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所有碳基生物都需要一样基本的东西才能存活,它甚至比氧气还重要。那就是水。”“那什么时候星球上才能下第一场雨呢?”“得等待地层中的冰融化变成水蒸汽,然后在大气层中积聚——如果,这星球地层中有冰的话。”“至今还没有发现冰或水么?”“是的。”顾晗晃着手中的笔,“我们目前用钻探器和波扫描,都还只堪探了这星球的万分之一。但这星球上存在天然冰的机率是十分小的。”“那假如这星球上就是没有冰呢?”“那样的话,要么就换一个星球作为栖息地,但这对我们不现实。不空间跃迁的话,我们全速飞到最近的行星也得上百年,但跃迁的话,我们舰的燃料库容量不足以支持我们在宇宙中多次跃迁寻找新行星,也没有把握每次跃迁后都能找到燃料补充。”“所以说,我们只能抽一张彩票,没有更换的机会。”“完全正确,我的舰长。”“那还有什么方法弄到水?”“天然水找不到的话,只能通过氢的燃烧使其和氧结合生成水,氢燃烧还可以提供能量,一举两得。好在这里大气中最不缺的就是氢。我想在我们找到天然水之前,漫长的时间里都要这样取水了。”“漫长的时间……需要多久?”“也许——是永远。如果这个行星永远也找不到天然水或贮量极少的话。否则即使我们开动所有设备造水,并洒到星球上,要等这里下雨,也需要上万年。”“我突然觉得人生真是太短了。”“是啊。”顾晗也叹息了一声,她走到窗边,头倚在冰凉的玻璃,望着被笼罩在光芒中的星球。“但和那些闪电比起来,又太漫长了。长到让人害怕。”看这女孩又想起了心事,卓自遥忙岔开话题:“现在咱们可没时间感叹了,我们得尽快给舰中的人找些事做。买几副麻将也好。”顾晗一笑:“面对一个比地球面积大五百多倍的荒原还会没有事做吗?就怕他们以后喊太苦太累呢。”“你有什么想法?”“我们需要把这两万人分编,进行素质筛选。按军人、工人、社会组织人员来分头教育和培养。而且要改造星球,我们这些人口远远不够,可能需要启动基因库,进行克隆培育。”“你的计划总是让人听起来就心惊胆战。我们两万人还管理不过来,还要再培养克隆者?”“这不是什么我的计划。我们几千年来的体制一直就是就此,当我们的祖先还是神族文明的奴隶时,就是这样开拓星球的。”“不,这不是我的想法。”“难道你又想让他们自己去星球上自生自灭?”“是的,我们发给他们设备和燃料,他们可以去星球上按自己的意愿建造自己的世界。”“可是那样的话,我们的兵源从哪里来?我们要等多久才能建设起足够保卫自己的力量?”“我相信总有人会自愿加入舰队,而不是由我们强行分配。”顾晗摇摇头:“我无法理解这种方式。这对舰队,对所有人,都没有任何好处。”“好处是他们自己可以选择自己的生活。”“他们没有选择!他们从到这里来的一刻,就不再有选择。如果要让他们选,他们全都会选择回去。所以你不可能给他们想要的自由。那会危害整个体系的稳定。”“就让我尝试一下好吗?试一次。我实在是不喜欢告诉别人该怎么做的那种感觉,我自己从小就是个调皮学生,我害怕自己变成另一种人,害怕看到那些人瞪着我,害怕想到他们在背后骂我的样子。”“但你没有另一次机会尝试。舰长。”顾晗望着卓自遥,“你所害怕的,正是你的责任。你在担心自己的能力,你担心你没有办法满足人群的期望,所以你宁愿逃避。”“也许你说得是对的……”卓自遥低下头,“我做这个舰长,也不是我自己能选择的。如果有可能,我宁愿和那些人坐在一起,一同大骂那个把他们带到这里来的人,然后商量自己该怎么办。至少,那样让我觉得,我是人群中的一员,而不是孤零零的站在他们的对面。”“你不是孤零零的。”顾晗轻轻说,“我始终会和你站在一起。”卓自遥望着这女孩许久,点点头。广场上“我们应该夺取战舰?”那个黑皮肤的高个子喊,“克鲁斯,你疯了。”“我没疯。是世界疯了。”克鲁斯眼中仍是亢奋的光,“猜猜我在上帝的房间里看到了什么?一个毛头小孩,还有一个比他大不了多少的丫头。居然是这两个人在控制着战舰,就是那艘惊动世界的坠落到地球上来的战舰。他们不知为何能操纵它。但是他们能,我们也能。没有人能控制我们!”“但是……我认为你刚举着你的饭盒冲上去的时候,就会被激光扫成两段的。”“少说废话!谁愿意和我一起干?”人群中爆发出一阵响应声。“你觉得那家伙去了墙壁外后看见了什么?”在几十米外,吴慈欣看着那边问高海天。“我觉得他好像很高兴……甚至是激动。”高海天也望着,“像是发现了什么大秘密。”“不论如何。那小子有很强的组织力,他也许会成为他们那一群儿的头。”“这两万人会渐渐分化成一群一群么?那也许不是什么好事吧。”“是的,有了群落,就会有了各自的利益,产生争斗。不过,社会就是这样进化过来,这也许是一种必然。”“但是墙壁后的人完全有能力控制人群,他们为什么毫无行动?难道他们真把我们当成试验室里的小白鼠?想模拟一下人类社会发展史?”“那么?你希望他们出面管理吗?”“不论如何,他们控制着一切,这是事实。”“所以他们毫无动作,你反而不安?”“当然。难道你觉得这样最好?”广播在这时响了起来。“各位居民,战舰将向大家分发生产生活资料,并开放舰中更多空间供大家居住。战舰指挥方将尽力不干预大家的生活,只进行基本的安全维持。希望大家尽快共同商讨出新的社会基本的法律和制度,以及选举出相应职位人员。这是一个全新的世界,需要每个人贡献力量与智慧。你们就是世界的开创者,自己的造物主。最后,祝大家拥有充实幸福开拓进取的后半生。”所有人的都愣在了那里,听着这段话以不同语言一遍遍的播放着。然后有人骂起来:“这稿子前半段像是美国人写的,把我们丢到沙漠里每人发一把枪然后恭喜我们获得自由,而后半段绝对是中国人写的,给了我们所有的权限但我们还是不知道自己能干什么。”舰长室中,卓自遥长出了一口气。“不论反应如何,我总算是做出了一个决定。”“一个没有决定任何事的决定,你把所有权力交给了人群,也推卸掉了所有责任。”顾晗摇摇头。“拜托,如果这帮人知道是一个高考都没有参加的人在管理他们,他们才会疯掉。现在这样最好。至少在法律被讨论出来和房子盖好前,他们有得是事可做了。我也要去做我想做的事了。”“你要做什么?”顾晗有些紧张的看着他。“嗯,在这一片茫茫无际的宇宙空间中,我们除了创造人类,还能做些什么!”“流氓!”“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又没说我和你……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其实我准备启动舰内的跃迁装置,把我的战机送到战场附近去。”“你疯了,这太危险了。战斗机本身没有跃迁系统,战舰能把你送去,但你怎么回来?”“我找到我们自己的城市,自然就可以回来了。”“可是万一你被敌人发现呢,这太冒险了。”“你把我传送到帝国都城附近,那里总不至于有敌人。”“你还是不死心,想把战舰带回去参战?别忘了,现在战舰上有两万平民呢。”“不,我只是自已回去看看,我无权决定别人的行动。总有权决定我自己的。”“我坚决反对。”“我的决定已经作出了。顾晗,如果我回不来,你就是十亿光年号的舰长了。”“你怎么这么倔?”卓自遥叹了一口气:“让我永远呆在这里,与世隔绝。那比死还难受。我已经忍了这么多天,再也忍不住了。你明白我的心情吗?”顾晗沉默了。许久才说:“好吧。但我希望你能尽快回来。如果你一去不回,我可能也会在这种孤独中崩溃的。”卓自遥一愣,发现自己忽略了这个女孩的感受。毕竟,她承受的和自己一样多,却极少流露。“放心,我一定会回来。”II:战争与回忆 13-14 长城13总统帅部露在地面上的部分,是一座巨大金属的山体,倾斜光滑的金属壁是为了有效反射电磁波的干扰,这使它形状古怪,像是各端被拉扯变形的不规则五角星。每一条棱线,都有数十公里的长度。整个指挥部像一只巨手紧按着数千平方公里的大地,而它露出地面的部分仅仅是它全部形体的百分之几。也就是说:总指挥部从地面直伸向地心,它可以容纳数十万人员办公,上百万的军队,必要时容纳数千万的人员避难。它是除了皇城之外这个星球最大的建筑。也是整个东方星域最大的建筑之一。它共有七层墙壁,最外层的金属壳厚达一百五十米,全部采用高强度合金,如果想用普通激光烧穿它,需要十几年。而这仅仅是第一层外壳。建造这样的防御,耗费了这星球所有金属贮量的百分之七。还从帝国各处运来了达数亿吨的稀有金属。当它开始建造时,为治炼这建筑所需要的合金特意兴建了上百个重型钢铁厂。那时帝都上空的运输舰川流不息,像运河般带来整个帝国的人力物资,近百万人,近千万台重型机器投入劳动,历时九年,才建筑完成它的第一部分。汉帝国可以动员的人力物力,让星空中所有国度叹为观止,羡慕不已。帝国总统帅部已然是建筑奇迹。但这和宇宙间那横亘数万光年的长城比起来,仍然是不足一提。“长城”的得名是来自于汉曾在故乡大地上建筑的伟大城墙。而星空中的长城,真正的名称是:星系联合防御光环。帝国将数千万个巨大金属卫星发射到边境,每个卫星相距数十光年,通过内部发动机产生的巨大能量,进行超空间的共振连接。就如用笔将这遍布帝国边境的无数点连接起来,形成无数光环交织成的大网。这些光环直径达到骇人的数万光年,将整个帝国版图,无数行星恒星包裹于其中。请想象一下无数光环以同一个圆心,但按不同方向角度转动,形成一个巨球。如果它是能发光的实体,那么即使在百万光年之外用普通天文望远镜观察,也会看到一个可怕的庞然大物,如煌煌日轮立于宇宙,使群星失去光辉。“长城”建成之日,世界诸国媒体惊呼:“这预示着汉帝国已经真正展现了它无与伦比的实力,它的成就在数千年内将无法被超越。”“汉帝国是希望凭借此奇迹展示力量,使任何国家都不敢再企图向其进攻。”“长城”的功效,就是使从境外向其内部的空间跃迁变成不可能。长城建成之日,再也没有国家可以企图用跃迁方式直达帝都。如果不攻破“长城”中的节点卫星,想靠舰队的常规航行越过边境,那么等到脱离迁跃干扰区之前,先得在茫茫太空中飞上百年。而如果想攻击节点卫星,那么在攻破这些卫星城廓坚固的防御之前,帝国的舰队就已经赶到了。但是,今天,长城已经毫无用处。理由很简单:没有足够能量。每个节点卫星中有巨大发动机,但是燃料却需要从帝国内部源源不断的运来,而跃迁运输燃料又需要巨大的能量,近百年来,为了维持长城的运转,帝国耗费的能源数字骇人听闻,成千上万的矿产卫星被挖空,废弃。为寻找能源,帝国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开发荒原运动,几百亿人被运往根本不适合人类生存的荒凉边境。而后期的拓展,更是远远超出了长城的范围。于是帝国开始建设第二道直径为十万光年的长城,老百姓称之为:二环。于是悖论出现了,长城运转是为了保护帝国,但是维持长城运转的能源基地却在长城之外,于是还要派庞大舰队驻扎在长城外,保卫这些基地。而庞大舰队驻扎所需的供给后勤,又使更多人口向长城之外迁移。当长城造到“五环”的时候,长城外的重工业规模已然超过长城内,尤其是星系密集的北海星域,成为帝国第一大工业和能源供应区。所谓“无北海,无帝国。”敌对各国已经根本不需要越过长城,只需要不断打击北海,就能可以逼迫帝国不断劳师远征,疲于应对。为了保卫北海星域,帝国再次倾举国之力,建立了帝国第一大舰队,世界第三大舰队:北海舰队。舰只数量一度达到三万艘,其中航空母舰有七百艘,超巨型母舰六十三艘。十亿光年号的体积在其中排名第二。北海舰队极盛时,号称战机百万。阅兵之时遮天蔽日,漫卷星空。十年前巡访诸国,寰宇震动,尤其是邻国诸国,顿足长叹:纵砸锅卖铁,全国不衣不食,几十年内,也无法有此强大舰队。那时全国民都认为,帝国已然是世界强国,有了长城防御系统,加上北海舰队,可以傲视宇内,高枕无忧。但是没有人想到,崩溃仅仅在十年之后。随着黄海一战,北海舰队覆没,北海星域被占领。长城的能源供应已经失去,数千万颗耗尽资财建造的联合防御卫星变成废铁,冷寂的漂浮在宇宙中。因为没有能量启动炮火反击,也再没有跃迁的后援供应,卫星中的守军只能逃亡或投降,敌军可以轻易的将这些卫星拖走,溶化或改造成战舰,用来驻守“囚禁帝国的光环”,从此长城防御系统有了一个新的名称:笼子。当陆伯言坐在运输机中,看到仍然巍峨矗立的帝国军事首府,却又突然想起了自己的旗舰,想起了曾气吞万里如虎的北海舰队。从辉煌,到废墟,有时只需要一瞬间。他甚至已经看到了那一幕,无数敌战机在这巨大建筑的上空翻飞,火光不断腾起,直到它再也没有往日的形状。再强壮的身躯,如果毫无还手之力的话,只不过是死亡延长的更久更痛苦而已。整个帝都,整个国家,是不是都难免这样的命运?陆伯言闭上眼,不忍再看。14总统帅部核心指挥区,地下三十公里深处。虽然是地下,但你不会感觉压抑,因为头顶是高达数百米的巨大空间,高处走廊上人群不息,广场上走着的,全是匆匆去工作的人群。不同的是,他们都穿着军装。纵然是帝国军事禁区的最核心,仍然有商城,有酒吧,有球场。几十万人工作居住在这里,他们看起来并不特殊,却全都是经历过重重政审考核,甚至血统谱系清查。统帅部内的气氛似乎并没有什么变化,人们表情仍然平静。在这地下深处,巨大帝国核心的核心,总会给人一种错觉,这里永远会这样,没有什么力量能改变它,没有什么力量能摧毁它。看见一旁的商业街,陆伯言突然想起什么,大步就向一边走去。“将军,你去哪?”吕诚大喊着。“我买瓶酒,一会就来。”“可是,你马上就要见张将军了。”“我就是准备和他一起喝的。”总统帅部核心指挥区第九会议室这是绝密封闭的空间,一点声音一点电波一点振动都不可能传到外边。陆伯言讨厌这样的感觉,这使他觉得窒息,所以他需要一点酒。若大的会议室中只有两个人。他,和张文远。并没有开所有的照明,只有陆伯言头顶几盏小灯亮着,而卫戍集团军司令张文远站在黑暗中,看不清面目。这使陆伯言感觉自己坐在电影院里。他会说些什么?舰队失败的原因?首都保卫计划?或者当年军校中的殴斗?但是这些陆伯言都不想谈,他只想用酒灌醉自己。他觉得自己心灰意冷意志消沉,理智告诉他已无力回天,帝都的失陷将是必然。而且海军已经拼尽了最后一滴血,现在轮到陆军了。“七号基因可能被重新启用。”但这是张文远的第一句话。陆伯言突然浑身一震,像是一股寒冷迫进内心,人完全清醒了过来。“为什么?”“现在急需能打仗的统帅。”“但是……”陆伯言慢慢道,“我们当年费了很大劲才击败他。他并不忠于帝国。”张文远慢慢在一排排空荡荡的座椅前走过,手指拂敲着椅背。“你是海军中的一流将领,但你统率不了陆军。我也不能。我仅仅能指挥帝都的区区几十万卫戍部队。但各地的将领都开始观望。现在我们需要有能号令全国军队的人物。陛下也深知这一点。”陆伯言冷笑,“这更像是来自陆军将领们的压力吧。如果他苏醒并重新得到军权。做为当年打败他的人,我是不是该现在就远离这里,找个偏辟地方隐居起来?”“虽然我不希望看到那样,但也许那是对的。他对敌人从不留情。”“但我不能走。我的任务是重建舰队。”陆伯言语气坚绝。张文远沉默了一会:“帝国在几十年内,也许都没有力量再组建一支舰队了。而且,他不会容忍你控制这支舰队。”“我是在为国家重新组建舰队,和他无关。”“那么就算我们能赢得这场战争,你和他的战争就会紧接着开始。”“那就再打败他一次好了。”“如果……”张文远低着头,手指紧捏着椅背,“我也支持他呢?”“那就连你一起打败。”张文远冷笑起来,突然变成狂笑:“陆伯言,你还是那么狂。你的舰队完了,周公瑾死了。你还用什么来和我们斗?”陆伯言慢慢站起身来,扬起酒瓶,灌了一口酒:“凭你们没有本事打败我。”“我现在就可以把你送上军事法庭!相信我,我签署枪决令不需要再经过任何人。”“当然,你已经是这座都城事实的主人,但那又怎么样?”陆伯言笑着,“也仅仅是这一座城。帝国数万光年版图,你控制不了。总有一天,你会求我带着舰队回来救你。”他正正并不存在的军帽,转身向门外走去。“站住!”张文远在他身后怒吼着。陆伯言转过身,冷冷看着他。张文远也冷望着他,却忽然弯下腰去,从椅下拿出一瓶好酒,抛给陆伯言。“回你的家看看吧,收一点要保留的东西。等仗打起来,就再也没有家可回了。”II:战争与回忆 15-16 回忆15车辆在高架轨道上飞掠。陆伯言靠在车窗边,看着远处另一条轨道上,一列城铁正在和自己竞速。更远处,是无尽的金属地面和巨型建筑,天空泛着蓝色,一条高空轨道横亘天空,穿梭机正沿它加速。一颗巨大的金属卫星占据了四分之一的天空视野,像是地面正升起的巨月。许多巨舰正漂浮在两颗星球之间。他不由想起地球,他喜欢那里的蓝色天空,也喜欢这里的银色月球。不过地球相比这里,有一个好处。那里的出租车司机喜欢和你不停说话,让你无法安静的想事情。而在这里,无人驾驶车沉默着飞速前行,巨大的星球,可怕的寂静,每座建筑都相距几十公里,有时候他总会有幻觉,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在孤独生活。他在座椅边按了一下,打开了电台。“……处猛烈交火。我卫北要塞数十万官兵英勇奋战,重创敌舰队。牢牢把敌人顶在首都防御圈之外,使敌军付出了巨大代价。官兵们表示,哪怕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陆伯言不忍再听下去。的确,这时候人民需要希望,需要前方正在奋战的消息。但是,他深深明白。在没有舰队保护的情况下,假如敌方付出了巨大代价,我方的代价一定是敌方的数倍甚至十数倍。几十万人,能拼多久呢。陆伯言突然觉得从来没有这样恨过自己。如果自己不冒险突进,也许舰队不会输掉那场战役。如果舰队还在,这么多人不会无奈战死。为什么在空港时不被愤怒的人群打死算了呢?如果死了,就不用面对这样的悔疚和煎熬。不能再想这些。像抓救命稻草似的,他换了一个频道。说点别的,千万别再是战争。于是,他听到了一首音乐。《海军进行曲》。看来全世界都算计好了要毁掉他,让他无处可逃,让他受良心的指责,最后吞下子弹。想到这里,他索性坐直身子,把这道乐曲听下去。音符像一把把刀刺入心脏。让他去记起每一件事。记起海军学院的日子,记起十亿光年号起航的那一刻,记起舰上每一位飞行员,每一位船员的脸,和他们的名字。这是对他的惩罚,他就该不逃不避的接受。“……远处的群星是我们的目标,无尽的雄心是我们的旗帜。”他跟着军歌低声齐唱,仿佛又回到了十几年前,初入海军学院的时刻。站在巨大方阵中,仰望着军旗升起。乐曲结束了。陆伯言还保持笔直坐姿,木然不动。播音员的声音响了起来:“有许多听众联名来点这首乐曲,一位不留名的女孩在信中说:她要对一位她在空港时遇到的海军将领道歉。他不是逃兵,他们不是失败者。她坚信我们会有胜利的那一天。而那时,她一定会在空港,迎接他的凯旋。”陆伯言默默坐着,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流泪。前方正在飞速逼近。他的心中突然空明坦荡。播音员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像是下了很大决心似的说:“其实,我也有一首最爱的歌,我每天晚上都在听,因为我的一位好朋友,也在舰队之中……在这里,我想放这首共同喜爱的歌。”当旋律响起时,陆伯言突然微笑了,这是一首来自地球的歌,白霜回到星系时带回了几千G的电影和音乐,它们迅速在帝国传播,造成极大反响,甚至产生了归乡的思潮。于是这些音乐电影全部被禁了,尤其是在军中。这首歌能在电台中播放,看来战乱之际,帝国宣传机构已经失效了。或者这位主播很明白,这是她的最后一次播音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唱起。我知道半夜的星星会唱歌想家的夜晚它就这样和我一唱一和我知道午后的清风会唱歌童年的蝉声它总是跟风一唱一和当手中握住繁华心情却变得荒芜才发现世上一切都会变卦当青春剩下日记乌丝就要变成白发不变的只有那首歌在心中来回的唱陆伯言并不喜欢这首歌,因为它太伤感,所有出征前的英雄豪气都会在这女子的轻唱前粉碎。但他记起来有人喜欢,比如白霜。她不敢在人前唱,却敢在指挥室里偷偷的哼。但有一次她忘了关闭主频道。于是全舰队几十万人那几分钟什么都没干,都傻听着主指挥频道里的这个跑调女声。最要命的是白霜哼完歌,还拿起一份命令清清嗓子,开始换了一种冷峻的声音一本正经的阅读:“舰队指挥部重要指令……”。于是全舰队哄堂大笑,这笑声的覆盖面达到整个舰队编队数万公里。这事后来陆伯言保不了,被人以占用主频道唱禁歌动摇军心极其反动罪,捅到舰队司令周公瑾那里。这罪名定下来,白霜就死定了。周公瑾皱着眉头很认真的听完了那段录音,拍案大怒,说:“跑调怎么能跑能这样!”勒令白霜去学习班学了三天音律兼通信纪律,然后没事了。后来陆伯言才知道,周公瑾也很迷那首歌。沉浸在回忆之中,他不由微笑。有回忆真好,但有回忆又太痛苦了。他想周公瑾要自己必须活下去的理由,除了重建舰队之外,也许还有一条:总得有人来记住这些事,这些人。16车辆慢慢换轨滑下辅道。陆伯言看到了自己的家。那座公寓还在几百米的下方,灯火零落,似乎没有什么人住在里面了。电梯居然停了。因为民用电力限制。陆伯言终于明白为什么这里没有人住了。幸好他住得不太高,才五十五层。也没有带什么行李,只有一瓶酒。带着那瓶酒,他摸黑慢慢从台阶向上走。楼道中安静无比,没有灯光,只在每次楼梯拐角时,可以看见窗外的城市,灯火阑珊,宁静安祥。这座面积数百万平方公里的城市似乎睡去了,在战争来临之际,它用这种方式掩饰内心的恐惧与挣扎。也许就在几天之后,这种平静将不复存在,这里会变成一片火海。他慢慢向上走,慢慢喝着瓶中的酒,慢慢回忆。人在黑暗中总是会想起很多事,很多人,全是旧日面孔。窗外的城市在他的行走中慢慢展开,无边无际。有时候他会停下来,趴在窗边,凝望很久。他想起自己其实没有家,从来没有过。当他还是个孩子时,做为一个基因复制品,从来没有享受过这个名字带来的光荣,只记得自己是这样恨自己的命运。因为当别的孩子放学回家时,他只能去另一座学校,接受更多的训练。每次他都要背着书包步行从学校走向军营,那是一条园区中的小径,两边全是暗红砖墙,墙后是高大乔木。他的记忆中,永远只有自己一个人在走。陆伯言不知道几千年前的那个最初的自己是不是也性格孤僻,但他明白自己是。他的成绩像他的脾气一样不可捉摸,第一年是全市第一,第二年又在留级线下。“此生不适合公职、军人等需稳定性格领域。属发展偏离型基因。”这是自己在中学后获得的评语。于是他被淘汰了。陆伯言随时可以被复制出来,千千万万个,淘汰一个就像扫掉一片枯叶一样简单平常。但陆伯言明白,自己的一生际遇就被档案中的一句评语决定了,至到死去,难以更改。但他死后,世上纵然还有千百万个陆伯言,又与他何干。他是全宇宙唯一的一个。于是陆伯言做了一件让所有的人想不通的事。他放弃了分配的工厂名额,自行报名参军。评语说他不适合当军人,所以他要证明他是世上最好的将领。那年陆伯言十五岁。三年后,他所在集团军的司令拿着他的档案来到军事指挥学院,说:“这个人我将来要他接替我的位置,你们负责把文凭发给他。”但是很不幸,陆伯言在军事指挥学院一年后,再也没有人肯放他回到原集团军去。“我觉得他将来可以接替我的位置。”指挥学院校长说。没有人再记得陆伯言档案上的那句评语,因为他在学院军事考核演习中指挥蓝军打败所有人。一年之后没有人再肯在陆伯言任蓝军指挥官的情况来出任红军指挥官。但是陆伯言不肯再留在指挥学院,连毕业证都不要了。因为他要去海军,去登舰实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