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稳行驶的高级轿车里,顾梓晟摇开车窗,单手把着方向盘,叼上一根烟,墨黑色的打火机“啪”一声,打出幽蓝色的火焰。点燃烟,叼在唇间,任由香烟慢慢燃烧,香而辛的味道沿着半敞的车窗飘了出去,残留少许漂浮在两人上方。烟灰积了很长,顾梓晟才伸指捏住,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投出窗外。 车厢内的气氛压抑得几乎让人透不过气来,叶晴抿着唇,轻轻摇下自己这边的车窗,这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然飘起了雨丝。南方的雨与北方不同,说下就下,且全无半点预兆。雨丝缠绵得如同情人的细吻,淡淡的水汽味道袭至鼻端,风也跟着湿润起来,轻轻拍打着赤裸在外的肌肤。 唰的一声,两边的车窗同时向上升起,很快车子又回到全然密闭的状态。叶晴知道他开的车子都金贵得要命,还以为是自己趁着下雨摇下车窗的举动让人不乐意了,手臂交叉环住自己,摩挲着刚刚被雨丝打湿的皮肤,继续之前的沉默。 顾梓晟从后视镜里瞥了她一眼,薄唇轻抿,斟酌了片刻才开口:“刚才那么好的机会,怎么不留下?” 叶晴仿佛从睡梦中被惊醒一般,猛地抬起头,反应过来男人的提问,才又垂下眼睫,轻声说:“郝临江是个老狐狸,那个郝湘儿也不好惹。今晚我犯的错误太多了,蓝斯有可能已经看出不对劲儿,再待下去,百害无一利。” 顾梓晟勾起一抹戏谑的弧度:“你倒是看得挺通透。” 叶晴自嘲地笑:“别的本事没有,至少现在看人还算准。” “哦?那你说说,怎么看出郝湘儿没有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的。” 叶晴静默片刻,突然举起始终握在手里的首饰盒:“可不可以先告诉我,这条项链有什么不妥?” 顾梓晟唇边的笑容微微加深,手一打方向盘,车子拐进一条岔道,随即在路边一片空地停了下来。从她手里拿过首饰盒,打开,拎着那条白金链子,血红色的琥珀在车内灯光的照射下,散发出某种诡艳的光。顾梓晟伸指轻轻一拨那块琥珀,沉声道:“怎么看出来的?” “郝临江知道我的名字,知道我最近跟你走得很近,咱们刚进大厅,他就派人过来,而且还邀请了我。也就是说,这条项链并不是临时决定送给我的,更不是什么压惊的薄礼,他早就想好要送我这件东西。” 车厢里,顾梓晟俊美冰冷的五官仿佛也随着暖色的灯光而有所软化:“接着说。” “还有就是你和蓝斯的神情。你们两个第一眼看到这枚琥珀项坠时,表情都和平常不太一样。”叶晴盯着他的双眼,试探地做出下一步推测:“所以我想,有关这种琥珀项坠,一定是有什么事,是你们两个有默契,而我不清楚的。” “刚才和郝湘儿讲话时,有没有注意到,她死死攥着胸口的项坠。”顾梓晟淡声问。 叶晴点头,这个细节她确实留意到了,而且她还注意到,郝湘儿胸口的项坠,也是一枚琥珀项坠,金赤色的琥珀里包裹着一只金色翅膀的蝴蝶。 顾梓晟看出她的疑虑,继续解释道:“那是她在向郝临江发出信号。她当时其实不只是攥紧坠子,应该是弄这个。”顾梓晟以指尖轻轻一拨琥珀项坠的水滴尖角,车厢里很静,叶晴清晰地听到一声幽微的脆响。就见顾梓晟绽出一抹浅笑,道:“这样,无论我们说什么,郝临江那边都可以接收得一清二楚。” 叶晴凤眸圆睁,旋即浑身一震,捏住那枚琥珀坠子把那个小小的银色凸起拨回原位。顾梓晟闷笑出声,握住她犹在发颤的手道:“放心吧,项链的环扣没扣在一起,即便碰这里也没关系的。” 叶晴忿然抽手,哪知顾梓晟看起来没用什么力气,却将她的手握得很牢,气得她狠狠瞪他:“松手!” 顾梓晟伸指一拈她因为怒气而微微上扬的眼尾,原本听来淡然的语气里添了两分调侃意味:“女人这么爱生气可不好。” 叶晴猛地撇脸,想要躲开他的触碰。顾梓晟连忙抽手,指甲险些划到她的眼睑,眸光一沉,脸色也跟着有些冷然,干脆伸指捏住她的下巴,固定住不让她胡乱躲闪。 车厢里毕竟空间狭小,两人不可避免地贴得很近,叶晴清晰地看到他眼底的暗沉,再加上一连几次被人这般对待,叶晴十分清楚这人下一步想做什么,不禁紧紧抿着唇不吭声。 顾梓晟哼笑一声:“还倔?”攥着她的手五指伸开,强迫她也将拳头打开,两人手指交缠,握紧,顾梓晟略一翻身便将她压在椅背,居高临下地俯视,眉眼间携带着一种兵临城下的傲然:“今天一晚上你跟我闹几次了?” 叶晴想摆头,可是下巴被他以手指制住,强行躲闪只会令自己更痛。两人身体不留一丝缝隙地紧紧相贴,从他胸膛传递而来的温度,烧灼得让人心慌,身体比大脑更快一步回忆起不久前,在别墅一层的偏门角落那里,两人也是这般紧紧相贴的情形,大腿内侧仿佛还残留着他手指暧昧拂过、随即又强行掰开时留下的钝痛。叶晴紧咬牙关,身体却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顾梓晟身体一僵,原本有些凶狠捏着她下巴的手指也跟着放轻了力道,尽管身体下方这个女人自始至终都紧抿着唇,素净的小脸儿上几乎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可是刚刚两人身体乍一接触时,她的第一反应反而是比任何其他表情动作都真实的。 她在害怕他。 或者说,今晚他的所作所为,吓坏了她。 在心底叹了口气,顾梓晟撑着手臂坐回自己的位子,接连摁了几个按钮,两人身下的座椅缓缓向后放倒,车顶的天窗也随即拉开。 叶晴第一反应就是解开自己身上的安全带,另一只手已经探到了车门锁扣,头顶传来的细微响声让她不得不抬头去看。窗外的细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此时头顶尽是一片海般的深蓝,深邃、广阔、干净得好像触手可及。没有星星的夜晚天空,竟也美得令人窒息。 许久,两人都没有讲话。 叶晴望着头顶的湛蓝夜空,开口道:“我承认我是个不够专业的卧底,今晚我已经因为个人情绪影响到整个任务进程。这一点,顾先生作为旁观者,应该看得很清楚。但是这个任务是我全力以赴一定要完成的,有劳你今天的提醒,我已经对可能会付出的代价有了充分的心理准备。这往后,如果顾先生还愿意协助警方调查的话,我希望顾先生也能稍微体谅我的不易,不要在执行任务的过程中刺激我的情绪,也不要在缺乏沟通的情况下擅自做主。” 顾梓晟的声音听起来格外平静,丝毫没有被叶晴的话激怒:“告诉我你到底在找什么?之前在蓝斯的温泉旅舍,还有今晚在郝家,你在找什么东西?” 叶晴沉默片刻,才说:“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实物,也可能只是一条讯息,我只知道这样东西是前一位同事留下来的,并且可能会对这次案件顺利侦破起到很大作用。” “留下这东西的人呢?” 叶晴轻轻蠕动唇瓣,说出的话如同耳语般轻飘:“死了。” 顾梓晟转过头,凝视着她没有丝毫血色的侧脸:“你是为了他才接下这个任务?” 叶晴在心里暗暗惊讶这个男人的敏锐,不由得转过眼看向他。顾梓晟的笑容好像很是自得,又好像在嘲讽什么:“我猜对了。” 叶晴转回视线,仰望着头顶仿佛一望无际的蓝。 顾梓晟问:“他留下的线索是什么?” 叶晴咬着内侧唇肉,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这条信息告诉他:“是蝴蝶的拼音,他死前发出的最后一条短信。”顾梓晟和蓝斯以及郝家都有交情,对或许能够提供给她从前没有想到的思路也不一定。 顾梓晟若有所思地看着她:“我会帮你留意。” 叶晴没料到会这么快得到他明确的答允,不由得惊讶回眸,顾梓晟的目光自始至终紧锁着她:“刚才那个问题你还没回答我,怎么发觉郝湘儿不简单的?” 叶晴淡淡微笑:“很简单。你告诉我,她喜欢蓝斯很久了。蓝斯那时说我是他的女友,郝湘儿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生气的情绪,顶多看起来有点儿难过,并且非常友好地跟我握手。还有后来,她其实是想留蓝斯跟她一起共度20岁生日的夜晚,可是邀请时却问你和我,可不可以留下来一起吃东西。以她从小成长的环境和经历,既然她不是那种头脑简单的骄纵千金,身边又有郝临江以及Q集团其他人的耳濡目染,那么只有一种可能,她和她的亲生父亲一个样,年纪轻轻,已经有很深城府了。” 顾梓晟点了点头:“善于隐藏自己的情绪,且懂得用迂回的方式达到自己的目的,光这两点,就已经很不简单了。她才只有20岁。” 叶晴也有些唏嘘:“之前在二楼,郝临江还说不希望被她知道那些血腥的事,我看他也是一叶障目,小看他这个女儿了。” “呵!”顾梓晟微一挑眉,“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她老子就是靠倒卖枪支起家的,身边一个个的都是比狼还狠比狐狸还精的主儿,我想郝临江也不会希望她真那么单纯无知。” “听你的意思,之前你好像跟郝湘儿接触的不多?” “谈生意都是男人的事,我上哪儿有空见她一个小丫头片子。”顾梓晟淡淡地说。 叶晴被他有些不屑的口吻逗得弯起嘴角:“那你还知道她对蓝斯感兴趣。” 顾梓晟瞥了她一眼,神情有些无奈:“我这不是配合警方侦破重大案件吗,哪儿能事先不多做点功课。不然一问三不知,我不丢人丢到姥姥家了。” 两人之间的氛围比之前活跃不少,叶晴也难得的在顾梓晟面前放下戒备,口吻轻松地道:“那你刚才还问我那么多问题,应该是我问你才对。” 顾梓晟微微一笑,单手枕在脑后,转过脸来看她。夜色朦胧,他的眉眼也仿佛笼上一层薄雾,俊美依旧,却少了人前那种让人不敢正视的冷冽犀利:“好,那你问。” 叶晴咬了咬唇,才说:“下个周末我想去趟凤山,你愿意陪我一起吗?” 顾梓晟径直反问:“去那是为蓝斯,还是蓝岚?” “是为了Q集团。”叶晴有些看不懂他凝视自己的神情,“你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顾梓晟勾着嘴角,缓声道:“你刚说这个任务你一定要完成?” 叶晴点头。 就听他用那种循循善诱般的口吻继续道:“你愿意为了完成任务付出任何代价?” 叶晴听出他并不明显加重但是依旧是全句重点的“任何”二字,紧抿着唇点了点头。 “你想找出那个对你很重要的已经过世的人留给你的线索,想通过和蓝斯的接触顺利打入Q集团内部,搜寻到郝临江走私贩卖枪支的证据,又不想打草惊蛇,不想伤害到你和蓝岚的友谊,更不愿意引起郝湘儿的敌对……”顾梓晟刻意停顿片刻,目光耐人寻味地看住她。 这人每一句都正中靶心,叶晴根本不可能做出点头以外的任何其他动作。 顾梓晟看着她乖乖点头的动作,微微一笑,那笑容看得叶晴一愣,仿佛瞬间黯淡了头顶整片深邃的夜空,又仿佛瞬间点亮了她心中的什么东西。“那就做我的女人,跟我正式交往。我帮你找线索,跟郝临江斡旋,也让蓝斯彻底灭了那点心思,同时,这样一来,郝临江也能卸下对你的提防,郝湘儿也不会视你为眼中钉。” 顾梓晟说完,见她依旧怔怔地不说话,不由得莞尔一笑,伸指在她脸颊刮了一下:“怎么,吓傻了?跟我交往有这么可怕?” 许久,叶晴才回过神来,张开唇问话的时候,她自己甚至都没注意到,被在身后的右手,手指甲已经深深嵌入掌心:“我能问,你这样做的原因是什么吗?”她浅浅吸了口气,觉得心脏某个地方仿佛被什么东西攫住了:“你是为了帮我完成任务,还是——” 顾梓晟摇头,低笑出声:“叶晴,我不是慈善家,我也从不做赔本生意。所以,若只是为了帮你达成目标,我根本没必要跟你提这个。” 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再加快,撞击得胸腔都在隐隐作痛。叶晴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如此强烈的反应,震惊的同时又隐隐觉得畏惧,她听到自己用轻得发飘的声音问:“那为什么……” 顾梓晟低笑的声音如同大提琴的鸣响,每一个音符都足以震颤人心:“你需要我的协助,而我,恰好想要你这个人。以你所求,换我所需,很公平不是吗?” 叶晴微微翘起唇角,目光直视着眼前的男人,又仿佛透过他看到了不知名的远方,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渐渐慢了下来,最终归于沉寂,仿佛一泓古井,再也掀不起半点波澜。她轻轻蠕动唇瓣,目光再次恢复焦距,看着顾梓晟的眼,一字一句地说道:“是很公平。可是做生意除了公平,还要讲个你情我愿,顾先生,很抱歉,你提出的这笔生意,我不想接受。” 在顾梓晟愈见深沉的目光中,她轻轻摁了下座椅旁的按钮,随着座椅的升起,缓慢而坚定地坐直身体:“谢谢你带我看夜空放松心情,也谢谢你帮我捋顺思路。这里应该叫不到出租吧,麻烦送我回家。”第十一章 遭遇夜袭 顾梓晟的吻轻轻落在被汗水浸湿的眼角,随即是被她无意识时咬破的唇,连同这个吻,将最后一句话揉碎在两人唇齿之间:“想活着完成任务回去,做我的女人!” 接下来的一周又在快节奏的繁忙中度过,周五下午,叶晴在办公室接到一个电话。手机上显示的是陌生的座机号码,叶晴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事先跟黎睿商量好的联系方式。凑巧这时顾梓晟不在办公室,叶晴走到离房门较远的一扇窗子旁,面对门口站着,接起电话:“喂?” “收到消息,A国那边派了人过来,这次是个新面孔,具体资料还在调查中。应该会在近期跟Q集团的人接头。”叶晴默默将黎睿说的每一个字记在脑子里,就听手机那端的男人又说了一串相关事宜后,微微停顿了下,换了一种比较柔和的口吻问道:“你那边进展如何?” 叶晴轻声道:“今晚去凤山。” “你觉得线索在蓝家兄妹身上?”听起来,黎睿似乎对叶晴的这一安排有些不满。 叶晴的口吻也说不上多愉快:“你事先给我的资料里,根本没说蓝斯还有一个妹妹,而且她还……” “而且什么?”黎睿的话跟得很紧。 叶晴狠狠咬了下舌尖,即将冲口而出的话又咽了回去:“没什么。我只是觉得,我们和Q集团之间的事,那女孩儿不应该掺和进来。” “小叶,注意你的措辞,这不是你或者我,或者任何个体和一个组织之间的恩怨,你是代表政府潜入Q集团参与案件调查。不要因为个人感情误了大事。这对你来说,很危险。”最后三个字,黎睿刻意加重了语气,听起来警告的意味很浓。 叶晴警觉地留意着房间门的动静,唇角轻抿,脸上也显出淡淡的疲惫:“我是缺乏经验,但最基本的常识我还是有的。只是黎,我现在只有一个人,你不应该在给我的资料上动手脚,这对我来说危险度是相同的。” 手机那端有了片刻的沉默,过了一会儿,黎睿才说:“小叶,很多事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我给予了你百分之百的信任,但不代表我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同样的资料,如果你能看到,那意味着会有更多人也能看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叶晴蹙起眉心,她不太确定此时黎睿的暗示到底与自己领会的是否完全吻合:“黎,你的意思是——” 手机那端传来的是“嘟嘟”的挂断提示音,叶晴眉心蹙得更紧,握着手机站在窗边陷入沉思。顾梓晟推门进来,看到的就是这幅情景。八月末的S市几乎天天都是桑拿天,办公室里的中央空调冷气开得很足,最近这几天她每天都穿着长裙来上班。白色针织短袖搭配雪绿色的百褶长裙,看起来明媚而清爽,脸上脂粉未施,与外面那些妆容精致的OL相比,别有一番顾盼生姿的摇曳味道。 “在跟家人打电话?”看她的神情,实在不像谈完公事的样子。而且一般公事都是直接打到她办公桌的座机上。 叶晴回过神,几步走回自己的办公桌,端起茶水做掩饰:“嗯。” “不是说这个周末在温泉旅舍过,”顾梓晟放下手里的iPad,走到沙发边,点了支烟:“不带其他换洗的东西?” 叶晴指了指自己办公桌底下:“都带了。”想了想,连忙转过身,看着顾梓晟:“要喝东西吗?” 顾梓晟的目光飘向她身后墙角位置的咖啡机,语气里的笑意似有若无:“不是说过了中午不让喝咖啡?”他过去想喝就喝,以他的身份地位,就是半夜十二点喝咖啡,早上起来喝Whisky,又有谁敢管?只是没想到自从这女人做了他的助理,只要在工作时间,她还真是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管,俨然一副当家做主的做派。 顾梓晟这样的人,自小就是自由不羁惯了的,猛然有个人在他身边告诉他,这么做不好,那样做不合适,而且这个人还是他自己青眼有加的,自然觉着新鲜。因而这些天也就顺着她的意,助理不给弄咖啡,那就忍着不喝。反正无论喝什么都是她亲手弄好了给端来,该享受的乐趣已经享受到了,具体喝到嘴里的东西是个什么味儿,他也不大在意。 叶晴走到他办公桌前,拿过杯子倒了多半杯白开水,放到他面前的茶几上:“快吃晚饭了,喝点白水有益健康。” 顾梓晟笑着拿起杯子喝了两口:“晚上去哪儿吃?” 叶晴看了眼腕表,还有一刻钟下班:“手头还有点工作没处理完,等下班了再讨论这问题吧。” 顾梓晟看着背过身去的窈窕身影,眉峰一挑,还是这样。自从那天在车上,两人也算是开诚布公地聊了一回之后,这女人就好像变了个人。工作时自信满满,敢说敢做,执行他指示的同时也善于发问,短短一周的时间,两人工作上的契合度已经达到九成,所有经她手的东西全部超高效率完成,连人事部的经理都私下跟他夸奖,说他这次挖到个宝,做事清晰有条理,处理业务分得出轻重缓急,而且对上对下都不卑不亢,相处起来也很舒服。可是一旦下了班,她就好像自动切换成另外一个人格。他不主动找话,她就能一直不言语,对他提出的邀请或者建议也是选择性地听取。而且无论是工作内外,只要没有外人在,她永远都是没什么表情的冷淡样子。 这种情况,连顾梓晟这样的情场老手都说不准是好还是坏了。卧底工作有相当一部分就是演戏,伪装,所以尽管也乐意看她千娇百媚的模样,可是从第一次两人在医院单独相处开始,顾梓晟就明白,真实的她其实就该是现在这副冰冷无畏的样子。私心里他暗自庆幸,从一开始就已经跟蓝斯站在不同的起跑线上,蓝斯只单纯为叶晴伪装出来的那个懵懂白领着迷,而他既有幸观赏她在不同情境下伪装出来的万般风貌,又能窥伺到甚至连她自己都不甚在意的真实自我。只是,两人现在这种相处模式,着实不太妙啊…… 下班时间,电梯里依旧只有他们两人,顾梓晟解开最上方的两颗衬衫扣子,仿佛漫不经心地问:“喜欢上次在别墅尝的那碗桂花汤圆吗?” 叶晴一怔,随即点了点头。桂花的味道清甜新鲜,吃下一碗,仿佛回到家一般的温馨甜蜜。对于像她这样几年都没有吃过家常饭菜的人来说,那味道自然让人回味。 “认识一个朋友开了家私房菜,都是当地的家常口味,带你去尝尝。” 叶晴点点头,想了想,又有些不放心地问:“会很远吗?” 顾梓晟仿佛早就料到她会有此一问,淡然笑着道:“顺路的,不会耽误你正事。” 私房菜的老板是一对年轻夫妇,女人的模样很是俏丽,名叫丁丁,看起来不过二十四的年纪,丈夫则一副万年不变的冰山脸,不过看来跟顾梓晟比较熟的,恰恰是这位冰山脸的大厨。菜馆的装潢布置很有江南水乡的古风韵味,环境干净雅致,叶晴跟着顾梓晟一道进去时,餐馆里已经没有空位,倒是一个服务生认出顾梓晟,跟老板娘打了声招呼,直接把人领到二楼的一个雅间。 叶晴是北方人,而S市饭菜是出了名的偏甜,许多人初来乍到都很不适应,叶晴也不例外。吃了将近一年S市的饭菜,叶晴觉得自己的味蕾已经彻底麻木,没想到在这里被彻底解救了。来之前顾梓晟说这家是当地口味的私房菜,可其实更偏向南北口味的完美融合,依旧是南方菜系,却不是那种让人腻歪生厌的人工甜味。 一顿饭吃得人齿颊留香,饭后甜品是温润可口的桂花汤圆,味道跟顾梓晟家里那位李嫂做的不尽相同,却是一样的清甜回味。叶晴不禁多看了两眼饭桌另一端的冷酷男子。这男人身上有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气场,那种冷不是为了耍帅扮酷装出来的,更像是顾梓晟或者蓝斯这样,经由常年的经历积淀而成。看着他和妻子的温馨互动,叶晴不禁微微发怔,如果叶宇还活着,又或者,他和蓝岚不是在那样的情况下相识相恋,会不会已经在凤山和蓝岚一起办起温泉旅舍,两人相处时,会不会也是这般温馨自然,羡煞旁人。 叶晴发怔的模样落在顾梓晟眼里,自然有着另一番解读。咳了一声,顾梓晟冷淡开口:“半年不见,你怎么举手投足越来越像白痴了。” 对面那男人神情冷漠,瞥了他一眼:“你现在的大脑回路也没精明到哪里去。” 顾梓晟朝他一摆手,一副受不了的样子:“得,不跟你计较。要秀恩爱麻烦等我们走了再继续。” 男人薄唇轻启,眼中的嘲讽一闪而逝:“才想起来,今晚做菜忘记放一味调料。” 在座几人闻言都看向他,连丁丁都惊讶地拖住他的手臂:“你忘记放什么?” 男人嘴角微翘,淡淡吐出四个字:“镇江乌醋。” 叶晴和丁丁双双愣住,唯独顾梓晟神情略显狼狈,尽管很快就掩饰过去,却被对桌的男人清晰捕捉,唇角那抹略带嘲讽的笑痕更深。 顾梓晟站起身,径直向外走:“还有点事忙,走了。” 叶晴拿起包包,连忙跟上,一直到后院的停车场都没弄明白这两个男人在打什么哑谜。 车子启动地飞快,很快就驶上通往郊区的主干道,顾梓晟直视前方,说:“喜欢刚才那家餐馆?” “嗯。”脑海里浮现某次叶宇穿着围裙做早餐的情形,叶晴微微笑起来:“那位大厨做的菜很有家的味道,很难得。” “他跟那个女人是一起经历过生死的。”顾梓晟淡声道,“别小看那女人,真发起飙来,一般男人都扛不住。” 叶晴有些诧异地瞟了他一眼,不知道话题怎么会转到丁丁夫妇的感情史上,不过她还是点了点头,赞同道:“看得出来,他们俩的感情很好。你那位朋友很珍视他和妻子的感情。” 顾梓晟轻扬起嘴角:“你很羡慕?”不然刚才怎么会用那种他过去从没见到过的眼神,专注盯了某人足有三分钟之久。 叶晴微微一笑:“确实令人羡慕。不过感情这东西,始终要讲个缘分,强求不来。”就好比叶宇和蓝岚,两个人是真心喜欢彼此,可是相遇的时机不对,所处的环境也不对,恐怕当年即便叶宇没有出事,两个人也很难有好结果。 顾梓晟看着她略显落寞的侧脸,不禁想起若干天前,他问及那个已经过世的男人,她当时也是和现在一样的神情。眉眼间笼罩的那层忧伤和落寞,甚至比现在更为沉重,与她当初躺在医院昏迷时毫无掩饰的神情如出一辙。刚认识她的时候,他就在想,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一个像她这样的年轻女人孤身入局,有胆量跟他还有蓝斯这样的人周旋,更不怵与郝临江和Q集团正面交锋。那时他以为她只是凭借着一腔热血,和许多年纪轻轻从警校毕业的人一样,和他曾经认识的那个人一样,为了所谓的理想和责任,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来,没有转身的余地,更没有反悔的机会。 可是从那天两人在车里的交谈,他才知道,或许她心里也有着作为一名警务人员的责任,也有着趁年轻做出一番大事业的理想,可是沉积在内心最深处的,是某种旁人难以触碰的不甘和决绝。那个人的死在她心里留下不可磨灭的印记,而她追寻着那个男人留下的足迹而来,或许只为完成当年他未完成的事业,圆那个男人曾经未完成的梦想。 顾梓晟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女人,冷艳的,娇媚的,精干的,纯真的,无论是商界翘楚,还是名门千金,亦或是演艺圈的各色演员歌手,从来没有一个人像叶晴这样。随着对她了解的加深,不仅不会觉得乏善可陈,反而如同一个寻宝的孩子,手里掌握的线索越多,自己的心也跟着陷得越深。 车子开到半山腰的停车场,两人一前一后,拾阶而上。不同的是,这次是叶晴走在前,顾梓晟跟在后。 因为在城里吃的晚餐,路途又远,两人抵达温泉旅社时,已经临近夜里十点。而且可能因为时值酷暑,来这边留宿的人数比上次翻了一番。好在叶晴事先跟蓝岚打过招呼,两人到地方之后,不仅有新鲜美味的特色宵夜,而且这次蓝岚还特意为两人各准备了一间特色房间。叶晴住的那间与蓝岚的房间毗邻,室内装潢摆设很有和风味道,顾梓晟的房间则和蓝斯一样,在同层的另一侧走廊。 美美吃过一顿宵夜,又泡了二十分钟温泉,叶晴换上轻便的棉布睡裙和拖鞋,只觉得全身筋骨都舒展开来。山里空气新鲜,后窗吹拂进来的晚风凉爽清冽,坐在床边擦干净头发上的水珠,叶晴望了眼手上的戒指,有些不甘心地决定再试一次,尽管萧朗把东西交给她的时候就交代过,安装在戒指内部的测试仪很敏感,只要贴近物体停顿1-1.5秒,有没有异常很快就能得到结果。 刚站起身,叶晴突然听到墙壁上传来“咚”一声闷响。那是与蓝岚房间相邻的墙壁。叶晴飞快地脱掉拖鞋,走到跟前,耳朵紧贴着墙壁。遵循脉搏的跳动默数30秒,一室阒静,墙壁那端再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心脏因某种莫名的触动揪紧,叶晴蹙起眉心,犹豫片刻,从后窗跳了出去。铺满着绿草的土地并不松软,叶晴放轻脚步,屏吸溜到蓝岚房间的后窗旁,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头微侧,朝里望去。 一室黑暗,不对劲! 叶晴记得上次两人同屋而眠时,蓝岚曾经说过自己自小怕黑,无论房间里有没有其他人陪着一起,她都会留一盏床头灯。灯光昏黄,即便叶晴这样习惯在黑暗中入睡的人也不觉得受影响,但是印象可以说格外深刻。因为每个女孩子小时或许都有过同样的经历,只是多数人长大之后戒掉这个习惯,而蓝岚没有! 舌尖紧抵着上颚,保持着每五秒钟用鼻腔呼吸一次的频率,30秒钟后,叶晴等待眼睛适应了黑暗,再次侧过脸,将目光投向蓝岚的房间。那道隔挡在大床和蓝岚睡的榻榻米之间的屏风,忠实地照映了另一端的情形。身形高大魁梧,是个陌生男人。蓝岚依旧是躺倒的姿势,隐约看到她微微蜷缩着的双腿,不知道此刻是否还有着清醒的意识。叶晴隐约觉得有些不对劲儿,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令她觉得怪异,而当务之急是解救蓝岚,还有,告知蓝斯。 手机被她放在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打电话还有发短信是不现实了。叶晴紧咬着牙,将垂落到膝盖的裙角两端绑紧在大腿,手一撑窗棂,双脚落在室内的木地板。如果是砖地,她甚至可以做到不发出任何声响。可是这种和风的木地板,想要落地时不发出任何声音根本是不可能的。况且情况紧急,叶晴既然决定冲进来,就是为了救人。而这势必会惊动屏风对面的男人。 叶晴进房间之前就看到大床旁边桌上的长木杆,应该是蓝岚拿取晾衣服的衣架用的。两步奔到桌边,手刚触到木杆一端,叶晴突然就觉得背脊一凉,身体本能地弯下去,同时借地一棍,手里的棍子已经抡了出去。面前黑影大概没有提防,手臂挨了一下,闷哼一声的同时手里握着的东西也应声落地。 叶晴终于明白刚才是什么地方令她觉得不对劲了。如果房间里除了蓝岚只有一人,那无论他是和自己一样顺着窗子潜入,还是从通往走廊的正门进入,都不会导致之前自己听到的那声闷响。而蓝岚还老老实实地被他制在榻榻米上动弹不得。唯一的答案就是,房间里还有另一个人! 那男人眼见手枪落地,自然弯身欲捡,叶晴卧在地上,抬脚便踢,狠狠命中男子的鼠蹊部。同时双手攥紧长棍,看准男人头颅直劈下去。 手掌震得发麻,棍子“啪”一声脆响,折成两截,某种并不陌生的甜腥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男人甚至连哼声都没来得及发出,高大的身影便“嘭”一声摔倒在地。 叶晴反手去摸落在自己身旁的枪支,转眼就觉一道劲风朝自己席卷而来。同时传来的还有蓝岚微弱的惊呼声。叶晴也顾不得捡枪,只能手臂一撑弹跳而起,劈掌朝对方脖颈砍去。招式在半空就被人化解,男人仅靠一手便钳住她的手肘,向外一掰,叶晴只听到自己手臂“咔”一声闷响,瞬间袭来的剧痛让她眼前一黑,落地的脚步也跟着一个踉跄。男子伸手便捏向她的脖颈,叶晴猛地一个甩头,撞到男人下巴。同时一个侧翻,逃出男人手臂能及的掌控范围。 “救命啊!救命!”危急情况下,蓝岚第一反应是用日语呼救。黑暗之中,叶晴看清男人身躯微僵,左手也随之朝着自己的方向举起。顾不得右手手臂传来的锐利疼痛,她干脆地向右侧卧倒。同时拼尽全身气力,将左手始终紧握的小半截木棍朝着男人膝盖的方向甩去。 “噗”地一声枪响,枪子潜入叶晴身后的木质墙壁,叶晴紧咬着牙,看着男子只稍一犹豫,便拖着被她击中受伤的膝盖,一瘸一拐快步跃出窗子,临走之前朝倒卧在窗边的另一名男子接连射了三枪。蒙面,深色衣物,随身携带枪支,并且枪上还装了消音器,一时之间叶晴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原委,却还是能够猜测到这两人的身份——Q集团的人。 凌乱的脚步声朝自己所在的方向奔来,伴随着女孩儿的啜泣声,叶晴感觉到某种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的脸颊和脖颈,蓝岚的手轻轻触碰着她没有受伤的手臂:“叶晴,叶晴,你要不要紧?” 走廊里传来不止一个人的脚步声,叶晴接连听到两声门板被硬生生踹开的声音,某个并不陌生的男声从走廊传来:“叶晴!” 蓝岚哭着大声喊道:“哥哥,顾先生,叶晴在这里!” “蓝岚,退开,先别碰她。”应该是蓝斯的声音,可是在叶晴的印象里,她从没听过蓝斯用这般严肃的语气对任何人讲话。在她印象中,和顾梓晟相反,蓝斯即便是发怒都是懒散不羁的。 手臂上的温软触感消失了,随即,叶晴感觉到自己的腰肢被一股力道撑起,原本瘫软的身体也被拥入一个怀抱。 头顶上方的男声低沉而冰冷:“她手臂被人拧折了。咱们处理不来,必须立刻下山。” 叶晴感觉到脸颊被人捏着,强迫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叶晴看到顾梓晟面无表情的脸:“还认得我是谁吗?” 似曾相识的对白让叶晴在剧烈疼痛中弯起唇角:“我只是……手臂骨折,没……摔到……头。” 顾梓晟的声音听起来比蓝斯还要冷酷:“很好,不要睡着。”说完,他便伸出手臂环过她的腰肢。 蓝斯看来对他的举动颇为不满,语气里充满了警告:“顾梓晟,她还受着伤!” 顾梓晟干脆接道:“我送她去医院。这里,你的地盘,你善后。” 旁边蓝岚捂着嘴边哭边道:“哥哥,那边那个人……那个人临走前开枪把他打死了。” 蓝斯深吸一口气,抱着叶晴站起身来,将人交托到顾梓晟怀里。两人都非常小心地避开叶晴受伤的手臂。叶晴感觉到有人用手指轻轻划过自己的脸颊,说了一句什么话,可是手臂的伤实在太疼了,她自己甚至能感觉到整个后背的裙子布料已经被汗水浸湿,接下来有一段时间她是模模糊糊失去意识的。 等她再度睁开眼时,车子已经开下山道,顾梓晟抱着她坐在车子后座,司机看背影很年轻,把车子开得飞快。顾梓晟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指轻轻拨开她黏在颊边的发:“醒了?” 叶晴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应声:“我昏了多久?” “半小时。”顾梓晟边说,边摁下按钮,两人所处的车厢与司机的驾驶座之间拉下一道隔板。她感觉到顾梓晟将唇贴在自己耳边,以一种极轻的声音问:“看清楚什么人了吗?” 叶晴轻轻蠕动唇瓣,以唇语缓缓吐出一句:蒙面,有枪。 顾梓晟又问:“你动手了?” 叶晴轻轻点头,被汗水沾湿的睫毛令她看不清眼前男人的面容,只是这一瞬间,叶晴觉得顾梓晟非常、非常地生气。她不知道自己的感觉是真的,还是太多的疼痛已经让自己感官失调。耳垂儿猛然传来的疼痛让她精神一凛,身体也跟着狠狠一哆嗦,手臂上骤然加重的疼痛让她呜咽出声,不明白顾梓晟为什么要这么做。 毫不留情的啃咬之后,是温柔得能将人骨髓融化的含吮,叶晴听到顾梓晟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低沉阴冷,仿佛来自地狱般的魔魅:“知道疼了?不许睡过去,好好记着这种疼。” 叶晴模模糊糊地跟他较真:“为……什么?” 顾梓晟轻垂的眼眸中,某种晦暗神色一闪而过:“不疼,你根本不会长记性,也不会把我的话当回事儿。” 太多的疼痛和疲惫让她意识混沌,她勉强撑起眼皮,扫了他一眼:“什么……话?” 顾梓晟的吻轻轻落在被汗水浸湿的眼角,随即是被她无意识时咬破的唇,连同这个吻,将最后一句话揉碎在两人唇齿之间:“想活着完成任务回去,做我的女人!”第十二章 迷雾重重 叶晴悚然地睁大了眼,顾梓晟唇角微翘,食指轻抚过她的唇:“所以你很可能已经暴露了哦,叶小姐。” 叶晴醒过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中午,病房里飘散着某种清香的汤水味道。顾梓晟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吹了吹手里的汤匙,修眉轻扬,神情似笑非笑:“醒了?” 叶晴看着他的笑容眼晕,下意识地想要抬手遮眼,右手手臂传来的沉重感觉让她浑身一激灵,顾梓晟笑着捏住她的手腕:“没事儿,给你找的中医接骨,没打石膏,半个月就能拆。你好好听话,不会留后遗症。” 叶晴睡了十几个小时,口渴得厉害,顾梓晟手里那碗汤水也不知是什么熬的,闻起来清香诱人,一点都不觉得油腻,叶晴抿着唇闭上眼,过了一会儿才小声说:“麻烦给我倒点水,我渴了。” 顾梓晟端着碗在床边坐下,一只手臂扶着她的腰:“试着坐起来。” 有了他手臂的帮忙,叶晴靠着没受伤的那边手臂,撑着自己坐起来,靠在枕头上,顾梓晟手里的汤匙已经送到唇边:“山菌猪骨汤,李嫂炖了一上午,刚让人送过来。” 叶晴实在渴坏了,他不说不要紧,一说顿时觉得肚子空落落的,只顾道谢,便就着顾梓晟的手,一勺接一勺,很快将一碗汤喝个干净。 汤喝到第二碗,门外响起敲门声,顾梓晟眉毛都没抬一下:“等着。” 门外一道男声有些犹豫地响起:“顾总,是蓝小姐。” “蓝斯呢?” 这次出声解释的是蓝岚:“哥哥说还有些事要处理,让我送些吃的东西过来。顾先生,请您开开门吧,让我见一面叶晴,东西放下我就走。” 顾梓晟抬眸看了叶晴一眼:“想见她?” 叶晴老实点头:“她昨晚吓坏了。你不要迁怒于人。” 顾梓晟神情莫测,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站起身:“你跟我的账,咱们待会儿好好算。”说完,撂下碗去开门。 蓝岚抱着东西进来,身上穿着简单的T恤布裤子,头发凌乱地扎成一束马尾,唯独手上的食盒抱得紧紧的。脸色看起来比叶晴这个手臂骨折的人还要差,一双杏眼红通通的,仿佛熬了一整宿。 叶晴朝她招了招手,微笑着说:“过来这边坐。” 蓝岚在床尾停住脚步,手里的东西放在小桌上,摇了摇头,然后直接朝她鞠了个90°躬,哽咽着大声说:“对不起,害你受伤。都是我的原因,连累了叶晴。” 叶晴坐在床上,也不知道接骨头的时候是不是还打了麻药,身体到现在还绵软得使不上力,也没办法下床扶她,刚朝顾梓晟投去目光,谁知道人家目不斜视,转身推开门出去了。叶晴没办法,只能拿出小时哄小朋友的办法安慰她:“蓝岚,不要这么想。又不是你的错,干嘛把所有事都揽上身。你做了好吃的吗,快拿来给我看看,我好饿啊。” 转移注意力方面,叶晴绝对功夫一流,对付蓝岚这样的姑娘还真是绰绰有余。果然,蓝岚原本还死命弯着腰不起身,听到后面只稍微犹豫一下,就抱着食盒走到叶晴跟前。献宝一样,一件东西一件东西的往外摆,一边拿还一边说:“我擅长做的东西大多跟海鲜有关,可是叶晴你伤到了骨头,不适合吃海鲜,所以做了些比较清淡,适合养伤的人吃的。” 叶晴夸张地吸了吸鼻子:“哇,好香。是什么粥?” 蓝岚露出一抹羞涩的笑,端起一只小碟,拿叉子叉了一小块寿司喂她:“我都看到了,你刚喝完鸡汤。粥放着待会儿热一热再喝,先吃点东西垫一垫。” 叶晴眨了眨眼:“我怎么有一种英雄救美的感觉,蓝小姐,请问下一步你是打算以身相许了吗?” 蓝岚脸上还挂着泪滴,一听这话“噗嗤”一下就笑了:“才不是。即便真要以身相许,那也得是哥哥。” 提到蓝斯,叶晴顿时谨慎许多,一边咀嚼着口中的食物,斟酌片刻才问:“你哥哥查到昨晚那两个人的身份了吗?” 蓝岚摇了摇头:“不知道。即便他真的查到了,也不会跟我说的。他向来是这样,除了旅舍的事,其他的都不让我插手,也从来不跟我说。” 叶晴淡淡一笑,了然地看着她:“但是这样其实你会更担心。” 蓝岚夹了一筷子烫过的新鲜蔬菜,送到她唇边:“是啊。不过经过一些事情,我自己也想明白了。男人和女人的想法是不一样的。即便是任,当初也瞒了我很多事。他不希望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这样我们两个都会觉得快乐,并且能够轻松地相处。” 叶晴心脏略沉,看着面前面容憔悴的女孩儿,竟然无法问出更多试探的话。过了好一会儿,才问:“昨晚那两个人到底是做什么的,抢东西?” 蓝岚的脸上闪过一抹惊惶,旋即又飞快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我……房间里真没什么值钱的东西。” “我知道。”这件事毕竟不比蓝岚和叶宇之间的私情,而是关系到Q集团和整个任务的关键环节,“可是他们应该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才对,我到的时候,那两个人应该进房间有一会儿了吧。他们问你什么了吗?” 蓝岚低着头,筷子尖无意识地拨弄着盘子里的食物:“那两个人,一个捂着我的嘴,不让我发出任何声音,另外一个到处翻箱倒柜地找东西。我也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叶晴的目光顺着她的脸颊向下,突然发现蓝岚的脖颈空空如也,那条由银色丝线拴着的项坠不见了。心里“咯噔”一下,叶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会过分激动:“蓝岚,你的项链呢?” 蓝岚反手摸了摸自己的脖颈,浅浅一笑解释道:“放在家里了。昨晚洗完澡之后我就没戴,后来想想,幸亏当时忘记戴,不然那两个人可能连项链都抢去了。” 叶晴在心里偷偷吁了口气,说:“那就好。” 两人边吃东西边聊天,不多时,门外再度响起敲门声。不紧不慢的三声,隔着一道门都让人无法忽视的低气压,蓝岚赶忙加快了收拾碗碟的速度,一边提高音量说:“马上就好!” 叶晴看着她忙得跟只受惊的小兔子似的,揉了揉胃,说:“你别慌。我待会儿跟你一起出去。” 蓝岚把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你受伤了,要多休息。我自己出去就行了。” “我一下子吃这么多,你也得让我溜溜食啊!” “可是……”蓝岚还是有些犹豫,“你手臂还伤着,应该多休息。” 顾梓晟站在门边,一手握着门把手:“想出去走走?” 叶晴“嗯”了一声:“蓝岚做的东西太好吃了,好饱。” 蓝岚在旁边拎着食盒,低着头走到顾梓晟面前,朝他微微鞠了一躬:“打扰了,旅舍那边不能少了人,我晚点会再过来。” 顾梓晟微一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不劳费心,晚点我会把叶晴接到家里照顾。” 蓝岚愣了愣,很快又垂下目光:“再见,顾先生。” 顾梓晟无论表情还是语气都称不上友善:“转告蓝斯,明晚之前,我要一个交代。” 叶晴看着蓝岚低头小跑远去的背影,转回视线,埋怨地看向走到床前的男人:“这种话你直接跟蓝斯讲就可以,干嘛要吓唬她。” 顾梓晟从旁边推了一辆轮椅到近前,冷笑道:“你觉得她从十六岁起跟在蓝斯身边,昨晚那种事还见得少吗?” 叶晴抗拒地扫了那轮椅一眼,气鼓鼓地抬起脸瞪他:“我只是手臂骨折,不是下肢瘫痪!还有,见得多不等于就能习惯,尽管她是蓝斯的妹妹,但本质上,她是个非常单纯的女孩。” “所谓的单纯有时才最害人。”顾梓晟弯下腰,手臂撑在她身体两侧,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凌晨给你接骨之前打了针麻醉,你现在全身跟瘫了也差不远了。不坐轮椅,那我抱你?” 叶晴试着挪动了下身体,果然!怪不得刚刚坐起来时,觉得手臂软得跟面条一样,使不上劲儿。这男人气场太强,像现在这样俯身看人的样子,几乎在第一时间就能让人窒息,她瞥开视线,拒绝跟他对视:“那你先起来。” 顾梓晟沉声一笑,在她额头轻轻落下个吻:“我不会嫌你沉的,昨晚一路把你抱过来,都习惯了。” 叶晴脸颊隐隐有发烧的趋势:“我嫌热。” “要不先洗个澡?”提议是不错,可是语气里的揶揄意味太明显。 叶晴狠狠白了他一眼:“不劳费心。”她现在这样去洗澡,不等于上赶着让他占便宜吗? 顾梓晟收拢双臂,拦腰把人抱起来,还不等叶晴发出惊呼,已经把她安稳地放在座椅上。轮椅轻巧地转了个圈,叶晴发现自己面朝房间门口的方向,小轮子在石砖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转眼工夫就被人推到外面。 让叶晴没想到的是,之前自己住了一宿的地方,竟然是间平房。看房间里的装潢摆设,完全不比许多高级公寓里差。出了门,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树林,金黄色的小花如同童话故事里的满天繁星,一团团一串串挂在枝头,清新微甜的味道充溢着鼻腔。尽管吃过不少次桂花做的甜品,昨天晚饭还尝了丁丁自酿的桂花米酒,叶晴却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一片桂树林。 蝉鸣声由远及近,绿色与金色交相辉映,远处隐约可以看到亭子飞起的檐角,仿佛依稀可以听到水流的声音。叶晴远眺前方的风景,问:“这里是山上?” 顾梓晟淡笑着解释道:“嗯。离上次你去过的那间别墅不远。家里一位熟悉的老中医住在这。昨晚你手臂的伤不轻,要是去大医院,肯定得打石膏,一两个月也不见得能好。你伤的还是右手,到时恐怕会被勒令退出这次任务吧。” 叶晴没想到他会考虑得这么周到,甚至还想到如果事情闹大,而自己又在Q集团的人面前暴露了会些拳脚的事实,警局那边恐怕会重新考虑这次卧底任务的可行性。她转过头看向他,第一次心平气和,且发自内心地向他道谢:“谢谢你。” 顾梓晟把她推到一座小桥前,停下来,绕过轮椅走到她面前,一只手扶着椅背,弯下身看她:“我想要的,可不单是一句道谢。” 叶晴咬着内侧唇肉,抿着嘴与他对视。顾梓晟勾起一边嘴角,抬手抚了抚她下巴:“咱们先说正事,嗯?昨晚你怎么跑到蓝岚房间里去的?” “洗完澡出来,听到隔壁有动静,我跳窗子出去,透过屏风看到房间里有人,就冲进去了。”叶晴言简意赅地把昨晚的整个情形叙述一遍:“进屋之后我才发现一共是两个人,其中一个,就是后来倒在窗边的那个,被我用晾衣杆敲晕,另外一个身手比他厉害,我打不过。” “你打得过才怪。”顾梓晟淡漠点评,“被你打晕的那个估计也是没料到你会功夫。而且他们两个手上都有枪,你连把匕首都没带,完全是冲动行事。” 叶晴看着他面无表情指点江山的样子就来气,鼓着脸颊跟他辩驳:“当时情况紧急,我刚洗完澡出来,没带手机也没办法跟你或者蓝斯联系,而且有屏风隔着,我也没办法判断那个人手上到底有什么武器,更不知道他是想干什么。万一他要杀人灭口——” “那就不会等着你去救。”顾梓晟一针见血,否认了这种可能,“枪上都装着消音器,而且从你听到响动,到跟第二个人打起来,最快也过去两分半到三分钟了,他们有两个人,至少两把枪,真想要那女人的命,你以为你还有时间阻止?” 叶晴蹙起眉心:“你的意思是——” 顾梓晟道:“或者他们是来找什么东西,或者,他们根本就是郝临风派来探底的。” 叶晴悚然地睁大了眼,顾梓晟唇角微翘,食指轻抚过她的唇:“所以你很可能已经暴露了哦,叶小姐。”第十三章 情难自禁 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也就没有单纯的好坏之别,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 叶晴一只手紧揪着衣襟,赤脚走进浴室,身上宽大的棉质浴衣让她觉得空荡荡的,格外缺乏安全感,或许更令她缺乏安全感的,是那个站在门口迟迟不肯离去的男人。 两人回到顾梓晟在城郊的别墅,已经临近傍晚时分,顾梓晟换上一身深色休闲服,抱着手臂靠在门边,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以及她身后的圆形浴缸:“里面我滴了几滴薰衣草精油,要我抱你进去吗?” 叶晴瞪了他一眼:“谢谢,不用了。” 顾梓晟看起来仿佛已经习惯了她冷言冷语的拒绝,点了点头回道:“不用客气。” 叶晴踩着浴缸旁的小凳子,刚要迈进去,发现这人还是那副优哉游哉、仿佛在欣赏风景画一般的姿势,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左手扶着浴缸外沿,叶晴咬着牙吐出一整句话:“顾先生,麻烦你把门关上。” “嗯。”顾梓晟长臂一伸,磨砂玻璃门应声落锁,整个人依旧好整以暇地靠墙站立,姿态优雅,神情磊落,看得叶晴整个人无名火起。 深吸一口气,叶晴决定一次性把话说清楚:“顾先生,我的意思是,请你出去,然后把门带上,谢谢。” 顾梓晟慢吞吞摇了摇头:“不行。” 叶晴只觉得自己眼角一抽,就听顾梓晟用那种非常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道:“你手臂受伤,万一在浴室滑倒怎么办,再伤到手臂,我就是给你找一百个接骨大夫也不顶用了。我得在这好好照顾你。” 叶晴被他深沉的目光看得脸颊发烫,狠狠瞪了他一眼说:“不用你!” 顾梓晟双手一摊,仿佛早料到她这句话一般:“整间别墅除了我,就只有李嫂。不然我叫她上来,让她看看清楚你手臂到底是什么伤?” 直戳痛处!叶晴狼狈地扭过脸:“你这人怎么这么无赖!”刚才她是被顾梓晟抱着进别墅的,身上还盖着一件他的外套,李嫂也只知道她是不小心弄伤了手臂。要是让她知道自己手臂不是普通扭伤,而是骨折,以她目前的工作性质还有日常活动,还真不方便跟人解释。 顾梓晟翘起唇角笑:“别闹别扭了,你背对着我坐进去,我保证不偷看,还不行?” 叶晴研究了下浴缸外壁的高度,以及顾梓晟的身高,勉强觉得可行。其实就是不可行她也没办法,不受伤时还打不过他呢,他要是打定主意死赖着不走,她唯一能做的就是硬扛着不洗。可是经过昨晚那一番打斗,再加上后来受伤,流汗,麻醉还有接骨,她全身上下都不知道被汗水浸透几回了,头发都是一绺一绺的,再不洗澡她真能疯了。 叶晴干脆背过身,没受伤的左手扶着浴缸,双腿一前一后迈进去,背对着浴室门口,在里面跪下来。浴衣只靠腰上的一条带子固定,所以很好脱,右手臂微微举高,全身在温热的水里舒展开来时,叶晴忍不住满足地吐出一口气,好舒服啊。 薰衣草的香味恬静悠远,让人能够很快放松下来,叶晴闭目靠在浴缸一头,静静享受着按摩浴缸里温暖的水流。“洗发液你喜欢什么味道的?”冷不防上方背后传来男人的声音,叶晴吓得全身一缩,一只手挡着胸口,下意识地就要向前趴,很快被顾梓晟从后面抓住肩膀:“想什么呢你,手臂好好举着!” 顾梓晟的手掌很烫,仿佛一块烙铁,紧紧贴覆着她的肩膀,叶晴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只知道一只手护着胸脯,僵坐在那里。顾梓晟“嗤”一声笑出来,语带揶揄地说:“别挡了,一只手也挡不住。你身材还挺有料的。” 叶晴又羞又气,眼眶都发烫了:“你出去!不许看!” 顾梓晟伸手去拿架子上的洗发露,从上方看到她轻轻颤动的睫毛,不知道是蒸腾上来的水汽,还是其他什么缘故,她的眼睫毛湿漉漉的,仿佛被雨水打湿翅膀的蝶,不知所措地停在枝头,轻扇羽翅。脸颊染上淡淡的嫣色,小小的鼻尖轻翘,嘴唇却依旧没什么血色,看起来娇媚又脆弱,让人瞬间心生爱怜。顾梓晟低下眼帘,轻垂的眼睫掩过眼底那片暗色,拎过花洒在手里试了试水温,嗓音低沉得让人几乎听不清他说的话:“右手出来,放在这儿。” 叶晴顺着他手指引领的方向,把手肘搁在浴缸外沿。 “闭上眼。”顾梓晟的声音愈发低沉,含着某种让人战栗的暗哑。 叶晴曲起双腿,如同受伤的小兽,在温热的水里瑟瑟发抖,却还是听从他的话,缓缓闭上眼。头顶上方洒落下来温热的水流,他的手指温柔有力,轻轻按摩着她的头皮,透过水帘,叶晴听到他说:“水温可以吗?” “嗯。”叶晴含混应了一声,微垂着头坐在那儿,一只手臂环过自己的膝盖窝,蜷缩成小小一团。 温热的水流暂时止歇,随之是瓶盖打开又阖上的声音,叶晴听到顾梓晟的声音再度从头顶上方传来:“这瓶是山桂花味道的,是那位帮你接骨的老大夫家里自制的。” 叶晴感觉到头皮传来温柔的抚触,那股力道安心得让人沉沉欲睡,而那种亲密的接触也让人心里泛起圈圈涟漪。叶晴紧紧闭着眼,轻声答道:“很香。你的朋友还真不少。” “呵!”顾梓晟轻笑一声,仿佛觉得她这句话说得很有趣:“说的好像你没什么朋友似的。任务期间,不允许跟家人朋友有任何接触吧?” “嗯。”叶晴默默地想,或许对别人来讲,这样的要求是不得不忍受的心理折磨;对她来讲,却是意料之中的最大的善举。因为这样,她就有借口告诉自己,不可以依靠别人,因为这样是犯规的。可事实是,即便没有这样的勒令,她也只剩下自己一个人了。 温热的水流再次沿着面孔留下,顾梓晟说:“那等你完成任务,可以介绍你的朋友给我认识认识。” 叶晴有些惊讶:“干吗?” 顾梓晟轻笑:“这么提防我干吗。单纯想认识你的朋友而已,不可以吗?” 叶晴沉默了会儿,才说:“我不像你,没什么朋友。” “哦?”顾梓晟顿了顿,才说,“我看你跟昌华的那位萧副总关系不错,还有他的夫人。” 叶晴索性埋头在膝上,声音有些闷闷的:“他是个好人。” 顾梓晟“嗤”了一声,仿佛对她这种论调很不屑:“这世界上根本没有所谓好人和坏人的分别,小姐,你的人生观价值观有待重新矫正。”叶晴刚想辩驳,顾梓晟又添了句,“否则接下来的路,你会觉得十分艰难。” 叶晴想了想,问:“照你的理论,难道郝临江那样的也不算坏人?” “或许在你还有你上级的眼里,他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对社会对他人做尽坏事,可是你想过没有,每个人都是有父母儿女的,你觉得郝湘儿会觉得他是个坏人?” 叶晴忍不住辩驳:“那要看站在什么角度,对郝湘儿来说,他是个好父亲。可好父亲不等同于好人。” “那他的那些手下呢,蓝斯,还有Q集团其他那些人。”顾梓晟的声音听起来低沉醉人,提出的论调却让人觉得分外危险。尤其是叶晴这样,表面冷漠坚强,其实内心依旧干净得如同一张白纸的人。“确实有人是为钱为利,但你觉得像蓝斯那样的人,是光靠名利就能收买摆平的吗?没有人一辈子都在做坏事,同样的,你所谓的好人,可能一辈子只做过一次坏事,但那一次,也足以害死他身边的人。这样,你还会觉得他是个好人?” 叶晴摇了摇头,头发上的水珠泼洒在身体四周,包括顾梓晟身上的T恤。她仰起脸,半阖着眼说:“你说得对,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绝对的黑白之分,也就没有单纯的好坏之别。只不过立场不同罢了。无论郝临江私底下做过多少好事,站在我的立场,他都是对社会对国家有害的人,剿灭Q集团是迟早的事。我要做的,只是加快这个进程罢了。” 这一次,顾梓晟没有再反对她的话。 头顶的水流停止了,叶晴没有立即睁开眼睛,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坐姿,蜷坐在浴缸里。干燥的大毛巾罩下来,顾梓晟的声音由远及近,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整个人已经被他从水里抱了出来:“又想什么呢,这回不怕我看了?” 慌乱无措间,叶晴睁开眼,正对上顾梓晟深沉中含着淡淡揶揄的目光。抿了抿唇,叶晴垂下头,瞥开视线。刚才他站在自己身后那么久,身上还有什么地方是他没看到的,而且手臂骨折也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好的,遮挡挣扎都只是徒劳,不过给这人增添猫捉老鼠的乐趣罢了。 顾梓晟突然发觉,自打认识这女人之后,自己也真是越来越欠。她面无表情时,他非想看她在外人面前那副娇媚柔弱的样儿,哪怕只是伪装出来骗人的也好。可当她真流露出像现在这样脆弱无依的神情了,他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味道,又开始想念她像小豹子一样露出爪牙,精神奕奕跟自己对峙的英姿飒爽。这种既想把人占为己有、不给旁人留半分念想,又不想把小东西禁锢得没有一点精气神儿的心理真有点变态。顾梓晟不由得露出一抹讥诮的笑,把她放在卧室的大床上,拿过一条大毛巾,如同对待轻薄易碎的瓷器一般,小心地擦拭着叶晴身体上的水珠。 叶晴闭着眼靠在他怀里,毛巾的质地再柔软,擦到有些部位,依旧会让人觉得不适。顾梓晟显然也发现这点,眼色微黯,手指轻抚过悄然挺翘的那抹嫣红。怀里娇弱的身躯重重一抖,顾梓晟手里的毛巾无声滑落,手掌上的温度一时更盛,轻掬起那团软雪,薄唇落在烧得红彤的精致耳廓,灼热的吻沿着颈侧缓缓下滑,某一个瞬间,唇齿间的力道倏然加重。 叶晴发出一声含糊的呜咽,向来清澈冷然的凤眸此刻紧紧阖着,却依旧锁不住即将滚落眼眶的泪珠。 顾梓晟抬眼,目光沿着如同天鹅般修长且脆弱的脖颈向上,滑过紧紧抿着的唇,小巧挺翘的鼻,最终停留在那双轻轻扇动的纤长眼睫,这一次,他终于能够确定,浸湿那双漂亮眼睛的到底是什么。 唇上尝到某种新鲜的甜涩味道,顾梓晟探出舌,舔去沾在唇上的些微血渍,五指松开那团柔软,转而轻抚上白皙脖颈上清晰印着的那枚齿痕。 叶晴紧闭着眼,不愿在他面前掉泪,开口说话时才发现自己鼻音浓重,好像刚才狠狠哭过一场:“怎么不继续?” 修长的手指与主人一般,多情也无情的抚着那道伤口,动作看似柔情似水,可依旧能让被抚触的人清晰感受到痛:“你这意思,是答应了?” 叶晴扯出一缕苦涩的笑:“我有第二条路可选吗?” 打从昨晚被这个男人强抱下山,在车里被他咬住耳垂宣告那一刻起,叶晴尽管神智模糊,半昏半醒,可也渐渐明白过来一个道理。她现在的状况,就好像一块被抛入狼群的肥肉,她早有做饵的准备,可这饵最终落在谁嘴里,才能实现利益最大化,她始终都不愿意去面对。顾梓晟那天在车里的分析其实早就道明一切,只是她自己被感情的迷雾蒙住眼睛,不想甚至是不敢去看明摆在眼前的事实。 她和黎睿早就商讨过,蓝斯是整个案件的突破口,可是从现在的整个局势来看,直接跟蓝斯交往过密显然并非明智之举。郝临江那个人她也亲眼见过了,眼毒手辣,心思缜密,他不想自己的独身女儿跟蓝斯有瓜葛,从某种层面来说,他其实是非常重视蓝斯的。成大事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任人唯亲,等同于自取灭亡。蓝斯成不了他郝家的女婿,他才能始终对其委以重任。而郝湘儿的婚姻,也能成为他开辟另一条道路的重要筹码。 这种情况下,如果她主动跟蓝斯示好,或者无条件默许蓝斯的亲近,一是即刻将自己摆在郝湘儿的敌对面上;二则,也是给郝临江敲响警钟,他的视线很快就会转到自己身上。她是卧底,不是明星,聚集在她身上的目光越多,她做起事情来就越束手束脚。昨晚在旅舍的事就是明证。顾梓晟也说了,如果那两个人最终证实确实是Q集团的人,要么郝临江和蓝斯之间产生了什么不为外人所知的小龃龉,要么,就是他已经觉察到了什么。而她的处境已经非常危险了。 除了答应顾梓晟的条件,将自己掩蔽在这个男人的羽翼之下,以顾氏总裁情妇的身份重新回归众人视野,她想不到第二条出路。而以顾梓晟的手腕,他也应该不会任由她找到第二条路。 尽管从未有过恋爱经验,但正如她曾经告诉顾梓晟的,这几年卧底培训不是白练的,顾梓晟近来看她是什么眼神,藏了什么样的心思,她不是不明白。只是或许连她自己都看不懂自己的心,不知道内心深处隐隐约约还在期冀着什么,等待着什么。想到这儿,叶晴突然就笑了,即便她心里真还有些什么想法,她也早就失去拥有一份正常感情生活的资格了。从在太平间看到叶宇躺在那里的那一刻起,从她将病逝后的母亲与父亲的骨灰合葬一处墓地,与叶宇毗邻而居的那一天起,从她主动找上叶宇曾经的上级,向他申请加入这次行动的那次起,她就该断了这份念想。只是这样,不知道叶宇到底是会高兴还是难过呢? 顾梓晟看着叶晴突然绽出一抹笑,那笑容说不出的妩媚,也说不出的忧伤,突然俯首,狠狠吻住她的唇。叶晴猝不及防,“唔”了一声,睁开双眼,抬起左手去挡他的脸。这个吻前所未有的急切,也前所未有的火热,好像要把她整个人吞噬般的凶狠,叶晴开始还只是惊慌,一个下意识的推挡动作之后,顾梓晟好像彻底被她激怒了。连喘息的工夫都不给她,唇舌用力地纠缠着她的,一只手捏住她受伤的那只手腕,高举过头顶固定住,另一只手则顺着掌下曼妙的曲线有力而细致地抚过,最终在纤细得不盈一握的腰身处停留,流连反复,暧昧摩挲着她腰后脊椎尾端的小小凹陷。 叶晴被他弄得连气都快喘不过来,后腰传来的暧昧刺激让她一个激灵,猛地挺起上半身,两人的身躯因为这个动作完全贴合,紧密得不留一丝缝隙。顾梓晟身上的T恤之前在抱她出浴缸的时候就弄得半湿,薄薄一层柔软的纯棉夹在两人之间,反而增添别样的刺激。或许是叶晴无意识的挺身贴近取悦了他,顾梓晟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哼笑,终于大发慈悲松开唇,放叶晴瘫倒在他的怀抱,如同溺水多时被救上岸的人一般,大口大口无意识地呼吸着珍贵的空气。顾梓晟看着她湿漉漉贴在额角的细碎发丝,依旧沾染着水汽的脸颊,嫣红欲滴的唇,再到之前那个狠心印刻在她颈侧的齿印,眼中闪耀着幽暗却不乏愉悦的光,不等怀里的人彻底恢复正常呼吸,再次狠狠吻了上去。 两次三番的激吻和交替进行的热烈爱抚之后,叶晴整个人已经软得如同一滩水,浑身乏力蜷在顾梓晟怀里,昏沉欲睡,全无平日半点防备。顾梓晟眯起眸子,看着手下细腻白皙的肌肤,两团被自己蹂躏得已经显出红紫指痕的柔软,视线再次回到难掩疲色的秀致面庞,眼底滑过一抹几乎可以称得上温柔的光,在微微冒汗的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 松开她受伤的那条手臂,顾梓晟将她抱起来,向床里侧挪了挪,调好室内空调的温度,拉过蚕丝被,为她仔细掩好被角。走进一片黑暗的书房,才将手机的电话铃声调出来,屏幕上显示着两个未接来电,一个座机,一个手机。 顾梓晟站在窗边,居高俯视着夜色里苍茫起伏的绵延山脉,食指在手机侧面轻轻点了几点,仿佛在做什么决策一般。过了一会儿,他垂下眼,选择先回拨那个座机号码。 电话那端的人很快就接起来,急切地问了一长串话,好像根本顾不得给人好好回答的空当。顾梓晟垂着眼眸,望着自家后花园一角低矮的灌木,一直等到那边的人说完,又急又气地喘了几口气,才缓声开口:“你想方设法瞒着我的事,我会自己查清楚。但是公平起见,你也不要想从我这知道条件以外的更多信息。” 电话那端的男人仿佛冷静尽失,张口就是一句咒骂,难以控制音量地高声警告他。 顾梓晟神情冷冽,将手机从耳边移至唇边:“命令我,你还不够格。有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听清楚。好戏已经开场,而你,顶多是个场外看戏的,连张正式入场券都没有,所以别再对着我指手画脚。还有,我要她,跟整件事无关,你们PD管天管地,管不着我顾某人娶媳妇生孩子。” 不等手机那端的人再多说一句,顾梓晟一键挂断电话,直接拨通另一个手机号码。电话一接通,顾梓晟便开门见山地问:“那个人追到了?” 蓝斯穿着和服,大咧咧坐在自家旅舍的木质阶梯上,掐灭手里的烟:“嗯。” “留活口了?” “溜子下手没轻重,弄死了。” “尸体处理干净了?” 蓝斯把玩着通体漆黑的打火机,眯着眼挂起一抹不羁的笑:“头一次见你事后这么多话。看样子你是真上心了。” 只有两个人交谈时,顾梓晟向来秉承惜字如金的风格:“所以你放弃吧。” 蓝斯的脸色有了一瞬间的冷僵,旋即又恢复往常那种玩世不恭的调调:“原以为顾老板跟我们这种粗人不一样,是个懂得怜香惜玉的,怎么,趁着我不在这一半天工夫,胳膊骨折了你也照上不误?” 顾梓晟避开正面,刻意误导,“嗤”了一声说:“那事儿跟胳膊有什么关系。” 蓝斯黑蓝色的眼珠闪过一丝狠戾,“噌”一下从台阶站起来,一步跨下来,声音冰冷得没有一丝感情:“行,顾梓晟你是个有种的。” 顾梓晟的声音悠悠从听筒那端传来,完全气死人不偿命的架势:“这点不劳蓝公子提醒。” 蓝斯哑声一笑,吊儿郎当地说:“突然想起来,那丫头应该还是个雏儿吧?第一次,就当让顾老板尝尝鲜。女人嘛,越有风情我越喜欢。” 顾梓晟淡声道:“你差不多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勾引有夫之妇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当心你们老爷子被你气得心脏病发。” 蓝斯“哈哈”干笑两声:“有夫之妇?顾老板,别开玩笑了,你顶了天也就玩个把月,可别为了跟兄弟赌一口气,赔上自己几十亿的身家!” “既然你开口提到兄弟两个字,有件事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顾梓晟勾起嘴角,缓声道,“姓郝的这次能派人拿着枪闯进你妹妹的房间,下回不定会做出什么离谱的事儿来。蓝斯,他的野心越来越大了,也越来越不顾你们这些人的死活,你确定要一条道走到黑,跟着阎王下地狱?” 蓝斯从和服口袋里掏出一根烟,点着了叼在嘴里。香烟径自燃了好一会儿,他才眯着眼吸了一口,拿下烟说:“顾梓晟,一个人走什么样的路,是生下来就决定的。我不管别人,反正我是信命的。也正因为我信命,所以身边的人一个个死的死,残的残,只有我还活得好好的。” 手机那端,顾梓晟沉默,蓝斯笑了一下,继续说:“不管怎么说,有你今天这句话,你这个朋友,我就没白交。”顿了顿,蓝斯的声音低沉下去,听起来仿佛难得的认真,也难得的凝重:“顾梓晟,如果将来有天我死了,蓝岚那边,你帮我照看着点。” 顾梓晟淡应一声:“好。” “我相信你是一诺千金的人。身边的弟兄,不是不能相信,只是你也知道,都是一根线上的蚂蚱,我要是玩完,他们也不会比我强到哪去,都他妈的有心无力。” 顾梓晟没有再说话,蓝斯说完最后一句,沉默半晌,直到烟灰积了有一寸来长,才挂断电话。 如墨的黑色彻底铺满整片天空,吹拂而过的风裹挟着充满山野味道的水气,天色已晚,而山雨欲来。第十四章 一夜缱绻 她甚至无法准确地捕捉那句话的每一个字节,可是又迷迷糊糊地明白,经过这一晚,她与从前的那个自己,彻底分道扬镳了。 叶晴是被一阵突如其来的雷声惊醒的。身体在昏沉中无意识地重重一抖,双眼也在同一时间猛地睁开,开始的十几秒钟,其实人根本没醒透,即便睁开了眼,也是什么东西都看不到的。直到房间里亮起昏黄的灯光。叶晴感到一只温暖的手掌轻覆在自己额头,顾梓晟低沉醇厚的声音在上方响起:“吓着了?出了一头汗。” 叶晴听着外面的动静,问:“是下雨了吗?” “没,打了两声闷雷,不过天气预报说今晚有暴雨。”顾梓晟扶着她坐起来,蚕丝被滑下的刹那,目不转睛地紧锁住她胸口的位置。 叶晴刚一坐起来,就意识到自己此时是一丝不挂的。身边那个人灼热的目光,即便不转过脸都能感受得到,一只手拉着被子,费力遮挡着,一边仰起脸投去一道冰冷的瞪视。 顾梓晟“噗”一声笑出来,捏了捏她的脸颊:“还以为你会跟那会儿一样,任我随意参观呢。” 提及洗澡出来后的事,叶晴瞥开视线,眼神发飘,脸颊也不争气地泛起红晕:“给我衣服。” 人都到手了,顾梓晟也不像过去那样,急着占嘴上便宜。站起身来,学着电视上英伦管家的模样,有模有样地行了个标准的鞠躬礼:“是,小姐,请稍等。” 房门关上又被人从外面推开,顾梓晟捧着一条白色的连身裙走进来,叶晴看清楚最上面放的是一套白色蕾丝内衣,顿时对这个男人的鄙视更上一层楼。 顾梓晟这样的人精,如何看不出她脸上明明白白闪过的情绪,翘着嘴角耐心解释道:“下午让人从城里买了送过来的,都洗过了,放心穿。” 叶晴是典型的面冷心软,打死她也不会承认自己刚才那种不满,其中有很大一部分与普通女孩面对这种情形时的吃醋情绪无异。她只是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冷声命令道:“你出去。” 其实顾梓晟只是淡淡的微笑,可是配上他吐出的话,看在叶晴眼里,那优雅的浅笑真是怎么看怎么流氓:“你自己一只手能扣上内衣?” 叶晴简直以头抢地的心都有了,尤其发现他选的内衣还是后背搭扣的,只能咬着唇背过身,等着人上手“服侍”。 顾梓晟再次顺理成章得享软玉温香,嘴角弧度更弯,最后扶着叶晴从床上站到地上,帮她拉上后背的拉链,仍旧忍不住一而再、再而三地回味掌心残留的温软触感。叶晴脸红得都快滴血了,低着头冲进卫生间,找梳子梳头发。 哪知顾梓晟也跟着进来,帮她拿适合女生梳卷发的梳子,还帮她找出几瓶女生用的基础保养品,一边拆封一边说:“跟你洗澡时用的洗发水是一个系列的,都是纯天然护肤品,不会过敏的,放心。” 叶晴见他细心到连化妆棉都帮自己准备好,已经完全说不出任何话了。顾梓晟捏了捏她的脸颊,又在她眉心轻轻一吻:“放心,这些事只为你做过。先出去了,有事叫我。” 别墅外风雨飘摇,雷电交加,李嫂将几面窗子的窗帘都拉严实,一边絮絮念着:“天气预报说接下来一周都有雨。要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少爷就不要去城里了,在家里办公也是一样的。” 顾梓晟笑着盛了一碗骨头汤,拿着汤匙舀起一勺,送到叶晴唇边:“到哪儿都车接车送,不要紧。” 李嫂走回桌边,把桌上的盘碗往两人坐的位置挪近一些:“叶小姐这胳膊是怎么伤的,好漂亮一个姑娘,可别因为这落下什么疤。” 叶晴瞟了眼套着薄纱小外套的手臂,回以一抹浅笑:“不碍事儿的,有十天半个月就好了。”说着又向顾梓晟伸手,想从他手里把汤碗接过来:“我自己来就行,你好好吃饭吧。” 顾梓晟看起来没有半点撒手不管的意思,眉毛一挑说:“难不成待会儿你还打算用左手拿筷子吃饭?”两人同桌吃饭多次,叶晴一直都是用右手的,认识的人里,也只有蓝斯是左手使筷子。 叶晴清澈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狡黠:“是啊。” 顾梓晟微微一愣,把碗放在她面前的桌上,又取了双筷子给她,放在一旁的空碟子上:“自己慢点。” 叶晴看他那副神情,颇有点等着看好戏的意思,也不多跟他争执。骨头汤里放了当年新下的玉米,荸荠切成小块小块的,嚼在嘴里只觉得清甜可口,齿颊留香。一碗热腾腾的汤水下肚,全身都暖洋洋的,胃口也跟着来了。叶晴注意到,李嫂做的菜虽然偏向南方的风味,却并非S市本地菜一味地甜腻。菜品的用料都十分新鲜,做法可以说是融合南北菜肴的精髓。 顾梓晟见她左手使起筷子来全无障碍,不禁来了几分兴致,夹了一块糖醋小排到她碗里:“小时候是左撇子?”否则一般惯用右手的人,突然换左手使筷子,总会有些不熟练的。 叶晴咽下嘴里的饭菜,头也没抬地说:“之前右手也受过伤,自然慢慢就会了。” 因为有李嫂在场,许多话不能说得太直白,顾梓晟却听明白了。训练时拉伤肌肉或者扭伤骨节都是常有的,哪有人会有那个时间耐性一口一口喂你吃饭?那种时候,好多过去不会的,也都慢慢学会了,估计她不光左手用筷子,左手握笔写字也不是什么大问题。想到这儿,顾梓晟眼神微黯,面上却故作调笑地掩饰说:“头都不顾得抬了,有这么好吃?” 李嫂盛了一碗汤,放到顾梓晟手边:“能吃是福,像叶小姐这样的,才是正经居家过日子的主儿。我看呀,比之前那些杂志还有电视上的女明星、大小姐强多了!少爷您……” 顾梓晟喝了口汤,露出一抹淡淡的笑容:“又来了。”话听起来好像很不耐烦,可是语气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厌嫌。 不多时,叶晴已经吃光了一碗米饭,一边挑着盘子里的青菜,一边不动声色地抬眼打量桌边这一对主仆。说是主仆,却又不大像。顾梓晟在外面派头端得有多足,这些天她可是眼见着的。也没见他对谁这般和颜悦色,连刚刚这样拉家常的唠叨话都能忍着听完。可以看得出,顾梓晟私心里对这位李嫂应该是很尊敬的,虽然称呼上没什么特殊,可无论是说话的神情还是态度,都更像是对待一位长辈,而不单单是家中做饭的老妈子。 趁这两人都没有再说话,叶晴轻声插了句:“您……您不吃吗?” 李嫂笑吟吟地摆了摆手:“你们年轻人习惯晚吃饭,我这上岁数了,可忍不住,早吃过了。” 叶晴点点头,有些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桌上的几盘菜:“您做菜的手艺真好,每道都很好吃,汤也很好喝。” “喜欢的话就多吃点。”李嫂站起身,笑着说:“你们两个先坐,我去切水果。” 顾梓晟在一旁注视着她凝神思索的侧脸,沉声解释道:“她是我妈妈当年陪嫁过来的,也是我的乳母。” 叶晴压根没准备,他会突然对自己说这个,下意识地问了句:“那你妈妈呢?” 顾梓晟轻扯嘴角,唇边的弧度微微弯起,那笑容却完全称不上是在笑:“生我的时候难产死了。” 叶晴看着那双看似冷漠的眼,第一次在这样静谧安然的氛围下与他和平相处,两人对视而坐,叶晴突然发现他的眼睛是很少见到那种墨黑色。一般只有孩童才会有这样干净深邃的黑,可是与孩童不同的,顾梓晟的眼瞳里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仿佛是经年沉淀的过往,又仿佛是隐藏在灵魂深处的晦暗。这样一双眼,让人过目难忘,有一窥究竟的好奇,却又难以抵挡与他对视的重重压迫。 叶晴在挪开视线之前轻声道了句:“抱歉。” 顾梓晟嘴角扯出的弧度不变:“没关系。反正也很少有人问起。” 叶晴很想问一句“为什么”,终究还是忍住了。每个人都有旁人不该窥伺的秘密,而绝大多数人都不具备随口询问的资格。而且直觉告诉她,继续追问这个男人的过往,会是一件非常危险的事。 顾梓晟见她放下筷子,轻垂着眼坐在那里,就问:“你不好奇?” 叶晴摇了摇头:“有的事,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问,更不是所有人都有资格听。” “你觉得你没有这个资格?” 叶晴转过脸看他,唇角不知何时挂起一抹讽刺的笑:“你要的是我这个人,而我出卖自己,换得一个足够强大的合作伙伴。说穿了,我只是你一时兴起的玩物罢了。我早说了,我这个人别的或许没有,看人还算准,也有自知之明。承蒙顾先生看得起,我不会不知好歹的。” 顾梓晟绽出一抹格外优雅的笑:“哦?” 叶晴紧抿着唇,下颌微扬,与他对视。顾梓晟蓦地伸手,攫住她的下巴,漆黑的眼眸闪过一道厉光,与她几乎唇贴着唇,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听你的意思,好像已经做好准备了。” 太近的距离,太过迫人的气势,略微往后仰了仰头,叶晴不得不闭起眼睛才能把话说完:“是。也希望顾先生能够遵守承诺。” 话音刚落,叶晴就感觉到腰间多了一条有力的臂膀,还不等她反应过来,整个人已经被顾梓晟一把扛起来置在肩上。突然间被迫头朝下,直到顾梓晟走出去十多步,眼前那阵黑雾才弥散开来。叶晴用没有受伤的手掐紧他的后背,厉声喊道:“放我下来!” “啊!”叶晴压根也没想到,长到这把岁数还会被人打屁股,而且这人一点力道都没收,被他打过的地方立刻感觉到一阵火辣辣的疼:“顾梓晟你浑蛋!” 刚说完,就又挨了一下。光听声音,就知道顾梓晟下手的力道不轻。 叶晴眼睛里蓄起一片水雾,不仅因为疼痛,更因为被人这样扛着走还打屁股的屈辱感。可她生来就是个倔强性子,从她很小的时候,父母和叶宇就知道,对家里这个丫头只能顺毛捋,你要是跟她犟,那事情就永远也没个完。叶晴疼得牙齿咯咯打颤,还在继续骂:“顾梓晟,你这个浑蛋,色狼,不要脸的王八蛋,除了会欺负女人你还有什么本事!” 两人闹出这么大动静,李嫂在厨房被吓了一跳,匆忙擦着手跑出来,就见顾梓晟的脸色前所未有的阴沉,把叶晴扛在肩膀,一只手固定在她腰上,另一只手毫无征兆地狠狠往人家姑娘的屁股上拍了一下子,光听那声音就把李嫂吓得脸色一白。用围裙擦着手,踟蹰着不知道该不该上前:“梓晟,你这是……” 顾梓晟的脸色没有半分和缓:“李嫂,时间不早了。您忙了一整天,早点睡吧。” 李嫂追着走到楼梯口,眼见顾梓晟越走越快,背脊绷得笔直,全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旁人勿近的气势。双手揪紧围裙,李嫂长叹了口气。 回到厨房,把准备好的果盘放进冰箱冷藏室,里里外外都收拾妥当。刚关掉饭厅的灯,就听头顶的天花板传来“嘭”一声巨响。李嫂原本还觉得自己从小看到大的孩子,再动了真脾气,做事也还是有分寸的,尤其对方还是个姑娘家。接连两次见他带同一个女孩回来,李嫂心里多少也有了谱儿,知道在这孩子心里,叶晴应该是不一样的。可哪知道,这越是觉得特别的人,越能惹得顾梓晟动了真气,听着这声音,别是…… 李嫂不敢多想,快步跑上二楼,到了顾梓晟的卧室,刚想敲门,又觉得不太妥当。只能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里面的动静。 房间里,顾梓晟斜卧在地上,也不急着站起来,单手撑着地,抬眼看向一旁贴着墙慢慢站直的女人。即便是被叶晴偷袭摔倒在先,如今又坐在地上不得不仰脸看人,却不见分毫狼狈,明明该是仰视的姿态,他却仿佛兵临城下的三军统帅,只等着城墙内里的人举起白旗,笃定,镇定,又带着三分完全不把人看在眼里的漫不经心。 叶晴彻底被他的这种神情惹火了,强忍着背部的疼痛怒斥:“看什么!不服气你接着打我!” 顾梓晟嗤笑一声,颇有些玩味地盯住她:“把自己折腾得一身伤,就舒坦了?” 叶晴眼眶泛红:“我一身伤是拜谁所赐!”现在最疼的就是被他用巴掌打的地方,甚至连手臂的伤都显得微不足道了。 顾梓晟耸了耸肩:“除了你屁股上那几下,可都与我无关。” 叶晴被他一副与己无关的样子气得跳脚:“你这个无赖!” 顾梓晟“噗嗤”一声就乐了:“是不是没人教过你该怎么骂人?” 见叶晴被他问得语塞,他索性站起来,刚往前走了一步,叶晴就贴着墙壁往旁边挪了一小步。 顾梓晟摇了摇头,唇边挂着淡淡笑容,略显凌乱的衣物丝毫不损通身优雅,在叶晴近乎惊恐的注视下,他缓缓解开裤子上的皮带,几乎一眨眼工夫,连上身的T恤也跟着不见影踪。前后不过几秒钟的时间,这男人就由风度翩翩的优雅贵公子,变成全身上下只留一条内裤的性感裸男。 叶晴腿软的几乎挪不动步子,匆忙瞥开视线,视线对准自己的足尖,恨不得即刻能找到一条地缝钻进去。 顾梓晟似笑非笑地站在原地,盯着她瞅了好一会儿,迈开步子转了个弯,进了左手边的浴室。 叶晴听着动静不是往自己这边来的,往浴室的方向瞟了一眼,见他连浴室门都不关,暗啐一声流氓,快步走到门边。叶晴狠狠摇晃几下,才发现门上安的是电子锁,不由泄愤地在门板上捶了一拳。 门外李嫂被吓了一跳,抚了抚心口,试探着叫了一声:“叶小姐?” 叶晴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李嫂!李嫂,是您吗?” “是我,叶小姐。” “李嫂,您能帮我把门打开吗?” 李嫂在外面攥了攥围裙:“叶小姐,少爷呢?你们刚刚……” 叶晴自小就是乖乖女,即便顾梓晟有千般不是,也不会好意思跟长辈告这种状,所以只能含混搪塞过去:“没事儿,他在洗澡。李嫂,您先帮我把门打开好吗?” 李嫂一听这话,多少也放下心来,同时也猜到里面大概的情形。嘴角抿出一缕笑,说:“叶小姐,这门我从外面是打不开的。密码只有少爷自己知道。时间不早了,我先去睡了,叶小姐晚安。” “李嫂!李嫂您先别走!”叶晴接连喊了几声,外面再没有任何回应。咬着唇捶了一下门,叶晴觉得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走了,靠在门上不想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