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67

“不是没入呢么?入了又能怎样?!你们起兵突然,打了大唐一个措手不及而已。封常清麾下士卒都是临时招募,当然打不过安禄山苦心训练多年的曳落河。可曳落河打一个少一个,大唐男儿却有千千万。别的不说,此刻河东那边,郭子仪和李光弼已经厉兵秣马了吧?河西、安西,大军也在星夜兼程往回赶。还有大宛,当年咱们两个在长安见过的王明允,他想必也不会坐视家园被毁。我现在最佩服的是他,有力气往外使,那才是真正的好汉子,大英雄!不像某些人,只会窝里横!”“是不是英雄,得打起来看!鹿死谁手,现在言之尚早!”听颜季明提起王洵,史朝义心里又是百味掺杂。那趟长安之行,王洵是他所欣赏的,仅有几个的人物之一。只可惜却不能被史家所用。更可惜的是,此人现在如一头展开翅膀的雄鹰,无牵无挂,翱翔万里。而他史朝义自己,却注定要困在亲情和血脉组成的囚笼当中,永远无法解脱。“嘴硬!”颜季明撇了下嘴,满脸不屑。“不跟你废话,先把伤口处理了!”史朝义哑着嗓子怒吼,把头转向mén外,“既然到了,就别在外边戳着了,进来,帮他上yào。”“唉!唉!小人遵命!小人遵命!”几个随军郎中连滚带爬的跑进来,放下yào箱,去扯颜季明身上脏兮兮的裹伤布。只可惜患者却不肯领情,先向旁边滚了滚,然后笑着说道:“还是别费力气了。明知道我不会投降,何必糟蹋yào材?!”“老子愿意!”史朝义恨恨地上前,帮忙按住颜季明的肩膀,“老子糟蹋自家yào材,关你个死囚何事。别动,再动,肠子就流出来了!你们几个死人啊,动作麻利些!”他力气远比颜季明大,一上手,立刻控制住了对方。几个郎中不敢惹少帅发怒,赶紧加快速度,清洗伤口,涂抹上好的金创yào,然后又用军中专mén给高级将领预备的白缣布裹了伤口,收拾整齐。待一切都忙碌完了,颜季明也疼得失去了说话的力气。史朝义怒气冲冲地打发走了几个郎中,又将进来收拾铜炭盆和酒菜的狱卒们打发走。端起一碗ròu羹,一勺勺给颜季明灌进嘴里。然后又将剩下的干粮和牛ròu扣在一起,用从郎中手里扣下的缣布打了个包,顺手挂在了对方脖颈上。“你这是干什么?!”颜季明愣住了,几乎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你的武艺是老子亲手所教,老子要亲手杀了你,才能解恨。这个机会,不能便宜了别人!”史朝义啐了他一口,大声说道。“能站起来,就赶紧给老子滚。趁今夜没人注意,老子送你出营,能滚多远滚多远。从此之后,你我之间恩怨尽了。下次再被老子看见,不是你死在老子刀下,就是老子死在你的刀下!”“我……”嘴巴上占了半宿上风,颜季明终于也语塞了一回!沉默了许久,才在对方的搀扶下,慢慢地站起身,挣扎着向外走。“你怎么跟你阿爷jiāo待?!”“要你管。反正他不能杀我的头!”史朝义搀扶着对方,连拉带推,“别啰嗦了。赶紧走。上马,这匹坐骑跟了老子三年,也便宜你了!”“你…..”颜季明再也说不出任何话,眼圈红得发黑。挣扎着爬上坐骑,双腿磕打马镫。史朝义徒步牵着马缰,抄营帐留下的yīn影,快速走向营mén。沿途与几波巡夜的士卒相遇,都被他抢先一步,避了开去。堪堪到了营mén口,二人才被当值的武将发现。不待对方询问,史朝义一把掏出父亲的令箭,“他答应投降了。我带他出营去劝降颜杲卿那老匹夫。别耽误功夫,把mén打开!否则,休怪老子对你不客气。”当值武将心知此话未必是真,却没胆子招惹史朝义。犹豫了一下,命属下打开了营mén。同时趁史朝义不注意,向身边亲信使了个眼sè,示意他火速去向主帅汇报。史朝义也知道自己瞒不了多久,快速牵马出营。随即伸开巴掌,照着坐骑屁股狠拍,“滚,能滚多远滚多远!”“谢!”颜季明在马背上回身,抱拳。“谢谢史大哥,下辈子,咱们还……”他的话,被一支冷箭卡在了喉咙中。殷红的血液从口和鼻孔喷出,瞬间点燃了史朝义的眼睛。“颜小二!”史朝义发了疯般冲过去,接住好朋友的身体。却无法再施救,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在自己怀中扭动,挣扎,然后一点点失去生命的迹象。当怀中的身体一点点变硬,史朝义的心脏也彻底被冰封。“你先别走,我给你报仇!”他抹了把眼泪,放下好朋友的遗体,同时从腰间chōu出横刀,冲着冷箭飞来的方向,大声嘶吼,“谁干的,给老子滚出来受死。是男人就别让老子亲手揪你出来,否则,老子必然杀你全家!”“是你老子我!”黑暗中,传来父亲那熟悉的声音。史思明一手持弓,一手持刀,缓缓从黑暗中走出。身边,还跟着几个心腹和行军长史储仁智。“过来,杀我全家啊。过来啊!你这不争气的逆子!”“阿爷?”史朝义根本无法相信自己亲眼所见,手中横刀无力地掉在雪地上,发出“当啷”一声脆响,“你,你怎么在这儿。颜小二,颜小二他……”“你果真是扶不起来的阿斗!”史思明又是愤怒,又是失望。顾不得身边有外人在场,快步上前,举起刀背冲儿子狠狠chōu打,“老子早就该料到,你这厮会吃里扒外。老子怎么养了你这么一个蠢货。史家上下,早晚会全被你害死。”史朝义好像还沉浸在震惊和悲伤当中,居然既不懂得闪避,也不懂得求饶。只是愣愣地站着,任由刀背打在自己身上,脸上,留下一条条血痕。见儿子不肯求饶,史思明彻底被气得发了疯,“老子,老子干脆杀了你,一了百了!”说着话,他果真将刀刃掉了过来,作势yù劈。旁边亲信见状,赶紧上前抱住他的胳膊,大声劝解:“节度息怒,节度息怒。虎毒不食子。虎毒不食子。更何况少将军他也是一时糊涂。”“放开,老子今天必须杀了他,永绝后患!”史思明一发作起来,就不管不顾,挣扎着,恨不得一刀将儿子劈成两半儿。见劝不了老的,众亲信又开始劝小的,“少将军,赶紧向老节度道歉。赶紧啊,你!说,你知错了,知错了!”史朝义却对这些话充耳不闻,愣愣地看着父亲,如同在看一个陌生人。半晌之后,才伸手抹掉嘴角上的血迹,笑着道:“不就是杀个人么?我知道该怎么办了!下次不再犯了就是。您老也别生气了,天冷,当心着凉!您看着,我这就让您满意!”说罢,从地上捡起刀,快步走向颜季明的尸体。手起,刀落!“噗!”红光从颜季明尸体上溅出,将史朝义的眼睛染成一片血sè第三章 正气 (四 下)第三章 正气 (四 下)“这下,您满意了吧?!”史朝义将滴着鲜血的刀刃朝父亲晃了晃,冷笑着反问。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一头陷入绝境的困兽发出的最后悲鸣。把毫无防备的史思明吓得接连后退了几步,咆哮声全卡在了喉咙里。左右的亲信怕他们父子相残,赶紧冲上前抢夺刀柄。史朝义任由众人将自己的横刀卸下,冷笑着摇了摇头,扬长而去。“你给我站住!”等他都走出好远了,史思明这才从惊愕中缓过神来,冲着自家儿子的背影大声呵斥。“你这忤逆不孝子,马上给我站住!”史朝义却对背后传来的怒喝充耳不闻,咬着牙,继续大步往营内走。史思明接连喊了几声没有得到回应,气得举起兵器,冲着儿子的后心便投。以他做过捉生将的本事,这个距离根本不用瞄准儿。今天却突然失了手,横刀在空中打了几个旋子,当啷一声砍中得了营墙,木屑飞溅。听到来自背后的兵器破空声,史朝义的身体明显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沿直线大步前进,从始至终,没有丝毫防备动作。这使得史思明愈发下不了台,却不忍心真的一刀把自家儿子给劈了。抬起右脚,冲着身边亲信死命猛踹,“废物,都是废物。愣着干什么?去把他给我抓回来,就地正法!”众亲卫哪里敢奉命?一个个装聋作哑,咬着牙苦撑。几个亲信将领也不敢自讨没趣,把头侧到一旁,权当什么都没看到。过了片刻,见史思明渐渐打得没力气了,行军长史耿仁智才凑上前,小心翼翼地劝解:“大人,天冷,还是回帅帐歇息吧?!明天一大早,您还要挥师攻城呢!”“都是你这混帐出的好主意!”千小心万小心,他还是没能逃得过去。史思明一脚踹过来,将其踹了个大马趴。“若不是你非要老夫磨砺他的心肠,我们父子何至于此。你这耿瘸子,白眼狼,一肚子全是坏水!逮着谁坑谁!”耿仁智平白遭了池鱼之殃,却不敢叫屈。在地上打了几个滚,笑嘻嘻地爬起来,低三下四地解释道:“大人请息怒。大人请稍息雷霆之怒。您老好好想一想,经历此事之后,少将军还会轻易再对别人手下留情么?您一向认为他不够杀伐果决……”“去你娘的!”史思明又是一脚过去,将对方踹了个趔趄。心中却清楚地知晓,儿子心中那最后一丝妇人之仁,随着今晚砍在颜季明尸体上那一刀下去,恐怕是彻底被砍断了。从这种角度上看,耿仁智的确有功无过。可这功劳,却令他打心眼里不愿意给予任何奖赏。从最后一脚的力度上,耿仁智猜到了史思明心中已经没了怒气。笑着向前凑了凑,继续说道:“不过属下刚才在外边偷听,却听到姓颜的小子,说了几件比较有趣的事情。不知道大人…..”“说,别卖关子?!”史思明强忍将眼前那张yīn柔的笑脸打烂的冲动,怒吼着命令。“就在这里说么?”耿仁智的小眼滴溜溜luàn转,示意此地并非讲话之所。史思明四下看了看,眉头紧锁,“他们都是跟了老子多年的好兄弟!比你这白眼狼可靠得多。说吧,别藏着掖着了!”“属下只是怕这些话传出去,容易给大人招来祸端罢了!”耿仁智关子没卖成,声音多少有些沮丧,“其实是那姓颜的小子信口开河。大伙听一听就算,没必要当真!”“有屁赶紧放!老子等着回去睡觉呢!”史思明跺了下脚,很不耐烦地催促。其他将领也满脸不屑,撇嘴的撇嘴,皱眉的皱眉,在史思明身边围了个圈子,将他和耿仁智两个围在了正中央。“是这么几句话。”耿仁智清楚自己无论怎样努力,在史思明眼里都没那些粗鲁的兵痞重要。咂了下嘴巴,很不甘心地汇报,“属下当时料到少将军可能会一时心软,放了姓颜的。就自作主张,偷偷跟了上去。在充作囚牢的帐篷外,听那姓颜的小子劝少将军和大人回头。说现在朝廷急需挽回颜面,如果大人您肯现在回头的话,朝廷那边肯定会既往不咎!并且……”“放屁!放狗屁。”没等他把话说完,史思明不耐烦地打断。“然后等收拾掉了老安,再腾出手来找老子算账么?!老子才没那么傻!这句话老子当没听见!还有什么其他的狗屁,你赶紧放出来!”“是姓颜的小子放,放的!”耿仁智压低了声音,满脸委屈。从起兵那一刻开始,他就一直觉得心中忐忑不安,所以宁愿史思明考虑一下颜季明的说法,“他说安将军和您眼下之所以能无往不利,是打了朝廷一个措手不及。但大唐朝的架子还在,京营的兵将不能打,不意味着其他地方的兵将也不堪战。一旦等朝廷从边镇各地调兵回来……”“还能调谁?南边的jīng兵,都被杨国忠那败家子给葬送在南诏了。”史思明冷笑着撇嘴,“北边这几位,老的老,病得病,就一个封常清,还被太监们害得,失去了皇帝老儿的信任!手中有兵时无将,有将时无兵。能挡住咱家大军才怪!你接着说,还有什么狗屁!”“那小子还,还说,您和陛下手中的八千曳落河,只会越打越少。而大唐的兵将,却是越战越jīng。郭子仪和李光弼随时可以杀过井陉关,河西和安西大军,也在星夜往长安赶。而朝廷还会调一个叫什么王明允的后起之秀。那个人好像跟少将军也有些jiāo情,据说本事还过得去!”“王明允?!”史思明轻轻皱了下眉头。“朝义跟我提起过他。此子去年在大宛那边,倒是折腾得挺欢。不过,是不是跟传言中那样骁勇善战,却要打打再看。至于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个,老子带兵打仗的时候,他们还撒niào活泥呢!等老子拿下了常山,杀了颜老贼。立刻掉头攻入河东去,看看他们两个还敢不敢窥探老子的后路!”“对,先干掉郭子仪和李光弼。免得他们两个再给咱们背后捅刀子!”“对,先拿下河东来。然后侧面迂回到长安城背后,让狗皇帝无路可逃!”几个将领听史思明说得大气,纷纷开口附和。一片欢呼声中,史思明的目光却慢慢冷静。“你替我给陛下上道折子,就说郭子仪和李光弼来势汹汹,我需要先替他解决了后顾之忧,然后才能赶去跟他会师。咱不能光顾着打别人,自己老家再被抄一次!”“诺!属下连夜就去写!”耿仁智的三角眼中,立刻jīng光四shè。这才是他今晚最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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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taobar8.com达到的目的。投不投大唐无关紧要,关键是,史思明要把河北牢牢握在手中。有了这片膏腴之地,安禄山赢了,史家父子可以裂土分茅。倘若安禄山的未来真的不幸被颜季明那小子说中,凭着手中的兵力和底盘,史家父子依旧能跟朝廷讨价还价一番。自己和身边这些兵痞们,也能始终站在胜利的一方,跟着史家父子两个,平步青云!“不着急!”还没等耿仁智来得及高兴,史思明想了想,又迅速推翻了自己刚才的决定,“你不着急替老夫写折子。老安那人疑心重,得让他主动先给我布置任务。你先把我军即将收复常山的战报,派人老安,给陛下送过去。让他不要太担心后路。然后,把最近的军报找出来,看看郭子仪和李光弼两个,已经走到什么位置了。他们虽然都是晚辈,老夫也不能太轻敌了。别忙,还有,把有关大宛那边的消息,那王洵,王明允的小家伙,他的背景,脾气秉xìng和爱好什么的,也详尽整理一份,送到老夫寝帐里头。老夫倒不是顾忌那小子,但以他的年龄,日后发展潜力甚为可观。若是能收到手中,留着将来辅佐朝义,倒也是一桩合适买卖!”一连串吩咐了好几件事情,饶是耿仁智本领过人,也忙碌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派了快马将颜季明的人头和战报一道送往了洛阳。安禄山接到后,jīng神大振。立刻下令给史思明,命他留在河北,以防郭子仪和李光弼沿井陉关东进。随后,亲自点了虎狼之师,再度气势汹汹地杀向了渑池。休整了一个半月,封常清所部兵马也约略恢复了些元气。虽然手中依旧缺乏善战的臂膀,却在监军太监的催促下,不得不硬着头皮出来应战。双方在崤山一线厮杀了十余日,封常清麾下的壮士大半战死,不得不放弃营垒,迅速向陕州撤退。高仙芝也带了一部分临时招募的兵马前来助战,一样挡不住叛军,被bī着跟封常清一道后撤。路上,朝廷却又下来圣旨,命令二人不准再退,率领残部就地抵抗。封常清不忍让征募来的义勇再白白牺牲,私下找了高仙芝,低声道:“陕州的官员百姓早就逃光了,你我守在这里根本没人任何意义。不如赶到潼关之下,与哥舒翰那厮汇合。双方合力,也许还能保住潼关不丢。若是潼关也被叛军攻破,恐怕长安城和陛下就都危险了!”“道理是这个道理,可陛下最近的脾气……”自从于安西大都护的职位上被调离之后,高仙芝的锐气便不复当年。犹豫了一会儿,低声提醒。“陛下在京师,怎知道前线的难处?杨国忠和太子两个,又都不通晓兵事。不如我把手中的兵马全jiāo给你,然后自己去长安向陛下请罪。也好借此机会,也能把目前的局面,跟陛下汇报一二!以陛下的深谋远虑,当会重新考虑战守之策。”封常清对局势的担忧远甚于个人荣辱,想了想,继续劝道。“可那些阉人们,早就看你不顺眼了,如果借机落井下石的话……”高仙芝还是下不了决心,皱着眉,继续分析利害得失。“反正封某已经是待罪之身,不在乎头上再多一条!”封常清以手拍案,大声冷笑,“让他们折腾去,还能折腾出什么花样来!即便封某死了,军中留下你一个人,也能保住这支人马的控制权。否则,万一把弟兄们全jiāo到哥舒翰手中,他又不是个有担当的,没胆子跟阉人硬顶……”那样,恐怕十几万大军,都要死无葬身之地!想到可能出现的后果,高仙芝头上冷汗直冒,咬咬牙,低声许诺,“那你,多加小心!高某这就写折子替你作保。看在你我于安西为国守土多年的份上,想必皇上也能念些旧情。““由你!”封常清知道对方这样做是完全为了自己好,笑了笑,长揖及地。“封某这就去了,你自己多多保重!”“封二,我在军中等你回来!”高仙芝眼睛登时发红,送出数步,以手按住刀柄,“如果有人敢对你不利,高某就让他们看看,我安西军上下,是不是永远一条心!”“高兄绝对不能如此。”封常清回转身,笑着摇头,“安西军不是高兄的,也不是封某的。陛下,陛下此刻,恐怕最提防的就是有人像安禄山那样,拥兵自重。封二一条xìng命不足为惜,却不能辱了安西军几代将士的声名。封二言尽于此,高兄好自思量!”说罢,飞身上马,冲着长安方向疾驰而去。“封二!”高仙芝又追了数步,想说些什么,声音却哽咽在喉咙内。最终什么也没说,按着刀柄回了中军,花白的头发被早chūn的寒风吹得四下飘动。“咚咚咚!”中军帐响起了聚将鼓声,带着几分悲壮,几分激昂。从前线退下来的残兵们抬起头,四下张望,满脸疲惫,满眼茫然。分明有十几万大军驻扎在潼关,却不上前来帮忙,他们在防备着谁?从洛阳一路到陕州,全是临时招募的义勇在拼命!这仗,究竟在替谁打?谁能知道答案?!第四章 英魂 (一 上)第四章 英魂 (一 上)封常清回京师的路才走了一半儿,战败的消息已经传回了长安。(_)大唐天子李隆基暴怒,下旨剥夺封常清所有职位和爵位,勒令他以白衣之身,回军中辅佐高仙芝,带罪立功。至于封常清的所上的敌我两方情势分析,则被当做狡辩之言,一概忽略。李隆基这回是真急红了眼,再顾不上什么颜面不颜面。直接命令兵部,不惜一切代价,传令给安西、河西、大宛等地,所有领军将佐,看到命令后立即回师勤王,否则,将以通敌罪论处!同时,命令郭子仪和李光弼放弃对河北的窥视,星夜兼程赶赴长安,与左右龙虎军一道,拱卫京师。形势危如累卵,太子李亨和杨国忠两个也顾不上再暗中较劲儿,立即将圣旨誊抄多份,重金招募勇士,冒着早chūn的严寒将其送往边镇各地。派遣的人手多了,总有能躲过暴风大雪的幸运儿。三月初,终于有个衣衫不整,jīng疲力竭信使,在侍卫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入了大宛都督府。“圣旨,安禄山、史思明二人叛luàn,为祸中原。诏令大宛都督王洵,火速领麾下jīng锐回师勤王!”“什么?!”宛如沸油中掉入了一滴冰水,正在都督府中议事的众将们立刻炸了锅。最近一年多来,大伙盼星星、盼月亮般盼着朝廷派遣援军,一鼓作气将大食人赶出西域,并且为此做了充足的准备。谁料竟盼来了这样一个结果!“是哪个王八蛋给陛下出的主意,难道中原的兵将都死绝种了么?!”宇文至xìng子最为激烈,发作起来便不管不顾,第一个冲到信使面前大声质疑。“安禄山的实力再强,不过是区区三镇。朝廷手中有径源军,有左右龙武军。大不了,再把河西军chōu调回去平叛,也足够了。何必千里迢迢跑大宛来传令?即便道路通畅,我等也是远水,解不了近渴啊!”对于朝廷的决定,宋武也非常不理解,只是态度比宇文至稍微恭谨了些,质问的语气一样很强烈。距离长安路途太远,又因为风雪的缘故,一年当中,至少四个半月与后方联系断绝,此刻大宛都督府众将根本不清楚时局究竟崩坏的什么地步,纷纷上前表达自己的愤怒。xìng子急者说着说着,便忍不住破口大骂,说朝廷中有jiān贼当道,视两代安西军将士洒下的热血于不顾。xìng子谨慎者,如沙千里和黄万山,则互相使了个眼sè,一左一右,突然上前将信使死死按住,同时厉声喝道:“哪里来的jiān细,居然胆敢假传军令。你当我们都没长着眼睛么?”信使带来的亲卫都留在了mén口,发现情况不对,想入内抢人,却被万俟yù薤和王十三两个三拳两脚打翻在地,把刀刃往脖子上一按,就准备杀人灭口。那信使被吓得魂飞天外,一边奋力挣扎,一边大声叫嚷:“不是假冒,不是假冒。我真的是从长安赶过来的。我身上,我身上除了圣旨之外,还有宇文侍郎和宋中书的亲笔信。还有一封信,是周啸风周都督亲笔写的,托我捎给王都督!我在半路上遇到了他。亏得他派遣向导带路,才没葬身于暴风雪中。”三个名字一报,身份立刻得到了证明。大食人即便再有手段,也不可能同时仿冒得了户部侍郎宇文德、中书舍人宋昱和疏勒大都督周啸风三人手迹。况且王洵身边,还有宇文德和宋昱两人的亲弟弟在场。沙千里和黄万山却不肯松手,抬起头来,以目光征求王洵的意见。只要后者给个稍稍明白些的暗示,立刻就让信使及其随从自人间蒸发。王洵现在也是心luàn如麻,抚着额头发了好一会儿傻,才摆摆手,jīng疲力竭地吩咐,“别难为他。让他先把几封信呈上来,咱们好验明真伪!”“是,是,王都督明鉴!”身处虎狼之xùe,信使丝毫不敢有怨言,连声答应着,从破烂的衣衫中,摸出了三封散发着汗臭味道的信,双手逞到了王洵眼前。信的封口,都用火漆粘着。王洵见其中两封信的收信人不是自己,便将其推给了宇文至和宋武,自己只打开第三封。“这个时候了,还分什么你我!”宇文至和宋武急得直跺脚,拆开属于自己的那封信,直接摊开在了帅案上。“大伙都看看,里边也许有咱们需要的内容!”“也好!”王洵在六神无主的情况下,最是从善如流,把属于自己的那封也摊开,与前两封放在了一排。“大伙都别客气了。事情紧急,咱们顾不了太多!”闻听此言,众将也顾不得避嫌,纷纷围拢上前,举目扫视。看笔迹,这三封信的确分别为宇文德、宋昱和周啸风三人所写。其中宇文德的话语最为急切,用几近哀求的口吻,敦促自家弟弟宇文至,一定要说动王洵领兵回京,保护圣驾的安全。宋昱的信则委婉了许多,先约略说明了眼下中原地局势。然后以“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为由头,请宋武劝说王洵早做决断。暂时放弃大宛,日后还有机会再夺回来。一旦中原局势继续糜烂下去,恐怕大宛都督府也就成了无根之萍,早晚会毁于突如其来的风暴。第三封信,是周啸风匆忙所写。他坦率的告诉王洵,叛军已经快打到了潼关之下,长安城危在旦夕。安西军大部分兵马都奉命东返,前去拱卫京师。如今还留在疏勒的,已经不足五千。所以王洵无论是决定奉旨班师,放弃大宛。还是准备无视朝廷的luàn命,继续与大食人周旋。都需要仔细考虑后方安危。国与国之间,没有永远的盟友。闻听中原动dàng,先前对大唐唯唯诺诺的回纥人、羌人、吐蕃人,甚至王洵熟识的楼兰人,都可能会趁火打劫。而留在疏勒的区区数千安西军,自保尚不暇,短时间内,不可能再给予大宛方面任何支持。换句话说,如今的大宛都督府,已经彻底成了一支孤军。只要回纥人将葱岭一线的通道切断,大伙就要四面受敌!“怎么会这样?!”看完了信,众将面面相觑。“大唐,大唐……”大唐国运,去年分明还如日中天来着!在场人中,面sè最难看的顶数麦尔祖德、阿里依和马宝yù三个。前者整个家族的荣辱,都依附在王洵身上。而后两者,则相当于被扣在大宛军中的高级囚犯,如果想避免今天的消息走漏到大食那边,王洵此刻的最佳选择,就是杀人灭口。然而王洵眼下却没时间顾及到这三个人的想法,皱着眉头思索了好一会,突然低声向信使询问:“你来之前,叛军究竟打到了什么位置?封帅呢,按周将军所言,他不是跟高帅合兵一处了么?怎么还顶不住安禄山?!你仔细跟我说说,把你知道的全告诉我!”按常理,对方奉皇命而来,既然身份确认无误,就应该被引到上座。王洵若是想打听消息,就得把态度放端正些,而不是以命令的口吻。可眼下,双方谁也顾不得这些繁文缛节。特别是信使,因为不敢确定王洵会不会奉诏,声音都吓得变了调子,“下官,下官,下官奉命前来传旨之前,只是龙武军中的一个校尉。从没,从没上过战场,对,对武事并不太清楚…..”“谁要你说这些。你只是说说你知道情况!”王洵被绕得心烦意luàn,拍打着桌案催促。“下官,下官不敢,不敢luàn…..”信使的话愈发啰嗦,身体在疲惫和恐惧的双重打击下摇摇晃晃。“叫你说,你就说。”王洵皱了皱眉,不怒自威,“来人,给他搬张胡床,顺便拿些葡萄酒暖暖身子。还有外边的随从,也每人先发一坛子葡萄酒,两块ròu脯。你放心,我即便不奉诏,也不会把你怎么样!”“是,是!”得到了王洵的承诺,信使的心终于安定了些,理了理思路,低声陈述,“我在京师听人议论,说安禄山起兵突然,朝廷开始根本不信他会造反,所以丝毫没有防备。待叛军都快过黄河了,才仓促派封矮,不,不不,封节度去河南募兵抵抗。却又怕,怕封,怕封节度跟安禄山有jiāo情,不肯把地方上兵马完全jiāo给他。另派了毕思琛去驻守洛阳,顺道监视封常清。然后,封节度就败了,毕思琛干脆投降了安禄山,把朝廷拨付的五万大军,也当做了见面礼。然后,安禄山就高歌猛进,多亏了河北的颜家父子突然起兵,在背后绊了他一下,要不然,要不然……”他此刻又累又怕,一番话说得毫无条理可言。但王洵等人,还是听了个大概。又想让人抵挡叛军,又不给予完全的信任,甚至连合格的武将和士兵都不给,也难怪封帅无力回天了。只是这样一来,局面将愈发难以收拾。兵家最忌讳的就是添油战术,封常清,高仙芝、哥舒翰,三个人都带领着一支兵马,三个人谁单拿出来,都不足以挡住安禄山。朝庭不让三人合兵一处,却自己主动一点点把本钱往里搭,这支兵马打光了再上另外一支,最后只会输得血本无归。稍微粗通军略的人,都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听完了信使的粗略介绍,大宛都督府众将个个脸sè青黑,实在不敢恭维朝廷的一系列决策。半晌之后,黄万山皱着眉头,低声询问,“颜家父子起兵之后,朝廷派援军了么?你来之前,可曾有河北的消息!““派了,但是没能赶到,颜家父子就被史思明所败。”信使身体猛然一僵,脊背瞬间变得笔挺, “颜季明被史朝义所杀,颜杲卿被押到洛阳。据说安禄山打算劝他投降,却被他当面痛骂。恼羞成怒,就亲手割下了他的舌头。可他还是用手沾着自己的血,在地上写字斥责安禄山。安禄山又剁了他的双手,他便用脚继续写。直到最后被luàn刃分尸!”第四章 英魂 (一 下)第四章 英魂 (一 下)“嘶!”众将顿觉浑身上下凛然生寒。一半为颜杲卿的硬气,另外一半儿却是为了安禄山的残暴。在众将的潜意识里,只有化外蛮夷,才有慢慢地将俘虏折磨致死的癖好。作为礼仪之邦的大唐,绝不会这样干!而现在,比起安禄山来,那些喜欢将俘虏变卖为奴隶的大食人,简直都成了谦谦君子。这种感觉非常不好受,尤其是当着麦尔祖德、马宝yù等“蛮夷”的面儿。“突厥胡种就是突厥胡种,即便做了大唐的官,依旧野xìng难改。”宇文至最爱面子,第一个点明安禄山的血统。“就是,皇帝陛下居然一直认为,胡人心眼实诚。”有人低声附和,发泄多年来积蓄的不满。“是李林甫那厮花言巧语蒙蔽的皇上。并非皇上自己偏心!”有人却心中兀自念着臣子之礼,迫不及待地替李隆基辩解。这话其实也不算冤枉了李林甫。在他为首辅的十数年里,提拔重用的全是安禄山、史思明、哥舒翰等异族武将。这样做,一则是因为安禄山等人在朝内根基比较浅,容易被他控制。二来异族武将也的确知恩图报,得到了好处后,必会想方设法给李林甫送一份厚礼。每次jiāo易,买卖双方都能皆大欢喜。只是边镇节度尾大不掉的祸根,从那时就已经埋下,并且越长越壮。直到今天,安禄山和史思明叛军一路势如破竹般打到潼关之外。这场灾难,与其是说是因为杨国忠兄妹专权误国,bī人太甚而起,不如说是杨国忠昏庸无能,未及时收拾好前任留下的烂摊子。可眼下议论这些都没有用,特别是在当事人李林甫已经死去多年的时候。“都安静一下!”王洵重重敲了下帅案,以前所未有的严肃姿态,制止了众将的喧嚣。“给钦差大人把酒斟满,暖暖身子。您慢慢喝,这酒比较烈,别喝得太急!”最后半句话,是冲着信使说的。令对方握酒盏的手哆嗦了一下,差点没洒在脏兮兮的前大襟上,“没,没事。我,我的确饿得狠了。多谢,多谢大都督关心!”“我还有话需要问你!你不能喝醉了!”王洵皱了下眉头,强压住心中的难过强调。颜季明曾经给他有过数面之缘,彼此之间的印象都非常好。谁曾料到,世事无常,这么快,双方便永无再见之机,“颜杲卿父子起兵后,朝廷应该有一段缓冲时间调整部署。封帅和高帅都是知兵之人,照理应该将军情如实上奏给陛下,然后由兵部再拿出个更合理的反击方案来才对。怎么居然让叛军再一次得了手?那一个半月,朝廷里都忙着干什么?”“忙着,忙着?”钦差放下酒盏,脸sè不知是因为惭愧,还是因为酒气上涌,变得殷红如血,“下官的职位低,对上头的事情不太清楚。那些日子,只是见京师里张灯结彩,庆贺安禄山后路被抄。封矮,封节度好像给陛下上过一回书,陈述用兵方略。但被陛下当堂驳回了。据说是因为骠骑大将军高力士私底下跟皇上说了些什么话。但高骠骑具体怎么说的,下官没敢打听!”当然是不想让封常清再立新功了!谁都知道,封常清最近两年,跟太监们关系处得很僵。可高力士也不看看形势已经到了什么地步?居然还光顾着拖封常清后腿!这些太监们,莫非身体残缺了,心也残缺了么?!“战败之后呢,朝廷如何处置封帅?!”宇文至更关心的是封常清的个人安危,走到钦差面前,急切地追问。“朝廷夺了封,封帅的爵!”意识到这里的人对封常清都十分尊重,信使不敢再称呼后者的诨号,“削职为民!勒令封节度去高节度帐下戴罪立功。但末将觉得陛下只是一时愤怒,待怒气平息之后,应该明白,封节度已经尽力了。”“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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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taobar8.com如此!否则,休怪我等….”宇文至轻轻撇嘴。因为当年的牢狱之灾,他对大唐朝廷一直心怀不满。对于朝中文武百官,也是鄙夷的多,佩服的少。唯独对于将自己留在身边,当做种子培养的封常清,既敬又畏。不容别人施以半点儿伤害。“先别胡扯。”王洵将面孔转向宇文至,厉声喝止。“正是需要安西军出力之时,朝廷应该不会拿封帅怎么样!高仙芝呢,朝廷吃了这次亏之后,准许他跟哥舒翰合兵了么?”“没。至少在卑职出发时,没听说过。好像,好像朝廷命令高仙芝带领残兵,在关外择地扎营,与哥舒翰互为犄角。不过那已经是两个多月前的事情了,卑职在路上赶得匆忙,没过多打听长安那边的情况!”两个多月前的事情,如果朝廷依旧对武将们严加提防的话,恐怕潼关城早就被安禄山打下十七八次了!王洵心中暗暗叹气,却无力改变已经发生的事实。想了想,继续问道:“道路情况怎么样?我指的是翻越葱岭那段儿?!其他的,你不用说。”“非常差!”钦差狠狠的喝了一大口酒,仿佛要把沿途所遭受的苦难,全用酒水溶解掉一般,“路上全是冰。稍不留神,就会掉下悬崖。我出发时带了三十名护卫,走到疏勒,还剩了二十四个。结果等过了葱岭,就剩mén外这几个了!”用手指了指在mén口吃酒压惊的侍卫,他继续补充,“向导是周将军麾下的老斥候,也都死在了半路上。亏得最后一段路是下坡,我等用腰带互相牵着,一步步往山外蹭…….”“我知道了!”王洵沉声打断。葱岭一带的道路他当年走过,对沿途的危险记忆犹新。当时是秋末,路上还没结冰。如今西域却只能算chūn初,连视金钱甚于生命的商贩都没敢上路。贸然带着大军回师,恐怕没等到疏勒,兵马就会折损近半!“我们没必要奉这种luàn命。这么远的路,即便赶回去,也得是秋天了。该打的仗,估计早打完了!”只要封常清本人没事儿,宇文至才懒得理睬长安城落不落在叛军之手呢!安禄山那厮名声虽然差,做了皇帝,却未必比当今圣上更昏庸。至少他比后者更年青,更有进取心。“我们的确是远水难解近渴。况且大伙费尽心血才开辟出眼下的大好局面,一旦撤走,恐怕再也无法回来了!”见王洵有奉命回师的意思,沙千里也低声劝谏。“是啊,咱们不过才区区数千兵马。赶回去了,能起到什么作用?!”持同样态度的还有方子陵,他也不赞成放弃脚下的大好河山。“钦差大人不是说么,叛军有二十余万,朝廷那边,几支兵马加在一起,也是三十余万。安西、河西,还有大批jīng锐星夜奔赴长安!”“可万一长安有失,你我岂能独善其身?!”宋武急得直跺脚,大声驳斥宇文至等人的意见。“你我毕竟是中原人,那边才是咱们的家!这边,咱们只是一群客人!”朱五一意见倾向于宋武,并且考虑问题的角度更为实际。“咱们怎么能算过客?多少弟兄,把家都安在了这里!”沙千里转过头,大声反驳。“包括你老朱,不也在这儿娶了妻,置了地么?”他的话同样非常在理儿。近一年多来随着大宛都督府连战皆胜,将士们在当地百姓心目的地位也如日中天。为了日后的前程着想,当地名mén望族,都赶着托媒人,与大宛都督府的中高级将领联姻。而那些地位普通的商人、牧场主,则眼巴巴看着安西军的旅率、队正,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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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做出令各方面都满意的决定,不是太过分,太难为人了么?“我的家,就在长安城中。你们知道不?知道不?”王洵用力踱着步,来到钦差面前,抢过酒盏,一饮而尽。“三年了,都快三年了。我一直没回去过。我离开前答应过她们,这辈子好好保护她们,现在呢,我却连她们的音讯都没有。都没有…..”钦差尴尬地站起身,不知道是否该回避。在他心目中,能坐镇一方的诸侯,皆是泰山崩于面前都不变sè的主。谁曾料想,年青的大宛都督,居然会当众失态?!居然会连强装镇定的能力都不具备?!那悲鸣一般的声音,令众将领愈发感觉负疚。沙千里第一个走上前,轻轻拉住王洵的手臂,“都督,你先不要着急。沙某刚才只是想给都督提个建议。其实无论都督如何决定,沙某都唯都督马首是瞻!”“是啊。这座城池是你带人打下来的。你说放弃,大伙也不会真的反对!大不了,咱们将来再把它打下一次便是!”宇文至也讪讪地上前,拉住王洵的另外一支胳膊。他们二人的膂力,都远不及王洵。轻扯之下,却将后者扯了个趔趄。跌跌撞撞晃了好几步,才勉强稳住了身体和心神。挥了挥手,王洵疲倦地吩咐,“大伙先退下去吧。黄将军,你带人封锁消息,别让更多的人知道中原的警讯!”“诺!”黄万山立即拱手领命。还未等转身,却又被王洵喊了回来,“等等!也别太难为大伙。城mén不必封,该进进出出,还照旧让人进进出出。反正也封锁不了太久了,商路一通,消息自己就长了腿儿!”“诺,都督放心,属下知道如何去做!”黄万山又拱了拱手,转身离去。王洵单手扶住廊柱,五指关节处,不见半分血sè,“沙将军,你负责去稳定军心。告诉弟兄们,不要着急。本都督会尽快想出一个妥善解决办法!”“诺!”沙千里轻轻拱手,“属下这就去。都督大人也不必太着急。路都是人走出来的!“嗯!”王洵轻轻挥手,示意对方离开。然后将目光转向宋武和宇文至,“你们两个,安排钦差大人下去休息。好生款待,去年咱们缴获颇丰,去库房领一些出来,给钦差大人压惊!”宇文至和宋武点点头,一左一右,挟持着钦差离去。将目光环视剩下来的众将,王洵尴尬地笑了笑,低声道:“王某刚才失态了。大伙勿怪。都下去休息吧,明天早晨到这儿来应卯,王某自然会给大伙一个最后答复!”“诺!”众将齐声响应,纷纷抱拳,转身。唯独麦尔祖德、马宝yù、阿里依三个,因为身份尴尬,走也不是,留也不是,讪讪地拖在了队伍最后。王洵只是微微一愣,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摇了摇头,赶走心中的烦luàn,笑着补充,“老麦,马将军,阿大人,你们三个别忙着走。有几句话,王某要跟你们三个说!”“是,都督!”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连忙停住脚步,忐忑不安地回过头,等待王洵的发落。“我们有五年之约!”王洵又笑了笑,疲惫的面孔上,重新焕发了几分年青人特有的光彩,“马宝yù,阿里依,你们两个放心。无论是走是留,五年之约,王某一直记得。在此之前,你们就是王某的客人。王某只要一口气在,便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你们!”“至于你,老麦。你的未来,取决于自己。不必放在任何人手上,包括王某!”将面孔迅速转向麦尔祖德,他微笑着补充。双目明澈,如暴雨后的晴空。第四章 英魂 (二 上)第四章 英魂 (二 上)那明澈的目光,让麦尔祖德等人心头登时一静。不知不觉间,惶恐的感觉就去了一大半儿。对啊,不还是没到最后关头呢么?自己在这里瞎着急什么?王都督以前没兵没将,都把那么多难关轻松踏过了。眼下兵jīng粮足,雄视yào刹水两岸,难道还会被数千里之外的叛luàn给绊倒?也大伙刚才,也忒小瞧他了吧?!“事发突然,王洵如今心里也有点luàn。但无论如何,咱们遇到的麻烦都得着手解决。大伙只要齐心协力,相信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目光扫过三名异族下属的面孔,王洵用极其缓慢的语气说道。声音不高,却令人愈发感到值得信赖。这才是真正的王洵王明允!因为年纪和阅历的关系,他经常表现得很生涩,却决不会轻易被困境击垮。他经常为命运和前途而困huò,却不会彻底陷入mí途。跌倒,爬起来,爬起来,跌倒,然后再爬起来。在不断地失误中汲取教训,在不断地磨砺中渐渐成长。遇到麻烦大喊几声,发泄一番,然后想方设法去解决麻烦。绝不向困境低头,也绝不向命运底下高昂的头颅。永远都不!这样的一个年青人,前途几近于无限。即便背后没有了大唐作为支撑,他亦未必不能替自己打出一片容身之所。进,则可成就一番霸业,让手下的人都跟着封妻荫子。退,亦足以偏安一隅,hún个自在逍遥。受到王洵的影响,三名异族将领的脸sè,也渐渐恢复了正常。“属下举家托庇于都督,此事在方圆千里人尽皆知。所以无论今后都督去哪里,老麦我,老麦我都是跟定了。”微微躬了下身,麦尔祖德毅然表态。话说出口,心情没来由的便是一轻。同时脚踏几只船,多头下注,是大家族在西域这个纷争不断的地方,保持荣华富贵的不二法mén。一旦兑现了今天的承诺,麦尔祖德及其背后的家族,命运就永远jiāo到了王洵一个人手上,跟着对方一条路走到黑。要么百尺竿头更进一步,要么彻底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即便当年跟着俱车鼻施hún,麦尔祖德也没像现在这般死心塌地过。但今天,他却鬼使神差般作出了一个异同寻常的决定。并且说过之后,便不再后悔。双眼静静地看着王洵,满脸微笑。还没等王洵作出反应,阿里依也突然身子一矮,双膝及地,大声说道:“实不瞒都督,我跟马宝yù两个,眼下实在是有家归不得。将来如何,也不可预知。所以无论都督决定是走是留,请都带上我好了。别的本事不敢自夸,说到量入为出,jīng打细算这一块。相信您麾下,还没人能强过我!”“都督刚才以xìng命担保马某安危,此等大恩,马某岂敢辜负?!”马宝yù反应也不慢,没等阿里依把话说完,也跟着上前长跪俯首。“马某这条命,就jiāo到了大人手上。只要故国的政局一天不安定下来,马某绝不轻言离开。即便真的有幸能返回家乡,终此一生,马某不敢与都督为敌!”“阿里依也是如此!都督待我等不薄,我等又不是木头石块,怎能不给予报答。请带上我等,风里火里,绝不皱一下眉头!”阿里依将声音提高些,快速跟进。他身为大食地方官员hún迹多年,一向懂得如何审时度势。眼下王洵如果下定决心要返回大唐帮助其皇帝陛下平定叛luàn,为了保险起见,将他和马宝yù两个杀掉会是最好的选择。即便一时不忍下手,也会小心翼翼地将二人带在身边,以免二人跑回大食去,将大宛都督府这边的实底儿,丝毫不落地透漏给东征军主帅艾凯拉木。与其日日提心掉胆防备着王洵改变主意,不如自己主动提出,跟着他一条路走到黑。这样,即便自己不被王洵继续重用,至少可以保证他不起杀心。况且眼下的情形,自己和马宝yù在大食那边,的确也没有容身之地。因为王位继承权之争引起的内luàn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废物点心艾凯拉木依旧赖在东征军主帅的位子上不肯离开。只要这两个麻烦不消失,自己和马宝yù一回到大食,肯定就会被捆绑起来,送进监狱。“二位快快请起,快快请起!”王洵心里没那么多弯弯绕,听阿里依跟马宝yù两个说得坦诚,赶紧伸出胳膊,一手几个,将二人用力扯了起来。“说什么恩德不恩德,二位这半年多来,在王某帐下所立的功劳,大伙有目共睹。我们大唐规矩,只看中你做事尽不尽心,不会考虑你拜的是哪尊神,哪座佛。所以单凭此点,王某也会尽力保护你们两个安全。”“大唐的xiōng怀,实乃我大食国所不及!”无论是真是假,马宝yù总算口头上为自己的故国服了一次软。“大人的xiōng襟气度,更非我等所能企及。马某sī下里常常想,当初被大人俘虏,其实未必不是马某的幸运!至少让马某知道了,老师当年明明是被高仙芝所抛弃,一提起大唐来,为什么依旧满脸自豪。”“阿里依这半年来,在大人麾下收获也很多!”既然决定要托庇于王洵了,阿里依也不在乎说几句奉承话。“所以情愿跟着大人,多走走,多看看,多一些人生历练!”麦尔祖德所面临的生存危机,不像这两个人那么急迫。见二人话说得言情并茂,想了想,低声在旁边提醒,“其实,其实大人目前所面临的局势,远没到山穷水尽地步。即便您不奉命返回大唐,凭着柘折和俱战提两城的地利优势,再加上yào刹水的灌溉运输之便,我等在此地立足,亦不是问题。那艾凯拉木是您手下败将,短时间内,断然没胆子再来挑衅。等他把元气养好了,大人亦将yào刹水沿岸各地经营成了铁板一块。带领大伙在这里以逸待劳,对付一二十万大军,未必会成什么问题!”这已经是明显的在劝王洵拒绝东返的命令,拥兵自重了。虽然胆大了些,却也是一条非常切实可行的出路。当年横扫yào刹水沿岸时,大宛都督府兵将除了一个名头之外,就没得到过大唐的任何支援。如今已经在此地生了根,外来支援,更是可有可无。除非王洵还打着将大食人彻底驱逐出西域的念头,否则,以铁mén关为界合起mén来不问外边风雨,绝对没有任何人能够阻止。只是王洵却不肯领情,皱了皱眉,低声道:“我先前说过了,我的家,还在长安。况且皮之不存,máo将焉附?!我知道你说这些话都是好心,但以后千万不要再提!”“诺,属下知道了!”麦尔祖德碰了一鼻子灰,讪讪地退到了一边。阿里依和马宝yù两个互相看了看,也迅速把试图劝王洵自立的念头压了下去。王洵心里非常清楚,以麦尔祖德三人的身份和经历,忠诚对象仅仅限于自己,而不是大唐。笑了笑,低声吩咐,“既然都安心了,就先下去休息吧。注意保密,在决定去留之前,我不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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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嗯!”王洵轻轻点头。)这个节骨眼上,他不能不防备一手。把诸侯的力量拉上自己这条船的越多,此地归属于大唐治下越久。“还有呢.....,””铁mén关,必须放一个可靠的人,最好是唐人去驻守!”“嗯!还有呢....”“在大宛和疏勒之间,安排秘密营地,存放粮食,以备不测。当年俱车鼻施狡兔三窟,大人不妨跟他学一学。力量不足时,我们就做此地的草,让外来力量做风。风再强都有停下来的那一天,而野草,只要根子不毁,早晚都能重新从地下探出头来!”“嗯!”王洵点头表示接受。大宛和俱战提两国是弟兄们用xìng命换回来的,他压根儿就没打算放弃掉,但如果留守于此地的力量挡不住外敌进攻,他也不希望淘宝网女装 天猫淘宝商城 淘宝网女装冬装外套 www.taobar8.com弟兄们为了一城一地而轻易牺牲。“还有呢,你不妨一起说出来!”“还有就是俱战提那边,防御地位应该优于柘折城。毕竟,水路比旱路容易运输兵马和粮草,而此地,也只有唐人最熟悉如何cào船!”“还有,北边的白水城,跟您一直不是一条心,要对他们多加提防。还有,还有......”麦尔祖德脸上一口气说的十几条,几乎每一条,都是王洵带领主力离开之后,大宛唐军继续生存下去的重点。王洵先是认真的听着,不时在细节上追问几句。到后来,干脆命令属下取了纸笔,将麦尔祖德的建议一一记录在案。待对方把建议全部说完了,两大张纸也记得满满。王洵坐在帅案后,对着记录陷入了沉思。麦尔祖德不愧是这里的地头蛇,所提建议都非常恰当得体。有些是王洵已经想到,却没找出合适解决方案的,有些却是王洵无论如何也想不出来。可如果派另外一个人具体执行这些建议的话,恐怕又很难做得像预先设想的一样滴水不漏。在大军离开之后,必须是一个对当地情况非常熟悉的人来处理当地的事物。这样的人选王洵手里只有一个,然而他的心思却......没听到让自己离开的命令,麦尔祖德暂时也不想离开。在旁边眼巴巴地等了好一会儿,估计着王洵已经将条陈看完了。向前凑了凑,再度低声说道,“此外,此外,属下还有一个........”“还有什么,你尽管说!”王洵从沉思中回过神,笑着鼓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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