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乎不在乎,都没有用了。卓自遥想。再见了,女孩。他向她微笑了一下:“我今天来,是交退学申请的。”“你疯了?你要去哪?”跟我走吧。卓自遥在心中一遍遍说着,但是周意舒听不见,他不能说出口。命运是一枚硬币,但他没有投硬币的权利。这或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她了。“周意舒,你还记得吗?”“记得啊,”周意舒笑着喊,“小时候,有一次快过年的时候,你说你要离家出走,因为你不能把成绩单给你爸妈看,你问我愿不愿跟你一起走,我就使劲点头。然后你就把我牵走了。后来我们好像走了很远的路,天一直都是那么暗暗的,我记得我看到了铁轨、荒草地、还有一条河,我以为我们已经走出中国了。现在想起来,其实我们也许只是刚走出几条街。”她沉浸在回忆里:“那个时候,好像比现在要勇敢的多,什么事情想也不想,也不管明天要不要去上学,也不想父母会着急的,一心只想着,要是小哥哥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人陪我玩了,所以要一直拉住他的手,千万不能让他丢了。”卓自遥转过脸去,不想让周意舒看清他的表情。周意舒似乎没有看见,继续望着远方,“那个时候,觉得这城市怎么就这么大,好像整个世界都是这样的。现在长大了,才知道要走出这个城市很简单,买张车票就走了,想走多远都行。但我总是没有勇气,没勇气离开这里。再没勇气去拉一个人的手,没心没肺的就跟他走。”她望向卓自遥笑着:“我知道你不会走。世界就这么大,你能去哪呢?最终还是会回来。不过又是一时赌气罢了。我不劝你,因为我知道那没用。不过高考那天,我会在考场门口等你。你不来,我也不进去。”“别傻了……”卓自遥拍着她的脑袋,“傻瓜,你永远也等不到。”“有时候我比你了解你自己,我知道那天你一定会来。”卓自遥点点头,他不能再做任何的事,转身就向远处走去。满天的树叶不停的落,教室中的倒计时牌上正写着:“离高考还有221天。”城市果然很大,怎么走也走不出去,卓自遥大步疯狂的疾行着,耳机中的张国荣在轻快的唱:“我真是愉快,能和你如此相爱但是高兴之外,有些话必须说明白我们现在相爱,但不代表也包括未来,为了想永不分开,我们要做一些安排……”I: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34-35 要塞34一月二十六日二十二时十九分“我们要天天思念,但不要天天相见……”顾晗跟着唱着,然后一脚踢去,“这首歌你唱了一晚上了,你倒是换一句啊。”卓自遥像断了电的收音机,安静了下来。此时他们坐在摩天大转轮中,正转到最高点。城市如星海在眼前布展开来,无边无际似的。顾晗一直吵着要来玩,因为十亿光年外没有。这个星球上所有的东西她都觉得新鲜。卓自遥发现他自己也觉得新鲜,有些东西在他身边这么久,但他从来没有觉得其实是这么好。比如说摩天转轮,如果考完了,他可以请周意舒来这儿……不过,永远不会有那一天了。“不用打仗的地方真好……”顾晗望着窗外叹着,“我长这么大从来也没有机会玩这个……”她突然跳起来,拉起卓自遥:“我又想到一个好地方,我们走。”“去哪?”“去泰山看日出!我以前只在课本上看过泰山日出的图画,从来没有真的看过。要是走了,就再也没有机会看了。”“泰山?现在?”“才一千多公里。”一月二十七日四时五十七分泰山之巅天地间一片黑暗,仿佛宇宙尚未诞生。战机停在顶峰的平台上,两人扎紧了衣襟,冒着寒风站在石上。“知道吗?我从来没有看过日出。”“其实……我也一样。”“你在地球上,怎么会没看过日出呢?”“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我都在睡觉。”“简直无法理解,这么美的景象。我们只有在古人的记述中想像,而你们却毫不在乎?”“如果你想到,反正明天也是一样的,后天仍然一样,千篇一律,你就会理解我了。”“也许……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后面有了人声,有游人也摸上峰顶来了。“咦?这是什么?”有人拍着那战机。“怎么在泰山顶上弄了这么一个雕塑啊,太不协调了。”卓自遥和顾晗无声的笑起来。天际出现第一道金线的时候,所有人都大声欢呼了起来。“这些人,他们都是第一次看日出吗?”顾晗问。“是的,绝大多数,和你一样。”“它太美了。”顾晗赞叹着,“真可惜……”“可惜……此时在你身边的人却不是他。是么?”“其实,你也是这么想的。对吧。”两个人都沉默了,不约而同的望向前方。两个人肩并肩靠得这么近,但觉得一样的孤单。35十亿光年之外,威海卫防御战已经开始。于黑暗中,敌舰队的身影慢慢出现,渐渐布满了天空。像夜中围来的狼群。在要塞星球上,相对的是七十余个炮台区上千门的重炮,每一次发射都会产生足以击毁一艘战舰的能量,只要要塞的能源足够支持它们的火力。周公瑾站在屏前,看着传来的敌舰队的图像。它巨大的黑色双翼正在伸展开来,将直径数百公里的要塞包裹起来,包围圈正在形成。“真可笑不是吗?”陆伯言就坐在他的身后,把烟头塞进烟灰缸,“在这样的伟大决战时刻,我们舰队所唯一能做的事,就是把舰身横过来,绑死在港臂上,作为固定炮台使用。”他没刮胡子,也不穿军服,敞着衬衫领口,挽着袖子,手边是一瓶红酒,似乎旗舰指挥室的桌子是酒吧台似的。周公瑾皱起眉头:“陆伯言,你失去了你的战舰,就连尊严也没有了。”“我没有失去我的战舰!”陆伯言像个真正醉汉似的暴怒起来,“是你把它给夺走了,是你把十亿光年号逐出了舰队!是你剥夺了我作为舰长参加决战的权利!”周公瑾却很平静:“我是认为你还有理智才请你坐在这里,如果你现在想做的就是举着刺刀冲上去,我可以派一架战斗机给你。”“失去理智的人是你!‘依托要塞防守’?这就是你的战略?我们是舰队!失去了机动,就没有了战略,舰队就是靶子。”“我的职责就是死守要塞等待援兵。”“援军?”陆伯言冷笑着,“这是说给下层士兵听的,你也拿来哄我?哪来的援军?我们就是全部的海军主力!我们自己都救不了自己,谁能救我们?”“所以你永远是个赌徒。难道现在把舰队撒出去,和两倍于我们的敌舰队火拼,就能拯救自己?”“不、我的战略正相反。我们应该放弃要塞,立刻开始跃迁!牵着他们的鼻子在我们的疆域中遛一圈,看谁会先会撑不下去。”“那是逃跑!如果任由敌舰队长驱直入,它们根本不用追击我们,而是直抵首都。到那时,全国都会震动,你我都会成为罪人。”“没错,如果他们聪明,他们会直接进攻首都。但是那时候,只要首都守军能支撑四十八小时,我们就有时间补充燃料弹药,然后截断敌军后路。那时他们连逃跑都不会有机会。”“可是如果在那之前帝都就失陷了呢?”陆伯言睁大眼睛,像听到一个不可思议的推测:“他们连四十八小时都守不住?陆军三个集团军、空军十五个航空师、现在全堆在那儿呢!张文远手里这么多兵守不住四十八小时,他还有脸穿军装吗?”“你怎么还不明白?”周公瑾大声喝道,“你脑袋里只有战略战略,但到那时,就已经不是军事了!只要有一颗炮弹落在首都的土地上,我们所有军人,不管是海军陆军空军,全他都已经丢尽脸了!”陆伯言突然僵立在那里,挥动的手臂定在空中,仿佛一把匕首刺入了他的心脏。他木然的跌坐回位子上。指挥室中安静了下来。“我错了。”陆伯言喃喃着,像是给自己下了个判决,“我居然想用首都为诱饵,拿上千万人的生命来冒这个险……你说得对,其实我除了军事,其实全都狗屁不懂。”他手颤抖着,想去握起酒杯,怔怔的说:“但是……我只是心痛这支舰队……舰队毁了,还要我们做什么。”“舰队不会完的,只要国家还在,它就被重建起来。”“可是最优秀的士兵和军官,几十年来精心培养起来的一代人,就这样葬送在这里吗?死守?如果命令是死守,那么大家都会忠实的执行这个命令,没有人会退缩的。”周公瑾叹了一声:“大家明白就好,那么就尽到自己最后的责任吧。”I: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36 国运36第一枚炸弹落下来的时候,威海卫还宁静一片。人们仰望天空,看着那片黑色如同万千巨大雨点下坠。上千艘敌舰打开了舱门,投下一群群的漂浮的核磁震爆弹。它们最初只是凭掷弹舱的初始的一点点轻轻着旋转着滑向要塞,但随着磁引力系统的开启,它们以极高的加速度坠向全金属外壳的要塞。没有呼啸声,真空中无法传播声音。只有在触及要塞铁甲那一刻,巨大的震动波才猛得四散开来,光球从地面腾起,声音由金属传导着,在所有的房间里鸣响。整个大地颤动起来,而这仅仅是第一枚。在后面三十秒钟的时间里,有数十万颗震爆弹落在了要塞的各个区域。从高处看去,像是黑暗大地上突然现出无数的光点,此明彼暗的闪烁着。高热熔化了金属,冲击波破坏着爆点周围的一切。多少年来,武器的破坏力不知提高了多少,但战争的手法却基本没有变过。饱和式的轰炸,不惜消耗千万吨的金属和核原料,也不用管敌人在哪里,目标是把所有的一切都毁掉。在轰炸开始的同时,威海卫要塞的上千门巨炮开火了。你能看到无数光柱突然间穿透了天空,如同一束聚光灯突然照向漆黑的舞台,照亮了正在幕布前悬舞的飞虫,光线穿透了冰冷的船体,闪光的赤红向舰壳四周蔓延,合金像被烧着的纸般灰飞烟灭。每一道光束的温度都与恒星相仿,挟带光速的粒子流,每一次发射都要消耗数亿兆瓦的电力,足以把一个星球照如白昼。这仅仅是一门炮。威海卫要塞一次齐射所耗费的能量,可以把地球这样大小的星球整个溶化。近千门集束粒子巨炮开火的场景,整个星系也可能在屈指可数的几个要塞看到。帝国调集了让世界也惊叹的人力物力,却用来建造了笨拙坚固的要塞和无法移动的巨炮。安宁的港口总是会让舰队失去出海的勇气。现在,它也成了这个国家最后的依凭。尽管敌舰队已经在尽量展开无规则规避,上千战舰在总控电脑的协调下穿梭交错着,绝不会产生任何的碰撞,但是躲避光速似乎是徒劳的。大部分战舰已经开启了力场防护,并抛出了反射盾。这些小卫星般的东西成千上万的被洒出来,然后猛的展开,空中突然出现了无数圆形镜面,映着要塞上的爆炸光芒,一整面天空瞬间像打开了炽热的舞台照明。那并不是真的镜子,而是反射能量的强磁场。但集束粒子也并不仅仅是光,光能被反射开,但高速粒子流仍然突破了反射盾的磁场,再突破舰外围保护力场,穿透第一重合金装甲、穿透第二重磁反射层、穿透隔热层、穿透第二重合金装甲、穿透粒子反应装甲、穿透晶体防化层、穿透第三重合金装甲、穿透内防震甲、穿透内胶合层、汽化舱中所的一切,然后再从战舰的另一边,再次穿透重重甲胄射出去,这时粒子能只才损耗了不到百分之四十,如果后面还有一艘,它会被一样穿透。没有人希望面对威海卫要塞的主炮火力,那将是世间上最疯狂的自杀式进攻。一艘巨型战舰远远的隐在黑暗,像潜伏的狼王。那是敌旗舰吉野。同样黑暗的指挥室中,一个影子看着屏窗上的眩目光线,牙齿咬得格格作响。他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战舰可以这样拼,他已经把全国所能找到的战舰全带来了。如果这次自己的舰队全毁在威海卫前,全国将再没有一艘战舰可守海疆。以自己国家的资源国力,短时间内也再不可能恢复,那时汉帝国随便派出一艘小战舰,全国就只有自缚请降的份了。是他鼓动指订了战争决策,他没有退路。如果这次败了,他不可能再回去。“国运相赌。”他咬着牙在心中一直恨恨的念着的,就是这句话。这不是第一次赌局了,在黄海大战中他就赌过一次。舰队数量多于自己的汉帝国舰队竟然分散成了几个集群,互相之间相距数百光秒。于是他采用了傻子都会用的战术,个个击破。当汉舰队第一集团旗舰十亿光年号在火光中消逝于宇宙间的时刻,他知道,他赌胜了。他一向是个赌徒,因为他没有退路。但他的对手不是,因为他们总是在想着退路。其实都没有错,海盗和商人的思维是不一样的,小国和大国的思维也是不可能一样的。他不怕对手地大物博、巨鲸总是被群鲨吞食,他唯一所怕的,就只有对手也发现自己穷途末路,然后和自己拼命。他没有多少命可以拼,他的赌本少的可怜。有时候他很羡慕对手,居然可以屡败屡战。一次伤亡几十万的惨败后,你再向前进,居然又有一支几十万的大军已经召集起来了。但他只要败一次,就再也没有机会了。在对面的指挥室中,唯一一个和他一样有赌徒性格的就是陆伯言,或者说,那是因为他还太年轻。他甚至比自己更狂妄,居然企图不等待主力到达,仅凭一艘母舰和几艘巡洋舰就突袭自己拥有四艘母舰两千多架战机的主力集群。而所凭借的机会,也仅仅是自己的旗舰太过突前和护卫集群分散的那一瞬间。陆伯言差一点就做到了。这让织田想起来就冷汗直冒。织田知道自己的对手是谁,他的名字代表着一个数千年前荣耀的基因与灵魂。中国战机群暴风雨式攻击的疯狂、十亿光年号身中数千炮火仍然不沉的坚固、这些都成为日后常惊醒他的恶梦。打到最后,自己已经坐在了逃生舱中,准备弃舰。但是最后一个中国攻击机编机竟然掉头回去了,因为吉野号上的最后几架战机在打完所有弹药后对十亿光年号发起了自杀攻击,迫使他们回头救援。中国人终究还是没有同归于尽的勇气。或者,他们太爱自己的战舰了,没有想明白,战舰不是用来保护的,而是用来杀死敌人的。但是差一丝毫就是差了全部!织田留出冷笑,你们输了黄海战役,而黄海战役将决定整个战争。十亿光年号。也许你并没有沉没,但是你的舰队覆灭之后,你再也不会有机会和我的旗舰做再一次对决了。“信长大人,我们的战舰损失太大了。敌要塞的火力太可怕,军官的信心在动摇,这样下去不用二十四小时我们的舰队就全完了。”参谋官的声音传来。“那你们就给我在二十四小时之内让威海卫消失!”织田暴怒的吼着,他不管,他只知道自己不可能撤退,自己一定要赢。他所能希望的是,对面要塞中的对手并没有他这样的绝望。I: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37-38 光暗37“主火炮已有超过百分之五十被毁,要塞的火力正在逐步减小。虽然一小时内击毁击伤了数百艘敌舰,但是想再造成同样的结果可能需要一天,或者永远不可能……因为在那之前,要塞就已经全毁了。”陆伯言调阅着战果报告,抬头望向周公瑾,“你知道现在该怎么做。”“我知道。”周公瑾的声音有些疲倦,“但我不能命令舰队出击。”“为什么!敌舰队阵形已经被打散了,而我们的突击力量还在。现在是取胜最好机会也是唯一机会。如果继续猫在港里死守,等到敌人的火力把炮台炸光,转向投向舰队的时候,就全完了。”“舰队出击,那不过是提前把敌火力引向舰队,在它们还没有被炮台真正打伤元气之前,那是放弃要塞的优势而把舰队单独暴露在敌火力下,正是敌人最想看见的事情。敌人正等着我们这么做,因为正好可以将我舰队诱出要塞射程进行包围。把舰队和要塞分割开来!”“不,他们只会害怕,因为心虚气弱是他们,敌军的疯狂是因为他不能输,现在他和他的所有手下都正在发抖,暗自祈祷他的舰队能多撑一会儿。我们的出击会使他们崩溃,尽管他们现在舰队数量多,但是战争不是算数题,要靠勇气和决心!”“勇气?”周公瑾怒吼,“你为什么总是觉得自己的冒险会赢?你的上一次冒险已经断送了第一集群和十亿光年号!所以我们已经没有本钱再冒险了!”这吼声像沉重的铁锤击打在了陆伯言身上,他突然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陆伯言冰塑般站着,周公瑾发现自己失言了。他长长叹息一声,走到陆伯言的身边:“你是个优秀的军人,你对战场永远有着最准确的直觉。但是……你手中握着的,是整个舰队、上百万人。甚至整个国家的命运。”“我明白……”陆伯言点头,喃喃说着,“我明白……”似乎在迅速苍老下去。他低下头:“那么……能不能组织一份撤退名单,给未来的海军保留一些有经验的人员。”“已经有了。”周公瑾说,“你就是第一个。”陆伯言轻笑一声:“我不会走。那么多人因为我而死,这时候我离开舰队还是人吗?”周公瑾望着他:“如果你要求你部下撤退时,他也对你这么说,你会怎么做?”陆伯言想起了自己揪着狄云的领子对他暴吼的情景,不由也笑起来。这笑容像火焰中的水滴,很快就消散了。“那我去组织撤离吧。战略上我再也没有什么可说的了。”他转身向外走去,突然站住,转回身:“有时候我觉得我最大的对手不是对面的敌军,而是你。为什么我所有的战略都会被你反驳?如果有一天我有权率领舰队,我会向你证明我是对的。”周公瑾微笑上前,拍拍他的肩:“听着,只要你活着,你早晚会到我这个位置,也许很快。那时候,我也希望你真得比我更优秀。”陆伯言也笑笑:“我可不希望那是在你死了的前提下。”“生与死,人们都认为是军人最有权掌握的事。可事实上,最不能掌握自己生与死的就是军人。”周公瑾坐回指挥室上,“你出去吧,这里已经不需要你了。”整个舰桥都在颤动着,光芒不断的在四周腾起。溶化坍塌的铁架落下来,在空中洒下火流。陆伯言在舰长室门口站了很久,他想也许以后不能再看见自己这位海军学院同学了。38回到要塞,白霜正站在空港内等他。这里正是炮火最密集的地方,空港大厅的外壁不知被弹片击出了多少碎口,空气急剧的向外流去,卷起无数飞扬的碎屑,气温本该早降至零下几十度,但外面爆炸巨大的热浪一波波不断,白霜的影子就在这交错的闪光与黑暗中摇动着。她军装齐整,笔直的站着,不知道已经在这里等了多久。“你在这里做什么?”陆伯言沉着脸问。白霜举手敬礼:“舰长,我来向你汇报,十亿光年号的修复工作……”“你疯了!”陆伯言一把拉起她,在空旷的大厅里疾奔,“这里的电磁力场可能就要失效了,你想被辐射烧死吗?”他们奔跑着,空港中会瞬时隐入黑暗、但立刻又有远方巨大的光爆将它照亮,如黑夜和白昼在飞快的轮替,他们仿佛正在穿越时光,每一次闪光中他们都会老去,旧的消亡、新的诞生、宇宙的无情规律在横扫一切,相比时间与死亡,一切的战争都显得渺小,只剩下两个奋力奔跑的人。他们终于奔入了向地下的电梯,门合上时,一切安静了下来。照明能源早停了,除了必要电力,所有的能源都被抽向了要塞炮台。感觉到了白霜手中的细汗,陆伯言甩开了她的手。在黑暗中,如果不说话,再没有人能证明除了自我之外的存在。“你为什么还要回来?”他愠怒的问。“我来向你汇报……”“我已经不是舰长了!我甚至已经不是一个军人。”白霜轻声但执着的说:“这对我不重要。”“你这是什么意思?”白霜偏过头去,咬紧嘴唇,虽然在黑暗中他无法看到她的脸。“还有谁回来了?狄云。”白霜点点头,但突然想起在黑暗中他看不见。可陆伯言并没有等待回答:“我就知道,这个混蛋!你们这群家伙。因为我不是舰长了,你们就可以自行其事是吗?”“陆伯言,我们现在都不是十亿光年号的一员了。这艘战舰,已经有了新的使命,属于新的一群人。”“你叫我什么?好啊,你已经开始直呼我的名字了。”“等你重新当上舰长那一天,我还去给你当参谋。”白霜在黑暗中流下泪。陆伯言沉默了下来,过了许久,他缓缓的说:“也许我们再也不会有战舰了。”“会有的。”白霜说,有些事情,男人需要靠理智,而女人只需要直觉。“你会成为舰长,你还会拥有你的舰队。我们所失去的一切,你都会带领我们夺回来。”“谁告诉你的。你说这话好像你是海军元帅似的。”“是你告诉我的。那天在十亿光年号中,你说:当你击沉吉野号的那一天,你还要我做的参谋官。我们都要活着那个时候,见证你的胜利。”无声了许久,陆伯言说:“是的。你居然比我记得清楚。”“所以我一定会活下去,因为你需要我……做你的参谋。我会亲眼见证你的胜利。在那个时候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其实,我希望,是在所有的时候。白霜心中默默的说。陆伯言也再不说话。难道连她心中的话他也听见?这里太安静了。静得能听见心跳和呼吸。“狄云呢?”陆伯言问。“他去新的战舰上了,他说……”“我知道……不让他打仗还不如杀了他。”陆伯言叹息一声,掏出一支烟来想点上,忽然想起这是电梯,又扔了出去。“电力不足,电梯变慢了,我们到达距地表六公里的地下一区还需要十分钟。”白霜平静的说。陆伯言叹息了一声,往地上一坐,他想,他得随便说些什么。不能抽烟的窄小密闭空间,再加上一个不是自己老婆的女人,没有比这更要命的了。“聊会儿吧,随便说些什么。”他终于有了充裕的时间,这些时间中什么也不需要想,想了也没用。什么都能说吗?白霜想,不,有些话她也许永远都不会说出口。这种沉默真让人窒息,陆伯言想,我得在这丫头哭出来之前说点什么。“嘿、你知道我第一次登旗舰时的样子吗?”他说。白霜无声的摇头。陆伯言笑了起来,“那好像已经很久了,现在想想,其实也不过是十年前。那时候,我和周公瑾还不过是刚从海军学院毕业的实习地勤少尉,而那时我们的旗舰“汉”也刚刚建成出港。而我们好运气就被分到了旗舰上。我们学得是舰艇管理和指挥战略,但那时却全都一门心思想当飞行员。你知道,学会驾驶战机并不难,但是想击中敌人和不被杀死才难。那时候我们不知道这个,总在想着能调进海军航空兵。呵呵,我想起来了……那次舰队出访长崎,我们在酒吧喝酒几乎错过了登舰,然后在空港那一路跑啊……对了,就是威海卫的空港啊,那时候它刚建成,高大雄壮,现在却已经……”“你们还有喝醉酒误登舰的时候呢?周公瑾和陆伯言?海军最年轻的上将和少将,也会有犯这种浑的时候,快说来听听。”白霜的声音惊喜欢跃,她不能让陆伯言再去想几公里上的地表,威海卫正在火海中毁灭。“是啊,当时我们那一路跑,心里只在骂设计这空港大厅的人,怎么就建得这么大呢?从门口到登舰口足有几公里,我们当时跑得那个狼狈样,一路撞得人仰马翻。可就这一撞,你猜怎么着。”“怎么了?”“周公瑾一头撞上了一位女军官,大美人儿啊。这姑娘后来成了我们的顶头上司。因为和她顶嘴,周公瑾和我被罚清洗旗舰的整整一层的机库,你知道那有多大吗?现在我回想起来,我们就好像站在一片金属的大漠上,一眼望不到边。我那时都绝望了,我在想我这是当得什么兵啊,我怎么和周公瑾这么一个惹祸鬼成了哥们儿啊。可你知道周公瑾那时候在想什么?”“什么?”“他在想,他要当上将军,然后把那女少校娶来当老婆!”白霜格格格的笑起来,这是她是真的开心的笑:“可他后来真得当上将军了啊。那女少校他娶到了吗?”陆伯言的笑容忽的消失了:“娶到了。”白霜声音也低了:“原来就是……”“是啊。”陆伯言叹息了一声,“那时候我们年轻、狂傲。认为未来就在手上。认为我们能横扫天下。但现在知道……其实你得到的,最后却都还会从你手中失去。而那个时候的痛楚……谁也受不了……”黑暗中的他不再说话了。地下并不是绝对安静的,这金属星球在轰炸中猛烈的震颤。这种震动一直传到地底深处,在空腔中形成隐隐的雷鸣,低沉而长久,不停的隆隆滚动。I: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39 决别39威海卫要塞保卫战并没有在二十四小时内结束,而是持续了三十五天。这座重达四千亿吨的金属星球表面被爆炸的高温溶化,又再次凝固。出现无数的环形山,像是冰冷的月球。所有的炮台和防御设施被毁或陷落。敌军的陆战部队已经占领了要塞内核控制室,整个要塞内部都是血迹、尸体、烧灼的痕迹。守军为每一寸领地进行过争夺,最后无人生还。杀红眼的炮兵部队在炮台被毁前几乎把所有能量都倾泻向了天空。虽然到了防御战后期,随着各区域主炮不断被毁,固定炮台的作用越来越小,敌舰隐入死角之中,冷冷嘲笑着这徒劳的愤怒。织田带着他的部下们大步走进了要塞核心,他的赌博再一次成功了。但现在他相信,自己不是赌徒,这也不是运气,而是时势。旧的帝国毁去,新的帝国将崛起,一切将是必然的,他只需要站在浪尖,时代的海啸就会将他送到权力与荣耀的顶峰。在主控制室内,倒伏着一具尸体,他是举枪自杀的。当他再也没有一个士兵可以调用的时候。那时通讯器里突然沉寂了下来,没有了怒吼,没有了惨呼,他明白,最后的时刻到来了。这位陆军中将按下按钮,向港口中的舰队和远方发去了最后的信息。“威海卫陷落。陆军所有人员全部忠实执行死守命令、无人脱逃。要塞自毁启动,请舰队撤离。”但要塞没有能够自毁,炮台消耗了过多反应物质。主反应堆虽然在自毁装置驱动下爆炸,却没有足够的反应燃料,要塞只是剧烈震颤了一下,炽热的光流从表面的舱口喷溅出来,像是一次壮丽的焰火。织田站在这位死不瞑目的守将面前,他本希望最后的自毁能消灭踏足了这神圣领土的敌军,能将自己和这巨大的耻辱一同烧灼殆尽。但是连这点最后的挣扎,他也没能成功。他只能任由敌人站在他的尸体前,像观赏中弹的猎物。他的指挥桌前摆着一尊佛像,这位高级将领竟然还信仰这种号召仁慈和要求现世忍耐以换得后世幸福的宗教。织田想,去他后世,下地狱又如何,现在这一刻,是我把别人变成鬼魂。连上天都似乎已经作出了明确的选择,或者说,上天从来就不存在。吱吱呜呜的机械声在响着,那是这具尸体边的一座护卫机器人,它仍忠实的作战着,向敌人射击。只是它的金属臂早已断了,像一根枯枝。它只能徒劳的一次次的伸出断臂,去扣动那并不存在的扳机。似乎在说:战争并没有结束。织田来到这台机器前,饶有兴趣的欣赏了许久。然后猛得拔出战刀,将它的身躯劈断。要塞失陷,也敲响了舰队的丧钟。因为原本用来支援保护舰队的炮台和力场、能源弹药输送,全部中断了。而且,要塞中被占领的炮台正在调转炮口,准备攻击舰队。帝国建造了这样无坚不摧的巨炮,也建造了铁甲无双的战舰,但是他们不会想到,会有用自己建造的炮台来消灭自己的舰队的这一天。敌人的炮火突然停止了。这是可怕的象征,这意味着,他们眼中的敌人已经毫无抵抗能力。旗舰中。周公瑾桌前放着一卷信。那是劝降书。尽管有了更高的科技,对一些重要的文件,人们还是喜欢用纸来书写。他并没有打开看。“让所有的舰队成员到旗舰来开会吧。”“所有的?全部来旗舰?”身边的军官惊问着。“是的。”“明白。”军官的回答沉重无力。因为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I:我的征途是星辰大海 40 撤离4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