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原来如此。我闻得圣上降旨访寻,不知可有些消息否? 龙图见说气长吁,真真俱称不见伊。云贵等处还未奏,看来多半信音虚。明堂郦相双眉皱,故意沉吟把话提。 啊老前辈,令爱是女扮男装的,依我的愚见,倒要向男子访察。下官曾见令坦书室中挂的真容,就是贵千金的小像了。啊呀,真正好容貌呀! 倾城倾国实堪夸,不知她,怎样描成这样佳。上面所题诗一首,末句是,肯教螺髻换乌纱。 老前辈呀,令爱的诗意是要学黄崇嘏了。老前辈如点了主考,竟在那门生内细细访察,或者有些着落,也未可知。 有志从来事竟成,令千金,改装人定干功名。门生之内寻寻看,父女奇逢未见凭。郦相言完伴笑起,闷坏了,龙图学士孟嘉龄。正言之际香茶到,饮罢人来禀一声。 启相爷,内房整备了。 龙图当即请明堂,一直相邀入内房。飞凤躲于床背后,微睁星眼暗偷张。少年元宰耽愁思,登进朱门看细详。只见床前排小案,锦书半部摆中央。金钩不挂红罗帐,左设檀香椅一张。寂寂不闻人息响,看了那,房中景况颇凄凉。于是只得低头坐,早见春尖伸出床。皓腕瘦来冰骨现,香肌消瘦玉尖长。明堂目睹慈亲手,强忍伤心泪数行。无可奈何相诊脉,说了声,血虚神短肺家伤。若然有甚忧思事,太夫人,须要寻欢放放肠。侍讲嘉龄连应诺,不住地,察颜辨色看明堂。聪明相国心无主,只得般般作假装。左手诊完伸右手,暗地里,十分着急与惶。正然意乱心忙处,忽听门官报一声。 话说孟夫人有个堂嫂在京,其子现做刑部主事。郦相正在诊脉时,忽报韩老太太到来看望。那章飞凤急了,只得从后轩穿将出去迎接。这边郦明堂起身回避,龙图父子陪到书房而来。就请坐下开方,以治病症。郦相定了一个药方,递与龙图道:此方可服二剂,今日是初一,若见效时,初三再来接我。如不相投,老前辈另请名医便了。 言讫匆匆告别行,孟龙图,狐疑不敢吐衷情。看来不是亲生女,礼殷勤,只得当时送出门。郦相于时登了轿,悠悠喝道就抬身。心始定,意方宁,又自悲来又自欣。劈破玉笼飞翠凤,放开金锁走蛟龙。轿中暗暗愁还笑,今日多亏韩太君。不是她来冲散了,怎能得,此时逃出此重门。慢言郦相回衙事,且表龙图在府情。 话说孟龙图送出明堂回归翰院,嘉龄跌足道:爹爹好没主见,千难万难求得他来,怎生又放他回去?龙图说:他又不是你妹子,留着他作甚?嘉龄笑起来道:怎么不是妹子?孩儿连荣兰都看见了。便将所见之事细述一遍。孟相惊喜道:有这等事?难道他真是丽君么?他不但颜色无惊,反取笑道:尊夫人有什么心病?莫不是老前辈近纳如君?孩儿,你想他还像个做女儿的不像?所以为父之心冷了,难怪今朝不认亲。 细观他,何曾象个女裙衩?既然见过荣兰婢,待等伊,下次来时说个明。侍讲含欢忙点首,便说道:初三再去请他临。于时父子书房坐,共谈论,不觉堪堪天色昏。韩太夫人回去了,一时间,内堂夜膳已皆呈。孟公便共嘉龄进,只见桌上早上灯。 话说孟公父子走入房中,只见夫人枕上沉吟,飞风床前陪伴。便问道:尔们适才看见郦丞相么?章氏应道:看见的。龙图笑说:媳妇,尔道他像姑娘不像?飞凤忽然惊悟道:啊唷像呀!就他的声音也十分相似。孟公就把疑心之故一一言明,嘉龄也将撞见荣兰的话从头细说。 韩氏夫人卧在衾,一闻此事喜还惊。容惨惨,泪淋淋,绣枕推开坐起身。气又急来声又喘,一时间,含糊半晌不能云。龙图忙道消停着,孟太太,悲喜交加叫一声。 啊唷谢天谢地阿,我那丽君儿有着落了! 尔等如何不早言,方才我竟未曾观。既然她是亲生女,为甚轻轻又放还?休阻滞,莫迟延,快遣家丁追上前。 唷!快快请她转来,我这一夜忍不过了! 夫人言讫乱敲床,气喘吁吁力更伤。爱女亲儿呼不绝,目下痛泪落千行。龙图急得难区处,侍讲嘉龄也着忙。只得坐于罗帐畔,殷勤陪笑叫声娘。权忍耐,勿彷徨,既得佳音喜非常。且自服完双帖药,初三去请郦明堂。几年尚已随时过,似这等,两日工夫不算长。 啊母亲呀!到了初三那天,可依着孩儿主意行事。她若进了房门,母亲竟装一个病凶的模样,掀开帐子扯就衣袍,认起亲来。娘可叫她一声,尔是我的女儿呀!遂假作昏于床上,那郦明堂若真是妹子,岂无一点母女之情? 那时见母晕床间,就便是,铁石心肠也痛酸。一变色间难掩饰,那时间,自然或得认高年。望娘再等初三日,少不得,花再开来月再圆。韩氏夫人连应诺,又悲又喜意如煎。于是就服明堂药,未见高低且慢言。飞凤闻知多喜悦,一家切切望初三。住表孟府相商事,且说奇才相国还。 话说郦丞相回到府中,将一切始末述与梁氏素华知道,若非韩太太到门,险些被父兄认出。 夫人倒觉意惊忙,香汗微微透绣裳。连叫千金真造化,不然只好认爹娘。少年元宰犹还喜,加额而言谢上苍。但愿药灵亲病愈,免叫此事费商量。于时次日无须讲,且表初三正曙光。 却说初三日早,郦丞相要进衙门,心内想道:不妙呀,今日必然又来接我,趁此朝端未决,宿于阁中罢。且躲过了这遭,以后再作区处。 郦相心中主意成,平明打轿入衙门。前呼后拥滔滔去,荣发于中也带行。这壁明堂临内阁,那边孟相遣人迎。夫人服药还无效,略觉心宽一二分。到了初三多性急,相催速速命家丁。龙图即命唐兴往,梁府恭迎郦大人。韩氏在床悲又喜,宁心耐性等亲生。翻衾倒枕全无定,急得个,睡不多时又起身。打点临时相见际,怎生装晕与装昏。龙图父子愁还笑,也弄得,坐不安来立不宁。当下唐兴承主命,飞骑快马到梁门。真急紧,哪留停,加上三鞭早己行。未至相衙先下地,步行而到问司阍。口称特奉家爷命,趋府来邀郦大人。门上答言才进阁,老兄请坐且消停。如今政事多忙乱,天晚回来未可凭。孟宅管家无奈等,直坐到,西山日落又黄昏。梁衙人等相留点,又向那,茶馆之中走一巡。回转身来逢沈旺,飞骑而至亦相迎。 呀唐哥,你请的郦丞相怎么了?太夫人在家发怒了! 唐兴急得更彷徨,一一从头诉细详。郦相已经临内阁,自然呆等到黄昏。夫人怎样生嗔怒,莫非要,立等开方撮药吞。沈旺见言还正是,相爷气得也难当。既然进阁待归了,说不得,与你明朝挨一场。言讫各临茶馆坐,痴痴相等郦明堂。上灯时节还未转,来了梁衙一纪纲。 呀二位老哥,还在这里候么?我们姑老爷是不回来的了,这时已是戌牌,多应歇在阁中了。 沈旺唐兴听此言,匆匆告别急忙还。飞骑竟返龙图府,敲动云牌报一番。孟相嘉龄齐不悦,夫人气倒在床间。手心额角腾腾热,这夜沉吟更欠安。到了次朝初四日,又差二个探情端。饭钱发下俱交付,看他们,不用回家守一天。沈旺唐兴重奉命,又在那,梁衙左右等回旋。 话说这两个家人在梁府等候,谁知直到天晓,依旧不见郦相回来。 无可如何又转身,报知家内主人闻。龙图学士惊呆了,手挺乌纱气不平。暗叫一声奇绝了,莫不是,痴儿故意避双亲。阁中政事虽然冗,也何须,两日工夫宿内门。如若明朝还不返,我只好,自家入阁去相迎。夫人房内心烦闷,彻夜无眠到早辰。初五这天交巳刻,龙图又命纪纲行。 话说一到初五这日,孟相把荣兰的哥哥赵受叫到密室之中,对他说了那些缘故,着他去候接郦相。赵受听见自己的妹子也有了着落,真正万千之喜,就辞了主人到梁府而来。问了问,郦大人还没有出阁。遂向众司阍道:小弟有个堂弟在此里跟随郦相爷的,望乞知会一声,要与他讲话。众人道:可是赵二爷么?他跟随进阁去了。 赵受于时没主张,也只得,一同众等坐门房。不说孟府着人等,且讲那,郦相连朝阁内详。办法事情安社稷,陶融景化奉君王。一人人,该升该降存公道,一件件,当奏当陈动本章。委决英明真治世,调和定妥果安邦。九重天子龙心悦,每对朝官大赞扬。知道明堂居内阁,还要差,宫官走马送羹汤。王封御酒时时赐,内装佳肴色色鲜。自己一餐何所食,就想起,风流相国郦明堂。 却说元天子喜爱郦相国的才貌,每欲朝夕相亲。闻他宿于阁中,常遣绿衣们驰送饮食。 时当初四夜黄昏,宫漏悠悠下一声。元帝私行来内阁,身穿便服似书生。两名小监前边走,引道双挑宝绢灯。露冷紫微栖鸟静,花园青琐晚风轻。靴声慢道瑶阶响,烛影高摇贝阙明。步至阁门抬首看,珍珠帘内亮盈盈。双枝宝炬东西照,端坐风流相国臣。缓带轻裘生雅态,手提着,兔毫一管判朝情。君王款款掀帘入,内侍当先两下分。郦相坐中抬眼视,分明认得圣明君。推开交椅忙垂袖,无惧无惊伏地迎。元主欣然相挽起,叫声忠正郦先生。朕因清夜宫中坐,念及贤卿到阁门。此刻原来还未寝,为王家,安邦定国受辛勤。言完竟入明堂坐,看了看,决断之情赞几声。就叫内官排了椅,说道是,寡人共尔一谈心。年少元宰旁边坐,便与君王烛下云。高谈世俗真堪敬,雅论超群实可钦。句句尽皆安社稷,言言都是定乾坤。成宗天子龙心悦,拱手惟言谢爱卿。谈过一番重剪烛,设棋对奕赌输赢。君臣双摆金交椅,直下到,三响铜签朱雀门。元帝深怜年少相,十分留恋不抬身。宫官奏请回銮驾,方始飘然入禁门。引道红灯相照远,明堂送出转身行。归于阁内消停坐,暗暗沉吟暗暗评。不意翠华来此处,共谈直至二三更。君臣会合虽然好,怎奈我,玉洁冰清是女身。如若宵宵来叙话,郦明堂,岂宜亲近少年君。次朝当即还家去,况且是,初六金銮点试臣。主考若然钦命我,须将应用善调停。明堂出阁回衙罢,说不得,难避胞兄与父亲。郦相于时心忖度,一临初五就抽身。朝端料理多定当,分发才完过午辰。随即阁前登了轿,悠悠喝道出王城。这边赵受专心等,东望西观只候临。酒铺之中餐了饭,已见红日要西沉。才坐坐,又行行,左不安,右不宁。正在万分无奈处,忽然顶马一骑临。 话说那匹马跑来迎着的,就是郦相爷亲随荣发。 手中摇着一鞭梢,凛凛威风坐得高。头戴乌纱双展翘,脚登朱镫半分袍。真显耀,乘雄骁,斜带丝缰就地跑。荣发眼尖观得快,早知赵受是同胞。 话说荣发跑进府门,已看了亲兄赵受,暗叫一声:不好,我哥哥来了,且跑进衙中去罢,料相爷也不责备的。这荣发拿定主意,做一个会骑马的势子,把身子伏了一伏,加了一鞭,一声响早闯进了大门了。 赵受旁观反吃惊,方才一闪已无形。正然欲问人已进,已见鱼轩后面临。但见那,悠悠喝道近门墙,拥护家丁列几门。朱棍拖来声款款,京锣破道韵。显露出,回避行牌已将过,抬到一乘红杠轿,真正是,掌朝丞相郦明堂。鱼轩帘皆高卷,凛凛威风动八方。赵受见时心惧怯,又加欢喜又加慌。低头垂手西边立,直等那,大轿初停跪在旁。 话说赵受跪在轿前道:请大人安,小的龙图府家人叩头。奉家爷之命,特请大人过去。郦丞相一见,只得跨下轿来道:起来,起来,尊府太夫人好些了么?赵受打个单膝儿道:多谢大人。 自从服药甚相安,前日的,二剂煎方尽吃完。丞相家爷多感激,初三来请大人观。不期已进衙中去,至晚鱼轩尚未旋。昨者又差两仆候,一天相等没曾还。小的今日来恭请,求大人,政事完时看一番。郦相听时心不忍,踌躇假意跌靴尖。 咳!了不得了,倒要你们等候了这几天。 阁内偏偏有事情,连宵歇宿在衙门。你丞相,朝前告了三旬假,梁大人,感冒风寒又欠宁。委决百端多是我,因而无暇作闲身。今明既转当来看,且待我,吃了免饥一膳行。赵受应声称晓得,明堂郦相入仪门。 话说郦丞相走入内来,先见了岳父岳母,又到花园中,请安了康老夫妻,然后回入弄箫庭内。 夫人起接笑融融,问道因何宿阁中。郦相答言因有事,为官哪得不匆匆。快传厨下人知道,取膳前来充一充。梁氏素华忙下命,明堂随即坐房中。玉山斜靠金交椅,闷闷无言皱翠峰。只见元郎来作揖,双腮含笑叫声兄。 却说其时元郎已经上学,是郦相爷亲自选择了一位饱学先生。当下放了学,走进来作揖哥嫂。 胸前斜抱小书包,深揖哥哥弯着腰。郦相欣然忙扯住,问了些,诗经解语二三条。元郎颇是聪明性,对应如流讲得高。相国明堂心内喜,连声喝彩小儿曹。 啊唷好好!但愿你也似哥哥,做一个少年宰相。 言讫欣然面带春,回头含笑叫夫人。可将盒内携来物,付与元郎幼弟吞。梁氏素华忙取过,描金盘内摆纷纷。俱是御赐明堂物,果饼鲜干样样新。犹恐元郎拿不起,丫鬟帮送到园厅。于时厨子排齐膳,娘妇丫鬟向上呈。丞相于时方用饭,一边筹算一边吞。须臾用毕收开去,走入香闺绣阁门。对镜正冠窗下立,回身悄悄叫夫人。 啊夫人,适才龙图府又来请,我只得要去走一遭。但是看父的光景,已看破机关的了。我这一番去,必不肯脱放回来。夫人可见我转身之后,随即令家人来说:奉梁太老爷所差,请老爷早些回府,明日主上要点主考,一切应用等项,也须预先整备收拾。如若点着了,免得当下匆忙。一面差人到来,一面你自己整备便了,不可迟误。 梁氏夫人应一声,郦明堂,重重执手又叮咛。饮茶一盏离香阁,就在仪门上轿行。心内愁思如絮乱,眉头怨色似山颦。难决断,费调停,只是犹疑费认亲。赵受其时真喜悦,飞鞭打动马腾腾。须臾到了龙图府,门上官儿急报闻。云板三敲传入内,喜坏了,龙图学士与嘉龄。夫人正在愁烦处,一听其言坐起身。 啊唷好了,妾身有命了! 你们父子快些邀,就请明堂进内寮。从此再休相放处,可怜我,专专直等到今朝。嘉龄欠体连声应,娘须把,前日之言记个牢。郦相若来临榻畔,母亲须,掀开帐子扯她袍。夫人悲喜称知道,父子齐齐出外邀。 话说这一边孟夫人坐在床中,章飞凤闪于帐后,预先把些丫鬟仆妇俱皆屏退出房,整备着要认郦相。那一边孟龙图父子,喜孜孜迎出大厅。 明堂相国下鱼轩,跨进仪门正正冠。那其间,万虑俱捐床内卧,千愁怎敢上眉尖。抬头看见相迎出,免不得,一拱当先启口言。 啊呀!老前辈、侍讲先生,有劳久等了。 连日偏偏阁内忙,朝中委决费商量。今晨才得调停毕,傍晚回家走一番。不道数差人相请,下官是,十分抱歉罪难当。龙图父子齐谦逊,没奈何,又在厅前把礼行。第四十四回 奉君言又生巧计 诗曰: 锦衣玉食珥金貂,运际明良佐圣朝。更荷衡文悬藻鉴,职司鼎鼐阴阳调。 话说见礼已毕,少不得要献茶略坐。郦丞相是绝世聪明的人,看那侍讲学士不住地低头忍笑,心内就知此番是必不能脱身的了。 暗暗惊疑乱了怀,眉头欲皱又还开。心闷闷,意呆呆,此事如今怎取裁?前者多亏韩太太,顿然解脱一场灾。今朝复入牢笼内,怎么得,也有谁家宅眷来?郦相正思茶已过,龙图立起笑盈腮。 啊大人,请进里边去罢。 明堂只得便抬身,足踏朝靴入锦屏。父子齐齐前引道,片时已到内堂门。一名童仆开帘幕,孟嘉龄,含笑开言说一声: 郦大人进来了,房内可曾伺候? 廊边侍女接声言,桌椅排齐床面前。侍讲即呼童仆出,就陪丞相入房间。龙图举手忙相送,学士含欢亦共谦。当下明堂归椅坐,卷了卷,紫罗袍袖露春尖。正然要诊夫人脉,忽听那,罗帐之中叫得喧。 啊唷好气闷啊!挂起帐子来,挂起帐子来! 一边叫喊一边挑,床上红罗举得高。只见夫人衾内坐,病容憔悴喘相交。绫罩髻,被围腰,两颊通红似发烧。伸手揭帏全不避,圆圆地,呆睁二目四边瞧。嘉龄斜背明堂笑,唬得个,郦相其时魂魄消。 话说郦丞相一见孟夫人掀帏乱看,忙忙地立将起来。 又是惊来又是慌,退行几步近明窗。龙图一把忙扯住,说道是,病内之人也不妨。郦相无奈重进步,忍不住,容颜微变带凄惶。临榻畔,坐帏旁,玉指轻轻按脉方。韩氏夫人悬了帐,睁睛仔细认明堂。只见他,凛凛威风一品臣,金貂映额蟒披身。莲花面上微含惧,柳叶眉边半带颦。叠膝坐于交椅上,风流俊雅貌无伦。真可骇,实堪欣,正是亲生孟丽君。韩氏夫人看到此,又悲又喜又伤心。一言未出泪先倾,扑上前来不暂停。就把紫袍扯住了,一声悲唤叫亲生。 啊呀亲生呀!你是我的女儿呀!撇得为娘好苦吓! 一口哀呼扯住裳,时间唬倒郦乔装。魂恹恹,魄扬扬,大变容颜着了忙。立起身来朝后退,扯开袍袖避亲娘。夫人无力难扯住,惨凄凄,大放悲声泪万行。 啊唷,妾身好苦呀! 一声哭叫合双睛,扑到床沿发了昏。两脚撒开身不动,牙关咬紧命将倾。龙图学士明知假,故意地,大步如飞扑上衾。 啊呀,夫人呀苏醒,你要那不孝女儿做甚? 一去多年想不还,任亲思念与牵连。你将她,挂于心内为珍宝;她将你,撤在天边当等闲。何苦因伊如此痛,丽君哪肯顾椿萱?总然目睹亲娘病,不孝儿,也作旁人一样看。 啊呀夫人呀,快些苏醒。你不要为狠心女儿反坏了身躯。 龙图方始扑牙床,侍讲嘉龄也着忙。高叫母亲苏醒来,何苦为,狠心妹子自家伤。休痛绝,快还阳,因甚登时晕在床。 啊呀母亲呀,她纵然现在房中,也未必肯相认。 嘉龄言讫哭劬劳,又见牙床宝帐摇。凤履如飞行得快,红罗帐后闪多娇。桃面淡,柳眉凋,款动金莲往上跑。却是夫人章氏女,一临床畔放悲号。 啊呀婆婆,快些苏醒。 仆妇丫鬟在哪方?快来相助与相将。拿滚水,取姜汤,灌醒夫人再主张。飞凤方从床后出,又观妇女共奔忙。掀绣幕,串兰房,鹊乱鸦飞短问长。顷刻之中忙一处,顿时唬杀郦明堂。 话说明堂初时被夫人扯住,心内急了,只得闪过一边。又是初见夫人昏去,又听了父兄那片激将的言词,好似千条利剑刺肝肠,万把钢刀攒肺腑一般。 正冠旁坐顿然呆,无语无言没主裁。眉敛春山愁已起,眼含秋水泪将来。悲切切,犹如冷水浇全体;惨凄凄,顷刻微霞退两腮。俯首三思肠欲断,寸心千转痛难挨。又不好,走临床畔相呼醒;又不好,走出房门去避开。正在十分危急处,魁郎公子也前来。 话说小公子放了学,也走进来哭叫祖母。那孟夫人未见郦相过来,总不肯苏醒。龙图父子等索性放声大哭,围定了红罗帐前。 明堂一见大惊惶,一霎时,魂魄全无没主张。今日我若还不认,断送了,生身之母罪难当。 啊呀伤哉,我顾不得老师难嫁门生了!且认了母亲再作区处。 郦相其间失了机,含悲即刻款朝靴。心惨淡,意迷离,走上前来泪染衣。两手分开兄与嫂,紫袍一展抱娘躯。 啊呀母亲苏醒,有不孝女儿丽君在此,母亲苏醒。 一声悲唤众皆惊,孟府亲丁大喜忻。个个止哀观郦相,夫人长久亦还魂。开玉齿,动朱唇,啊呀连呼二目睁。相国明堂知唤醒,泪垂玉颊叫娘亲。 啊母亲呀!不要伤悲了,看一看不肖丽君。 韩氏夫人喜更哀,忙忙坐起病躯来。郦明堂,双卷紫袖扶慈母;孟太太,半拂红罗抱女孩。一阵酸心遮了面,两行痛泪落于腮。几年离别重相见,止不住,惨惨悲声恸起来。 啊呀狠心的娇儿呀,尔可是痴了! 如何留图竟私潜,一出家门隔几年。想得我,无日无时心不念;想得我,对茶对饭泪还涟。想得我,由冬病到今春里;想得我,前日巴于此日间。只道你,弱质怎当艰险境;只道你,闺门不识路途难。只道你,异乡漂泊同孤婢;只道你,故里迢遥苦万般。又谁知,堂堂竟作真男子;又谁知,赫赫还为太宰官。又谁知,父女早逢偕内阁;又谁知,娘儿才认在今天。为什么,大家访觅儿高隐?为什么,圣旨周寻女不言?为什么,见母病凶推有事?为什么,任人呆等说无闲?莫不是,贪图富贵三台位?莫不是,断决劬劳二老年?莫不是,先占头婚妒燕玉?莫不是,顿忘原配恼芝田?可将大概心中故,一一分明向我谈。韩氏夫人言到此,泪如雨下意悲酸。龙图见了明堂认,又是嗔来又是怜。微带怒容半含欢,喜恼之中更惨然。 啊呀不孝的痴儿呀,你忒也狠心之甚! 抛爹撇母改装逃,几个年头信息杳。只说埋名流异地,谁知与父立当朝。日常睹面心疑惑,平素相逢尔作乔。只为娇儿疏淡我,为父的,信乎不信万千遭。何期你竟真真是,藏得情形这等牢。非见母亲昏过去,一定把,生身两老永分抛。 咳!丽君啊丽君,你贪图名利之荣,竟不想劬劳之德! 今朝见母晕于床,方吐真情认父娘。自己心中评此理,可算得,闺门女子孝高堂?龙图言讫悲还恼,不觉纷纷泪两行。飞凤嘉龄齐大喜,笑盈盈,旁边扯过小魁郎。 啊孩儿,你终日思念姑娘,此不是姑娘来了?快些上前作揖。 魁郎走近象牙床,不住凝眸看细详。郦相一观爱又喜,欠身抱起坐身旁。呼幼侄,叫魁郎,可晓姑娘改了装?人小自然难认得,呆呆向我细端详。 啊呀迅速光阴呀,竟是几年不见了! 今日魁郎真长大,谢家兰玉不虚名。天生好个佳姿格,祖父的,衣钵应传到小孙。言罢携了公子手,从容回首叫双亲。 啊爹爹母亲,女儿的已往之事,今日也细谈不及了。总是可以再来的,下次尽堪备述。至于忍心而不认父母者,实有他事所制之耳。 肯为新婿赘梁门,那是孩儿初见亲。因认假装疏淡者,其时当道有仇人。若然一露真消息,岂不被,刘氏门中又奏君。再请纶音来逼我,那其间,除非自尽以全贞。因而不便分明说,隐忍其情直到今。 啊爹娘呀,为什么如今不说呢?却又有别件的缘故。 皇甫门中复得全,一家富贵大团圆。芝田虽则封王位,可知他,燕尔新婚又续弦。 啊爹娘!那刘奎璧害得他骨肉分离,家门抄灭,况且女儿逃避,算不得切齿仇人么? 可笑那芝田,父母之冤一概休,竟因私爱易公仇。爷儿已入朝中奏,要请王恩赦罪囚。圣上原因先后戚,立传敕令放刘侯。轻轻定个充军罪,就着他,送女于归结凤俦。 啊爹娘!请想哪有个谋反重罪只赐死了奎璧一人,余者俱不问。那时孩儿现作大臣,本要当朝谏阻, 只为真身是丽君,恐防人说我私心。故尔一任君王敕,论起来,此事原应陈圣明。当道官儿俱不讲,皆因是,芝田父子大人情。刘家好不多欢乐,一时间,骨肉依然住满门。忠孝王偕奎璧妹,仇家敌国做新亲。他们既已成花烛,为什么?到此孩儿还肯云? 咳!爹娘呀,儿虽不孝,却是不痴。 若然这一认爹娘,皇甫门中知细详。定要上闻君主听,惊天动地奏岩廊。孩儿已到三台位,怎么好,几载重新改女装?况且未知君喜怒,如何冒险便传扬?若还天子龙颜怒,我死还愁累爹娘。为此立心权不认,并非是,贪图名利负高堂。今朝在此分明说,万不可,信息通于忠孝王。郦相言完看侍女,又呼仆妇与梅香。 啊尔们这班人听者,既已目睹今日之情,概不许传出于外。若肯人人紧口,我日后也不亏负你们。 仆妇丫头个个欣,高高下下应连声。夫人听了明堂语,坐到身边启口云。 咳?娇儿呀,原来为此,所以不认爹娘。但是那忠孝王却未尝有负于原配。 映雪当初替嫁行,可怜尽节跳池心。云南贞烈牌坊建,她倒与,孟氏留下好芳名。这件事情儿谅晓,为娘也不细重论。初时女婿还无觉,只道你,自跳池中丧了身。在尔父前常道及,空房守义要三春。后来知得乔装事,索去真容要访寻。况且迎将苏乳母,报其女德养其亲。此皆厚待孩儿处,他所以,代汝殷勤答了恩。 啊娇儿呀!你乳母住居王府,哪一件事情瞒得她的眼目?就是要娶刘郡主的时节,已请了三封诰命,加孩儿为正室王妃,并将尔遗下的真容,一并供于中宫灵凤,也把苏映雪投池一节奏闻皇上,敕封了忠烈夫人。 将其灵位供西边,每日的,再奠阴灵意甚严。节孝夫人封燕玉,住了金雀在东边。虽然先就成花烛,女婿是,伴尔真容独自眠。只要孩儿今肯说,王妃之位便居然。他今并未忘前配,汝亦还该续旧缘。此话出于苏乳母,这是我,密加盘问无虚言。后来刻刻在王府,也见那,小像悬于正堂间。郦相闻言低了首,心中略略动些怜。佯正神,假推冠,面对双亲冷笑言。 咳!母亲,虽然如此,却不知孩儿的诸事为难。 一品当朝梁大人,是儿岳父又师尊。当年鼎甲游街日,相府千金要结婚。打下彩球刚中我,到今入赘在梁门。若然以此真情说,件件为难费处分。不但误于贤小姐,还兼欺了老师尊。梁公如发雷霆怒,岂不是,动本修章奏圣君?这一陈明天子晓,孩儿的,千金重罪命难存。 啊爹娘,请想孩儿的这些事,梁丞相若奏闻天子,说瞒蔽天子,戏弄大臣,搅乱阴阳,误人婚配,这四件一来,孩儿就是一个杀剐的罪名了。请问父母,还是说明的是呢,不说明的是? 就便梁相不奏君,如何处置彼千金?堂堂丞相门楣女,岂肯与,忠孝王爷做小星?现在嫁儿名显耀,公然一品正夫人。再叫她去为偏室,惭不惭来嗔不嗔?更及我于淹蹇际,曾继与,咸宁康氏作螟蛉。而今富贵荣华日,已接了,干父干娘同上京。如若显身遭死罪,难道说,令其没趣转家门?件件桩桩难区处,却使孩儿怎表明? 啊爹娘,女儿的主意,只好暗认而不明认的了。 父母虽然一女无,犹存嫂嫂与哥哥。晨昏侍奉堪为伴,骨肉团圆不算孤。就使要儿归膝下,也无非,嫁得出去孝公姑。论来没益双亲处,倒不如,且令孩儿作丈夫。况复同于京内住,车骑过往未相疏。爹爹与母如思及,就可差人来叫吾。常见常归皆使得,为什么,定要复姓配皇甫? 爹娘啊,世人说做了妇道家,随夫荣辱。想当初,孩儿不避风尘,全身远走,也算与皇甫门中同受患难了。今日伊家烘然而发,孩儿倒不在乎与他同享荣华。 丽君虽则是裙钗,现在而今立赤阶。浩荡深恩重万代,惟我爵位列三台。何须必要归夫婿,就是这,正室王妃岂我怀?况有那,宰臣官俸嵬嵬在,自身可养自身来。 啊爹娘,还有一件。其时孩儿官拜兵部尚书,念芝田踪迹无着,功名未就,遂奏闻了圣上,午朝门挂榜招贤。 芝田方始得鹰扬,改换王华到帝邦。钦命孩儿为主考,大收英杰定边疆。丽君便是他夫子,点取头名在武场。府下之人无不晓,一时鹰凤集门墙。 爹爹母亲,贤嫂贤兄,且请思自古至今,可有个, 老师相嫁与门生?算来此时无从见,我岂肯,贻笑千秋天下人?郦相说完多少语,倒引得,龙图大众笑难禁。齐言原是希奇事,妻反为师夫做生。 话说郦丞相一片能言快语,倒说得龙图夫妇埋怨她不来。当下魁郎坐在郦相身边,仔细地认她容颜,听她说话。停了半晌,方叫出一声来道:姑娘,你从哪里回来?为什么要像祖父这般打扮,也穿了仙鹤补子的紫袍?少夫人笑道:你姑娘做了宰相了,怎么不要与祖父一样?喜得郦明堂一把抱上膝道:好哥儿,你这才认出来了?你姑娘从丈夫家里来。引得大家一齐好笑。其时房内已点了灯烛。 明堂不忍便抬身,坐在牙床伴母亲。孟相等人围着说,娘儿暗认也欢欣。正然上烛谈心处,忽听前廊碌碌云。房内问声何所事?小鬟口快在旁云。道言梁府差人至,不晓前来为甚因。侍女方才言到此,有一个,老妈走进禀分明。 话说那一个老妈进来禀道:相爷,那边有人来说,明日要点主考,凡是在朝的大人们,都要预先打点的。故此家内也要收拾收拾,请老爷早些回去,看看应用的物件,好料理起来。奉梁大老爷命,立等归家的。韩氏夫人动怒道:知道了!你去,你去叫厨房款待那些长班轿上的酒饭,再排下膳来,留郦相爷吃了,然后回去未迟。 老妈答应去忙忙,郦相抬身叫父娘。明日朝廷差主试,必须要,预先收拾作行装。孩儿不及相陪膳,就此辞亲要起行。母病未痊还得治,可欲我,此时再拟一煎方?龙图见说连称好,亲自携灯近绿窗。笔砚诸般俱摆毕,于是请过郦明堂。少年元宰居中坐,举管飞笔又裁量。配合药材多间少,挥毫草字短连长。日期帖数临完写,竟是个,久惯医家合不忙。飞凤在旁观着笑,斜凭几案叫姑娘。 啊呀姑娘,你太也能干! 深闺女子扮为男,连捷高科中状元。兵部飞升为宰相,又知用药做医官。才佳貌美真奇绝,为什么,一生聪明是这般?孟相也窥年少相,不住地,春风满面手拈髯。明堂遂述吴公授,众等齐齐笑又欢。开过方来推椅出,正冠就然别椿萱。 话说丞相开方已毕,就要作别而行。早见妇女们送入夜膳,笑嘻嘻说:那些长班轿上都在那里用酒饭了。龙图就扯住明堂道:夜膳已来,你何妨吃了再去? 少年元宰本思归,父母之言不敢违。当下房中排坐位,仆妇们,忙抬桌案近罗帏。纷纷交椅俱端好,件件馐珍向上堆。孟相嘉龄同著坐,魁郎公子也相随。侍儿又请章飞凤,少夫人,玉手摇摇不肯陪。韩氏问声何事故?答言如此岂成规。姑娘还是男人扮,媳妇如何坐一堆?外面若然传出去,哪有个,当朝相国我同陪?龙图父子齐声笑,引得明堂也皱眉。孟太夫人床上坐,欢欢喜喜少伤悲。眼观郦相欢然笑,再不道,母女重逢在这回。儿竟公然为宰相,这般的,金貂紫蟒貌嵬嵬。真显耀,果光辉,女子之中可夺魁。原是怀胎先有兆,神机执拂降门楣。后来坐草临盆日,屋后红光似火威。家下多疑回禄降,一霎时,东呼西叫乱成堆。娇儿产下红光灭,一月香风不散帏。吉兆般般生得异,果然是一好娥眉。不惟七岁能诗句,十二岁,锦绣文章就会挥。合府云南都晓得,孟家之女美名垂。而今改扮郦丞相,竟还要,提拔夫君免了危。如此裙钗应少对,只觉得,奉亲之道有些亏。若非看见昏将去,必然要,看脉完时立刻归。韩氏夫人言讫笑,不住地,秋波流盼细相窥。心中欢喜精神长,倒吃了,送来新煮粥二碗。孟相坐中思想起,一停牙箸把头回。 啊夫人,初一那天接她来看病,我故意试探,但道:从来说心病还将心药医,内人是心病,大人可有心药治她么?这放肆的女儿倒回说:尊夫人有何心病?莫非老前辈近纳如君? 龙图言讫看明堂,只见那,韩氏夫人笑起来。骂句痴儿真大胆,如何出语戏爹娘?少年元宰通红面,好一似,两片花飞在脸旁。欠体说声儿得罪,也只为,爹爹相逼我心忙。不言此语难回答,岂非要,显露行藏是假装。侍讲夫妻齐齐笑,郦丞相,吃完一碗就辞将。 话说郦相吃了一碗饭,就要起身。立起来道:呀,我也昏了,今日认爹娘也不参拜参拜,请罪请罪。也罢,总是母亲还在床上,且待事情斟定后,再行礼罢。 言讫含欢叫母亲,从今已认勿愁心。药方须得吞三帖,身子还当保几分。总是儿来常探母,此时告别转梁门。这桩事体须机密,再不可,漏泄芝田父子闻。如若大家相逼我,使儿索性断亲情。夫人一把忙扯住,爱女娇儿叫几声。今后你当时到此,切休躲入内阁门。花言巧语虽然好,倒只怕,下次相邀又不临。韩氏夫人重掩面,明堂着实慰慈亲。回身复又呼兄嫂,多谢勤劳代费心。事有牵连难说破,还要仗,同胞手足奉萱椿。母亲病内宜调理,若遇愁烦劝几声。我则自然常探望,到底望,哥哥嫂嫂视晨昏。嘉龄夫妇齐齐说,此本吾门分内情。郦相说罢重见父,道言不肖拜辞行。金貂款正深深揖,紫蟒低拖缓缓云。今日孩儿既认了,频来频往总观亲。风声莫泄芝田晓,他若知时必奏君。动地惊天非可小,这一来,弃将性命不能存。龙图看了微微笑,书腐痴儿叫几声。 咳!你看学了这一派调儿,后来怎生行那些妇人之礼? 明堂见说带春风,喜孜孜,一拱回身别了兄。韩氏夫人观着笑,巴不得,相留片刻在房中。风流元宰称珍重,退步而行礼貌恭。孟相连声呼秉烛,片时外面打灯笼。忙碌碌,乱哄哄,引道家丁左右从。送出仪门深院外,长班伺候小三公。一声吆喝鱼轩起,金顶轿,出了龙图大府中。宰相从来灯百盏,郦明堂,前前后后照通红。只见那,百盏红灯似火城,轿前轿后密层层。光摇夜月重霄亮,影散红星满道明。拥护之人行不断,惟闻十里马鸣声。龙图父子回衙内,这一番,孟府欢欣尽放心。韩氏夫人真快乐,就犹如,病魔去了二三分。慢谈此处非常喜,且表明堂转府行。坐在轿中长叹气,思思想想反担惊。爹娘暗认虽然好,怕只怕,消息传于皇甫门。但愿主文差了我,也叫躲过几时辰。心中暗暗生愁思,两道蛾眉锁得深。一到梁衙停着轿,当当当,云牌三击进高厅。 话说郦丞相回到府内,忙见了岳父岳母。梁公道:那孟兰谷好生缠绕,明日要点主试,今日连晚还要请去看病。我正欲遣人来说,闻得女儿已差人促去了,故不复遣。明堂应道:正是,小婿原要早回的,偏偏孟太夫人发起昏来,人家都哭得哭,叫得叫,隔了半晌方才苏醒。小婿便开药方,又留吃了晚膳回来。梁相点头道:且去看看女儿,收拾收拾,省得临时忙乱。据我看来,龙图公告了一个月的假,那满朝的大人们也没有胜过肾婿的,今科主考无疑是你了。郦明堂躬身道:不敢,还有岳父在先。 言讫相辞出了堂,家僮们,红灯引道过门墙。夫人正在忙收拾,只见那,灯烛交辉透绿窗。分派家丁收被套,自同婢女整衣箱。王德姐,柳柔娘,员外差来也共帮。一见回家齐立起,少年元宰道端详。 啊呀好好,已为我在此收拾了,怎么的又劳动二位姨娘费力? 德姐柔娘笑说该,夫人独自怎铺排?明堂便在居中住,梁氏忙呼摆膳来。郦相笑言食过了,莫不是,夫人在此等同偕?素华笑道未曾吃,打点衣箱尚未开。明堂说道吾亲看,何必夫人自费怀?梁氏素华方欲道,座前的,丫鬟仆妇雁行排。呈饭到,捧菜来,趋奉殷勤不迟挨。郦相自是亲身视,堂前端坐展高才。呼奴唤婢多忙乱,一霎俱皆打点开。德姐柔娘皆别去,夫妻就,同归房内诉情怀。 话说郦丞相回到房中,就将一切认亲的始末,并忠孝王请诰封的情由,告诉了夫人知道。 素华见说喜还惊,道了声,小姐原来已认亲。若不声扬无所碍,到底也,稍加安慰太夫人。言讫就作凝眸想,兰蕙心中又动情。 啊唷东平王,你公然不负奴家。 请了王旨赐诰封,又将灵位供西宫。多情多义无亏缺,但只是,这对夫妻不得同。小姐偏偏如此执,一心只想做三公。襄王神女虚相望,正好比,楚山巫水隔万重。梁氏夫人虽感动,不敢在,明堂当面现愁容。于时同入销金帐,待漏朝天听晓钟。 话说初六是天子坐殿,一到黎明时候,郦相翁婿各用了早膳,各穿冠带,入朝候驾。 宰相临时果显哉,红灯百张大城开。春风淡宕飘金殿,晓雾迷湿玉阶。梁相戴貂乘轿至,明堂披蟒坐轩来。齐齐先到朝房内,有那些,文武公卿两下排。见了一双元宰至,无人不,逢迎恭候笑迎腮。欠身垂手齐相让,年少皇亲随后来。引道红灯摇帝殿,迎风环佩响天街。朝房大臣忙迎着,忠孝王,一见恩师叙阔怀。 啊老师大人,这些时贵忙,生久不面参了。 明堂举手拱端然,会试诸公日送篇。批改文章才得暇,调排国政未曾闲。多承亲友年兄等,都到寒门探下官。若有功夫当拜望,这些时,心中着实不能安。王爷未及回言答,风送的,凤鼓龙钟早又传。 话说天子圣驾临轩,合朝一齐趋拜。只见那: 君王驾坐太平朝,白玉阶前跪百僚。宝扇双分红烛动,金炉对捧绿烟飘。依稀宫树星初落,隐约彤廷露未消。礼拜罢时分左右,元天子,凝眸便向两边瞧。 话说元主向两班一看,早见了保和殿郦相国。大喜道:好,就提起御笔来写了数字,又把别位文官看了一眼,遂用笔一一点将下来派定。即命殿头官下阶晓示。那牌上写着:正主考保和殿大学士郦君玉,副主考礼部侍郎欧阳赞。其余房官等人不及细说,那孟嘉龄竟未点在其内。 郦相忙入谢圣恩,那时间,成宗天子大欢欣。正容独对明堂道,朕躬为,识治良才欲点卿。今进场中为主考,必须要,去私秉正取佳文。休受贿,莫听情,愿你思心向寡人。郦相应声称不敢,蒙主恩点尽丹诚。外边还有关和节,瞒不过,当道言官尹上卿。他在朝中称铁面,是一个,大忠大直好人臣。我王有彼居乌府,不怕朝纲不得清。郦相奏闻天子悦,霎时散出武和文。明堂退步乘轩出,归到梁衙相府门。 话说郦丞相点了正主考,亦自欣然得意。回到了梁府室中,已有报单贴在厅上了。梁太太与素华小姐,康老封君夫妇等,一个个欢喜。梁丞相道:幸得我不点主考,也好叫大女婿进场,不然倒要回避了。梁太太笑向明堂说:二姑爷,连襟是要你照看照看他的了。郦明堂应道:襟丈才学甚好,今科必然高中。 合堂笑语甚忻然,荣发亲随更喜欢。打点随行铺盖等,要跟家主入场间。装车先发行囊去,郦丞相,作别梁公夫妇前。又向花园辞一遍,更于绣户略迟延。方才三叩云牌响,坐上了,金顶鱼轩出外边。服侍家丁跟四个,会同副考与房官。大排执事鸣音乐,八面威风凛凛然。但见那,宝轿团团起得高,几重执事摆分行。彩旗浩荡飘云影,仙乐悠扬泛水光。一对对,开道金锣飞鸟怯;一双双,拖街朱棍庶民忙。一声声,震天之铳惊三界;一队队,滚地飞骑护两旁。副考房官俱会合,四边簇拥郦明堂。少年相爷真威显,高坐鱼轩一路行。好似众星攒月主,恍如诸母捧花王。滔滔竟入场中去,要选奇才治八方。休表明堂临贡院,且提梁府大东床。蕙林也整行装毕,辞别了,梁相夫妻往寓房。清静读书居下处,连襟收拾进科场。但能名挂黄金榜,好把那,紫诰荣封妻与娘。要知以后情和事,少不得,再续新词在晓窗。进场:指参加科举考试。第四十五回 图富贵弄假为真 郭沫若评:她善于作心理描写,人物相当繁多而各有个性,因而,写得十分生动。有时候连她自己也在自鸣得意。例如第十二卷卷首说:“佳时莫赘升平象,妙笔仍翻巧幻文(编者按:“巧幻”亦作“幻化”)。七字包含多少事,一篇周折万千情。才如弄月吟香态,又转兴风作浪声。好似琵琶传曲调,真同琴瑟鼓和鸣。慢来薄雾飘银汉,急处飞流下翠岑(编者按:“翠岑”亦作“碧岭”)。闲绪闲心都写入,自观自得遂编成。”你看她自己说得多么如意。不过这样的话倒也不是虚夸,读起来真有这样的感觉。全书波浪层出,云烟缭绕,神龙游戏,夭矫不群。然而这条神龙真是见首不见尾,成为了一条无尾的神龙。(《〈再生缘〉前十七卷和它的作者陈端生》) 诗曰: 年少英雄美丈夫,良缘中折负欢娱。玉楼锁月虚弦管,金屋藏春想画图。 守义连城能返璧,神伤合浦未还珠。一朝忽慰云霓望,奏请君王降敕符。 海上风光异帝京,孟冬天气似初春。寒花尚着疏疏雨,落霞还遮淡淡阴。日暮隔窗闻鸟语,夜长欹枕听潮声。佳时莫赘升平象,妙笔仍翻幻化文。七字包含多少事,一篇周折万千情。才如笑自吟香态,又转兴风作浪声。好似琵琶传曲调,再同琴瑟鼓和鸣。慢来薄雾飘银汉,急处飞流下碧岭。闲绪闲心都写入,自观自得遂编成。词登十一曾收句,时值清明且续音。今日之期交廿六,又不知,此朝起手哪朝成。上回谈到明堂相,钦点名场作主文。这段慢言居贡院,要提孟府太夫人。 话说孟府中初六日早晨,就有了放主考的名单观看。孟夫人知得郦明堂进场去,心内又惊又喜。惊的是骨肉才逢,又遭隔绝。喜的是女儿贵显,复纳门生。 耐心只等出场期,母女相逢再叙离。自此宽怀无所虑,病魔渐渐脱身躯。谁知飞凤怀将孕,呕吐经朝食不宜。一则重身胎气动,二来妇职费心机。自从韩氏夫人病,熬药煎汤日不离。竭力侍姑辛苦尽,倒累得,精神恍惚损冰肌。孟家太太怜儿媳,就叫她,在室调和自己躯。早晚请安俱撇却,饥寒看视也无须。嘉龄喜不为房考,得有空闲半日余。飞凤病时他料理,或煎汤药或陪医。夫人少了贤良媳,只觉得,女婢趋承总欠宜。不是粗心倾碗碟,就行躲懒出房扉。龙图又没工夫管,家下纷纷欠整齐。大小丫鬟和仆妇,犹如那,出笼飞鸟脱钩鱼。偷饮食,窃东西,寻起来时就失遗。韩氏夫人难管理,一生嗔怒就忘饥。心思欲接苏娘子,暂把家庭托与伊。她若肯来权数日,官衙事务可调驱。正然要遣人相说,恰遇那,忠孝王爷问起居。 话说王府中得知孟夫人疾病难痊,是常遣家丁探望的。初九那天,刘郡主又差潘良走候,也回来说越发厉害了。门上人都道:初五这日太夫人发起晕来,合家已经恸哭,险些叫唤不醒。后来亏一碗煎姜汤下去,才救了性命。忠孝王才晓得这个信息,初十日早膳后,就到孟府中来。 遥临孟府问门官,太太如今是怎般?初五人来言发晕,这几时,叫谁方子请谁看?门公细禀昏迷事,前者曾邀郦相观。近日不言服官药,只在那,房中调理避风寒。王爷遂入仪门内,早见龙图接上前。略叙寒温三二句,相同便进内堂间。侍儿当下门帘卷,千岁殷勤就正冠。只见夫人床上坐,形容犹似未观见。眉头颇不深交锁,面色偏如半带欢。一盼来时先欠体,说了声,又劳贤婿我何安?王爷趋近床沿畔,垂袖慌忙致数言。 啊,岳母大人好些?小婿家人都叫问候。 久疏探望不安宁,昨日我闻发过昏。小婿凛凛惊欲绝,一宵无睡早晨临。未知到此如何样,郦老师,亲笔煎方灵不灵?韩氏夫人含着笑,笑言多谢你关情。明堂郦相来观看,药颇投时病颇轻。连次差人前去请,偏偏他已上衙门。两朝挨过欠调理,到午之期就发昏。孟相接言真吓死,合家早备举哀声。幸亏一盏姜汤下,方始悠悠又复生。近日尚吞他的药,十分得力病除身。王爷举手称恭喜,岳母的,贵体平安就可欣。言讫即于床畔坐,含欢又问孟夫人:闻知郦相来观脉,岳母当时见未曾?态度容颜和举止,看他可像贵千金?夫人笑言真奇绝,竟是相同画上形。为此妾身思起女,一时发晕在床衾。东平千岁慌忙问,郦老师,看见昏时怎样云?孟相接声回避了,请他坐在外间厅。王爷见说长呼气,提起相思展转情。皱皱眉头低了首,道言何日得佳音?夫人委实心难忍,巴不得,要把真情告婿闻。无奈女儿叮嘱下,含容勉强不言明。于旁遂向王爷道:我意欲,相接苏家娘子临。儿妇他们随侍病,去年辛苦到如今。又兼呕吐怀身孕,累得她,日不安来夜不宁。今亦在房调理体,医官看视未能轻。椿身虽则将痊可,怎奈那,一着风寒就复寝。我也病来他也病,家中没个主张人。因思欲接苏娘子,到此权权各件情。自己支持如可以,那时相送转尊门。王爷见说就依命,小婿回家同彼云。言讫便让房内妇,请安问候少夫人。须臾侍讲嘉龄出,见礼殷勤谢一声。千岁稍停茶后起,拜辞岳母岳翁行。龙图父子同相送,忠孝王,坐上朱轮返府门。 话说忠孝王回到府中,就将孟夫人病体稍好等言告与合家知道。又把相接之故,向苏娘子述知。 窦氏闻言意绪忙,匆匆就要备行装。多娇郡主含欢道,苏奶奶,明日奴家共你行。许久只差人走候,也该独自探干娘。苏家娘子殷勤应,喜动东平忠孝王。接口便称言得是,至亲同往正应当。于是窦氏忙收拾,棉夹衣裳叠个箱。独自单身多省便,又有那,丫鬟瑞柳侧边帮。一宵夜晚都休表,早是鸡鸣动曙光。 话说次日早晨苏娘子梳头己毕,就将一切所管之事,交代于王妃座前。又把银钱帐目件件写算明白。王妃叹口气道:咳!亲母在时,诸凡不劳我照料。亲母去时,犹如失了妾身一臂。 娘子闻言泪下来,太妃不舍也伤怀。相陪吃了清晨膳,方始传言把轿排。节孝夫人穿了服,珠围翠绕上堂来。只跟三嫂和双妹,拜别翁姑就下阶。窦氏后边随瑞柳,齐齐款步出宫台。苏家娘子乘双轴,郡主多娇坐八抬。乳母江妈诸婢等,四人分作两车开。滔滔直至龙图府,门上如飞报内阶。老少夫人难出接,孟丞相,自家迎入后堂来。 话说孟丞相接入内堂,刘郡主遂先见了继母,又到张氏房内,问候干娘。正欲遣人请安,飞凤少夫人已扶病出来相见。 玉无声淡淡妆,一枝钗压鬓云旁。眉黛不扫脂不点,上前礼就叫姑娘。多娇郡主忙回礼,问了声,嫂嫂今朝可略康?飞凤答言还未好,总是那,三餐粥饭不思尝。若然勉强吞下腹,半刻无消就吐将。郡主皱眉称怎好,还该珍重在兰房。于是大众齐齐坐,韩氏夫人喜气扬。便叫丫鬟和仆妇,快些收拾内间房。苏家娘子携来物,传谕相搬在那厢。一命下时人去办,座前女婢热茶汤。 话说献茶已毕,刘郡主因孟府夫人等都在病房,不便久坐,又要母嫂费心,遂立起来欲待告辞回府。孟太太就一把扯住道:呀,郡主,为什么要紧?再请吃了点心回府。 郡主闻听不敢违,依然坐下笑相陪。夫人病起无嗔怒,看了那,郡主温柔也展眉。说说谈谈排上点,侍儿复又递茶杯。匆匆日落天将暮,刘郡主,拜别干娘继父行。孟府夫人连致谢,连声劳重女娥眉。又辞飞风兼苏母,万福殷勤双袖垂。章氏便同娘子送,多娇坐轿出帘来。江妈等众相跟着,后拥前呼一径归。 话说刘燕玉去后,众人同入内房。夫人向飞凤道:媳妇,你到房中去罢,我总有苏娘子在此相陪。少夫人告退出去。这孟太太见了窦氏就像知己一般,心里的那件认亲事体,犹如塞在咽喉中,吞不下,咽不落,只要说出来方好。 忍耐多时不敢云,欲言又止几沉吟。回思爱女须叮嘱,消息休通皇甫门。如若述知苏奶奶,必然回去漏风声。丽君埋怨犹还可,倒只怕,带累娇儿得罪名。到底事情机密好,休教说破费调停。夫人想罢含糊说,就与那,娘子从容别叙情。家事般般交得了,唤齐内外众人们。如其不服她拘管,捆打黄荆决不轻。一命下时连应诺,苏奶奶,又为孟府掌家人。丫头仆妇听差遣,什物银钱任主分。前后调停三四日,竟如堂上有夫人。侍儿瑞柳相随在,同伴之中也合情。不请香烛和纸马,月光之下拜为盟。年长作姊轻为妹,笑笑谈谈聚一群。十五那天亭午后,夫人与,苏家娘子坐房门。讲些世间新闻事,说句年来久病情。窦氏凄然吁口气,千金也好转家门。虽然腹内文才广,普天下,女子为官有几人?太太听言心暗喜,那件事,收藏不住要开声。眼观瑞柳旁边立,假意殷勤启口云。 啊,瑞柳,你到外过去坐坐罢。 丫鬟答应暗疑猜,只得低头走避开。韩氏夫人言带笑,就呼娘子床边来。 咳,苏娘子呀!我们的小姐有了信息哩。你说怎么,她就是当朝保和殿大学士郦君玉呀!哪,待我诉你知道。 夫人言讫面含欢,唧唧哝哝耳畔谈。说到十分高兴处,声音渐渐响于前。时间喜杀苏娘子,合掌当胸叫谢天。 阿唷,谢天谢地,我小姐有了喜信了! 可奇可敬我千金,如此才华如此能。娇寡身躯还远避,裙钗弱质且能文。三元及第真稀见,一品当朝实异闻。只道尚然无喜信,谁知早已有佳音。夫人何故今朝说,教妾身,心内忧愁又几辰。 啊唷,夫人呵,恭喜,这真正是相府的洪福齐天。 为何暗认不言明,又放千金小姐还?忠孝王爷如此守,也该把,这桩喜信向他传。王封花诰王妃位,怎不去,受享荣华富贵天?韩氏夫人摇手笑,她竟要,一生一世做朝官。言完连述明堂语,娘子还称果是难。到底姻缘须了结,那时主意怎生安? 咳,太太呀!不是妾身见钱为心,竟把现成的富贵让与他们? 刘家郡主好威风,鹤补龙裙受诰封。手下之人多有势,就是那,姓江乳母愈加凶。妾身常被她欺压,也只好,忍气吞声不与争。若有我家贤小姐,江妈怎敢独称雄。夫人难任千金意,少不得,这段良缘要合同。韩氏点头言道是,说明一事且从容。 苏娘子呀,我今朝告诉于你,却不要走漏风声。忠孝王如若闻知,一定要当朝启奏。 君王岂肯便宽饶?你如走漏真消息,还只怕,带累千金性命抛。须紧口来休吐露,小姐是,叮咛嘱咐万千遭。于是娘子称知道,暗暗伤心痛泪交。 咳!映雪痴儿啊,你是不能复生的了! 千金逃去又相逢,女扮男装步玉阶。惟有痴儿真苦命,昆明池内丧泉台。无实据,少尸骸,又没回生信息来。荷感东平千岁好,碧鸾宫里立灵牌。娇儿如若还能活,这一个,义烈夫人也贵哉。娘子一悲兼又喜,悲伤映雪女裙钗。孟家太太言明了,才把那,心事般般放下怀。慢表夫人私泄露,且谈瑞柳暗疑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