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说,”小克劳斯回答他,“他已经给我们变出了三瓶酒,就在炉子旁边那个角落里。”于是那女人又只好把她藏起来的酒端上来,农民直喝得心里乐滋滋的。他真想有小克劳斯那口袋里装着的这么一个魔法师。“他能变出一个魔鬼来吗?”农民间道,“趁我这会儿高兴,我倒很想见见魔鬼。”----------------------- Page 177-----------------------“噢,当然可以!”小克劳斯回答说,“我要我的魔法师做什么,他就能够做什么——你不难做吗?”他一面问一面踩那袋马皮,直踩得它吱吱嘎嘎响。“你听到了吗?他在回答说:‘我能。’不过他担心我们不高兴看到那魔鬼。”“噢,我不怕。那魔鬼会是什么样子呢?”“这个嘛,他很像一个教堂司事。“哈!”农民说,“那么他一定很丑。你知道我就是见不得教堂司事。不过没关系,我只想知道魔鬼是什么样子的;因此我不在乎。那么来吧,我已经鼓起了勇气,只是不要让他离我太近。”“等一等,我必须先问问我的魔法师。”小克劳斯说。于是他踩他那袋马皮,把耳朵靠到下面去倾听。“他说什么啦?”“他说你必须去打开墙角上那个大箱子,就能看到那魔鬼坐在里面;但是你必须把箱盖抓紧,不让他溜走。”“你来帮我抓住箱盖好吗?”农民说着朝箱子走去。他妻子把那位教堂司事藏在箱子里,他这时候正躺在里面,吓坏了。农民把箱盖打开一点,朝箱子里窥看。“噢,”他大叫一声,向后一跳,“我看见他了,他和我们那个教堂司事一模一样。多么可怕呀!”接下来他不得不再喝点酒,他们两个于是坐下来喝酒,直喝到深夜。“你怎么也得把你的魔法师卖给我,”农民说,“随便你要多少钱我都给;说实在的,我可以马上给你整整一斗钱。”“说实在的,不行,我不能给你,”小克劳斯说,“只要想想,我能从这魔法师得到多大的好处啊。”“但是我实在想要得到他,”农民说,一个劲儿地请求。“好吧,”小克劳斯最后说,“你对我这么好,让我住一宵,我绝不能拒绝你;就一斗钱吧,魔法师是你的了,不过我要十十足足的一斗钱。”“就给你十十足足的一斗钱,”农民说,“不过你必须把这个箱子也拿走。我不要它再放在我的屋里;也不知他是不是还在那里面。”于是小克劳斯把那袋干马皮给了农民,换来了一斗钱——十十足足的一斗钱。农民还给了他一辆手推车,好把那箱子和金币推走。“再见,”小克劳斯说了一声,就推着他的钱和那个大箱子走了,教堂司事还关在那个箱子里出不来呐。树林另一边有一条河,又宽叉深,水流太急,没有人能游过去。河上刚造好一座新桥,小克劳斯到了桥当中停下来,说得很响,好让教堂司事听见:“现在我把这个讨厌的箱子怎么办呢;它重得像里面装满了石头块,我再把它往前推,我可要累坏了,因此,我还是把它扔到河里去算了;如果它能跟着我漂回家,那敢情好,如果不漂,也没什么关系。”于是他抓住箱子,把它提起一点,像是要把它扔到河里去的样子。“别别别,把它放下,”教堂司事在箱子里叫,“先把我放出来。”“噢,”假装吓坏了的小克劳斯说,“他还在里面,不是吗?我必须把他扔到河里去,也许能淹死他。”“噢,不要;噢,不要,”教堂司事直叫道,“如果你放了我,我一定给你整整一斗钱。”----------------------- Page 178-----------------------“是吗,那又当别论了,”小克劳斯说着打开箱子。教堂司事爬出来,把空箱子推到河里,回家去量了整整一斗钱给小克劳斯。小克劳斯本来已经拿到农民给他的一斗钱,因此他现在有了满满一手推车的钱。“我那匹马卖了个好价钱。”他回家走进自己的房间,把所有的钱在地板上倒成一堆时说。“大克劳斯如果发现,我就靠我的一匹马,竟变得这么有钱,他会怎么样地恼火啊;但是我不把发生的整个事情如实地告诉他。”接着他派了个孩子到大克劳斯家去借一个斗。“他要斗干什么呢?”大克劳斯想;于是他在这个斗的底上涂上焦油,这样,不管小克劳斯把什么东西放到斗里,就会粘住一些留在上面。的确如此;因为斗还来的时候,上面粘着三个崭新的银币。“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大克劳斯说;于是他直接跑到小克劳斯那里去问:“这么多钱你是打哪儿弄来的?”“噢,是我的马皮换来的,我昨天把它卖了。”“这么说,卖的价钱确实不错。”大克劳斯说;于是他跑回家抓起一把斧头,把他的四匹马全都当头一砍,然后剥下它们的皮,把它们拿到城里去卖。“皮呀,卖皮呀,谁要买皮呀?”他沿着一条条街叫卖。所有的鞋匠和制革匠跑来问他要卖多少钱。“一斗钱一张。”大克劳斯回答说。“你疯了吗?”他们都叫了起来,“你以为我们有整斗的钱可花吗?”“皮呀,卖皮呀,”他又吆唤起来,“谁要买皮呀?”谁问价钱,他的回答一律是“一斗钱”。“他是在戏弄我们。”他们都说,于是鞋匠拿起他的皮条,制革匠拿起他的皮围裙打起大克劳斯来。“皮呀,皮呀!”他们学他的腔调叫着取笑他,“一点不错,我们给你的皮打印,打得它黑一条紫一块的。”“把他赶出城去,”他们说。大克劳斯只好撒腿逃走,能跑多快就跑多快,他一辈子还没有挨过这么厉害的痛打。“唉,”他回家后说,“小克劳斯得偿还我这笔债;我非把他打死不可。”正好这时候,小克劳斯的老祖母死了。她生前很凶,很不好,对小克劳斯实在坏透了;但是小克劳斯还是非常难过,把她的遗体放在他自己温暖的床上,看能不能使她活起来。他决定让她躺一个通宵,而他自己像惯常的那样坐在房间角落一把椅子上。夜里当他坐在那里的时候,门开了,大克劳斯拿着一把斧头进来。他很清楚小克劳斯的床在哪里;因此他一直走到床前,一斧头砍在老祖母的头上,以为床上这个人一定就是小克劳斯。“好,”他叫道,“你现在再也不能戏弄我了。”然后他就回家。“那家伙太坏了,”小克劳斯想,“他是要杀我。幸亏我的老祖母已经死了,要不然他就会要了她的命。”于是他给老祖母穿上她最好的衣服,又向邻居借了一匹马,把它套到一辆板车上。然后他把那位老太大放在后座,好让她在他赶车时不会跌出去,接着他就赶车穿过林子。太阳出来时他们到了一家大客栈,小克劳斯停下车,进去弄点东西吃吃。店老板是个有钱人,也是个好人,不过脾气急躁,就像他这个人是胡椒和鼻烟做的。----------------------- Page 179-----------------------“你早,”他对小克劳斯说,“你今天一早就来了。”“不错,”小克劳斯说,“我和我的老奶奶要进城去;她正坐在车子后面,我不能带她进店。你能给她一杯蜂蜜酒吗?不过你得大声说话,因为她耳背。”“行,当然可以。”店老板回答说;他倒了一大杯蜂蜜酒拿出去给那死了的祖母,祖母在车上坐得笔直。“你孙子给你要的一杯蜂蜜酒来了。”店老板说。死了的老太太一声也不回答,坐着一动不动。“你没听见?”店老板有多响叫多响,“你孙子给你要的一杯蜂蜜酒来了。”他叫了又叫,但是看见她连动也不动,他的急躁脾气来了,一发火,把那杯蜂蜜酒向她的脸上扔过去;它扔中了她的鼻子,她向后一倒,摔到车外去了,因为她只是坐在那里,没有拴住。“好啊!”小克劳斯叫着从门里冲出来,掐住店老板的喉咙。“你把我的奶奶害死了,看,她的脑门上有个大窟窿。”“噢,多么倒霉啊,”店老板绞着两只手说,“都是我的火爆脾气误事。亲爱的小克劳斯,我给你一斗钱;我要像安葬我的亲祖母一样把你的祖母安葬了,只要你别出声,否则他们会杀我的头,那就糟糕了。”于是小克劳斯又到手一斗钱,店老板把他的老祖母像自己的祖母一样给安葬了。小克劳斯一回到家,又马上派一个孩子到大克劳斯家去借个斗。“这又是怎么回事啊?”大克劳斯想,“我没有把他杀死吗?我得去亲眼看一看。”于是他上小克劳斯家,把斗带着去了。“你怎么弄到这些钱的?”大克劳斯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邻居那一大堆钱,问道。“你杀死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奶奶,”小克劳斯说,“因此我把她卖了一斗钱。”“不管怎么说,这可是一个好价钱,”大克劳斯说。于是他回家,拿起斧头,一下就把他自己的老祖母砍死了,接着把她放到板车上,赶车进城,来到一位药剂师那里,问他要不要买个死人。“那是谁,你从哪里弄来的?”药剂师问他。“那是我的奶奶,”他回答说,“我一斧头就砍死了她,好拿她挣一斗钱。”“我的天哪!”药剂师叫道,“你疯了。这种话可不能说,否则你要丢脑袋的。”接着他严厉地对他说他做了什么样的坏事,告诉他,这样的坏人是一定要受到惩罚的。大克劳斯听了吓得冲出药房,跳上马车,用鞭抽马,赶紧赶车回家。药剂师和所有的人都以为他疯了,就任从他赶车走了。“你得偿还这笔债,”大克劳斯一到公路上就说,“你要偿还的,小克劳斯。”一回到家里,他找出个最大的口袋,到小克劳斯那里去。“你又耍了我一次,”他说,“第一次我杀了我所有的马,这一次又杀了我的老奶奶,全都怪你;不过你再也不能耍弄我了。”于是他抱起小克劳斯,把他塞进口袋,搭上肩头说:“现在我要让你在河里淹死。”去河边要走很远的路,他扛着小克劳斯可不轻。路上要经过一座教堂,走过时正好听到里面风琴鸣响,人们唱得很好听。大克劳斯把口袋靠近教堂门口放下,想进去听听赞美诗再走。小克劳斯反正在口袋里出不来,所有的人又都在教堂里;于是他进去了。“噢,天哪,天哪,”小克劳斯在口袋里叹着气,把身体左扭右扭;可----------------------- Page 180-----------------------是他发觉没办法把扎着袋口的绳子弄松。正在这时候走过一个赶牛的老人,头发雪白,手里握住一根大棒,用它赶着面前一大群母牛和公牛。它们给装着小克劳斯的那个口袋绊了一下,把它踢翻过来了。“噢,天哪,”小克劳斯叹气说,“我还很年轻,却很快要上天堂了。”“可我这可怜人呢,”赶牛的老人说,“我已经这么老了,却去不了那里。”“打开口袋吧,”小克劳斯叫起来,“爬进来代替我,你很快就到那里了。”“我打心眼里愿意,”赶牛的老人说着打开口袋,小克劳斯赶快跳出来。“你照顾我的牛群好吗?”老人一面钻进口袋一面说。“好的,”小克劳斯说着把口袋扎好,然后赶着所有的母牛和公牛走了。大克劳斯从教堂里出来,把口袋扛到肩上。它好像轻了,因为赶牛的老人只有小克劳斯一半重。“他现在多么轻啊,”大克劳斯说,“啊,都因为我进了教堂之故。”于是他走到那条又深又宽的河边,把装着赶牛老人的口袋扔到水里,自以为扔进去的是小克劳斯。“你就躺在那里吧!”他说,“现在你再不能作弄我了。”接着他回家,可是刚走到十字路口的地方,只见小克劳斯赶着那群牛。“这是怎么回事啊?”大克劳斯说,“我不是刚把你淹死了吗?”“不错,”小克劳斯说,“大约半个钟头以前,你把我扔到河里去了。”“可是你从哪儿弄来所有这些漂亮的牛呢?”大克劳斯问道。“这些牛是海牛。”小克劳斯回答说,“我来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你吧,并且要谢谢你把我扔到了河里:现在我比你强了。我的的确确非常有钱。说实在的,我被装在口袋里,扎了袋口,我可是吓坏了,当你把我从桥上扔到河里的时候,风在我的耳朵里簌簌响,我马上就沉到了水底;但是我一点没有受伤,因为我落在那里极其柔软的草上;口袋一下子打开,一个美艳绝伦的姑娘向我走来。她穿着雪白的袍子,湿头发上戴着绿叶织成的花环。她拉着我的手说: ‘你终于来了,小克劳斯,这里我先送你一些牛。在路上再走几里,还有更大的一群牛在等着你。’这时候我看到了,这条河是海中居民走的一条大路。从大海到河的尽头处,他们到处步行的步行,乘车的乘车。河底铺满了最美丽的花和鲜嫩的草。鱼在我旁边游过,快得像小鸟在这儿空中飞。那里所有的人多么漂亮啊,还有多么好的牛群在山冈上和山谷里吃草啊!”“如果下面那么好,”大克劳斯说,“你为什么又上来呢?叫我就不上来了!”“这个嘛,”小克劳斯说,“正是我的好主意;你刚才听我说过了,那海姑娘说,我在路上再走几里就会找到一大群牛。她说的路就是河,因为她只能顺着河走;但是我知道河是弯弯曲曲的,它弯来弯去,有时候弯向右,有时候弯向左,路很长,因此我选了条捷径;我先上陆地来,穿过田地,然后再回到河里去,这样可以少走一半路,就能更快把我的牛群弄到手了。”“噢,你这个家伙真幸运!”大克劳斯说,“你认为,如果我到河底,我也能得到一群海牛吗?”“对,我认为能,”小克劳斯说,“但是我不能把你放在口袋里扛到河----------------------- Page 181-----------------------边,你太重了。不过你如果先到那里再钻进口袋,我倒很乐意把你扔到河里去。“那太谢谢你了,”大克劳斯说,“只是记好啦,如果我到下面得不到一群海牛,我上来要给你一顿痛打的。”“别这样,好了,不要太凶!”小克劳斯说着,他们一起向河走去。这是个大热天,他们一到河边,那些牛太渴了,看见河就跑下去喝水。“你看它们多么急,”小克劳斯说,“它们渴望重新回到水下面去。”“来,快来帮帮我,”大克劳斯说,“不然你就要挨揍。”于是他钻进一个大口袋,那个口袋一直搭在一头公牛的背上。“再放块石头进来,”大克劳斯说,“要不然我可能沉不下去。”“噢,这个你不用担心。”小克劳斯回答;不过他还是在口袋里放了一块大石头,然后把袋口扎紧,把口袋一推。“扑通!”大克劳斯落到了水里,马上沉到河底去了。“我怕他找不到什么牛群。”小克劳斯说,接着就赶着自己的那群牛回家了。(任溶溶译)----------------------- Page 182-----------------------夜 莺●[丹]安徒生在中国,你们知道,皇帝是中国人,他周围的人也都是中国人。我这会儿要跟你讲的这个故事发生在许多年以前,因此最好趁它还没有被忘记,现在就来听听它。我要讲的这个皇帝,他那皇宫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它整个儿由瓷砖砌成,价值非常昂贵,但是它太脆薄易碎,谁摸它都得十分小心。在花园里可以看到最珍奇的花卉,其中最美丽的,上面系着小银铃,丁零丁零响,这样人人经过就不会不注意到那些花了。的确,皇帝的花园里样样东西都安排得极其精巧。这花园大得连总园丁自己也不知道它到哪里为止。沿着它一直走,最后,会来到一座宏伟的树林,树木很高,倒映在一些很深的湖上。树林一直通到大海,海又蓝又深,连大船也能紧靠岸边在树影下开过。在这些树当中,有一棵上面待着一只夜莺,它唱得那么动听,每夜出来撒网的渔夫听到了也要停下来听它唱,不禁说:“噢,天啊,它唱得多美啊!”但是他不能久久听下去,因为他得去干活,打起鱼来,他很快就把鸟忘掉了。然而第二天夜里一听到它的歌声,他又要重复昨夜那句话:“天啊,它唱得多美啊!”世界各国的人来到皇帝的京城瞻仰他的皇宫和花园;但是一听到那夜莺的歌唱,全都说这才是所有东西当中最好的。这些旅行者回国以后,介绍他们的见闻;有学问的人还写成书,书中描写这座京城、皇宫和花园;但是他们没有忘记那只夜莺,不,它总是在头一章就被提到了。会写诗的人写美丽的长诗来歌颂这只住在海边树林中的夜莺。这些书畅销全球,其中一本还传到了这位皇帝的手里;他坐在他那把金交椅上读了起来,一面读一面不时点头,因为他看到把他这座京城、他的皇宫和他的花园如此称赞,感到十分高兴。但是接下来他读到了“其中要数夜莺最美丽”这句话。“什么!夜莺?我根本不知道有什么夜莺,我可从来没有听说过。然而它就在我的帝国里,甚至就在我的花园里。看来读书可以知道一些事情。”于是他把他的一个侍臣召来。这个侍臣是如此高贵,任何比他地位低的人对他说话,或者问他一件事情,他只是回答一声“呸”,这个字什么意思也没有。“这里提到一只很有名的奇怪的鸟,这只鸟叫做夜莺,”这回是皇帝对他说话;“他们说这是我整个庞大帝国里最了不起的东西。我为什么从来没有听说过它呢?”“这名字我连听也没有听说过,”这位侍臣回答说,“它从来没有被进贡到宫里来。”“我要它今天晚上就送到这里,”皇帝命令说,“全世界都知道,我竟然不知道。”“我也从来没有听说过,”侍臣还是说,“不过我一定尽力去找到它。”但是说说容易,这只夜莺到哪里去找呢?这位侍臣走遍整个皇宫,又是上楼又是下楼,走遍一个个大厅和一条条长廊,但是他遇到的人没有一个听说过有这只鸟。于是他回禀皇帝,说这一定是个神话,是写书的人编造的。“陛下不能尽信书,”他说,“有时书里写的东西纯属虚构,或所谓无中生有。”----------------------- Page 183-----------------------“但是我刚读到的这本书,”皇帝说,“是日本国天皇送给我的,因此不可能有假。我一定要听到这只夜莺的歌声!今天晚上就要 听到!它如果不送到,要打全宫的人的肚子,而且是在刚吃饱以后。”①“遵旨!”侍臣高呼一声。他重新又是上楼又是下楼,走遍一个个大厅和一条条长廊;半个皇宫的人和他一起跑,因为他们不想给打肚子。他们到处去打听这只了不起的夜莺,全世界都知道它,唯独皇宫里不知道。最后他们来到厨房,一个穷苦的小女孩正在干活,擦着锅子。她说:“噢,对,我知道这只夜莺;没错,我熟悉它,它唱得美极了。我得到允许,每天晚上把残羹剩饭送回家去给我生病的可怜母亲;她就住在下面海边。路很远,回来的时候,我累了就坐在树林里休息,听那只夜莺唱歌。我会听得热泪盈眶,就像是我的妈妈在吻我。”“小丫头,”侍臣说,“我一定在厨房里给你个固定的活儿干,而且可以侍候皇上用膳,只要你把我们带到夜莺那里去;因为要邀请它今晚进宫。”于是她到林中夜莺唱歌的地方,半个皇宫的人跟在她后面走。他们一路走时,一头母牛哞哞叫起来。“噢,”一位年轻侍臣说,“现在我们找到它了。这么小的一只动物,力气多么惊人啊,叫得那么响;这声音我肯定先前听到过。”“不对,那只是牛叫,”厨房小丫头说;“到夜莺的地方,我们还有根长的路要走呢。”接着经过沼泽地,青蛙呱呱叫了起来。“好听,”宫廷祭司叹道,“现在我听到它了,清脆得像教堂小钟的声音。”“不对,那只是些青蛙叫,”厨房小丫头说,“不过我想现在很快就要听到它的声音了。”不久,夜莺唱了起来。“那就是它,”小丫头说,“听啊,听啊,它就在上面那树枝上。”她指着树枝上一只灰色小鸟。“这可能吗?”那位侍臣说,“我从来没想到它会是那样的,它看上去普普通通、平平凡凡!它看到有那么多贵人一下子围住了它,一定是大惊失色了吧。”“小夜莺,”小丫头提高嗓子叫道,“我们最仁慈的皇帝希望你在他面前唱歌。”“非常乐意。”夜莺说着,开始唱得要多悦耳有多悦耳。“它听上去像是玻璃小铃挡,”侍臣叹道,“瞧它的小歌喉颤动得多么好。真奇怪,我们以前竟然没有听到过这歌声;它在皇宫里一定会大获成功。”“要我在皇帝面前再唱一支歌吗?”夜莺问道,它以为皇帝在场。“我的顶呱呱的小夜莺,”侍臣说,“我有幸邀请你今晚参加一个宫廷盛会,皇上希望你在那里用你最迷人的歌使他入迷。”“我的歌在绿色树林里唱起来最好听。”夜莺说;不过它听说是皇帝希望它去,还是乐意地跟着他们到皇宫去了。皇宫里为了这件事情布置得非常考究。瓷砖墙和瓷砖地在上千盏灯的亮光中闪耀。走廊上放着挂有小铃挡的最美丽的花,随着人们跑来跑去,微风① 这里安徒生用了个拼音的中国字眼:“钦佩”。----------------------- Page 184-----------------------飘过,这些铃挡丁令丁令响得连说话也听不见。在皇帝宝座所在的大厅当中,已经装好了一根金的小栖棍。全皇宫的人都出席了,那厨房小丫头也得到恩准站在门口。她已经被封为宫廷厨仆。所有的人衣冠楚楚,每一只眼睛盯住了这只灰色小鸟。皇帝向夜莺点点头让它开始唱。夜莺唱得那么甜润,眼泪涌上了皇帝的眼睛;当泪水滚下皇帝的脸颊时,它唱得更是从未有过的好听。它唱的歌打动每个人的心,皇帝太喜欢它了,传旨给这夜莺在脖子上套上他的金丝围脖。再没有比这更高的荣誉了。但是夜莺谢绝了,说它已经得到了足够的奖赏。“我已经看到了皇帝的眼泪,”它说,“那是给我最丰厚的奖赏。皇帝的眼泪具有特殊的力量,上帝知道,这奖赏足够了。”接着它又唱了一支歌。“真是我们从来没有听到过的美妙歌喉,”女侍臣们相互说;从此以后,对人说话她们就先含上一点水,好让说出来的话带有格格的声音,也就可以自以为是夜莺了。男仆女仆也都表示满意,这很说明问题,因为要付他们喜欢是极不容易的、说实在话,夜莺进宫来获得了最大的成功。如今它在宫中留下,有自己的鸟笼,可以白天出来两次,夜里出来一次。出来时指定十二名仆人侍候它,每天握住系在它腿上的一根丝线。这样的飞法实在一点也不快活。全城都在谈论这只了不起的鸟,两个人相遇时,这个说“夜”,那个就说“莺”,他们懂得这内中的意思,因为大家开口就只谈夜莺。有十一个小贩的孩子取名“夜莺”,但是他们一个也不会唱歌。有一天皇帝收到一个大包裹,上面写着“夜莺”两个字。“毫无疑问,这又是一本写我们这只名鸟的新书,”皇帝说。但拆开来一看,这不是书,而是一件装在盒子里的工艺品,一只人造的夜莺,看上去和活的一样,然而是金和银做的,全身镶满钻石、红宝石和蓝宝石。给这只人造夜莺一上发条,它能唱出真夜莺唱的一支歌,唱起来尾巴还能一上一下地动,发出银色和金色的闪光。它的脖子上挂着一条缎带,上面写着:“日本国天皇的夜莺不能和中国皇帝的夜莺比美。”“这只夜莺美极了。”全皇宫的人说。把这人造夜莺送来的人立即被封为“皇家首席夜莺使者”。“现在必须让它们一起唱,”皇宫里的人说,“那将是多么好听的两重唱啊。”于是就这么办。但是它们配合得一点不好,因为真夜莺自由自在地想唱什么就唱什么,而人造夜莺只会唱一支圆舞曲。“这不能怪它,”宫廷乐师说,“它唱得完全符合节拍,正是我的音乐流派。”于是人造夜莺只好独唱,大家一致认为它唱得和真夜莺同样美;再加上它看上去漂亮多了,它的钻石、红宝石和蓝宝石像手镯和胸针一样闪闪发光。人造夜莺能把同一首曲子唱上三十三遍而丝毫不累,人们还乐意听第三十四遍,但是皇帝说也该让真夜莺唱唱了,可是它上哪儿去啦?谁也没有注意到。它已经飞出了打开的窗子,回到它自己翠绿的林中去了。“这是什么意思!”发现它飞走以后,皇帝生气他说。宫中所有的人都骂它,说它忘恩负义。“不过我们到底留下了一只最好的鸟,”他们说,接着这只鸟再唱。它依旧唱同一首曲子,因为它不会唱别的。但是这首曲子很复杂,因此朝臣们----------------------- Page 185-----------------------还是没有把它记住。宫廷乐师把这只鸟捧上了天,认为它比真夜莺还要好,不仅它外表的美丽宝石比真夜莺好,它内在的音乐才能也比真夜莺好。“因为你们必须认识到,我的陛下和诸位先生,那只真夜莺根本靠不住。对于一只真夜莺,我们永远说不出它接下去将唱什么,但是对于这只人造的鸟,一切都是安排好了的。总共只有一首曲子,一切都可以解释清楚。我们可以打开它并加以说明,这样人们就明白圆舞曲的结构,为什么一个音符跟着另一个音符。”“这正是我们所想要的。”大家同声回答说。接着宫廷乐师得到许可,下星期日要向公众展示这只鸟。皇帝命令大家必须到场听它唱歌。人们照办,一听到它的歌唱都变得醉醺醺的,不过这一定是由于喝了茶,因为喝茶是地道的中国习惯。他们都用食指指着天,点着头说:“噢!”但是一个听过真夜莺唱歌的穷渔夫嘟哝说:“它听上去的确漂亮,很像真的鸟唱歌,但是唱的歌老一套;同时好像还缺了点什么,我也说不清楚到底缺了什么。”从此以后,真夜莺被驱逐出这个帝国。这只人造夜莺被放在皇帝床边一个绸垫子上,用它得到的礼物,都是些金银珠宝围住它,它现在被封为“皇帝御用小歌手”,等级是左边第一等;因为皇帝认为心房在左边,左边是最高贵的一边。即使是皇帝,他的心房也和普通老百姓的心房在同一个位置上。关于这只人造鸟,宫廷乐师写了一部巨著,达二十五卷之多,不但写得渊博高深,篇幅又长,而且全是用最难的中国字写出来的;所有的人买来都说读过了,读懂了,因为怕被人认为蠢钝而给打肚子。就这样,一年过去了,人造鸟唱的歌的每一个音符,皇帝、全皇宫的人和所有其他中国人都能背出来,大家之所以那么喜欢它,因为他们也会唱,也这么唱了。街上的孩子唱:“叽叽叽,咯咯咯;”皇帝本人也唱:“叽叽叽,咯咯咯。”这实在是好玩极了!但是有一天晚上,人造鸟正唱得最精彩,皇帝躺在床上正听得出了神的时候,鸟的内部忽然发出“嘁嘁”声。接着一根发条断了,所有的齿轮“呜呜”一阵乱转,音乐随即停止了。皇帝连忙跳下床,把他的御医召来;但是御医有什么办法呢?接着召来钟表匠;经过好大一番研究和检查,鸟总算是勉强修好;不过钟表匠说以后必须小心使用它,因为发条盒已经损坏,新的又没法装。这鸟只能省着用,不能让它常演唱。这真是一个大悲剧!现在这人造鸟一年只能唱一次,甚至连这样也会对整个内部机器有危险。接着宫廷乐师作了一次小演讲,充满难懂的字眼,说这鸟和原先一样好;他既然这么说,它自然也就是和原先一样好。五年过去,这时候国上上降临了真正的悲哀。虽然大家爱戴他们这个老皇帝,然而他现在患了重病,所有人一致认为他没有希望了。虽然新的皇帝已经选定,但是站在街上的人还是问那侍臣,老皇帝怎么样了;而他只是摇摇头,说一声:“呸!”皇帝躺在他金碧辉煌的龙床上,身体冰凉,脸色苍白;整个皇宫的人都认定他死了,个个跑去朝觐他的继承人。侍女们出去谈论这件事,女侍臣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