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由木板作为四壁,然而,人们明显感受到了时代的进步。先驱们使用的只是鲸油灯,灯光短小,气味难闻。在日复一日没有太阳的日子里,他们只得在漆黑狭小的木屋里呆坐着,身边的一切让他们感到厌烦而且疲惫不堪。而现在的情况则大不相同,在这个四面都是木板的小屋里,满满装着20世纪的整个世界和全部科学缩影。乙炔电石灯发出白亮的光将整个屋子照得有如白日,魔术师一般的电影放映机把从遥远的温带带来的热带画面展现在他们眼前,优美的音乐从自动钢琴中传出,留声机里的歌声应和着,书架上各种书籍等待着渴求知识的人。一个房间里,打字机噼里啪啦一刻不停地工作着,另一个房间是小型的暗房,影片和彩色胶卷在这里洗印出来。放射性仪器前,一名地质学家正在检验岩石,一只被捕获的企鹅正在实验台上被一名动物学家用来寻找新的寄生物,气象观测和物理试验相互交换结果。南极大陆上方笼罩着黒暗的几个月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职责,并且互相联系,看似孤立的探索实际上是共同合作的知识财富。这30个人每天晚上都会对自己的研究项目作出新的报告,在这冰天雪地的恶劣环境中进行大学课程的进修。每个人都尽其所能向别人传授自己掌握的知识,每个人对世界的认识都在这种热烈交流的气氛中不断完善。专门化的研究让人们无法因为学识居高自傲,他们的希望只是能够通过集体的交流提高自己。这30个人就这样以自然的状态组成了如同史前社会的世界,在辽阔的寂寞天地中,时间好像消失了,他们交换着20世纪的最新研究成果,而他们就是从这样的成果中,感受到了世界时钟的每一分,每一秒。这么一群严肃刻板的人在圣诞节那天兴致勃勃地庆祝了一番,他们还创办了一份很有意思的小报,并且幽默地起了个名字——《南极时报》,他们在上面开着愉快的玩笑。在那里,类似于一头鲸鱼浮出水面或者一匹西伯利亚矮种马滑倒了的事情都会成为新闻头条,而那些类似于耀眼的激光、冷酷的严寒、极度的孤寂这样不一般的事情,却显得见怪不怪、不足为奇了。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尝试的外出活动都是小规模的,例如检测机动雪橇、练习滑雪、驯狗,并且修建仓库以备日后所需。然而12月的夏季到来前,日子却显得特别漫长。那艘运来家信的船只有到夏天才能从大海中的浮冰间小心翼翼地穿行过来。而今,他们才有胆量分成小组轮流出去活动。他们在严寒中进行日间行军练习,对各种类型的帐篷做试验,慢慢地积累经验。当然,他们的尝试不可能一直顺利,但正是这一次又一次的坎坷经历给他们带来了更多的勇气。当活动结束,他们从外面回来时,浑身都已经冻僵,累得筋疲力尽,但迎接他们的总是热烈的欢呼和温暖的火炉。几天的饥寒交迫过去,他们发觉,再没有什么比这座建在南纬77度线上的小木屋更舒适的地方。然而一天,一组成员外出活动回来后带来一个严峻的消息,整个屋子的人顿时沉默了:他们在去西边的途中发现了阿蒙森的冬季营地。斯科特立刻明白了,摆在他们面前的危机不仅是南极的严寒和来自大自然的其他危险,还有一个在向他宣战的人,要和他争夺发现地球最后一片未知地的第一人的荣誉。这个人便是来自挪威的阿蒙森。斯科特不敢懈怠,马上在地图上测量计算了几遍,最终他发现,阿蒙森的营地距离南极比他自己的营地要近100多公里,这个结果如同晴天霹雳,但是他没有放弃,在日记中,他用充满信心的语句写道:“振作!为了祖国!”在斯科特的日记里,阿蒙森的名字只出现这唯一的一次,但是每个人都能感觉到,从那天开始,笼罩着这座小木屋的不再只有冰雪严寒和无尽的孤寂,还多了一层忧虑的阴影。斯科特寝食难安,只因为阿蒙森这个名字。4.向着南极点前进守望人员在距离木屋一里远的高地上观察,每隔一段时间就换一班。一台仪器孤独地架在高地上,远远望去,就如同一门对着隐形敌人的大炮,这架仪器是用来对太阳最初临近的光线进行测试的。他们日日夜夜等着阳光的光顾。太阳还没有出现在地平线上,天空犹如黎明到来之前反射着五颜六色的光,变化莫测,它预示着太阳的升起,这奇异的景象让等候已久的人们激动不已。电话铃声终于如愿响起,守望人员从高地的顶端传来令人振奋的消息:太阳升起来了,漫长的几个月的黑夜过去后,它终于肯将它的脸露出来一个小时。虽然太阳的光线还是如此地微弱,无法将生机注入这冷漠的空气,仪器还没有对那微漾的光波产生感应,然而,能够看到太阳,他们已经非常满足。为了把这短暂的光明的时间充分利用起来——虽然对于我们普通的生活概念,这段时间还算是寒冷的冬天,但是在那里,却相当于春季、夏季、秋季同时进行了——探险队开始忙着准备,机动雪橇在前头嘎啦嘎啦地发动着,西伯利亚矮种马和爱斯基摩狗在后面拉着雪橇,他们事先作了周密的准备,将行程分成了几段,每隔相当于两天的路程就安排一个贮藏点,为返程作好服装、食物、煤油的准备,其中,煤油是最重要的,它能够在这无尽的寒冷中提供热量。因为全体人员虽然是一起出发,但要分批次回来,最后回来的那个小组的成员都是挑选出来去征服极点的人,要给他们留下足够的装备、最结实的雪橇以及最强壮的用来拉雪橇的牲口。虽然这样详细地制订了计划,甚至考虑到了所有可能发生的意外,但最终还是出现了漏洞。经过两天的行程,机动雪橇全都坏掉了,像一堆垃圾一样散落在雪地上,西伯利亚矮种马也没有想象的那么精良。然而这种有机物工具还是有一个好处的,就算必须要在途中将病马杀死,这些马肉还可以供狗吃好几顿,用来补充狗的体力,这是机械工具做不到的。1911年11月1日,他们分组出发了。从他们自己跟踪拍摄的录像画面看,一开始,这支独特的探险队一共有30个人,接着变成了20个,然后是10个,最后剩下只有5个了,就是这5个人,在那漫无边界、没有生命迹象的白色世界里孤独地行走着。队伍最前面的人,身上裹着一层层毛皮和布片,只有眼睛和胡须露出来,就像个野人一样,紧包着毛皮的手牵着一匹西伯利亚矮种马,马拉着一架雪橇,上面装得满满的。在他后面,是一个衣着相同、姿态相同的人,在这个人后面,又是相同的一个人……这样一模一样的20个黑点在白色耀眼的无边雪原上连成了一条线。晚上,他们在进入帐篷之前,在迎风的方向垒起雪墙用来抵挡寒风,这样就可以保护那些西伯利亚矮种马。第二天一大早,他们又重新怀着凄凉的心情踏上征途,穿过这几万年来第一次被人类呼吸到的寒冷的空气。然而,还是有越来越多让人担心的事情。天气情况非常恶劣,有时候,他们每天走30公里就走不动了,时间对他们来说变得越来越宝贵,因为他们心里都很清楚,在这片寂寥空旷之地,还有另外一支他们看不见的队伍正在从另一个侧面朝着和他们相同的目标前进,那是他们的竞争对手。如今,一点小事就有可能造成大的危险。一只爱斯基摩狗不见了,一匹西伯利亚矮种马拒绝吃东西,类似的一切都会让人担心不已;在这冷漠的冰原上,所有的东西都变得珍贵极了,尤其是有生命的东西。因为这种东西是无法补充的。一匹矮种马的四只蹄子或许成就了名传千古的伟绩,而一场风雪可能就会断送一次即将获得的成功。恰好就在这个时候,探险队员又出现了健康问题:有些人得了雪盲症,还有些人的四肢被冻伤了。西伯利亚矮种马也累得打不起一点精神,因为马的饲料越来越少,已经不够它们吃。因此,他们刚刚到达比尔兹莫尔冰川脚下,这些马就支撑不住,全都死掉了。在这片寂寞的冰原中,这些马早已和探险队员成为了朋友,他们一起生活了两年,队员们都可以叫出每一匹马的名字,并且无数次温柔地爱抚过它们,但是此刻,他们不得不在这个地方将这些忠诚的朋友杀掉,这是多么令人悲伤的事情!他们把这片伤心地称为“屠宰场营地”。就在这血腥地,探险队员中的一部分要离开队伍返回,而其他人则要作最后的努力,翻越险恶的比尔兹莫尔冰川。那坚冰筑起的壁垒是南极用来自我保护的屏障,人类若没有坚强无比的意志是无法冲破它的。他们行进的距离一天比一天短,这里的雪已经被冻成了坚实的冰碴,雪橇也派不上用场,只好拖着沉重的雪橇前行,冰碴太锋利,把雪橇板都划破了。冰雪如同沙砾,把他们的脚也磨破了,但是这些并没有让他们屈服。12月30日那天,他们到达了沙克尔顿到达的最远点——南纬87度。在这里,最后一批支援人员也必须返回了;能够一直走到极点的,只有最终挑选出来的5个人。斯科特将不合适的人员排除出去,这些人虽然不能违抗,但心情自然是不可避免地沉重。他们不得不在离终点近在咫尺的地方返回,将第一批目睹极点的荣誉拱手给别人,但是,事情毕竟已经确定下来。他们用力地相互握了握手,把内心的激动用男人的坚韧掩藏起来。最终,这一小队人又分成了两组更小的队伍,一组向着南方未知的南极点前进,一组返回北方自己的营地。向着两个方向的人们不时地回过头来,想着再看看活着的同伴。渐渐地,最后一个人的身影也消失了。斯科特、鲍尔斯、奥茨、威尔逊、埃文斯这5个被挑选出来的人继续走向那孤寂了几万年的南极点。5.接近南极点从斯科特最后几天的日记中可以看出,他们越发不安了。就如同靠近南极点的罗盘一样,蓝色的指针烦躁地颤动着。然而那些日记中,希望的火花依然闪耀在字里行间:“我们的影子从右侧向前移动,从左边绕过去,就这样在我们身子四周缓慢地转一圈,然而这样的一段时间却显得无边无际!”斯科特越来越热衷于计算余下的里程:“距离极点只有150公里了。可是如果照这么走,我们真的坚持不下去了。”日记中又记载了他们累得筋疲力尽的情况。两天后的日记里这样写道:“就剩下137公里了,然而这段路程对于我们来说将是最艰难的。”可是,在那之后的日记里,一种全新的、信心十足的声音又出现了:“很快就要到极点了!只要再走94公里!就算走不到,我们也离得如此近了。”1月14日,希望近在眼前:“距离目的地只剩下70公里了!”第二天的日记里则充满了兴奋和快乐:“还有50公里就到极点了,无论如何,我们马上就要到了!”人们可以从这些令人振奋的句子中感受到他们内心紧紧绷住的希望之弦,他们所有的神经都因为焦急和期待而颤动。胜利就在眼前,他们探索的双手已经伸到了地球最后的秘密之地,只需要再加把力,目标就尽在掌握。6.1月16日1月16日的日记上写着“精神振奋”,为了能够早一点将那闪亮的秘密揭开,这一天,他们一大早就起程了,这是他们出发得最早的一次。迫切的心情把他们早早地拉出了睡袋。中午时分,这5个坚强的勇士已经行走了14公里。他们情绪高昂,因为目标不再遥不可及,为人类作出重大贡献的那一刻就要来临。这时,探险队员鲍尔斯突然焦躁起来,他紧盯着远处雪原上的一个小黑点,不敢把那不样的猜想说出来:那里,好像有人已经树立了路标。其他人也立即想到了这可怕的状况。他们的心激烈地震动着,但依然尽可能地安慰自己——就如同荒岛上的鲁滨逊发现陌生人的脚印时努力把它们当成是自己的,但这自然是改变不了现实的——他们告诉自己,那只不过是一条冰裂开的痕迹,或者是什么东西的影子。他们绷紧了神经,一步步地靠近,而且内心中还在一遍遍欺骗自己,其实,答案早已定格在他们心中:阿蒙森率领的挪威探险队已经先于他们到达这里。没多久,他们就看到了一根绑着黒色旗子的滑雪柱插在雪地上,四周有扎过营的痕迹——凌乱的滑雪屐的划痕和狗脚印。这是毋庸置疑的残酷事实:阿蒙森已经率先抵达这里。地球的南极点,几万年来人迹未至,甚至可以说是从来都没有被世人亲眼见过,然而却在15天,相当于一个分子量的时间内被看到了两次,在人类历史上,这简直史无前例、无法想象。而斯科特一行恰好就是那第二批到达的人,他们只比阿蒙森一行晚到一个月。即使过去的岁月可以用几百个月来计算,但是对于这晚到的一个月来说,这样的时间实在太迟了。对整个人类而言,第一个到达的人意味着拥有一切,而第二个到达就失去了全部意义,而他们正是全人类第二批到达极点的人。一切努力都没有意义了,所有的艰苦都成了笑话,几星期、几个月、几年的期待都成了泡影。斯科特在日记中写道:“千辛万苦、露宿风餐、痛苦和忧愁交织,这一切都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心中的梦想吗?而现在,梦想就这样破灭了。”他们忍不住流下泪水,虽然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但这天晚上他们谁都无法入睡。判决已下,他们不再抱希望,无精打采地走着距离极点的最后几公里,他们曾经在脑海里一次次设想过,该如何欢呼着向着极点冲去。此时,谁也安慰不了谁,他们只能拖着自己的身体,沉默地向前走。1月18日,斯科特一行到达极点。因为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批到达的人,所以一切都显得黯然失色。他们只是淡淡地打量了一下这片伤心地。“这里没有任何东西,和之前的日子里见到的那些令人恐惧的单调没什么不一样。”这便是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对极点描述的全部。他们在那里见到的唯一不同于以往景色的,不是大自然的产物,而是竞争对手阿蒙森留下的飘扬着挪威国旗的帐篷。在这终于被人类冲破的壁垒上,挪威国旗昂首挺胸、得意洋洋地抖动着。这里,还有阿蒙森留下的一封信,是写给第二个到来的陌生人的,他坚信第二个到来者一定会紧随其后到达,所以他请第二个到来的人将这封信带给挪威国王。斯科特自然要接受这项任务,他要忠实地将这一悲壮的任务完成:向世人证明另一个人的功绩,而那功绩刚好是自己梦寐以求的。他们闷闷不乐地将英国国旗——这面迟到的"联合王国国旗”插在了挪威国旗旁边,然后就从这片“辜负了他们伟大理想”的地方离开了。寒风冷飕飕地从身后刮向他们,斯科特心情沉重地在日记中写道:“这回去的路显得如此恐怖。”7.遇难归途中,危险增加了10倍。因为在去的途中,他们可以用指南针来引路,而如今,为他们指路的除了罗盘,还有来时的足迹,他们必须小心地沿着那些足迹,不能有丝毫偏差,免得错过了之前设置的贮藏点,那里有他们储备的食物、衣服和聚集热量的煤油。但是他们的眼睛被弥漫的风雪遮住了,每向前一步都担心不已。因为一旦方向有所偏离,和贮藏点擦肩而过,那就相当于直接走向了坟墓。而且,他们已经不像来时那么精力充沛了,因为当时来自丰富营养的化学能量和南极之家的温馨气氛都曾经让他们活力十足。不仅这样,他们心中原本坚定的意志也已经松懈下来。他们来的时候都是满怀希望,他们肩负着全人类的渴望和期盼,而且因此增添了无限的力量。当他们想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全人类不朽的事业而战斗时,力量就会成倍增加。而如今,他们与大自然搏斗仅仅是为了不受身体上的损伤,为了那终将死去的躯壳的生存,为了没有意义的归来。或许相比盼着回家,他们的内心深处更应该算是害怕回家。斯科特那几天的日记内容让人心惊胆战。天气越来越恶劣,寒季早于平时到来。脚下柔软的白雪已经凝结成坚硬的冰凌,脚踩上去就像走在三角钉上,每向前一步都会被粘住鞋子。寒冷深入骨髓,将他们已经极度疲惫的身体一点一点吞噬掉。因此,每当他们在拖延和错路中度过几天,到达一个新的贮藏点时,他们都会稍稍获得一些安慰,日记的内容也会重新有些愉快的感觉。这几个人始终在这片令人恐惧的寂寞中不停行走,他们的勇敢气魄确实值得人尊敬。最能够说明这一点的就是负责科学研究的威尔逊博士,在濒临死亡之际,他还在坚持科学观察,在他的雪橇上,除了生活必需品,还有重达16公斤的珍贵岩石样品。然而,大自然的巨大威力终于将人的勇气渐渐消蚀掉。冷漠无情的南极可以如神灵一般随意唤来严寒、冰冻、风雪——这些残忍的法术足以对付这5个鲁莽胆大的勇士。他们的双脚早就被冻烂了;吃的东西也越发缺乏,每天只能吃上一顿热饭,因为缺少热量,他们的身体变得十分虚弱。一天,大伙惊恐地发现,他们中最高大结实的埃文斯突然精神失常了。他不再走动,站在原地像定住一般,嘴里念叨着他们遇见的各种磨难——有的是真实发生过的,有的是幻觉。从他的语无伦次中,大家终于发觉,这个可怜的人不知道是因为摔了一跤还是经受了太大的折磨,已经疯掉了。现在该如何是好?把他留在这孤独的冰原上?不可能。可是他们没有犹豫的时间,必须马上赶去下一个贮藏点,否则……从日记中无法看出斯科特打算怎么做。2月17日凌晨一点,这个可怜的英国海军军士去世了。那天,他们刚刚到达“屠宰场营地”,找到上个月屠宰后储存起来的矮种马,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次吃到了比较丰盛的一顿饭。如今,只剩下4个人行走,然而又降临了一个灾难。在下一个贮藏点,他们感受到了新的痛苦和绝望。这里存下的煤油太少了,这就代表着,他们必须非常节省地使用这最不可少的东西——燃料,热能是他们抵御严寒的唯一手段,但是他们也只能精打细算地用。寒冷的夜里,暴风雪在周围不停地狂吼,他们胆战心惊地瞪着眼睛睡不着觉,几乎没有把毡鞋底翻过来的力气了,但他们依然拖着沉重的身躯前进,奥茨的双脚脚趾全部冻掉了,他就用那失去脚趾的脚走着。任何时候的风都没有现在这样猛烈,他们在3月2日到达了下一个贮藏点,然而痛苦和绝望再次袭来:存在那里的燃料还是太少了。现在,他们已经处于极度恐慌之中。人们能够从斯科特的日记中察觉到他在多么努力地掩饰自己的恐慌,然而依然不时有绝望的尖叫声从那些故作镇静的言辞中进发出来:"再这样就活不成了。”“主啊!我们实在无法忍受这样的劳累了。”“悲剧式的结局就要来了。”而那恐怖的自白终于在最后出现了:“如今,只有祈求上帝的眷顾,我们已经不指望得到任何人的帮助了。”但是,他们依然拖着沉重的躯壳,紧咬着牙关,在绝望中缓缓前行。奥茨已经走不下去了,他已经不再是帮手,越发成为大家的累赘。一个气温达到零下40度的中午,他们被迫将前进速度放慢。可怜的奥茨心中明白,再照这样下去,朋友们都会因为他而遭受厄运,于是,他作了最后的决定。他向威尔逊要了10片吗啡,打算在必要的时候结束自己的生命。其他几个人又陪着这个病人走了无比艰难的一天,然后,这个可怜的人要求别的人先走,自己留在睡袋里,不想再拖累大家,然而大家都不同意。病人只好再次拖着冻掉脚趾的双足蹒跚地走了几公里,到了宿夜的营地。第二天早上,他们起来后发现,外面的暴风雪正在怒吼。奥茨突然站起来对朋友们说:“我要去外面走走,可能需要长一点的时间。”其他人都无法控制地颤抖起来。每个人心里都明白,这样的天气到外面去走会发生什么。但是没有一个人敢拦下他,也没有人敢和他握手告别。他们的心中只有敬畏:英国皇家禁卫军骑兵上尉劳伦斯奥茨正英勇而慷慨地走向死亡。而今,只剩下3个人疲惫而又虚弱地拖着身体穿越那一望无际如钢铁般坚硬的冰原。他们已经疲惫不堪,不再抱有希望,只是恍惚而又机械地支撑着身体一点一点地移动。天气更加恶劣,而每一个新的贮藏点给他们带来的都是新的痛苦和绝望,命运就像在和他们开玩笑似的,每次他们只能得到少之又少的煤油,也就是热能——能够通过那液体获得热量。3月21日,距离下一个贮藏点只有20公里了,但那猛兽般的暴风雪却是从未有过的猛烈,他们根本无法迈出帐篷半步。他们每天晚上都祈祷明天能够到达贮藏点,然而到了第二天,除了吃掉一天的食物外,只能再次祈祷明天。燃料已经用完了,而温度依然在零下40度。什么希望都没有了。如今,他们只有两条路可以走:饿死或者冻死。他们被无边无际白茫茫的原始之地包围着,3个人就在狭小的帐篷里和死神搏斗了8天。3月29日,他们明白,任何奇迹般的拯救都不会出现,他们终于决定,不再向死亡的深渊迈出一步,无论多么痛苦,都要守在帐篷里,骄傲地静候死神的来临。他们分别钻进自己的睡袋,对于自己所遭受的各种苦难,他们自始至终没有对世界哀叹一声。8.斯科特的遗书疯狂的暴风雪在单薄的帐篷外肆虐,死神离他们越来越近。在这段时间里,斯科特上校回忆了和自己有关的所有事情。因为,只有在这种丝毫没有人声夹杂的极度寂静里,他才能体会到自己对祖国和全人类的那种悲壮的感情。在这无边的荒漠雪原上,心灵深处只剩下海市蜃楼,它将那些同斯科特因爱情、友情和忠诚而联系起来的各种人的形象带入他的脑海,他留言给所有这些人。这位海军上校就这样,在他死前用冻僵的手指写书信给他爱着的所有活着的人。那些字句如此感人。一个将要死去的人,在信中却没有一点缠绵悱恻的感情,那没有生命的天空中纯净的空气似乎也被带入了信中。那些话虽然是他给认识的人写的,但也可以说是对全人类、那个时代讲的话,是能够万古流传的。他给妻子写信,嘱咐她照顾好儿子,那是他最宝贵的遗产,不让孩子养成懒散的坏习惯是最重要的。在完成了人类史上最崇高的事业之后,他竟然写下了这样的话:“你是明白的,我必须逼着自己不停探索——因为我习惯于懒散。”在死亡之际,对于这次远征,他感到的依然是自豪而不是遗憾:“对于这次探险的全部,我又能对你说什么呢?相比在家舒舒服服地坐着,它不知道要美好多少倍!”他心怀真诚的友情写给同自己一起遇难的同伴们的家属,证明他们的英勇精神。虽然他快要死了,但他却以无比高尚的感情去安慰同伴们的遗属,因为他觉得这样的牺牲是有纪念意义的,值得骄傲的。他给他的朋友们写信,以谦逊的语气提起自己,以骄傲自豪之情谈到整个民族。他说,这一刻,他为能够称得上是这个民族的儿子而深感欣慰。他这样写道:“不知我是否算是位伟大的发现者,但我们用我们所做的一切证明了,那种勇敢精神和忍耐力依然存在于我们的民族中。”临死前,他还诚恳地向朋友作了表白,作为一个拥有坚贞心灵的刚毅男性,他一生中很难说出这样的话。在给最好的朋友的信中,他这样写道:“您是我一生中遇见的最让我钦佩和敬重的人,只是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向您说起过,对我来说,没有任何能够代替您对我的友情,因为您给了我太多,而我却没有什么能够给您的。”他最后也是最精彩的一封信,是写给祖国的。他觉得需要强调一下,虽然在这次为英国争取荣耀的斗争中,他失败了,但是并不是他个人的过错。他详细地列举了各种导致失败的意外事件,并且满怀悲怆地用将死的人特有的心情向全体英国人请求,不要将他的遗属抛弃。在最后的那一刻,他所想的依然是那些活着的人,而不是自己的命运:“看在上帝的分上,请照顾我们的家人。”接着,是几页空白信纸。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海军上校斯科特还在写着日记,直到他的手指完全僵硬,笔滑落下来为止,他希望这些能够证明他和英国民族勇气的日记能够被将来发现他们尸体的人一同发现,他能够有超人的毅力将日记写到最后一刻,正是靠着这样的希望支撑。最后一页的日记是他的愿望,他用冻僵的手颤抖着写下:“请将这本日记转交给我的妻子!”但他立刻坚定而又悲伤地将“我的妻子”几个字划去,在上方补写了可怕的几个字——“我的遗孀”。9.答案基地的同伴们在木屋里等了好几个星期,一开始时,还抱着强烈的希望,然后是有一些担心,最后就变得非常不安了。他们也两度派救援队去接应,但终究无法和恶劣的天气搏斗,只好中途退回,失去队长的队员们只能在木屋里将这漫长的冬季从头到尾熬过去。灾难的阴影一天天压上他们的心头。在这几个月中,在那片冰雪和寂静中封存着罗伯特斯科特海军上校的命运和事迹。想必他已经安睡在那晶莹的冰雪棺材里了。南极的春天终于来了,10月29日,一支探险队启程了,至少,他们要找到几位英雄的尸体,知道他们的下落。11月12日,他们找到了那个帐篷,英雄们的尸体在各自的睡袋里冻僵已久。死去的斯科特像亲兄弟一样紧紧搂着威尔逊,探险队发现了那些书信和文件。他们垒起一个石头坟墓,将一个简陋的黑色十字架插在堆积着白雪的坟墓顶上,以此纪念这些壮烈地在此地长眠的英雄。直到今天,十字架还孤零零地矗立在那里,似乎要永远见证人类在这银白色世界里的英雄伟绩。然而,严寒的世界并没有将他们的事迹冰封太久。他们奇迹般地再次复活了。这是我们新时代科技创造的精彩产物。那些底片和电影胶片被朋友们带了回来,在化学溶液的浸泡下,图像显现出来,于是,斯科特和他的同伴们在茫茫雪原里的身影再一次被人们看到,而且他们发现,见到南极风光的除了他,还有另一人——阿蒙森。通过电线,斯科特的遗言和书信被迅速传回了对他们的行为赞叹不巳的世界,英国国王在国家主教堂里跪下,由衷地为几位英雄悼念。所以,我们可以说,看似徒劳的事业会重新结出果实,人类也会为迟误了的行动大声疾呼,希望能够将全部力量集中到那些有待实现的目标上。悲壮的失败依然光荣,这样的失败能够激起人们继续挑战险境的勇气,因为只有雄心壮志才能够将满怀激情的心点燃,去成就那历经千难万险才能完成的事业。虽然一个人在处于弱势的情况下同难以战胜的厄运战斗而遇难,但正因如此,他的心灵也会变得更加崇高。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这些在无论哪个时代看来都是最伟大的悲剧,不过需要创作出来,而相比这些作品来说,生活本身创造出的悲剧却要多出一千倍。十封闭列车如果按照现在的法律观念来衡量,这种事情相当于叛国,而列宁决定冒这个风险。车站前的广场上人挤人,几万群众正在等候着这个流亡在外的人归来。"让世界震撼的10天”从此开始了……1.在修鞋匠家隐居的那个人瑞士本是一小块和平绿洲,然而世界大战的风云变幻却在其周围弥漫着,所以,从1915年到1918年,侦探小说里才会出现的那种惊险场面也出现在瑞士。豪华旅馆里敌对国家的使节们互相装做不认识,即使擦肩而过也互不理睬,其实,就在一年前,他们还亲切地坐在一起打牌,邀请对方来自己家里做客。一些高深莫测的神秘人物经常从旅馆的房间里溜出来,一转眼就不见了。国会议员、秘书、外交官、商人、夫人们,无论是谁,都肩负着神秘的使命。工业家、记者、文艺圈名流和那些看似只是偶尔旅行的人,从这些旅馆门口停下的插有外国国旗的高级轿车里走出来。然而,他们肩负的使命都是一样的:打探消息,获取情报。甚至那些带着他们进入房间的门房和清洁女仆,也都被迫成为他们的秘密探子。旅馆、公寓、邮局、咖啡馆,到处都有敌对组织的活动。宣传鼓励实际上不过是间谍活动。表面上看似友好,其实暗地里往往是出卖,很多复杂的情况隐藏在每一个来去匆匆的人做的那些公开事情的背后。一切都被监视着,不断地有情况被汇报。所有德国人,无论是什么身份,只要一进入苏黎世,立刻就能被位于伯尔尼的地方大使馆得知,一小时后就传到了巴黎。每天,形形色色的情报人员交给那些外交人员成册真实的、不真实的报告,然后由他们转送出去。没有一面墙是密不透风的。电话被偷听是常事,纸篓的废纸和吸墨纸上的污迹都可以带来新的线索,在这纷杂的混乱中,很多人到最后连自己到底是猎人还是猎物,是间谍还是反间谍,是出卖者还是被出卖者都搞不清楚了。然而,有一个人,也许是因为他太不显眼了,所以有关他的密报非常少。高档旅馆和咖啡馆里都没有他的身影,更别提那些宣传演出了。利马特河后面有一条古老、狭窄、道路崎岖不平的斯比格尔小巷,他带着自己的妻子在这条小巷上一座房屋三楼的一个修鞋匠家里隐居起来。这座房子尖顶高耸,建得很牢固,就像旧城里的那些房屋,只是因为太古老了,而且楼下院子里有个熏香肠的小作坊,所以整个房子变得非常黒。他的邻居中有一个女面包师,一个意大利人和一个奥地利男戏子。因为他沉默寡言,所以邻居们只知道他是俄国人而且有个拗口的名字,别的就一无所知了。从他每天简单的饮食和夫妻俩穿的旧衣服上,女房东看出他已经流亡在外很多年了,而且没有做什么可以赚大钱的生意,也没有大笔的存款。他们刚刚搬到这里的时候,所有的行李加在一起还装不满一只小筐。这个男人身材矮小,生活低调,做什么都不引人注意,所以十分不显眼。他远离一切社交,双眼总是眯起来,目光深沉锐利,邻居们很少能够和他对视,他的客人也是少之又少。然而他一直过着非常有规律的生活:上午9点到12点在图书馆里看书;12点10分准时到家,12点50分再从家离开,第一个到达图书馆,然后在那里一直读书到晚上6点。情报人员的眼里只有那些多嘴多舌的人,所以,这个在修鞋匠家里隐居、毫不起眼的人从来没有被他们在报告中提起过,而实际上,这种沉默寡言、只顾埋头学习的人往往却是会改变世界的人物。而社会主义者的阵营里,几乎人人都认识他,知道他曾经在伦敦一家由俄国流亡者办的激进小刊物当编辑,在彼得堡某个名字拗口的特殊党派里当领袖;但是大家都并不关心他,因为他在评论社会主义政党里那些著名人物时态度轻蔑、语气生硬,而且坚持说他们在使用错误的方法,而且他本人的性格也显得孤僻和冷漠。有时,他会选择晚上的时间在一家聚集无产者的小咖啡馆里举行会议,参加会议的人最多不超过20个,而且大部分是年轻人。所以,对于这个怪人,人们通常采取宽容的态度,就像对待那些整天只知道喝茶和争论的偏激的俄国流亡者一样,无论如何,这个身材矮小、一脸严肃的人始终没有得到人们的重视。在苏黎世,只有不到三四十个人认为有必要记住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这个在修鞋匠家里隐居的人的名字,可以这么说,如果那些飞速穿梭于各使馆间的高级轿车中的一辆突然把这个人撞死了,这个人也不会为世人所知,不会知道他是乌里扬诺夫,更不会知道他是列宁。2.梦想实现……1917年3月15日,苏黎世图书馆的管理员感觉有些异样。都过了9点了,那个平日里严守时间的读者还没有来。9点半了,10点了,他平时坐的位子还是空的。实际上,他不会再来了。因为他在来图书馆的路上被一个俄国朋友的谈话留住了,或者说俄国爆发革命的消息把他全部计划打乱了更为准确。一开始,列宁不敢确定这个消息的真实性。他惊呆了。他立刻向苏黎世湖滨的报亭匆匆走去。在这之后,他几乎每天、每小时都守在那里或者在报馆门口等着。那个消息是真实的,确实是事实,而且在他看来,那消息曰益令人振奋地真实。一开始,那些消息还不太确切,说宫廷里发生了一次政变,似乎只是换了内阁;之后的消息说:废黜了沙皇,成立了临时政府;接着杜马开会那天的消息也传来了;然后是俄国自由了;大赦政治犯——这些消息带来的都是他多年以来梦寐以求的事情。在这20年里,他奋斗在秘密组织、监狱、西伯利亚、流亡途中,而如今,梦想终于实现了。他突然感慨,在这一次世界大战中牺牲的几百万人并不是徒劳无功,他们的血没有白流,他们是殉道者,为获得一个自由、平等以及永远和平的新国家而献身。现在,这样的新国家终于诞生了。所有这些,让这个平日里非常清醒、冷静的梦想家如此沉醉。终于能够回俄国老家了!在日内瓦、洛桑、伯尔尼的其他几百名流亡者同样被这一振奋人心的消息鼓舞着,欢呼雀跃,因为,他们现在不需要再使用假护照,不需要再隐姓埋名,他们回到沙皇帝国,也不必再冒着被处以死刑的风险,而是作为自由公民回归自己的国土。他们全都将自己简陋的行李收拾好,因为高尔基言简意赅的电文赫然刊登在报纸上:“大家都回到家里来吧!”于是,他们将信件和电报发往各地:回家!回家!集合起来吧!团结起来吧!再一次献身,为俄国革命,这一他们自觉醒以来便为之奋斗的事业!3.然而失望可是,几天后,他们惊讶地发觉:虽然俄国革命的消息让他们兴奋不已,但是这次革命并不是他们梦想的那种革命,甚至连属于俄国的一次革命都算不上。因为它不过是英国和法国的外交官们策划的反对沙皇的一次宫廷政变,只是为了阻止沙皇与德国的媾和,并不是他们以为的人民为了和平和权利发起的革命,也不是他们为之奋斗、奉献一生的那种革命,只不过是好战的党派、帝国主义分子和将军们策划的一次为保护自己计划的阴谋活动。而且,没过多久,列宁和他的同伴们就意识到:让大家回家的诺言并不适用于他们这些要进行一场激烈的、马克思式真正革命的人。他们回国的计划已经被米留可夫和其他的自由派人物发指令阻止了。因为,一方面,他们迎接的人只限于那些对继续战争有利的、属于温和派的社会主义者,普列汉诺夫就是这样的人,他们派出鱼雷艇和护送人员将其从美国体面地接回彼得堡;而另一方面,托洛茨基却被他们截留在哈利法克斯,属于激进派的人员都禁止进入国境。每个协约国边境线上的关卡哨所都持有一份记录着所有参加过第三国际齐美尔瓦尔德会议人员名字的黑名单。心怀最后的希望,列宁向彼得堡接连发出很多封电报,但是这些电报不是在中途被扣下了,就是被丢在了一旁。他在苏黎世和欧洲都不为人所知,但是在俄国,人们却都清楚:在他的反对者看来,弗拉基米尔伊里奇*列宁是多么顽强、坚韧的人物,又是多么致命的危险人物。绝望的情绪笼罩着这些被祖国拒于门外、无计可施的人。这么多年以来,他们在伦敦、巴黎、维也纳的总部举行过的会议数不胜数,他们制订了自己的俄国革命战略,对组织工作中的每个细节进行了严肃认真的讨论,多次研究、尝试。十多年以来,他们在自己创办的刊物上针对俄国革命在理论上和实践上会面对的种种困难、危险和可能性进行辩论。而对俄国革命的总体构想是列宁一生所思考的,而且这个构想经过反复修改已经日益完善。然而他所构想的革命因为此时此刻他被阻留在瑞士而面临着被其他一些人篡改和糟蹋的危险,他知道,那些人只是以解放人民的崇高名义为借口,实际上是为外国人效劳谋利益。在40年的戎马生涯中,兴登堡可以说是掌管支配着德军的行动大权,然而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之时,他却只能穿着平民服装在家里待着,将参战将军们的战役进展和失误用小旗标在地图上。而在这段时期里,列宁的命运竟然和兴登堡如此相似。这个平日里最坚决最彻底的现实主义者,竟然也会在这段绝望的日子里做起无边无际的白日梦:是否可以租个飞机,从德国和奥地利上空飞过去?然而登门拜访表示愿意给他提供帮助的第一个人竟然是个间谍。于是,潜逃的念头又从他的内心深处萌生出来。他给瑞典的朋友寄信,请他们想办法给他搞到一张瑞典护照,他甚至还想过要装成聋哑人,这样就能够逃过盘问。然而,那些在夜间才会产生的各式各样丰富的联想,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却连他自己都清楚这是个根本无法实现的想法。然而,他在白天里仍然能够明白:必须回去俄国!必须独自完成他的革命,而不能让别人来代替!他必须进行一次真正意义上的革命,而不是那种简单的政权更迭!他必须回去,而且必须马上就回去,无论付出多么大的代价,也要回到俄国去!4.能否取道德国在地理位置上,瑞士被意大利、法国、德国、奥地利包围在中间。列宁作为一个革命者是没有办法取道协约国的,而想以俄国这个敌对国家的公民身份取道德国也是不可能的。可是,实际上却有一件事让人感到非常荒唐:威廉皇帝的德国对待列宁表现的热情和友好,远远超过米留可夫的俄国和普安卡雷的法国。因为德国想不惜一切代价,在美国宣布参战之前和俄国媾和,所以,对于德国人来说,他们非常欢迎一个能在俄国给英国和法国的使节们添很多麻烦的革命者做他们的帮手。可是,在自己以前写的文章中,列宁曾经无数次地谴责和批判威廉皇帝的德国,而现在,他却突然要和这个国家谈判,显然,走这步棋将要给他带来的责任非同小可。因为按照当时的道德观念,战争期间在敌国军事参谋部的许可下进入并穿越敌国领土,相当于叛国。而列宁自己也很清楚,自己的党和事业会因为这一行动,从一开始就受到诋毁。人们将会对他产生质疑,他的身份会被认定为是被德国收买和雇佣,并且派往俄国的间谍;而且,他那立即媾和的纲领一旦实现,那么他永远都会是一个历史罪人,人们会将阻碍俄国获得真正和平和胜利的矛头指向他。所以,当他宣布准备在无计可施时选择这条最危险而且最能够让他身败名裂的路,震惊的不只是那些温和的革命者,还包括大多数和列宁志同道合的同伴。他们显得不知所措,只有不断地安慰列宁:瑞士的社会民主党人已经开始准备谈判的事情,争取将俄国革命者以交换战俘这样合法而又隐秘的方式送回去。但列宁很清楚,这需要等待多么漫长的时间,他们的返回会被俄国政府以各种蓄意设置的人为障碍阻止,事情就会这样一直拖下去。而现在,每一天、每一小时都非常重要,事关全局。于是,列宁决定冒这个风险,坚持去做这种如果按照现在的法律观念来衡量,相当于叛国的事情。这种事是那些缺乏胆识和魄力的人不敢做的。但是列宁已经下定决心,他愿意一个人承担所有责任,和德国政府谈判。5.协商列宁心里非常明白,走这一步会带来的只有震动和攻击,所以,他要尽可能地公开事情经过。受他的委托,瑞士工会书记弗里茨普拉廷向德国公使转达列宁提出的条件,进行磋商,而在那之前,这位公使就已经和俄国流亡者进行过一般性谈判。如今,这个身材矮小、默默无闻的流亡者似乎已经预感到自己将要获得权威,他根本没有向德国政府提什么要求,而是直接提出以下条件:承认车厢的治外法权;上下车时不可以查验个人和护照;俄国旅客自己按照正常票价支付旅费;不得以任何理由、任何方式要求旅客离开车厢。只有在这些条件下,俄国旅客才会考虑接受德国政府提供的方便。这些条件被罗姆贝尔格大臣如实上报给鲁登道夫,并且顺利得到了同意,虽然这次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或许是他一生最为重要的决定并未在他的回忆录里提起半个字。德国公使原本计划对某些细节进行修改,因为列宁故意将协议的某些言辞写得很模糊,目的是让和他同车的奥地利人拉狄克同样免受检查,但德国政府也和列宁一样着急,因为美利坚合众国就在4月5日这天向德国宣战了,所以德国只好放弃修改细节。就这样,弗里茨普拉廷在4月6日中午得到了一个极具意义的通知:“一切按照你们所提的愿望进行。”1917年4月9日下午两点半,32个穿着简陋衣服、柃着箱子的人从蔡林格霍夫餐馆离开,向苏黎世火车站走去,他们中有妇女和儿童,男人里面名字留传后世的只有列宁、季诺维也夫、拉狄克。他们在那家餐馆吃了顿便餐,而且一起在一份文件上签了字。因为他们都已经知道有这样一篇报道刊登在《小巴黎人》报上:这些穿越德国领土的旅客将被俄国临时政府视为叛国者,所以,他们全都用粗壮有力的字体签名,表示他们愿意承担这次旅行的全部责任,并且同意所有条件。而今,他们踏上了这具有世界历史意义的旅程,沉默而又坚定。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到达火车站。没有新闻记者或者摄影记者,因为在瑞士,没有人认识这位乌里扬诺夫先生。他头顶上的帽子被压得皱巴巴的,脚下是一双笨重的矿工鞋(一直到瑞典,他还穿着这双鞋),夹在一群提着行李的男女中间,低调地登上列车,找到一个座位坐了下来。这些人看上去和那些从南斯拉夫、鲁登尼亚、罗马尼亚来的移民没什么区别,在赶往法国海岸的渡海码头前,那些移民在苏黎世坐在自己的木箱上休息几个钟头。因为这次旅行不被瑞士的工人政党赞成,所以没有代表被派遣来;只有几个前来送行的俄国人,只为让他们给故乡的人捎带一点食物和问候。然而,还有几个人在列车开动前最后几分钟赶来,想劝列宁放弃这次“没必要又违法的旅行”。然而一切已成定局。3点10分,随着列车员发出的信号,列车向着德国边境的哥特马丁根车站隆隆驶去。也是从这一刻开始,整个世界时钟的节奏也跟着改变了。6.封闭的列车在这次世界大战中,已经有几万颗极具威力的炮弹发射出去,它们是由工程师们设计出来的,在冲击力、毁灭性、射程方面都是顶尖的。然而在近代史上,这列火车射程之远,意义之大,却是没有一颗炮弹能够与之相比的。此刻,本世纪最危险、果敢的革命者乘着这列火车,从瑞士边境出发了。它要穿过整个德国,驶向彼得堡,在那里,他们将摧毁时代的秩序。此刻,哥特马丁根火车站的铁轨上就停着这枚独特的炮弹,这节车厢分为供妇女和儿童就座的二等坐席和供男人们就座的三等坐席。车厢的地板上有一条粉笔画出的线,将俄国人和那两个德国军官的包厢分隔开来,那两个军官则是护送这批有生命的烈性炸药的负责人。一整夜,列车平安行驶。而在法兰克福,突然有几个德国兵跑过来——他们提前知道了这里会有俄国革命者经过,还有几个德国民主党人想和这些旅行者对话,但是他们都被拦在了车外。列宁很清楚,在德国的土地上,只要和哪怕一个德国人说上一句话,都会被猜疑。他们在瑞典受到了欢迎,吃了早餐,当这些饥饿的人簇拥着来到餐桌前时,桌上的黄油面包对于他们来说,就像奇迹一般让他们欣喜若狂。早餐后,列宁为了将那双笨重的矿工鞋换下来,不得不买了一双新鞋和几件新衣服。如今,终于到达俄国边境了。7.击中了一炮列宁到达俄国领土后的第一个举动,将他的性格特点淋漓尽致地表现了出来:他一头扎进报纸堆里,没有看周围一眼。虽然他已经离开俄国14年了,已经有14年没有见过故土、国旗和士兵的军装,但是这个拥有非凡意志力的思想家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痛哭流涕,也没有像同行的妇女们那样去拥抱那些不明白状况的士兵。他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研究报纸,他要读《真理报》,检查一下这份报纸是不是依然坚定地维护着国际主义立场。不,他看到的一切令他失望,他气愤地将《真理报》揉成一团,虽然“祖国”、“爱国主义”这样的词句遍布报纸的字里行间,却很少谈到他所期望的那种纯粹的革命。他知道自己在最合适的时间回来了,无论结果如何,他一定要将航船的舵轮扭转过来,一定要实现自己一生的理想。然而,他的愿望能实现吗?他没有把握,而且还有些担心。米留可夫会不会在他刚到彼得格勒——这座城市当时的称呼,但不会继续太久了——就把他逮捕起来呢?对于这个问题,加米涅夫和斯大林这两个专程前来迎接他的朋友并没有在车厢里回答他,也可以说,他们不想回答。在车厢昏暗朦胧的灯光下,他们只是露出明朗而神秘的微笑,让人摸不清头脑。事实很快就给出了无声的答案。当列车驶进彼得格勒的芬兰火车站时,站前广场上人潮汹涌,数以万计的工人和手持各种武器的卫队等候着这位流亡归来的人,等着迎接他,保卫他。突然,广场上响起了《国际歌》,弗拉基米尔伊里奇乌里扬诺夫这个昨天还隐居在修鞋匠家的人,刚刚走出火车站就突然被几千双手拥住。人们将他高举到一辆装甲车上,周围的楼房和要塞射出探照灯的光束,全都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就在这辆装甲车上,对人民进行归国后的第一次演讲,震撼着所有的大街小巷。"让世界震撼的10天”从此开始了。这便是击中并摧毁了一个帝国、一个世界的一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