果。” “这就是你刚才专心致志在读的那本书吗?” “嗯,这本书对我的启发很大,特别是对我以前临床日记中所记载的那个案例分析很有裨益之处。盛明医生,那个中学女教师的案例你也是知道的,我原先还有几个疑难点不能分析,真想拿出来和你研讨一番。这下可迎刃而解了。” 我记得那个女教师的咨询是个比较困难复杂的案例,几年前是我的一个非常要好的朋友,委托我指名要丛昌岷心理医生进行咨询的。 丛昌岷见我不吭声,笑了笑继续说道:“弗莱恩斯的《临床日记》主题非常广泛,但概括起来不过有三个:一是个人的心理外伤和自我防御机制;二是心理医生与受伤的心理患者的相互分析;三是对弗洛伊德的批判。你如果对这本书感兴趣,可以借过去看一看。” 我回答说:“我倒是对你临床日记中记载的那个女教师的案例更感兴趣。如果你不反对的话,我想看看你是怎么分析治疗这个案例的。” 丛昌岷显出不好意思的样子,犹豫了半晌,他说道:“好吧,这,在心理诊所里是不公开研讨的案例,因为牵涉到一些敏感和禁忌的话题。希望你读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密。” “好吧,真有意思。”我搓着手,从他那里接过记载着这个案例的临床日记时,觉得似乎有几份神秘感。 2.性骚扰(1) 虞梅琳长着一双看上去很漂亮的,具有摄人魔力而又毫不掩饰的眼睛。此刻她垂下眼睛,乌黑的睫毛在雪白的脸颊上投下一层浓密的阴影。细长而修整的眉毛,微妙地扭曲起来。 今天早晨的巴士特别地拥护,车厢里人挨人,挤得密不透风。她觉得一条有力的腿插在她臀部下的两膝中,由于众多乘客往前拥挤的压力,使她无法转过身来,但她能敏锐地感知这是一条男人的腿。 虞,二十八岁,H中学的卫生室教师,这学期新兼任高中年级的心理辅导课教师。今天上午是她新学期开学的第一堂课,所以她早早起来,和人潮蜂涌的上班族去挤那一辆辆超载的公共汽车。 巴士似乎在高低不平的路面上,跌跌撞撞地行驶着。背后的男人借着车子的晃荡力量,用腿在虞梅琳的内膝两侧抚擦着。虞梅琳下意识地用腰闪了一下,她在大学时代,腰部因网球和游泳运动锻炼得非常有力量。但由于汽车的惯性力量,她的闪腰动作毫无作用,而背后的男子似乎贴得更紧了。 “性骚扰!”她的内心发出尖吼,但嘴唇却紧闭着。她曾在高中和大学时代里,在拥挤的巴士上和流氓有过交锋的社会经验,她已不是一个纯情、羞涩的少女了,如果背后那个男人大胆地敢用手掌来侵犯她的话,她知道该如何反应和对处。但在这辆拥挤的巴士车厢中,瞬间的脚和膝的接触行为,对此只能徒叹奈何。 虞梅琳的胸、颈和双肩呈现出匀称的美丽线条,这种线条只有成熟的年青女性才会具有的。她穿着一件淡白色的衬衫,胸膊非常地丰满,在学生时代就成为女生中羡慕的话题,它们像是瓜棚上吊着的一对大葫芦,恍如艺术家在画中描绘的永远象征。 虞梅琳对那些停留在她胸膊上的男人色迷迷的目光,本能地感到厌恶。她知道当一个居心不良的男人,在车上偷偷窥视她衬衣领中的乳沟时,她会警觉地提前闪避,以防进一步的骚扰。 车厢的空气中,传来一股扑鼻的汗臭味,在这残夏的季节中,显得异常鲜明刺鼻。 “这一定是个中年男子。”虞梅琳暗暗猜想道,“说不定还秃着头顶,有烟臭味。也许昨天夜里喝了过多的酒,留在胃里没有消化,正在发酵呢。” 车子摇晃着,震荡着,背后的男人的腿部好几次在她的套装裙底下,擦过她的内腿两侧又离开,擦过又离开,但对方又让人以为似乎他并不是故意这么做,而是由于车子的惯性所使然。 虞梅琳乘着停车的空隙,好几回偷偷扭过头来,想窥视一下背后这个男人的榜样。但那男子并不转过脸来,以一种不知不晓的神态和视线,注视着巴士车厢板上的广告画。 就在此时,她感有一只手悄悄划过她的裙边,移向她的臀部,没有微尘般得擦过的快感,也没有搔痒的预感,她是感到腰部以下的脂肪和肌肉在愤怒地膨胀起来。该扭住对方的手腕,给他一点警告了! 虞梅琳反手伸到背后,然后用高约6公分的皮鞋跟去踩对方的脚尖。她猛地一转身,见背后是一个穿着绀色高中校服的少年。他正疼得瞪大眼睛望着虞梅琳,眼泪差点从眼眶里掉下来,澄彻的眼神中闪耀着不知所措的潮湿气息。个子和她差不多高,青草似的头发漂散着少年人特有的汗臭味。 这汗臭唤醒了虞梅琳的记忆。这和她在高中时候,经过游泳池旁的男子更衣室时那儿散发出的气味相似,就是这种味道弥散在夏季的空气中。她对这种味道并不反感,因为与中年男人的体臭是一种不同品质的东西。 在学校卫生室和少男少女相处已久的虞梅琳,顿时心中的怒气和厌恶感全都消去了,代之而来的是一个表示歉意的微笑。 她开始观察这个少年的模样。头发乱糟糟的,可是脸庞和眼睛很俊美,如果头发再长些,你会怀疑他是个女扮男装的姑娘,但是他的肌肉非常结实,有力,像是春天野地里一颗暴长的竹笋,正使劲地往上窜个。 虞梅琳在学校里见过好多这样可爱的少男少女,他们刚入学的时候还像一个个顽皮天真的大儿童,眨眼间几年过去,他们突然变成一个大人了。嘴唇边有了淡淡的髭须,喉结突出,眼神变得羞涩起来,说话声音也低沉了。他们比预想中的发育速度长得更快,使教师感到惊喜。但另一方面也令人难过,因为虞梅琳更喜欢映到她的眼帘中的是学生无瑕的脸颊和纯真的童贞。 她正出神地回想中时,突然巴士剧烈地摇晃了一下,那少年没有站稳,居然倒在虞梅琳的怀中,他的手触到她的小腹上,而肩膀却埋进她高耸的两乳中去,这一瞬间从她撇开扭歪的衬衣领口,少年窥视到年青女性洁白的胸脯,他吃了一惊,长长的黑睫毛不由自主地低垂下来,脸颊像是抹上夕阳的霞光变得绯红起来。 可是虞梅琳并不很在意,她从少年澄彻的双眼中看到他困惑和吃惊时微妙神态,她回想起与她相恋的男友,握他的手在公园里散步,他也会感到羞涩和不自在。有一回,在游泳时,他的手不小心碰到了她的乳房,他那绯红的脸颊和微妙的表情,与眼前这个少年脸上神态是相似的。 她好奇地观察着他。从他身上传来的体温,以及伸展突出的筋骨来看,少年的身体还并未发育成熟,不是那种健状丰满的青年男子体格。 2.性骚扰(2) 那少年想从虞梅琳的怀中站稳了,但并没有想要避开的样子。他动摇着,身体反而变得硬直起来。他用脚上的使劲支撑着,一只手滑下自己的小腹部。 虞梅琳感到自己的大腿根部有一种异样的温热感,她向下瞄去,看见少年的下腹和两胯之间勃起一个东西。 那少年身体硬直,脸颊绯红,一直染到颈脖的青筋处。他额头上渗出汗珠,翕动的鼻腔里喘着粗气,手抚着小腹,似乎在努力忍耐。 虞梅琳吃了一惊,又有一点耻辱感。她不安地猜测着想:“他不会在车上手淫吧?” 就在这时,车子“咣噹”一声停了,到站了。那少年炮弹似的钻过人群,飞也似的跳下车去,很快就消失了踪影。 3.裙底春光(1) 从高二年级教室的窗外望去,可以看见永远变换着浓绿色调的校园。墙角边的常绿植物散发芬芳馥郁的草叶气息,几乎没有一片落叶,也没有些微的黄色点缀在残夏九月的色泽之间,来告诉你秋季的来临,这反而使人觉得一种甜美的倦意。 虞梅琳走进高二(3)班的教室时,尽力想装得威严和可怕一些,使得那些调皮的学生不敢轻视她,也便于今后开展班级的管理工作。但是她的身体却带来一种青春的光彩和美丽的白色,所有的学生反而都鸦雀无声、一齐瞪大眼睛望着她。这使她有些诧异起来,内心微微掠过一丝不安的念头。很快,她又恢复自信和微笑说:“同学们好!” 她清了一下嗓子,见全体学生都在注意地听她说话。于是就收起威严的形象,说:“学校决定我来临时担任你们班一学期的班主任,同时兼上你们的心理辅导课。我以前给你们班上过卫生课,我们有过接触。我希望这个学期我们能相处融洽,你们能遵守校规和班纪,学习有所长进……” “那我们原先的班主任吴老师,她去哪儿了呢?”下面一个学生突然打断她的话发问。 虞梅琳没有生气,她的微笑变得更柔和了。 “哦,你们的吴老师做妈妈了,在这个暑假中,她有了个小宝宝,需要好好休息一下。你们记得要恭喜她啊。” 教室里一下炸开锅,兴奋起来,学生们交头接耳地议论着。 “我要点一下名。”虞梅琳翻开学生名册,教室里又刹时安静下来,“请问班长是哪一位同学?” “老师,是我。”站起来一个身材壮实,胖敦敦的,圆脸上架着一付圆圆眼睛的少年,样子像是一个打足了气的皮球,“我叫华小富。” “哦,你长得很可爱。我喜欢长得可爱的男孩子当班长。”虞梅琳用逗笑的口气轻松地说道,见班级里一些女生坐在下面“咯咯”地偷笑,她继续幽默地说道:“我叫你,是让你在我点名的时候看着点,别让人冒名顶替了。” “是,老师,我知道了。”班长恭敬地回答道,他心里不知怎的,非常喜欢这位新来的班主任。 “好,我开始点名。点到的同学从座位上站起来,让我认识一下好吗?”虞梅琳宣布道,“李晓琳……张刚……黄敏敏……黎萱……吴逸如……陈风……赵阳……孙涛……马建伦,马建伦没有到吗?” “老师,他这学期转学了。”班长华小富报告说,“他去英国读书了。” “谢谢,我知道了。”虞梅琳在名簿上做了记号,又继续念道:“谢锦平……宋琼……叶林……申蕙茹……裴小龙……” 座位上没有人站起来。 虞梅琳又报了一遍名字,见还是没有人站起来,她笑着说:“也是到外国去念书了吗?怎么没有声音?” 这时在教室靠窗的墙根处,慢慢站起一个男学生,他低垂着眼皮,脸颊在窗外的阳光映照下,晕了一层薄红。他的动作非常的犹豫和不自然。 “裴小龙,把头抬起来!”虞梅琳命令道。 那男学生倔强地很不情愿地慢慢抬起脸。这一刻。虞梅琳不由得吃了一惊,眼前这个长得挺俊的学生,就是早晨在巴士上相遇的那个少年! “我好像以前在这个学校中没见到过你?!”虞梅琳诧异地问道。 “老师,他是这个学期新转学来的同学。”班长华小富又插嘴报告说。 “哦,我说呢。”虞梅琳突然觉得心里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但她很快把这种感觉给压到潜意识中去,继续有条不紊地点名。 但是裴小龙的心被搅乱了,从虞梅琳走进教室的那一刻起,他的心理“防线”就彻底崩溃了。 开始上课了,第一课的心理辅导课内容叫着“生命的制高点”,但是他收不住奔弛起来的联想,也无法逃避新来的班主任关心和探询的眼光。 这时,他听见从身后“簌簌”传来的递纸条的声响,他不由得接过来看,见上面写着: 喂,小帅哥,能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吗? 从纸上娟秀的安体来看,似乎是一个女生的笔迹。他想回信给她说自己没有手机,请她不要再打扰他。坐在他同桌旁的那个男生,悄悄地告诉裴小龙说:“别理她,她很花心,有好几个班的男生在追她。” 裴小龙朝后桌望去,见一个长得略大的黑眼睛的女同学在朝他眨眼,在浓密而细长的睫毛下很活泼地溜转着,象两颗星星一样。 “死丫头,鬼精灵。”裴小龙扭过头去,并不理她。 “同学们,我们的生命中有九个制高点。”虞梅琳上课很专注,她边侃侃而述,边在黑板上迅疾地书写着,“如果说生命的目的是成长,生命的本质是改变,那么生命的历险是学习,生命的挑战是征服,而生命的要素是关爱……” 这时从背后又递来一张纸条,这次似乎是一个男生粗犷的笔迹: 有奖征答: 性科学:一个男人在他性制高点时候,排出的精子数量是多少?(三选一) A、二亿个以上;B、一亿五千万左右;C、五千万以下。 裴小龙看了以后偷偷地想笑,不过他还是戒备地看了看正在讲课的虞梅琳,不声不响地把纸条揉起来,扔了。 3.裙底春光(2) 不久,又有一张纸条传到他身后,他来不及打开过来看。因为他发现老师似乎注意到了什么。 “如果说生命的机会是服务,生命的秘密是勇敢,那么生命的‘调料’是什么,生命的美丽又是什么呢?裴小龙,你站起来,到黑板前写出你的答案……”虞梅琳突然点名道姓让裴小龙站到众人面前。 裴小龙吓了一大跳,他站起来发现满教室都是眼睛,正闪烁着冲着他使眼色,它们长在许多小巧椭圆形的鼻梁上,连成一气,宛如是流动而深邃的溪流。当他再瞥的时候,却又骤然一闪,变成满教室蓬蓬松松的头发了。 他连忙收回眼光,不敢再看,顾自走到黑板前。“生命的调料”是什么呢?无法回答,可是他仿佛觉得“生命的美丽”应该是“给予”。他拿起粉笔,手却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刚写了几笔,粉笔又断;再写,又断。粉笔头断裂和落地的声响,在寂无声响的教室里显得非常清晰。 “哦,你太紧张了。”虞梅琳露出一个难以察觉的笑容,就如同逮住一个猎物一样,“放松点,请先把地上的粉笔头捡起来,我不希望它们残骸以后被你们踩得一踏糊涂。” 裴小龙听话地俯下身子,慢慢地搜寻掉在地上的粉笔头,有一颗滚落到班主任的脚边。他过去捡的时候,突然发现班主任那精致整洁的裙底下一双漂亮的小腿,看了令人目眩神迷。这使他有些惊呆了!他觉得那是两条美丽得少见,秀窄修长,却又丰润白晰,透着柔圆珠泽的女性的腿。他想起母亲的腿和它们一样漂亮,只是母亲的腿比它们更丰满,更有力——他有些痴痴地发怔了,他忍不住,又瞥了一下那裙底春光,似乎那腿上的毛孔全都渗发出动人心魄的激情。 突然,那两条腿移动了一下,他赶紧站起来,到黑板前写下答案。不过,他无法抑制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不错,答案正确。我们要想使自己的生命变得更美丽,就应该更多的付出或给予,”虞梅琳赞许地点点头,“而生命的‘调料’是一种比喻的说法,它应该是滋润我们情感的友善,或者是一种纯真的友情。裴小龙,你回到座位上去吧。” 裴小龙长出了一口气,一溜烟跑回到座位上。不过,他现在已是什么课的内容都听不进去了,眼前晃动的只是那双秀美白晰的小腿,一直到下课铃响。 同学们都走出教室时,他还怔怔地坐在座位上。这时听到虞梅琳走过来对他说:“裴小龙,你随我到心理辅导室去。” 心理辅导室在学校卫生室的旁侧,室内似乎也带着一股消毒的气味。门口有一个屏风遮挡,使人看不到室内的具体布置,给人一种神秘的气氛。但进去以后,发现布置很简洁,一如医院的心理咨询室。直角方向摆设着沙发和茶几,茶几上放着一盆紫罗兰,颜色并不艳丽,温柔地垂在紫色的花托上,象一个追忆往事的女子,给人一种出奇的、令人伤感的魅力。 “坐下吧,别直直地站在那里。”虞梅琳吩咐说。 不过,裴小龙的样子仍有些紧张,他保持直立不动的姿势问:“老师,我没犯错,为什么要叫我来辅导室?” “心理辅导室不是犯错辅导室,”虞梅琳笑了起来,轻松地示意裴小龙坐下,“而是健康辅导室,或者心灵放松室吧。” “你说我不健康吗?”裴小龙倔强地顶撞说。 虞梅琳没有接嘴,她岔开话题,缓和一下空气说:“小龙,你今年几岁了?” “十六。老师,您呢?能否也告诉我,你的年龄?”裴小龙桀傲不驯地反问道。 “二十八。”虞梅琳毫不思索,率直地回答。 虞梅琳的率直使裴小龙戒心开始消去。他揶揄地说:“嗯,做我姐姐太大,做我妈妈又太小,所以只能做我老师。” “你妈妈多大年龄?” “老师比我大十二岁,我妈妈又比你大十二岁。嗯,她是医生,老是忙得很。” 虞梅琳见房间里的空气缓和下来了,就说:“好吧,把那张纸条交出来吧。” “什么纸条?”裴小龙惊异地问。 “别以为我上课时,就看不到你们的小动作。不过,我可以暂时让你们保留那份绝技,但你们传阅的纸条,能否拿出来也让我见识见识吗?” “老师,我没有传阅纸条给其他同学。再说,纸条现在也不在我这儿。”裴小龙大为慌乱地说。 “在你屁股后面的兜里。”虞梅琳从容不迫地说。 裴小龙伸手朝屁股后面的兜里掏去,果然那儿塞有一张纸条,他只好尴尬地掏出来。 “念。”虞梅琳在沙发上舒舒服服地靠着,吩咐道,“请念给我听,我在洗耳恭听呢。” 裴小龙红着脸,他吞吞吐吐地说:“老师,我念不出来……” “咦,都高二年级了,怎么变得连纸条都不会念了?!” “但是,老师,真的,”裴小龙更加脸红了,他觉得浑身的血都涌到脸上了,“我实在念不出。” 虞梅琳接过纸条,见上面写着: 有奖征答: 在正常性交中,避孕套一般能使用几次? “真是了不起的知识,看来要办一个专门的辅导班了。”虞梅琳故作轻松地微笑着说,但脸上不由得也感觉到燥热,而眼球似乎被烫了一下似的,“好吧,这件事你先不要声张,等我调查一下。” 3.裙底春光(3) 虞梅琳这样的处理,并不是一种惯例的权宜之计,而是她知道对这种事情,反应过于激烈和敏感,对于这些处于青春期的少男少女来说,反而是“火上浇油”,适得其反。她想,与其“堵”倒不如“疏”。 “快上课了,你先回教室吧。”虞梅琳温和地对裴小龙说,然后她又吩咐道:“不过,你得接受一下个人心理辅导。时间,我会另外通知你。” 小龙低下眼睛,走到门口,他的眼光又溜回来,瞄了一下虞梅琳裙底下的那漂亮的小腿。他觉得自己中邪了,心里不仅暗暗的责骂自己“混”,“不可这样”。 4.恋母情结(1) 当裴小龙独自一人扛着书包走出校园时,正是暮色时分。秋天的黄昏来得总是很快。晚霞象火焰般的燃烧,遮掩了半个城市的天空,像是在演奏最后的色彩绚烂的乐章似的,不过它不停地在减色、黯淡,让人唤起一种对于这个城市以外的遥远的渴望。 这时冷不防,从街道斜刺里冲出一个姑娘来,她兴奋地挥舞着书包,似乎要砸到他头上。他嚇了一大跳。 “喂,笨蛋,叫人家等了你好久!” 裴小龙睁眼一看,是今天上课向他传纸条,眨眼睛的那个女生,叫黄敏敏 ,鬼精灵的大眼睛满含着媚、泼、狠,三种不同的摄人的目光。 “奇怪!我又没有跟你约好,叫你等我。”裴小龙冷冷地回答说。 “那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的手机号码?!”姑娘忿忿地说。 “不要说我没那玩意儿,就是有,又干吗要告诉你?!” 裴小龙顾自往前走,那女生在背后丢下一句:“土巴子!”见裴小龙仍然是不理不睬,就急了,三步两步赶上前去,站成一个“十”字拦住他说:“喂,新来的,你好有个性啊,咱们交个朋友,怎么样?” “咱高攀不起!”裴小龙闷着头说,然后快步向巴士车站赶去。 那姑娘真急了,就在背后追赶,还说:“喂,别跑嘛,新来的,从来就没有一个男生会拒绝我的……” 巴士站头老是拥护不堪,一大堆人乱哄哄的。正是下班时分,好不容易逮住一辆车,众人就拼命往车门里挤,象罐装的沙丁鱼一样。小龙往车门上挤的时候,那姑娘提着书包也正好赶到,她机灵地一使劲,从人缝中却钻到裴小龙的前面。小龙乘势扛住她的腰背往车门里推,那姑娘兴奋地指挥他道:“使劲,使劲!” 眼见两人要挤进去了,车门要关的当儿,裴小龙突然顺势向下一滑,溜回到站上。车门“咣”的一声关上起动了,急得那姑娘拼命地敲着车窗的门。 裴小龙在愈来愈暗淡的暮色中朝她挥挥手,露出一个调皮而诡异的笑脸。 裴小龙回到家门口,按了下门铃。是母亲开的门,她似乎等得有些焦急了。小龙起了一阵冲动,一下把她搂在怀里了!…… 他想象自己是一个成年男人,把母亲像一个孩子似的抱起来,但他的脚步却踉踉跄跄的,惹得她“咯咯”直笑,不过她很为儿子而感到自豪。 “怎么样,小龙,今天在学校还好吗?” “嗯。”他含糊地应答了一句,想了想又说:“新来了一个代理班主任。” “印象如何?”她瞧着他的头发,慢慢用指头抚摸着,“我说她对你,或者你对她的印象?” 小龙没有吭声。这样年龄的孩子已经不喜欢和父母谈论学校的事了。这是众所周知的秘密。她也就不追问,只是悄悄地对他说:“你爸爸亲自下厨,为你做菜呢。” 刚刚这时,他听到脚步声,稍稍扭转头来,一看是父亲油烟气的从厨房里走出来,就不由地动作了一下,从母亲的怀里挣脱出来,走进自己的书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