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园-115

万点流星从夜空中划过,与远处迅速靠近的火把遥相呼应。玄武门敌楼上,李建成持槊而立,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愤怒还是绝望。皇宫外的火把看上去是那样的熟悉,连马蹄声听起来都那样的亲切。十年前,李建成记得自己就是打着同样的火把,骑着同样的突厥良驹,和宫外那两个叛逆一道杀入突厥可汗始必的老巢,将定襄古城和白道牧场烧成了一片焦土。他记得,在火光燃起的那天,草原的天空中也如今天一样落星如雨。被虎贲铁骑俘虏为奴隶的突厥男女脸上没有眼泪,也没有愤怒,他们就像做梦般看着烈焰从自己的毡帐上跳跃,做梦般看着多年劫掠积累下来的金银细软被人瓜分,厚重积蓄被当成博陵子弟劈柴丢进火堆。当年,李建成不明白突厥人脸上会有那种表情,现在,他终于懂了。那是不相信啊,在家园起火的那一刻,突厥人拒绝相信眼前的事实。他们宁愿把发生在身边的一切当做场噩梦,如此,他们心里就不会痛,也不会再计较任何苦难。把灾难当成一场大梦,受苦的是梦中人,不是自己。一场延续的十年的大梦。李建成不知道自己现在是在别人的梦里游荡,还是别人在自己的梦里点燃了战火。他记得上一个梦境中,他、虎贲大将军罗艺、骠骑大将军李仲坚结为兄弟,发誓荣辱与共。然后,他们平定了天下群雄,打下了大唐如画江山。接下来,他们就在这玄武门下,将机关算尽的李世民、长孙无忌等人一网打尽,彻底解决了大唐的内患。当到李仲坚押着二弟世民来到他的马前,将黑刀递于他手中时,他心里没有对任何骨肉至亲的怜惜,只有轻松于解脱。今天,那把黑刀又举起来了,再次攻向玄武门。博陵王,河北大总管李仲坚,燕王,幽州大总管罗艺,昔日和他李建成共同踏平草原的两个盟友结伴杀入了长安。将大唐皇朝连根拔起,然后一脚踢入了泥坑当中。为什么会这样?李建成想不明白。登基以来,他对两个盟友一直恩遇有加。可他们却越来越不满足,逼着自己不断让步。而现在,他们不需要自己再让步了,他们已经决定伸手来拿,将自己手中最后一点权力和尊严也夺走。“陛下,夜深了,小心露重!”左仆射封德彝颤颤巍巍地爬上敌楼,小声向李建成劝告。“回内宫休息吧。玄武门城高池厚,敌军一时半会儿打不进来!”“一时半会儿之后呢?”李建成低下头,笑着询问。“一时半会儿之后呢,封仆射,你说的援军在哪里?你不是对朕说看到贼人倒行逆施,天下英雄会群起而讨之么?朕的英雄在哪里?怎地现在还不来?”“陛下恕罪!”封德彝扑通一声跪倒,连连叩头。鼓舞守军士气的话的确都是他说的,可除了皇帝陛下外,内宫六率武士有几个会信以为真?天下英雄,这天下最强大的两个英雄都在敌人那边,其余英雄怎敢轻举妄动?李建成闭上眼睛,不愿意看到封德彝那幅窝囊模样。都古稀之年的人了,居然还那么怕死。丝毫不像个连续看到三次皇权血腥更替的老臣。“你起来吧!”他叹了口气,幽然道。“起来后去内宫里边取点儿细软,然后躲到三清观里边去。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别再出来。他们将来还用得上你,应该不会太对你刁难!”“陛下!”封德彝伏地大哭,鼻涕眼泪顺着花白的胡须上拉成老长的粘条,被火焰一照,晶莹闪亮。“老臣,老臣愿意与陛下同生共死。老臣无能,误了陛下啊……”“你去吧。”李建成苦笑着摇头。“你一个文官,推一把就倒,留下也没有用。朕此刻需要敢战之将,不是你这样的富贵种子!”“陛下!”封德彝被富贵种子四个字说得一愣,眼泪噶然而止。从大隋到大唐,封家都是能排上前十位的豪门,子孙后代在当前各家藩王麾下都有建树,的确称得上是输赢通吃的不倒翁。可这样做的又不是封家一个,郑家、王家、谢家不都是如此么,包括皇亲国戚长孙家,还不是多方下注,以求富贵绵延?这是家族延续的必然手段,根本不该被指责!想到这,封德彝又给李建成磕了个头,慢慢爬起来,踉跄着走下敌楼。朕难道说错了么?望着封德彝负气而去的背影,李建成继续苦笑。这些世家大族,的确像李仲坚所说那样,都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啊。他们无论做什么,总把家族利益摆在第一位。他们当初看不上李仲坚,看不上罗艺,觉得对方出身寒微,血脉低贱。如今呢,还不是争先恐后地前去投效?生怕跑得慢了,在新朝廷里找不到一个落脚之地。只可惜,自己早没听李仲坚的话,还一直拿着他们当大唐的根基。“陛下,窦琮回来了!”镇殿将军独孤谋逆着封德彝的去向而来,低声向李建成汇报。“他还好意思回来见朕。朕给了他四十万大军,现在,三个月还不到,朕的四十万大军呢?”李建成气得直咬牙,恶狠狠地骂道。“直接砍了,首级挂在这玄武门外。朕让他看着,看着敌人怎么从他眼皮底下攻进来,攻进来杀朕的!”“诺!”独孤谋答应一声,按剑而下。数息之后,城墙下传来窦琮的哭喊声,“陛下,我要见陛下,我死不足惜,但有话要对陛下说!”“传朕的旨意,推窦琮上来!”李建成听得心中难过,俯身到内城墙垛口,冲着下面喊道。“陛下有旨,刀下留人!”“陛下有旨,刀下留人!”太监们赶紧扯开嗓子,将李建成的命令传了下去。又过了片刻,鼻青脸肿的窦琮被几名武士推搡着走进玄武门的城楼。一见到李建成的面儿,窦琮立刻跪倒,口称死罪,用力叩头不止。李建成知道窦琮虽然兵败被俘,但不会背叛自己。又叹了口气,走上前几步,双手将对方搀扶了起来。“陛下!”窦琮感动的泪流满脸,哽咽着喊道。一路看,电脑站“也好。朕不杀你。反正最迟不过三天,你我君臣都要命丧在此!你去领一套铠甲兵器,为朕守城吧!”李建成拍了拍爱将的肩膀,强笑着说道。“末将恳请陛下传令突围,杀出长安,以图将来!”窦琮后退半步,肃立拱手,“末将愿意披坚执锐,为陛下开路!”“突围,去哪?”李建成无可奈何地冷笑。窦琮无言以对。洛阳已经被李仲坚的好朋友徐茂公拿下。陇右控制在薛举的旧部,辅国大将军秦子樱手里,他也是李仲坚的知交。眼下唯一没有敌军的去路,便是向西南直奔巴蜀。但那里是卫公李靖的地盘。其故主李世民当年争夺皇位败于李建成。当时此人屈于李旭的兵威,不得不带领秦王府余孽向太子李建成投降。现在李仲坚造了反,李建成去巴蜀避难,能保证李靖不趁机给故主报仇么?“算了,既然老天让朕死于玄武门,朕便顺了天意吧!”见窦琮回答不上来,李建成长叹一声,决定接受命运。当年他在此杀弟逼父,如今,当年所犯下的杀亲忤逆之罪,也到了偿还的时候。就是不知道与世民相逢后,对方要如何笑话自己这个不会当皇帝的哥哥!窦琮见主公心意已决,便不再多说话。到兵器库中取了一套铠甲,一把横刀,重新穿戴整齐,又走回李建成身边。他被李旭俘虏又放回,期间虽然没受刑,对心智的折磨也很厉害。原来适合他型号的铠甲被重新披挂好后,居然显得有些松垮。“你受苦了!”李建成笑着安慰。“末将不苦。”窦琮轻轻摇头。“李仲坚只派人劝了一次降,被末将骂回去后,便没有再劝过。这次,他是让末将带一封信给陛下。末将为了见到陛下,便不得不答应了!”“信呢?”听说有自己的信,李建成诧异地问。“被末将在途中撕了!”窦琮拱手谢罪,“陛下不问,也不要看。那上面全是污蔑之词,李仲坚这个时候拿出来,只是为了动摇陛下的军心而已。“呵呵,说说,他如何污蔑朕?”李建成一点也不恼怒,反而好奇李旭到底如何看待自己。“你不该撕啊。你既然答应了人家,就应该信守承诺!”窦琮愤怒地摇头,“末将决不容忍他侮蔑陛下!陛下别问,末将不说!”李建成一边咬牙一边冷笑,“呵呵,估计又是什么杀弟,逼父,不仁不孝那一套吧。朕早就听腻烦了。要不是他李仲坚在背后怂恿,朕会和世民越行越远,以至最后势同水火么?这该死的家伙,分明是利用朕来给自己报仇,反过来又陷害朕!”如果此刻李旭站在他面前,他恨不得冲上去与对方来个当场对质。是谁告诉自己,世民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是谁告诉自己,秦王府已经厉兵秣马。是谁不惜用苦肉计安插细作到秦王府中,窃取了世民在玄武门的整个计划。是谁将世民砍下战马,然后又把刀交在了自己手上。如今,那个人反而用这一切来谴责自己,真是笑话。如果老天有眼,有个人早就被该雷劈成齑粉。对了,当年劝自己下决心杀死世民的,还有一个人。想起玄武门之变,李建成立刻想起了心腹谋士魏征。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诛杀世民,如今这玄武门上,可能还有一伙李家的勇将与自己并肩战斗。如果不是这该死的家伙劝自己下手削藩,李仲坚和罗艺还未必能找到造反的借口。“魏征呢,把魏征给朕宣来!”猛然踢了身边的廊柱一脚,李建成恶狠狠地命令。“禀陛下。魏仆射昨日带领一千甲士冲入敌军,已经壮烈殉国了!”镇殿将军独孤谋走上前,满脸悲伤。“哦!朕居然忘了!”李建成拍了拍昏沉沉的脑袋。“我大唐养文士十几年,临难居然只有魏征一个肯尽忠的。呵呵,也算对得起我先皇和朕的一番心血了吧!”独孤谋没有回应,看向李建成的目光充满了惋惜。皇帝陛下完了。尽管这个想法大逆不道,但独孤谋依旧忍不住这样想。已经颓废到如此地步的陛下值得自己和宫廷侍卫们一道为其殉葬么?独孤谋不情愿,看向玄武门外的目光充满了犹豫。三天前,左武卫大将军宇文士及打开长安城门,投降了李仲坚。据说李仲坚尽弃前嫌,许他以高官厚禄。独孤谋的前辈与李仲坚的关系远好于宇文士及跟李仲坚的关系,如果趁人不备打开玄武门,也许……。至少能让兵火早一点结束。正当他犹豫不决的时候,通往敌楼的木制甬道上又传来一阵脚步声。左仆射封德彝抱着一大卷羊皮纸,兴高采烈的跑了上来。他胡须上的鼻涕和眼泪的痕迹还没有干,被烟尘沾染得黑一块,黄一块,整个人看上去就像名无人照料的老疯子。“你怎么又回来了!”李建成虽然不喜欢见到封德彝,依旧感觉到心头发暖。“朕不是让你躲到三清观去了么?你敢抗命?”“陛,陛下,息,息怒!”封德彝跑得太急,喘了半天气才把呼吸调整均匀,“陛下,老,老臣不敢抗命,老臣找到了这个,在三清观中找到了这个!”说罢,他举起手中的羊皮卷,满眼狂热。“这是什么东西?”李建成瞟了羊皮卷一眼,哭笑不得地问。也就是封德彝这种老王八蛋,死到临头了还要研究什么道德文章。三清观里边堆放的全是些从大唐各地收拢来的,涉及养生、延寿、炼气的典籍,平时就没见过任何效果,这个时候拿出来,难道指望着能撒豆成兵么?“是,是突厥人的宝贝,陛下当年从定襄城抄回来的!”封德彝笑得愈发像个疯子。“没人能懂上边的匈奴文字,呵呵,老臣懂,老臣懂啊!”“嗯,朕知道你懂。你是全天下最博学多才的!”李建成怜悯地看了封德彝一眼,低声安慰。他知道自己的这位左仆射彻底疯掉了。懂匈奴文,懂匈奴文便能挡住敌军么?仿佛猜到了大伙想的是什么,封德彝大笑着摇头,“陛下,老臣没疯,老臣没疯!陛下看得起老臣,老臣也不负陛下。这上边记载的是一套古老的咒文,如果以王者之血引发,便可以诅咒你的敌人,让他生生世世不得安宁!”“笑话!”李建成根本不相信,但他也感动于对方的好心。伸出手去,按住封德彝的肩膀,“老仆射,你有心了。去躲起来吧。这里不是读书人呆的地方!”谁料封德彝根本不领情,先是失望地看了李建成一眼,然后突然诡秘一笑,拉起李建成的胳膊,一口咬在了手腕之上。虽然身体比封德彝硬朗许多,十几年没有上阵打仗,李建成的反应速度已经大不如前。只觉得手腕一痛,血已经顺着伤口淌了出来。封德彝不管不顾,举起羊皮裹住李建成的手腕,不让一滴鲜血浪费。说时迟,那时快,一道幽绿色的符咒立刻在羊皮上开始闪动。窦琮等人正欲上前将军老疯子推开,看到符咒,都诧异地停住了脚步。“你们,你们别动!”李建成先是一惊,然后低声命令。他感觉到体力在迅速地流逝,但他同时感觉到了报复的快意。这个瞬间,他想起了几年前,一些投降过来的突厥人向自己报告,说始必可汗临死之前曾经诅咒过自己。并且告诉了自己应该到兜舆山下祭天,才能有机会得到神明的指示破咒。当时,李建成不相信这些,一笑而过。现在,他却希望咒文真的存在。“……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让他们手足相残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不懂得悔改……”封德彝将染血的羊皮铺于玄武门敌楼中央,以一种古老又神秘的语言低声吟唱,满脸虔诚。李建成笑了笑,将自己受伤的手腕又伸过去,用佩刀将军伤口加大,不断将新鲜的血液滋润羊皮上的图案。此刻,他完全听懂了突厥王始必当年用血发出的诅咒。诅咒他的敌人手足相残,父子相逼。“……让他们的英雄永远互为寇仇哪怕亲生兄弟彼此拥抱背后也藏着涂满毒药的刀让他们手足相残让他们父子相互怨恨让他们在争斗中流干血液让他们世世代代不懂得互相珍惜不懂得悔改……”古老的歌声伴着喊杀声传到玄武门下,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记得你曾经跟老夫说,武将的职责是守护!”望着玄武门上腾起的火焰,罗艺笑着问道。皇宫被破在即,他的心情无比舒畅。“是!”李旭点了点头,笑容里露出几分苦涩。自己最终守护住了么?他心中没有答案。但他已经知道了有关守护全部的内涵。这世间最难守护的,其实不是财富,不是家园,而是,而是人心中的那份坚持。罗艺耸耸肩,继续观战。玄武门上下喊杀声响成一片,刀矛并举,血流成河。手腕上的伤口不再疼痛,身体内的血也许就要流干。迷迷糊糊中,李建成看到羊皮上的图案和咒语渐渐幻化成一头头苍狼,咆哮着冲出玄武门,冲向夜空。是夜,流星如雨。注1:根据玄武门复原图,此处并非一个单纯的城门,而是类似南京的中华门那样功能完善的藏兵堡垒。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二,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三。尾声三 (YY 版)酒徒注:此结尾为YY,请读者酌情选择。在水一方太阳缓缓从海平面上升起,将万道彩霞扬撒在舰队上。十几艘波斯风格的大船排成一条纵队,劈波斩浪,驶向未知的远方李婉儿轻轻推开面前的木板,将一个南诏风味的竹制斗笠盖在了头顶上。她现在被日光晒得有些黑,身上再也看不到半点皇家气质。但李婉儿喜欢这种自由自在感觉更甚于喜欢统领数十万大军。她喜欢这船,这海,这风。喜欢清晨走到甲板上等候第一缕阳光跳出水面,喜欢豚的呢喃声和白鸟在桅杆间的鸣唱,喜欢听见自己所喜欢的人在阳光下发出爽朗的笑。在她身面的木板上,平铺着一幅白绢,上面用从波斯人那里学来的技法,绘出一个男人的上半身。满脸络腮胡子,满身结实的肌肉。对,应该叫腱子肉。李婉儿记得自己刚刚开始向天竺国王的波斯宠姬学习这种古怪的绘图方法时,还被羞得满脸通红。如今,她却学会了欣赏其中的美丽,或者说,学会了欣赏画卷中的那个男人。画卷中的那个男人正在甲板的另一侧帮孩子们钓鱼,海风不断送来他们的欢笑。自从很多年前踏上甲板那一刻起,李婉儿记得这种笑声就从来没间断过。他们笑着驶向倭国,驶向真腊,驶向骠国和嘉陵羯,甚至曾经试图绕过南边那块热得几乎着火的陆地,从木骨都束直接驶向十字教徒们所说的极西之地,看看传说当中挂着十字的野蛮人到底生活于什么样的国家。但他们在中途不得不折返回来,因为没有详细的海图,也找不到足够的补给点。(注1)鼎的确不止九个。现在,李婉儿相信丈夫说的话。按照古人的计算方式,全天下的鼎加在一起九百个都不止。但她不再试图怂恿丈夫再占据其中任何一个,对于丈夫这样的人,鼎也许是一种负累。他们有船,有海,这便够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他们脚下只有甲板,所以不用再做任何人的臣子。世俗中的规矩也再约束不了他们,他们可以一边吃着烤肉,一边跟天竺人讨论佛法。一边煮着鱼汤,一边跟十字教徒研究东西方的酒水哪个更为醇厚。他们跟波斯人交换漂亮的毛毯,然后将其运到室力差叹罗去换取金沙。他们跟南洋海盗兜风,然后迎上前,击溃那些连箭都射不好的土人,黑吃黑。他们用南海的珍珠换取北海的皮革,让船队中每个女人都穿得像个郡主。正在钓鱼的爷几个又起了争执,没大没小地闹个不停。李婉儿笑着走了过去,看丈夫又在弄什么新花样。听到他的脚步声,一个虎头虎脑的小男儿立刻跑上前告状,“阿娘,阿爷把我刚刚掉的鱼给放走了。阿爷欺负我!不让我拿鱼给你烧汤!”“你这孩子,疲懒!”李婉儿爱怜地戳了儿子一指头,笑着嗔怪。蹲下身,她捡起儿子用的钓竿,又笑着问道,“刚才钓上了只什么样的鱼,你自己认识么?”“不认识!”小男儿没找到支持者,嘟着嘴道。“豹子钓到了一头红叶稠,阿爷说,那鱼不能吃,所以给放掉了!”另一个年龄在十一、二岁,生得明眸皓齿的小女孩笑着说道。“二娘,你也来钓一会儿吧。这片水域的鱼特别傻!”不同于后院里长大的孩子,她苗条,挺拔,脸色白中透红,透着股浓烈的青春气息。这孩子如果放在大唐,肯定是无数年青人争相追逐对象。而在船队中,她却像一朵悄然绽放的小野花。李婉儿笑着替女孩儿扯了扯衣角,低声问道,“若兰,你娘呢,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她怎么不出来陪你们钓鱼!”“娘在算今年的收益!娘说等船靠了岸,要多逗留几天,清掉一些底货,顺带给阿爷,大姨、豹子、虎头每人买一匹布做衣服!所以要先把账目整理出来!”女孩的说话声如黄莺出谷,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里连续用了两个不同的称呼来指代婉儿。李婉儿也不纠正,笑着道:“那你为什么不给你娘帮忙?你不是已经学会算帐了么?”“头疼,头疼!”女孩的脸色立刻苦了起来,拧着小巧的鼻子道。“我要钓鱼,我要跟阿爷学习驾船,我要跟大姨你学习射箭和用刀!反正,我不喜欢算账,一看账本就头晕!”李婉儿脸上的笑意更浓了。若兰是妹妹萁儿的孩子,但性格却更像当年的自己。当年的自己,也是不喜欢读书,只喜欢舞刀弄枪啊。“那你明天早点起,大姨教你射箭。咱们逆着日光射跳出水面的大鱼,看谁能射得准。”“一言为定!”若兰伸出右掌。“一言为定!”婉儿举掌与对方相击。她的儿子对姐姐分享走了本该属于自己母爱十分不满,不住地扯婉儿的衣角,“阿娘,阿娘,你还没帮我钓鱼呢,你还没帮我钓鱼呢!”“好,阿娘这就帮你!”婉儿坐到甲板上,将鱼钩利落地甩向水面。一会儿功夫,便将条三寸长的黑铁头扯了上来。她本以为自己就此可以交差,调皮的儿子却抢在前面,利落地将鱼从钩上摘下,然后“扑通”一声丢进海里。“怎么扔了。你个调皮家伙!”婉儿佯装愤怒,板起脸来质问。“阿爷说,小鱼没肉。要舍得,才能得到!”小豹子人小鬼大,看看在旁边一直微笑不语的李旭,大声狡辩。“你这孩子!”婉儿又爱怜地戳了一下儿子的额头,满脸骄傲。即便是弟弟在这般年龄,也没豹子这样狡猾吧。狡猾的孩子好,至少长大不会吃亏。“豹子很聪明!”李旭的想法居然和她差不多,坐到婉儿身边,以孩子们听不到的声音夸奖。“你教导得好!”婉儿看了旭子一眼,笑着回答。夫妻两个并肩而坐,一同举起钓竿,心思里面却没有了鱼,只剩下浓浓柔情。孩子们没有大人的耐心,呼哨一声,纷纷逃到别处玩耍了。他们几乎都是从小在船上长大,见惯了风浪的,所以李旭和婉儿也不太担心,继续默默垂钓。片刻后,婉儿收起鱼钩,低声问道:“这次靠岸,你到陆上走走么?”“到。反正广州城里不会有人认识我。”李旭想了想,肯定地回答。“你呢?”他也收起鱼钩,低声询问。“当然也不会有人认识我!”李婉儿笑了笑,眼中闪过一丝若有若无的遗憾。平阳公主的坟墓旁,如今已经长满了蒿草了吧。有谁知道,那里边只葬着一堆兵器呢?“想家了么?”李旭敏锐地感觉到了婉儿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有点儿!”婉儿点点头,牙齿轻咬下唇。“下回到越州靠岸,我可以派人送你到洛阳玩一圈。再远,就不大安全了!”李旭犹豫了片刻,低声承诺。李婉儿眼中涌起一丝渴望,但很快,这丝渴望便被惆怅盖住了,没留下半分痕迹,“算了,阿爷已经去了多年。大哥和三弟的后人也都找不到了。我去,也是徒增伤感罢了!”说起玄武门的旧事,李旭心里也有些难过。他没想到李世民那样狠,居然连亲生哥哥也没放过。但即便当年自己不离开,又能如何呢?建成也好,世民也罢,终究是皇家后裔,不会因为友情而放弃河东李家的利益。早一日把六郡交给李渊,也早一日免得出现战火。自己不是当皇帝的料儿,自己当年已经尽力了,没有留下太多遗憾。“我们可以去渤海国,那边的风物和大唐差不多。”为了让婉儿开心些,本書轉載拾陸k文學網旭子又提了另外一个建议。“去看张江么?我听说他这个国主可是个甩手大掌柜!”婉儿展颜一笑,双目流波。她感谢丈夫的关爱,所以要用最温柔的目光来回报。二人四目相对,都看到了对方心底的温暖与真诚。“就这么定了,广州出发后,直接去渤海国。上次渤海国的周大将军跟我预定了天竺国的精钢,正好顺便交付给他!”李旭拍了拍甲板,大声道。“周大将军啊。估计这次他又要闹着辞官,跟你一道出海!”想起周大牛那幅疲懒模样,婉儿抿嘴而笑。都是些直爽坦诚的豪杰啊,虽然居住在北地,气氛却比长安还令人感到温暖些。“呵呵,等他找到接手的人再说吧!”李旭大笑。“那可难了。剩下的人都在船上!”婉儿抿嘴而乐,露出一排编贝般的牙齿。当年李旭扬帆出海,几乎半个博陵军的高级将领都跟了出来。最后好说歹说,为了给大伙建立一个陆上的落脚点,才说服了张江、周大牛、时德方、赵子铭等人留下。谁料斗转星移十几年后,留下的人居然打出了偌大的渤海国。将霫、奚和契丹族的一部分,牢牢地掌控于手内。大唐一直视渤海为威胁,但苦于距离遥远,气候恶劣,一直无法将其纳入版图。久而久之,便也放弃了,任其在化外自生自灭。如果当初丈夫留在路上,至少,整个渤海国都是他的。甚至连半个大唐,都可能落于他手。但丈夫放弃了,正如他自己所说,舍得,舍得,要舍,才能得到。他舍弃了半壁江山,得到了什么?李婉儿悄然自问。目光顺着旭子的鬓角扫过,看到妹妹萁儿、红拂和陶阔脱丝三个一道从船舱上层探出头来,笑面如花。“开饭了!”陶阔脱丝大声喊道。“开饭喽!”十几艘大船同时有人高喊,号角声宛若龙吟,愉快地扫过万顷水面。注1:真腊,现在越南一代。骠国,现在缅甸南部。木骨都束,非洲东岸的摩加迪沙,宋代之前已经有中原船队抵达过。室力差叹罗,现巴基斯坦的西侧出海口。注2:叠唱(三)其实是本书正式结尾。三个尾声皆为满足读者不喜欢悬念而补作。如果大伙不喜欢尾声三,请选择尾声一或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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