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77

“这......”几个刚刚投降到孙孝哲帐下充当文职幕僚的前大唐官员惊诧地抬头,想要阻止,却提不起任何勇气,只好暗中替边令诚默哀“派人去看好边令诚那厮,还有宫里边的大小太监,没本帅的命令,不准他们随便出门顺便替本帅写一封奏折给皇帝陛下,就说本帅这里兵力急需增补,否则很难再向西攻城略地”孙孝哲根本不在乎降官们的感受,继续发号施令眼下长安以西,基本已经不存在成建制的大唐兵马了如果安西采访使王洵肯率部前来投降的话,大燕国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取得京畿和陇右两道,甚至可以将影响力直接扩张到河西、安西届时,整个北方,就只剩下郭子仪和的朔方军在苟延残喘大燕国的几路兵马前后夹击,顷刻间就可以将它碾得粉身碎骨与即将获得的收益比起来,边令诚个人的牺牲,简直微不足道况且边令诚这老太监毫无廉耻之心,今日迫于形势背叛了大唐,难保哪天不会再调过头来反咬大燕国一口如意算盘打得精细,可惜局势变化远孙孝哲的预料征西将军蒋忠扑到了醴泉,还没等找到合适目标,就听闻了汾、宁、泾、庆四州降而复叛的消息而这一切的幕后推动者,正是孙孝哲认为对大唐没有多少忠诚的安西采访使王明允眼下安西军的前锋已经抵达了永寿,距离醴泉只有半步之遥强敌在侧,征西将军蒋忠当然顾不上再找平头百姓的麻烦,立刻将兵马缩进已经荒废多日的醴泉,据城而守同时派遣信使向孙孝哲告急至于任礼部尚宇文德,本来就没胆子去充当使者,在孙孝哲的威逼下磨磨蹭蹭地走到了咸阳,听闻前方形势不妙,立刻抱着脑袋跑了回来“这厮......,欺人太甚”这回,孙孝哲再也笑不出来了王洵的胆子真够大,做事也真够出人预料带着区区万把人,居然就敢把爪子伸到长安边上老虎不发威,你真当孙某人是病猫么?是可忍,孰不可忍?孙孝哲恼羞成怒,立刻点起一万五千兵马,亲自领军杀向了永寿为了提防身后有变,他将边令诚、崔光远、苏震等一干降官都带在了身边,同时任命自家侄儿孙画为长安留守,统领一万兵马维持地方治安沿着平坦宽阔的官道,大军只花了半日功夫就赶到了醴泉城休息了一夜之后,又迅扑向了永寿为了防止敌方使什么奇招、阴招,孙孝哲派出了大量斥候,搜索前后左右方圆五十里范围内一切可疑目标却惊诧地发现,愣头青王洵居然压根儿没动出奇制胜的心思,带着麾下所有兵马,沿着官道缓缓迎了上来正面对决,孙孝哲可是从来没怕过任何人当即亲笔写了一封战,派遣死士给王洵送了过去而王洵的回答则再度显示了他的狂妄,居然当着死士的面儿,在战末尾批了“明日上午巳时,永乐原”九个字,将战丢了回来第二章 天威 (二 下)第二章 天威 二 下“够种,没坠了封矮子当年的威名”虽然对王洵恨得牙根都痒痒,接到回复之后,孙孝哲依旧抚掌大笑***“最近老是捏那些软蛋,实在没意思透顶这回,终于来了个趁牙口的”“是啊,是啊,不愧是封矮子看上的人,光这份胆气,就值得大伙跟他会上一会”“还以为中原男人都死绝了呢,嘿嘿,居然还剩下了一两个”定南将军周锐、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等人,纷纷凑上前搭腔他们都是孙孝哲的心腹,伴着自家大帅从蓟北一路打进长安,个个骄横异常平素对着边令诚、崔光远等人之时,鼻孔恨不得翘到天上去偏偏此刻,把赞赏之词不要钱般往一个无名小卒头上套“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杀光了对面的男人,抢光他们的牲畜和女人”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等部族将领肚子里没那么多弯弯绕,举着兵器大声吆喝崔光远、苏震、赵复等一干降官降将听了,脸色登时又变得殷红如血唯独边令诚不在乎,带了带战马的缰绳,凑到孙孝哲面前说道:“大将军还是多加小心,封常清用兵,向来不打没把握的仗王洵既然得了他的真传,明知兵力不敌......”“你看永乐原周围,能用得出奇兵么?”孙孝哲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反问“边大人不会认为,姓王的有撒豆成兵的本事?!”没等边令诚回应,周锐、王宏等一干嫡系将领笑着调侃永乐原位于醴陵县西南三十里处,附近有两座十丈多高的石头山,一条没不过脚面的小河,根本藏不住任何伏兵,也没有什么可利用的天然陷阱倒是夹在石头山和小河之间的那片草甸子,方圆足足有五十余里,是天然的骑兵厮杀之所令诚吃了个瘪,垂头耷拉脑地退到了一边,心里愈发恼恨孙孝哲不识好歹崔光远平素跟他私交颇好,在旁边看得心里不忍,凑过去,低声安慰道:“你我都是文官,对于如何行兵打仗的事情,就不要过多掺和了毕竟孙帅他乃百战名将,断不会落入一个后生晚辈的算计”“可,可.....”边令诚还不甘心,红着脸嚷嚷看看周围鄙夷的目光,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一万出头千里迢迢赶过来的疲惫之师,正面对阵一万五千携大胜之威的百战精锐,战场还摆在最适合骑兵厮杀的永乐原上,那王洵真的狂妄到不知死活的地步了么?如果他真的输给了孙孝哲,一切还都好说,反正边某人已经投靠了大燕国,忍气吞声,怎么着也能混个善终若是孙孝哲将军不小心着了他的道怎么办?一万五千大军葬送之后,留守长安的就只剩下一万人了各地勤王兵马再像味道血味儿的狼一般涌过来,边某人日后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越想,边令诚心里越害怕,越害怕,就越后悔自己不该这么快就把长安交出去崔光远苏震等人也是各怀心事,一个个磨磨蹭蹭,恨不得脚下的路永远都不要走完才好只是这个愿望注定过于奢侈,还不到正午,大军已经抵达预约的战场找了个容易取水的地方扎下了大营,孙孝哲将斥候再度撒了出去,探听敌军动静,然后命令将士们全体休息,准备明天的战事大约半个时辰之后,斥候发出了警讯,发现安西军大队向此地靠近随即,正西的旷野上,出现了大团大团烟尘烟尘滚滚向前,在距离孙家军十里处,突然停止不动随即是此起彼伏的号角声,纷乱的战马嘶鸣声和嘈杂传令声,叫嚷声待所有喧嚣和尘埃一道散去,另外一座整齐的大营出现在了安乐原上与先前孙家军扎好的大营遥遥相望,宛若一双孪生兄弟“看这份军容,倒也名不虚传”孙孝哲一直关注着对面的所有举动,见安西军没有偷袭的意思,耸耸肩膀,赞了几声,然后转回中军,擂鼓聚将,安排明天具体出战规划边令诚等人既没资格参与最后的决策,又没资格在军营里随意走动,只好弄了几坛子酒水,凑在京兆尹崔光远的军帐里聊天解闷儿大伙心里都不踏实,所以不知不觉间,话头就又拐到了眼前战事上,有人四下看了看,低声道:“以令诚公之见,眼前这仗,姓孙的有几成胜算?安西军那边的王将军,果然得了封常清的真传么?”“我哪知道?谁输谁赢,对咱们这些人来说还不是一回事儿”有了说话机会,边令诚却又懒得开口了狠狠地喝了一口酒,满脸落寞“您当年不是在安西那边,做过很多年监军么?对所有将领都知根知底?”没来由碰了个软钉子,对方却不气馁,拿起酒坛替边令诚斟满,继续笑着询问”是啊,是啊,反正这会也没人搭理咱们边监军就跟大伙说说,也免得我等在这里提心吊胆““令诚公别跟姓孙的一般见识,他是出了名的不知好歹待日后我等被大燕皇帝陛下委以重任,自然会把今日这口气找回来”“是啊,他们现在是得意往了形可日后说不定谁要看谁的脸色呢”其他降官降将们,也纷纷帮腔,乞求边令诚给预测一下明天的战场局势老太监推辞了几番,终究难耐心痒,叹了口气,低声道:“孙大将军乃百战之将,未必会失去应有的谨慎可他麾下那些人,却一个个眼空四海可是他范阳兵固然骁勇善战,那安西军也未必是泥捏的想当年,满打满算就四万多将士,就压得西域群雄大气都不敢出三万兵马正面硬撼二十万大食东征军,才一个照面,就杀得对方落花流水......”刹那间,众人就都沉默了下去,举着酒盏,一口一口往下狂吞大唐帝国曾经的辉煌宛若就在昨日,只是谁也没想到,不过一觉睡醒,头顶上的天空就榻了下来“咱家也不是想涨他人志气如果底下人都跟孙大将军一样,认真对待明天的战事,凭着人数和士气优势,未必会让姓王的小子捞到什么好处走可谁要是拿对面那支安西军不当回事儿的话,恐怕会吃个大亏”边令诚抿了口酒,心事重重地继续解说“王,王将军很能,很善战么?他那边毕竟人少,并且临阵经验也远不如孙将军”崔光远最近几年一直在外边奔波,对安西军的战绩不太了解,皱着眉头询问“当年他西出葱岭之时,就带了六百来人......”边令诚冲他翻了翻眼皮,低声回应,“咱家当时以为他必死无疑,谁想得到,不到半年时间,他居然在药刹水那一带,硬折腾出数千兵马来,并且接连拿下了两座大城”“那你还一直试图除掉他”不满意边令诚的态度,长安县令苏震低声驳斥“你以为是咱家想杀他么?”提起过去的事情,边令诚就一肚子邪火,“他又没得罪过咱家,咱家何必把他当成眼中钉?那是因为......”话到一半儿,他又本能地改口,“很多内情,没法跟你们细说反正最初除掉他,肯定不是咱家的主意到了后来,到了后来,即便咱家不出手对付他,他翅膀长硬后,也会对付咱家哎,都是造化弄人,当年谁能想到,大唐这么快就垮了下去?”众人摇摇头,跟着举盏叹气叹罢之后,心里却愈发不是个滋味当年高力士、边令诚等太监的举动,自然是祸国殃民今天在座诸君,却也未必有谁屁股底下干净是大伙在昏睡中一起动手,齐心协力,推倒了支撑大唐的最后一根擎天柱才导致今日山崩地裂,洪水滔天“如果,我是说如果......”四下看了看,京兆尹崔光远压低声音,向大伙发问:“崔某只是随便打个比方,大伙别往心里头去如果明天战事真的不顺利的话,咱们,咱们该怎么办?”“还能怎么办?混吃等死呗”边令诚猛然站起来,踢开脚边的空酒坛,大步往外走去“如果姓王的小子侥幸赢了明天那仗,对大唐来说,无异于一剂救命灵汤至少能缓过几分元气来对于大燕国,就像,就像当头一记闷棍先前的不败传闻,先前的不败传闻一旦被拆穿......他***该死”狠狠跺了跺脚,他低声咒骂也不知道目标针对的是谁众降官降将也不愿意惹火上身,纷纷站起来告辞崔光远弯着腰将众人送走,又弯着腰钻了回来,望着满地空酒坛,目光不断闪烁“恐怕不是时候”仿佛猜到了他的企图,帐篷角落里,一个醉熏熏的矮子低声嘟囔“谁?”崔光远被吓了一跳,手迅伸向腰间佩刀待看清了对方面孔,又苦笑着将手放了下去,“贾侯爷,大白天的,您别吓唬人行不行?崔某胆子小,可不经你吓”“我看你的胆子可是不小”以斗鸡取得郡侯爵位的贾昌笑爬起来,摇摇晃晃地去寻找没喝空的酒坛“有些事情,晚点儿再考虑刚才这里有某几个人,分明还惦记着替大燕国效力呢你现在瞎折腾,除了让自己死得快一些之外,收不到任何效果”“崔某折腾什么了?是侯爷弄错了?”崔光远要紧牙关,死不认账双手却拢在了一处,冲着贾昌不断作揖“贾某只想喝酒,刚才什么都没听见”贾昌终于找到了一个半空的酒坛,颤抖着举到嘴边,“如果老天爷认为大唐气数已经尽了的话,咱们这些凡夫俗子能改变什么?来,喝酒,明天这个时候,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说得也是”崔光远叹息着回了一句,从地上捡起一个半满的酒坛,跟贾昌相对而饮,鲸吞虹吸第二章 天威 (三 上)第二章天威三人总是这样,越想长醉不起的时候,越不容易倒下。.Z ⅩZJ⒌com&&把手边所有能找到的酒坛子都喝了个干干净净,京兆尹崔光远依旧清醒无比。一万远道而来疲惫之师,如何打得赢一万五千士气如虹百战精锐?王将jūn今夜应该派人来劫营?王将jūn如果真的像传说中那样,用兵如神的话,至少今夜要多疑兵,骚扰得叛jūn不得安枕!为将者善用天时地利,这周围草长得很高,放huo烧营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不晓得风向对不对?乱起八糟地想着,在黎明来临之前他终于沉沉睡去。却又梦见王师光复了长安,自己和边令诚等人来不及逃走,被士卒们抓住,绳捆索绑押着游街示众。那些在叛jūn入城后死了父母妻儿的百姓,站在路边,手里拿着石头、臭鸡蛋、烂菜叶子,一个劲地往自己头丢。而自己两个刚成年的儿子,则躲在人群之中,以手遮面,不敢,也不愿与自己这个做父亲的相认.......“崔某当日是逼不得已!”崔光远大叫,“没有崔某,当日会死更多的人,皇宫也肯定会被付之一炬!”路边的百姓们捂住耳朵,谁也不肯听他的辩解。行走在囚车旁的大唐兵卒,则忽然间又变成了孙孝哲麾下的叛jūn,一个个指着他的鼻子放声大笑,尽情嘲弄他的愚蠢......光远翻身坐起,手捂胸口,脸色惨白如纸灰。帐篷外的天色已经大亮,叛jūn点过了卯,正在准备早饭。嚷嚷吵吵,对即将生的战事信心十足。马就知道老天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了!想到昨天临睡前贾昌说过的话,崔光远挣扎着爬起来,在亲兵的伺候下洗脸更衣。然后稀里糊涂地对付了一口早饭,牵着坐骑,前往中jūn请罪。也许是心胸宽阔,也许是不屑计较,孙孝哲并没有追究崔光远的误卯之罪。随便安慰了几句,便命他退到中jūn帐外等待调遣。边令诚、苏震、赵复等一干降guan降将早就到齐了,但是好像昨夜都没睡好,个个顶着明显的黑眼圈。唯独贾昌,还是那幅嬉皮笑脸的摸样,一会跟这个打打招呼,一会儿跟那个聊几句闲话,浑然没把即将爆的血战放在心里。“你倒是好雅兴!”边令诚是典型的自己不舒服,也见不得别人好过,撇了撇嘴,低声嘲讽。“天塌下来还有大个子顶着呢,我这么矮,有什么好着急的!”贾昌耸了耸肩,丝毫不以对方的挑衅为意。这句话再配他那不到四尺的身材,倒也相得益彰。众人被逗得摇头苦笑,脸色的表情终于轻松了些许。正百无聊赖间,猛然听得远方传来一阵隐隐的号角声,“呜呜,呜呜,呜呜.......”,声音不高,却令人不寒而栗。紧跟着,身边的孙家jūn将士的动作也快了起来,一队队,一行行,在定南将jūn周锐、扫北将jūn王宏、讨虏将jūn薛宝贵等人的带领下蜂拥而出,于营外迅排成临战队列。“杀、杀、杀,杀光了他们。”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等部族将领也叫嚷着召集队伍,冲出jūn营,在周锐等人身侧另外组成一个方阵。边令诚等人手中的飞龙jìn卫早就被孙孝哲找借口吞并,眼下个个都是“独行大侠”。仰着脸,伸长脖颈,左顾右盼,却在jūn阵中找不到适合自己的位置。“大将jūn有令,ěr等一会儿随中jūn一起行动!”仿佛猜到了大伙的难处,有名传令兵匆匆跑过来,丢下一句话,仰着脸离去。从始至终,没拿正眼看任何人。一干降guan降将气得脸色铁青,却没勇气作,只好逆来顺受。须臾之后,孙孝哲顶盔贯甲,在数百名亲卫的簇拥下,缓缓出营。大jūn当中立刻响起一阵欢呼,随即,战鼓声响,将士们踏着鼓点,缓缓向前推去。所有喧嚣都戛然而止,只有低沉的战鼓,不断敲打着人的心脏。“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跟在孙孝哲的卫队身后,距离鼓车只有半丈之遥,崔光远被吵得头晕脑涨。强忍着嗓子眼里的烦ě举目观望,只见身前身后的刀锋闪烁,就像猛兽嘴巴里的牙齿。有的刀锋因为饮血过多,已经呈淡紫色。在旭日的照耀下,隐约散出淡淡的雾气。一团团雾气汇集起来,笼罩于大伙的头顶,令jūn阵空的天空不再是明澈的碧蓝,而是蓝中透粉,仿佛漂浮着一条宽阔而单薄的血色柔纱。从蓟北一路杀到长安,天知道有多少人死在了这只猛兽口中!作为略通武事的文guan,崔光远不得不承认,孙孝哲深得用兵三味。即便不考虑他以前取得的那些傲人战绩,单凭身边这座严整的骑兵阵列,就足以令许多当世名将感到汗颜。飞龙jìn卫身没这份杀气,河西jūn将士也做不到如此整齐有序,至于担负着拱卫京师重任的左右龙武jūn,亏得他们跑的快,否则,遇到孙孝哲手中这支精锐,恐怕连半柱香时间都坚持不到......一股绝望迅从天空中压下来,压得崔光远嘴里涩,嗓子眼紧,胸口沉重得几乎无法呼吸。大唐的气数尽了,真的已经尽了。怪不得封常清会一败再败,怪不得哥舒翰缩在潼关之后闭门不出,怪不得皇帝陛下和监国太子连据城而守的勇气都没有,怪不得......,不知不觉间,两行清泪从他眼角淌落,缓缓滑过干瘦的面颊,落入马蹄下干燥的荒野。此刻,苏震、赵复等人也是面色如土。看清楚了孙家jūn的jūn容jūn威,谁也不再对远道而来的安西jūn报什么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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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第二章天威三下是安西军,不远万里赶回来的安西军!踏着激昂的号角声,缓缓从对面走来。&&秋天的旭日从头顶斜照而下,给他们的旗帜、铠甲、兵器镀满了鎏金,将整个队伍装点得犹如一条出渊的蛟龙,顾盼俾睨,鳞爪飞扬。一瞬间,眼泪就淌了崔光远满脸。他想冲过去,拥抱对面那些熟悉的身影。脚下却如同灌了铅一般,根本无力去磕打马镫。在他旁边的苏震、赵复等文武官员,也都是个个两眼含泪,嘴角下抽搐,浑身抖个不停。“故国旗鼓,故国旗鼓......”崔光远隐约听见有人在自己身后呢喃,没勇气回头去看是谁,却忍不住在心里默默重复。“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每重复一次,胸口都好像会被万斤中的铁锤击打了一次,却始终不愿意停下。注1敏锐地察觉了身边的骚动,孙孝哲轻蔑地横了众降官一眼,冷笑着举起左手,“擂鼓,邀请王将军决一死战!”“咚咚咚咚.......”鼓声骤然转急,宛若惊涛骇浪。崔光远等人从迷失中迅被惊醒,身体在马背前仰后合,孱弱得像一团湍流中的蚂蚁。孙家军将士的斗志则被鼓声点燃,举起兵器,齐声呼喝:“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狼嚎般的呐喊伴着战鼓声,在荒原反复回荡。对面的号角声瞬间被狼嚎声吞没,须臾之后,却又缓缓地浮了出来,还是像先前一样骄傲,还是像先前放任不羁,仿佛根本没听见来自对面的喧哗,又好像根本没将孙家军的挑衅放在心。“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平生第一次被人轻视,孙家军士卒们忍不住将鼓声又提高了三分,将呐喊声又加高了数度。“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对面的角声依然如旧,连调子都没有变。数以万计的骑兵排成纵列,伴着号角的节奏,缓缓前推,前推,前推.......,冷静而又骄傲。孙家军的尊严再次受到了侮辱,一个个怒不可遏。作为主帅的孙孝哲却忽然笑了笑,再度举起左手:“行了,让他知道本帅不会放过他就行了。继续前进,到前方五百步处整队!”狼嚎声嘎然而止,将士们将怒火强压进胸口,踩着舒缓下来的鼓点儿,缓缓策动坐骑。一万五千兵卒当中,有一万一千为骑兵,还带了大量的用于应急替换的战马和运送兵器的驮马,整个队伍横在荒原,看起来遮天蔽日。对面的安西军规模看去比孙家军这边小得多,然而声势却丝毫不弱。队伍中同样大部分是骑兵,同样携带者数以万计的备用战马。最前方士卒身着清一色的明光铠,护心镜磨得几乎能照清人影。还没等交战双方接近到可以冲锋的距离,崔光远就被两支队伍当中透出来的杀气压得无法呼吸。强忍着涌到嗓子眼处的血腥味道,他努力让自己挺直腰身,目不转睛地向对面观看,仿佛要把今天见到的一切都刻进眼睛里,刻进灵魂深处。近了,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看清楚战旗的字迹。大宛、俱战提、东曹、白水、拔汗那、康居、木鹿......,十数面标志着不同出兵方的将旗,众星捧月般,将一面写着“唐”字的战旗护在了中央。威风凛凛,杀气腾腾。还是那个胸怀四海的大唐,仿佛根本没因为战乱而改变。只要愿意为这个国家效力,这个国家就会接受你。不管是你东方来的高句丽人,倭人,还是西方来的突骑施人,康居人,不管你信的是山野中的猛兽,还是一团跳动的火焰。在同一面旗帜下,你都被视作唐人。分享大唐的繁荣,分享他的富足,分享他的文明与骄傲。你可以在这里拜你的神明,做你的买卖,诵你的经文,跳你的旋舞,只要你没有刻意违反大唐的律法,就不必担心因为信仰、语言和习俗的不同,而突然间遭受无妄之灾。慢慢的,你的语言会变成唐言的一部分,你的神明会变成唐人神明的一部分,你的风俗会变成唐人风俗的一部分。慢慢地,你就变得比唐人还像唐人,比唐人更愿意做一个唐人。近了,近了,越来越近了,近到可以看清队伍前方,明光铠结实华美的甲叶,折枝槊修长笔直的锋刃,还有持朔者那英机勃勃的面孔。模糊而又清晰。他们可真年青!崔光远已经停止的心脏,猛然又抽了一下,然后疯狂地跳动起来。对面领军将领,几乎完全是二十岁下的少年。他不认得具体哪一个是王洵,却清楚地感受到,这群年青人身散出来的朝气。与他们比起来,自己以前接触到了那些龙武军、东宫六率和飞龙禁卫将领,简直都是一群糟老头子。即便还没有行将就木,身体能露出土来的地方也屈指可数了。今天这场血战,他们未必会输!就在隐约能看到对方面孔的那一瞬间,崔光远迅推翻了自己先前的判断。虽然对面唐军的数量和先前斥候探听到的一样多,还不到身边叛军的三分之二。然而两军交战,数量并不一定代表着优势。天时、地利、人和、领军者的个人能力和士卒们的训练程度、求战**,皆可能导致不同的结果。无论述哪一种因素,崔光远都不认为对面的唐军比身边的叛军差。侧过头来,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看向叛军将领,他自豪地现,孙孝哲身边很多人不知不觉间已经将嘴巴闭得紧紧,面孔僵硬如铁。甚至有一些同罗、室韦和奚族将领,眉头已经拧做了一团,脸的晦气清晰可见。孙孝哲不愧为百战名将,几乎在一瞬间,就看穿了敌人的用意。迅挥了挥手,命令队伍提前停住脚步。战鼓声再度骤然转高,“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敲得人心脏几乎跳出嗓子。数千支羽箭腾空而起,一波紧跟着一波,遮住午的阳光,在正前方一百步远的地方,竖起一道宽阔的白线。三波羽箭过后,弓手们停下来舒缓体力。整个队伍的脚步完全停了下来,在各级将领的指挥下,重新整理成一个凹字形阵列。中军稍稍靠后,左右两翼突前,互相照应,宛若猛兽张开了大口。对面的唐军也迅作出反应,伴着一阵嘹亮的号角声,排出三个方阵。左、中、右,几乎在一条直线。看不出那部分将主要负责进攻,哪部分主要负责后续接应和扩大战果。他准备怎么打?关心则乱,崔光远急得火烧火燎。按照他所掌握的,有限的领兵手段,安西军在人数不如叛军的情况下,应该把力量集中起来才对。而不是像现在这般大咧咧的随意摆放。孙孝哲的反应却比任何人都快,没等崔光远想明白安西军在干什么,他已经做出了决断。“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出击,给本帅冲垮敌军左翼!”“咚咚咚咚.......”战鼓如雷般炸响,六千部族兵马,在阿史那从礼、室点密、耶律雄图三名将领的统率下,径直扑向了唐军左侧。唐军的左翼稍微晃了晃,仿佛没想到孙孝哲这么快就起了进攻。随即,激昂的龙吟声响起,压住漫天的惊雷。数千大唐健儿,不,应该说是大唐在西域的盟,逆着叛军的洪流迎了来,刀锋对着刀锋,马头对着马头。“擂鼓!”孙孝哲大声喝令,兴奋得两眼冒火。安西军居然敢跟自己对攻,过瘾,真是他娘的过瘾。从蓟县一直打到长安,有名有姓的唐将会过无数,还没一个人敢直接跟自己对攻呢!那姓王的小子要么是用兵高手,要么是不知道“死”字怎么写!显然,孙孝哲认为对手是第二种,其麾下的部族将领们也做同样想。打了近几十场顺风仗,他们还真没遇到过什么硬骨头。无论从弓马娴熟程度、士卒体力士气,还有为将者的胆略,唐军都差了大伙不止一筹半筹。阿史那从礼冲在队伍的最前方,左手中拎着一把乌黑的弯刀,右手拎着一只圆盾。刀身又厚又重,通体透着一抹暗紫色的浮光。那是杀人杀得太多的缘故,血已经渗进了钢铁里,与刀身融为一体。几支羽箭向他射过来,被他刀磕盾挡,全部击落在马蹄扬起的烟尘里。对面几乎没有步兵,而骑兵专用的短弓力道太弱,即便能射到人身,也穿不透涂了油的双层牛皮甲。况且两军对冲,能让弓箭挥作用的时间只有短短几瞬,手熟者不考虑准头至多也只能射出三矢,手慢者甚至连第二箭的机会都没有。然而今天情况却有些意外,从八十步开始,羽箭一波接一波袭来,没完没了。怎么回事?他们难道全是骑着马的弓箭手么?即便是弓箭手,也不可能射得这么快?正迷惑间,阿史那从礼忽然看到对面的敌将从腰间抬起一个明晃晃的东西,手臂平端,正对自己的面门。注1:见故国之旗鼓,感生平于畴日,抚弦登陴,岂不怆悢!所以廉公之思赵将,吴子之泣西河,人之情也。见于《与陈伯之》。元宵快乐。第二章 天威 (四 上)第二章天威(四上“伏bō弩!该死!”阿史那从礼一眼就认出了对手拿的那东西,迅速将身体歪到马鞍一边,让开要害。??⑤????阅读本书最新章节一根银亮的弩箭擦着他的左肩膀边缘掠过,撕开皮甲,带出一串血珠。锐利的痛楚直入骨髓,让他忍不住惨叫出声。身体还没等恢复平衡,又一支弩箭从侧面呼啸而来,直奔他的哽嗓咽喉。“他们怎么有那么多伏bō弩?”阿史那从礼在弩箭及体的瞬间抬起左手圆盾,抢先护住了自己的脖颈。巨大的冲击力振得他手臂发麻,脖颈和xiōng口被圆盾内侧的软皮压得一片乌青。就在这一刹那,对面的敌将已经冲到了一丈之内,丢下伏bō弩,举起弯刀,兜头便是一记。凭借战场上练出来的直觉,阿史那从礼抬手挡住了致命一击。对方却得了便宜不留手,又是一刀劈来,直奔他的左肋。阿史那从礼被bī得手忙脚luàn,接连招架了三次,才终于缓过一口气,还没等还手,战马已经jiāo错而过,敌将丢下气得暴跳如雷的他,把刀锋劈入了下一名同罗兵的脑mén。第二把弯刀、第三把、第四把,安西士卒的攻击宛若cháo水般,一bōbō从他身边涌过。每个人都是一击便走,不肯做任何纠缠。阿史那从礼枉有一身杀人本领,却派不上什么用场。像汪洋中的一片小舟,浮起、沉下,沉下,浮起,随时都会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主将战死,活着的亲兵要全部贬为罪囚。如果连主将的尸体都没抢回来,亲兵全部要当众腰斩。严苛的军法,令阿史那从礼的shì卫们不敢耽搁,冒死上前保护自家主将,却却被不断涌过来的安西军士卒冲散,砍翻,踩死。一bō接一bō,安西军的攻击如同cháo水般,丝毫不肯停歇。大宛马的速度优势被发挥得淋漓尽致。挡在大宛马前面的孙家军将士可就苦不堪言了,队伍最前几排的人被bī得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而队伍后排的人却无法感觉到前排袍泽的痛苦,还在拼命地往前压。整个军阵被压成了中央粗厚,两端稀疏的一大团,最前方还裂开了无数道血淋漓的大口子。每一道口子里,都活跃着一小队安西军。他们互相照应,奋力将缺口扩大。而叛军的士卒则用尽全身解数,试图弥补这些缺口,却每次都功亏一篑,抛下了更多的身体。两名副将室点密、耶律雄图,此刻的感觉也非常难受。分明在兵力上站据绝对上风,可眼下却有数不清的安西军士卒,走马灯般从他们身边冲过,一刀砍下,根本不管有没有收获,借着战马速度瞬间跑远,跑向下一个目标,又是兜头一刀。室点密、耶律雄图两人左挡右闪,挡住了一刀又一刀,根本没有还手机会。二人身边的亲卫的下场可就没那么好了,本领高的勉强挡住三、四下攻击,身上边挂了彩。本领差的几乎在第一瞬间就被砍了马背,踩成了ròu泥。“稳住,稳住!”室点密大喊,声嘶力竭,“他们就会这一招,稳住,别让他们冲起来!”“稳住,稳住,别让他们冲起来!”很多经验丰富的将领也发现了同样问题,齐声呼喝。他们的眼光不可谓不毒辣,无论训练程度和身体素质,安西军麾下的这些西域骑兵,都不见得比二人麾下的部族武士高明多少。只要大伙能站稳阵脚,顶住安西军的前三bō攻击,肯定能扭转乾坤。??⑤????阅读本书最新章节可安西军的将领对自家实力的了解,却远比他们深刻。一招占了便宜,就死命抱住不放。因为在开战之前,被大伙视作神明的王都督就曾经说过,伏bō将军弩的作用不在于能shè死多少敌人,而在于抢占先机。只要抢占的先机,大宛联军就能充分发挥出马匹品质卓越的优势,始终按着对方的脑袋打。战场上的事实也正是如此,在敌我双方发生接触的那一刻,孙家军的攻势只是被铺天盖地的弩箭迟滞了短短一瞬。然而这一瞬,便足以致命。安西军便如豹子一般扑了上来,长驱直入,弯刀如同锋利的牙齿,撕下大块的血ròu。而骑兵对冲,速度几乎就是一切。前排骑兵沿着被弩箭shè出的缺口**,后排骑兵左右挥刀,将缺口继续扩大。转眼之间,孙家军的队伍中的豁口就又被硬生生凿进去了数丈深,每一道豁口都是鲜血淋漓。“杀!”木鹿州王子鲍尔勃恶狠狠地挥动弯刀,将一名生者焦黄胡子的对手斩落马下。鲜血瞬间溅了他满脸,将他的眼睛染得一片通红。“让你造反,让你造反!”他大吼着冲向下一名对手,怒火几乎直接从嗓子眼里边喷shè而出。好不容易抱上了大唐这根粗tuǐ,得以在几名兄弟中脱颖而出,成为木鹿州王位的第一继承人。谁料怀中的粗tuǐ,却突然倒下了。这个消息如果传回木鹿去,几个兄弟肯定又要有所动作。而王大都督一旦决定不再返回柘折城,他鲍尔勃回家之后,肯定难逃身首异处的厄运这一切倒霉事的根源,就在眼前的叛军身上。如果不是他们突然造反,大唐帝国也不会轰然坍塌。如果不是他们马上要攻陷长安,王大都督也不会万里回师。什么保卫家园!什么匡扶皇室!在鲍尔伯看起来,全都跟自己没半点儿关系。对他来说,此时最简单最直接的道理只有一个,万一铁锤王决定放弃yào刹水,木鹿州肯定会立刻投入大食人的怀抱。而像大食人证明决心的礼物也只有一个,便是他,木鹿监国王子,鲍尔伯的脑袋!就像当年砍下城中天方教讲经人脑袋一样,父王绝对不会做任何犹豫。虽然他这个王子殿下,曾经为自己的家族流过那么多的血。眼前的对手招架不及,被鲍尔伯连砍数到,惨叫着落马。他依旧无法发泄心中的愤怒,迅速将马头转向新的目标。几名被他盯上的对手惊慌失措,打着马彼此靠近,试图用一个骑兵小阵,阻挡即将到来攻击。鲍尔伯带领着自己的亲信,疯子一样冲了过去。双方以极快的速度互相靠近,弯刀在被阳光照得鲜红刺眼。下一刻,血huā在刀锋和铠甲上跳出,染红苍天和大地。鲍尔伯砍翻了距离自己最近的对手,xiōng口处也挨了一刀。亏得明光铠结实,替他卸掉了大部分攻击力道,内衬的丝绸甲衣从铠甲裂开处翻出来,喷出一缕殷红。鲍尔伯连擦一下血迹的心情都没有,大吼着,找周围任何敢于迎战的敌人拼命。孙家军将士不愿意招惹这个疯子,纷纷拨马退让。刚刚结成的骑兵小阵四分五裂,其余安西军士卒沿着鲍尔伯开出的通道杀进来,将敌手砍得人仰马翻。拔汗那国主阿悉兰达紧随鲍尔伯身后,心情也是无比的郁闷。比起前者,他如今的地位更为尴尬。鲍尔伯不过是一个王子,即便将来有家归不得,还能在王洵麾下hún口饭吃。而他阿悉兰达呢,当初王洵要求各国王子带队参战,他本可以不加入联军,却唯恐失去这个与铁锤王修补关系的机会,将国事委托给大相张宝贵,死皮赖脸地跟了过来。本书最新最快更新来自du58这下好了,大唐奄奄一息了。铁锤王可能再也回不去了。别的国主可以找几个替罪羊献给大食人,乞求对方的原谅。他阿悉兰达能送什么?自己亲生儿子已经在上一次送出去了,国土也只有拔汗那一座城市。除了把自己也jiāo出去,任由大食人处置之外,还能怎么办?!所以,无论愿意不愿意,他都必须帮助铁锤王渡过眼前的难关。只要大唐不倒,哪怕是就剩下一个空架子,距离安西最近的拔汗那,也会有所依仗。再退一万步讲,即便大唐这回彻底完蛋了,只要铁锤王肯返回yào刹水,凭借那支安西军的实力,周边各国也不用畏惧大食人的bī迫!这笔账,阿悉兰达算了一遍又一遍,每一遍,都是同样的结果。即,现在他已经彻底被绑上了铁锤王的战车,一损俱损,一荣俱荣,压根儿没有更多的选择。紧跟在阿悉兰达身后的是白水城王子贺鲁索索。他眼中的恨意,远没有前面两个盟友那么重。相反,此刻他心中却带着一点点如愿以偿的欣喜。yào刹水两岸虽然国家林立,可每个国家大小都跟白水城差不多,繁华程度也大致相似。而这次大唐之行,却让他看到了井口之外那广阔天空。东西横跨近万里的大国,城市如同天上的星星一样密密麻麻。每座城市的人口动辄便以数十万计,个别极度繁荣的,据说高达百万。百万人的大城,那得繁华到什么mō样?跟它们比起来,白水城就是一个小村子,甚至连个小村子都不如。与其留在自己国家里,跟兄弟姐妹们争着当村长、里正,倒不如永远跟在铁锤王身后,自己给自己打出一片天空!眼下大唐国内的形势越是húnluàn,铁锤王他老人家立功的机会就越多。铁锤王他老人家功劳立得越多,官做得越大,自己就能跟着水涨船高!日后随便被派到一做中原城市去当都督,就能让父亲、叔叔和几个死盯着白水城主位置的嫡亲兄弟们羡慕得掉出满地眼珠子。若是能做了安西军的大官,衣锦还乡,一个区区白水城算什么,整个yào刹水两岸,都要看咱贺鲁索索的眼sè行事!三人各自为了不同的目标,带领亲信横冲直撞。孙家军右翼将士抵挡不住,被割裂得越来越零碎,越来越深,眼看着便要土崩瓦解。身为主帅的孙孝哲不得不接受这个结果,皱着眉头,调整部署:“周锐,你带着本部弟兄押上去,接应阿史那从礼。如果不能把安西军挡住,提头来见!”“诺!”定南将军周锐捶了下xiōng甲,昂首出列。片刻之后,两千余名来自燕地的士卒,跟在他身后,策马冲向了战团。比起阿史那从礼等人麾下的部族武士来,他们的铠甲更为结实,兵器更为jīng良,冲在最前方的数百人当中,居然个个持的都是丈八长槊。“保持队形,保持队形!”定南将军周锐高声呼喝。身边的亲兵不断挥舞战旗,将他的命令告知全军。两千余将士cháo水一般,黑压压地先前涌去。无论挡在战马前的是敌是友,都直接挑飞到半空中。阿史那从礼一听到来自背后的声音,脸sè就变了。为了取得最后的胜利,定南将军周锐可以不择手段,他却不能坐视自己的族人被友军从背后碾成齑粉。“散开,赶紧散开,向两翼散开!给后面的人让出通道!”“散开,赶紧散开,向两翼散开!给后面的人让出通道!”无数发觉形势不妙的部族武士齐声高喊,同时用牛角发出警讯,“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安西军中也响起了悠长的号角,及时调整战术。鲍尔伯、阿悉兰达、贺鲁索索等人听见角声,长出一口气,立刻拨转坐骑,带领各自的部属闪向战场两侧。敌我双方的队伍几乎同时由纵转横,纠缠在一起,一边躲避即将到来的灾难,一边互相砍杀,令战场变得更加húnluàn不堪。定南将军周锐不费吹灰之力就捅穿了战团。槊锋之上,鲜血淅淅沥沥,分不清那些来自敌人,那些来自盟友。仿佛用大锤击中了羊máo般,他憋得满脸通红。迅速回头看了看,然后提起槊锋,指向耸立在安西军正中央的大纛,“杀!为了大燕!”“杀!为了大燕!”众将士齐声响应,却显得不怎么理直气壮。就在一年之前,他们还都站在同样的一面大纛下,为了旗面上的“唐”字东征西讨。如今却背后的主人虽然换成了大燕,却无论如何都对先前的战旗提不起什么恨意来。“擂鼓,给周将军助威!”孙孝哲的战场感觉很敏锐,看到自己一方士气不高,立刻出手补救。“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jī昂的战鼓声再度炸响,滚雷般卷过原野。定南将军周锐身边的士卒们瞬间被点燃了浑身热血,磕打马镫,甩掉继续纠缠在一起不肯分开的敌军和友军,加速扑向安西军正中央。“来得好!”王洵摇头冷笑。挥挥令旗,下达第二道将令。右翼的骑兵倾巢而出,不管自家中军,直接扑向敌人的左翼。“他要干什么?”对面的孙孝哲很快就发现了形势的古怪,眉头皱成了一团。杀过来的安西军数量不多,大约是三千人上下。可他的左军,chōu走了定南将军周锐所部之后,剩下的也只有三千多人,并且其中还有近半儿都是步卒!用同样数量的步卒,去抵抗穿着明光铠的骑兵,不用想也知道是什么结果。除非孙孝哲豁出去赌一赌,看看是周锐先冲垮敌人的中军,还是自家左翼先被敌军冲垮。但这个赌注实在有点儿大,对方不过是个无名小卒,他却是大燕国第一勇将。无论名望和资历,都不在一个档次。孙孝哲不敢赌。即便现在他已经猜到了王洵的打算,也不敢赌。还好在士卒数量方面,他依旧占据着一定优势。迅速挥了挥手,命令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各自从左翼和中军chōu调两千骑兵迎了上去,携手阻截敌人。两支骑兵相对加速,宛若两bō相向而涌的巨làng。“轰轰轰,轰轰轰”,敲得周围地动山摇。崔光远等人的视线立刻被从战场右侧吸引过来,死死地盯住了即将碰撞在一起的铁骑。呼吸在不知不觉停滞,心脏的跳动也与马蹄声调整为同一节奏。轰轰,轰轰,轰轰轰轰。一bō接着一bōlàngcháo,相对涌动,仿佛要把天地撕裂。从没看过如此宏大的场面,崔光远紧张得脸sè煞白,却死活不肯将自己的目光移开。一百五十步,一百二十步,一百步。“shè箭,shè箭,快shè箭啊,shè死他,shè死他,shè死他!”他在心里狂喊。按照先前观察战场右侧总结出的经验,此刻安西军应该用骑弩发动突然袭击,将叛军shè得手忙脚luàn。然而,战场上的情景却再度令他将心提到了嗓子眼,没有弩箭,一根儿都没有。叛军将士抢先用绑在左手臂上的皮盾,护住了自家眼睛和脸。安西军那边,则高高地举起了横刀。硬碰硬,他们这次真的疯了。一瞬间,崔光远的目光凝结成冰,心脏和血液也同样被冻得冰冷。他看到两队人马迅速填补了彼此之间的最后空隙,然后彼此相撞,血ròu横飞。他看见无数颗头颅飞了起来,带着长长的血光,在半空中翻滚,翻滚,掉落尘埃。他看见几具鲜活的身体,从马背上掉下来,被马蹄踩成了ròu酱。他看见两伙长着同样面孔,同样头发,同样眼睛的人,彼此挥刀,在对方的身体上,砍出一道道血口子。刀光、血光、血光、刀光。人喊、马嘶、马嘶、人喊。忽然间,崔光远发现自己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了。整个天地,都变成了一团猩红sè的hún沌。不再有鼓角争鸣,不再有兵器碰撞,不再有厮杀,不再有悲叹与诅咒。只有无数白sè的灵魂,从大地上飘起来,缓缓地飘向远方未知世界,手挽着手,肩膀挨着肩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崔光远才渐渐恢复了知觉。擦干脸上冰冷的泪水,他强迫自己再度将眼睛睁开。身外的世界依旧是一团hún沌,改变的仅仅是颜sè。不是他臆想中的猩红,而是一团化不开的暗黄。兵器碰撞声和濒死者的悲鸣声则从暗黄sè中透出来,持续不断折磨人的神经。那是马蹄踏起的烟尘,被人血润湿后,变得又厚又重。隔着厚重的烟尘,双方主帅再也看不见对面的情况。唯一清楚的就是,自己身边没有多少可用之兵了。所有变化与调整手段,都已经用到了极限。此战的胜负,将在转眼之间就清晰可见!“小子!”孙孝哲咧了下嘴,轻轻叹了口气。此时此刻,他已经完全看透了王洵的部署。对方先用西域带过来的盟军,拖住了他麾下的部族武士。bī着他变招,然后再用一部分安西军,吸引他使出最后的力量。如此一来,双方的兵力差距就不明显了。阿史那从礼等人被拖住之后,即便能扭转颓势,反败为胜,也是半个时辰之后的事情。而定南将军周锐与安西军中军分出输赢的时间,差不多也是半个时辰。在这半个时辰之内,双方胜负的关键点,便是真正的安西军jīng锐和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两人所统率的大燕国骑兵。jīng锐对jīng锐,老兵对老兵,纯粹的硬碰硬。这才是强者之间真正的战斗,相比之下,先前发生于塞北部族武士和西域各国联军之间的碰撞,不过是正餐前用来开胃的一道小菜而已。万一扫北将军王宏、讨虏将军薛宝贵失手,那支身穿明光铠的安西军jīng锐会乘胜掩杀,直接扑到孙某面前。而届时,孙某身边只有一千多骑兵和三千步卒,形势岌岌可危。这个算计,不可谓不高明。作为一个智勇双全的宿将,孙孝哲欣赏与自己同样智勇双全的人。不过,对面的那小子显然还是稍微稚嫩嫩了一些。勇则勇矣,临阵经验却难免不足。“小子!”听着战场左侧传来的喊杀声,孙孝哲嘴角lù出了一抹冷笑。姓王的小子盘算得很妙,眼下自己身边的确只剩下了一千骑兵。可那一千骑兵当中,却有一百捉生将和九百曳落河!野战中全数押上去,即便遭遇到五倍的对手,也能将其杀得落荒而逃!第二章 天威 (四 下)第二章 天威 四 下曳落河,胡言,壮士也! 是安禄山倾尽家底整训出来的精锐骑兵,将士皆披双甲,非亲贵大将不得统率每逢战事最关键时刻,则拍马而出一出,便瞬间锁定胜局从渔阳到长安,凭借手中的千余曳落河,孙孝哲不知道压垮了多少对手可是今天,他却将手中的红色令旗捏了又捏,迟迟不愿祭出这只杀手锏这年头,找一个敢跟自己列阵野战的对手太难得了一想到马上又要恢复往日那种连战鼓都不用敲就轻松取得胜利的日子,孙孝哲就觉得索然无味好东西要慢慢品,不能一口吞下去否则,在过后很长一段时间内,心中都会觉得空荡荡的,无着无落胯下的坐骑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的心情,“咴咴咴......”叫了几声,以示催促孙孝哲摇头笑了笑,将令旗交给亲兵暂时保管,把目光继续投向战场中央战场中央的局势依旧不甚明朗,无数人和马的影子,在暗黄色的烟尘里晃动,跌跌撞撞由于沾染了过多的血迹,烟尘的边缘部分,已经隐隐透出了一抹淡紫色就像塞外草原上秋天的落日,绚丽中带着几分苍凉暮色般苍凉的烟尘里,无数人在捉对厮杀马蹄踏碎血肉之躯,刀刃隔断筋骨和脖颈弩箭破空,兵器撞击,伤者哭号,战马哀鸣各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奏响人世间最激昂,最华美的乐章那是完全由生命写就的乐章,除了百战余生的将军之外,无人能听懂光凭声音,孙孝哲分不清战场上哪些是自己麾下的精骑,哪些是对方的爪牙如果瞪圆了眼睛仔细观察的话,倒是可以发现烟尘正中央部分,颜色比两侧稍微淡一些,稠密度也不似两侧那般浓那是刚才定南将军周锐带领骑兵凿穿的位置,如今只剩下了人和马的尸体,没有活物远的地方与此处相对,则应该为王洵那小子的中军,如今正与周锐所部骑兵绞杀在一处,难分输赢隔着暗黄色的烟尘,孙孝哲无法看见对手目前具体情况但他凭借以往的经验,也能猜出个大概兵力方面,敌方的中军人数好像比周锐所部稍充裕些,但大多是步卒在平原上交手,步卒占不到任何便宜即便他们拥有弩弓这种利器,同样在精锐骑兵面前没什么优势骑兵只要拉开彼此之间的距离,就可以令弩箭攒射失去作用而瞄准击发,则属于传说中的绝技很难想象一个弓手能不顾呼啸而来的马队,一边快拉动弓弦,一边瞄准高移动的目标“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两声高亢的号角,从烟尘另外一侧透过来,传进了他的耳朵是安西军调兵的号角声,估计王洵那小子要拼命了孙孝哲点点头,继续查看战场动静目光透过浓浓的烟尘,他隐约觉得对面有一道亮光闪了闪,紧跟着,又是一道明亮的闪电随即,隆隆的雷声响起来,震得脚下地面微微颤抖“稀溜溜”胯下坐骑发出不安的咆哮,扬起前蹄,四下乱蹬孙孝哲心中警兆顿生,狠狠地拉了下马缰绳,控制住胯下坐骑然后瞪圆眼睛,仔细观看他的目光依旧被横亘于战场中央的暗黄色烟尘遮断,从中央到两侧,看不出任何变化但低沉单调的雷声却越发清晰,清晰得令人不寒而栗不是雷,是安西军的战鼓这支从西域归来的精锐,通常以角声为号令,很少使用战鼓然而一敲起来,却如此惊心动魄“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的间隔很大,但每一声都非常坚定仿佛一敲下去,就宁可与敌人同归于尽,也绝不回头“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一浪接着一浪,由很远的地方,缓缓向前推进没有停歇,没有变化,单调低沉,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这种鼓声令孙孝哲很是不安,偏偏又无法判断对面到底发生了什么正困惑间,从战场右侧,飞奔归来两名斥候,拱了拱手,大声汇报:“禀大将军,敌军牵出了大匹的骆驼,试图迟滞周将军的进攻”“骆驼?”孙孝哲楞了楞,满脸难以置信骆驼那东西,虽然在渔阳一带不常见,但也不算什么稀罕玩意儿无论灵敏度和冲刺度,都远远比不上辽东马唯一好处便是听话,容易控制所以商队在遭遇马贼时,常常用骆驼组成肉墙阻挡马贼的攻击然后再想办法点起狼烟向附近的驻军求救,或者献出部分财物请求马贼高抬贵手从西域归来的王洵在兵力不足的情况下,采用骆驼阵来应付骑兵攻击,倒也不失为一个妙招至少,周锐及其所部骑兵的度优势,在骆驼组成的血肉矮墙前,会被抵消得荡然无存可那也不至于能改变整个战场的局势,毕竟周锐及其所部骑兵,个个都堪称身经百战还没等他把问题想清楚,又是十几名负责在战场外围警戒的斥候疾驰而来带队的是一名小校,远远地便伏下了身子,气喘吁吁地汇报:“禀,禀大将军周,周锐将军,周锐将军战没”“什么?”孙孝哲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再说一遍,周锐将军怎么了?”“周锐将军被敌将阵斩了”斥候小校策马靠近,大声重复“乱我军心,该死”孙孝哲抬手一槊,便将斥候刺于马下“本帅命你等监视外围动静,几曾命你等观察战场动向了周锐将军怎么可能战死?一定是你等看错了,胡乱回来报告”剩下的几名斥候立刻将马拨开,以免被杀人灭口他们今天的任务的确是监视战场外围动静,以防王洵还有什么援军会悄悄赶来但谁也未曾料到,大伙没看见敌人的援军,却看见了这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一幕定南将军周锐凿穿战场中央正在厮杀的敌我双方后,直扑安西军帅旗安西军那位年青的主帅非但不派人阻截,反而将手中大部分骑兵都撒了出去,扑向孙大帅的左翼当时此人身边只剩下了几百骑着战马的近卫和两千余步卒,根本不可能挡住定南将军周锐的倾力一击正在大伙都以为胜券在握之际,安西军中军之后突然有数百匹骆驼被驱赶了出来,哀鸣着,跪在了军阵之前骆驼墙商队对付马贼的招数,基本属于光挨打不还手阵型在渔阳之时,为了给安节度筹集军资,斥候们偶尔也会乔装打扮成马贼,对骆驼墙的优点和弱点并不陌生所以只派了两个人回来报信,以期能博自家主帅一笑谁料转眼之间风云突变被骆驼阵阻挡在外的定南将军周锐不得不改变初衷,将战马的度放下来,集中力量寻找突破口而狡猾的安西军先是隔着骆驼墙用羽箭向周将军所部偷袭,随即又丢出了大量投矛,令周锐部遭受了沉重打击周锐将军被逼无奈,不得不带领麾下缓缓后退,以期调整策略,寻找的突破点安西军却突然自己推开了骆驼,大踏步杀了出来四百步兵,每人手中都提着丈许长的陌刀踏着低沉的鼓点儿,一步步向定南将军周锐的人靠近双方刚一发生接触,胜负就立刻明朗挡在陌刀阵前方的周锐将军及其侍卫连人带马都被砍成了碎片,血肉飞起来,撒满了整个天空“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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