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烟云-23

对于这具**,杨国忠垂涎已久。只是耐于最后一点廉耻之心,没好意思要求妹妹给自己看。今夜突然如愿以偿,呼吸立刻变得滚烫。但只是一瞬间后,他心中的欲念便全冷了下来。手中的宝剑再也掌握不住,“当啷!”一声,掉落于地。“看啊,看啊。你不是一直想看么?别以为我猜不到你的心思?从十四岁起,我就知道你是个什么东西!”虢国夫人一边大声狂笑,一边流着泪转动身躯,“好好睁开你的狗眼看看,最好把它刻在心上。看看,看看,好看不?这焦骨牡丹,你见过么?老色狼一针一针刺出来的,用了整整两年时间。两年,为了你,为了你们杨家,我每次都恨不得当场死掉。你还让我继续给他玩,你怎么不自己去试一试!”“我,我.......”杨国忠又是愧疚,又是怜惜,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合适。楞了好一会儿,才俯身从床头抓起一条单子,隔空抛在了妹妹身上,“赶紧穿好,别再让我看了。我受不了了。那老色狼,早晚我会替你杀了他!”“你杀不杀他,那是你的事,别拿我当借口!”虢国夫人根本不领情,用床单从头到脚再次将自己包了个严严实实,“以前的事情,算我为了杨家跟他做的交易。如今王鉷已经倒了,李林甫再也奈何不了你。我跟老色鬼的交易已经完结。从此各走各的道,谁也不欠谁!”“是啊,是啊!”杨国忠的脸色瞬间变换了好几次,抹着额头上汗水回应。他没想到,在大唐皇族中素有贤德之名的六王爷,私底下竟然是如此一个疯子。他更没想到,虢国夫人做事如此干脆,一点儿也不拖泥带水。但眼下他却无法拒绝六王爷的要求,取代李林甫成为大唐首辅,是他多年的梦想。不能因为怜惜自己的妹妹,在关键时刻失去皇族重要人物的支持。“如果没什么事情,我要洗澡了!”发泄出了心头郁闷,虢国夫人觉得筋疲力竭。摆了摆手,示意对方尽早离开自己的卧房。“这,这个.....”杨国忠继续期期艾艾,直到听见门外又传来婢女们的脚步声,才狠了狠心,压低嗓音说道:“妹妹最近看上的那个雷万春,是咱们大唐数得着的好身手。先前吏部只给他授了个县丞的职位,的确是屈才了。最近刚好左龙武军出了个郎将的缺,我可以推举他担任此职。只要他不惹大麻烦,三年之内,我保证能让他升到怀化将军!”“怀化将军?”虢国夫人有些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怀化将军之职为正三品下,并且有权调动一卫重兵。即便有大功于国的将领,想拿到这个职位都要费上好多力气。杨国忠与雷万春素不相识,今天怎么想到替他谋划起来?没事献殷勤,非奸即盗。本着对自家兄长的了解,虢国夫人非常谨慎地追加了一句,“你推荐他,恐怕不只是想为国举贤吧!他那个人性情耿直,恐怕不容易受你操纵!”“不是还有妹妹你么?”见虢国夫人心思松动,杨国忠立刻打蛇随棍儿,“他的武艺那么高,的确也能担任此等要职。况且他做了我的妹夫之后,咱们就是一家人。有什么事情,当然是力气往一起用,你说,哥哥我这话对不对?!”“容我想想!”能让雷万春留在京师,光明正大的与自己成亲,虢国夫人当然求之不得。但杨国忠的笑容,却令她非常地不放心。直觉意识到对方还有其他条件没明说,所以无论如何不敢露出半分欢喜的表情来。果然,见到妹妹始终不冷不热,杨国忠立刻按捺不住,“其实,我这样也是为了你们好。毕竟以他目前的身份,根本不可能让一个国夫人下嫁。而妹妹你只需要忍耐几天,帮我哄住老色鬼。待把李林甫彻底扳倒了之后......”“休想!”虢国夫人如同当头被浇了桶冷水,脸色登时变得一片惨白。“你都看到了,你......”她颤抖着用手指戳向杨国忠,声音里充满了绝望,“我以为你还算个男人。没想到你根本不是。你,你这没人性的东西,在你心里,除了权势之外,还剩下点儿什么?”“我不也是没办法么,我!”知道不下狠手,很难逼对方就范,杨国忠用力跺脚,使出最后的杀手锏,“你以为我愿意替老色鬼传话?我不也是被逼的么?那天傍晚,老色鬼亲眼看见了寿王偷偷跑进了你的后宅。而当天,四妹给皇上的出宫理由,也是来探望你这个姐姐!他今天撂下话了,如果你不主动到他府上请罪,他就把这件事情抖出来。到那时,四妹当然一定会身败名裂,我,你还有老二,老三,一个也跑不掉!”第二第二章 残醉 (四 下)第二章 残醉 (四 下)“这不可能! 不可能,他怎么可能看见的?!”如杨国忠所愿,虢国夫人果然被吓呆了,后退数步,满眼难以置信。她跟杨国忠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亲情,但是对于其他几个妹妹,特别是小妹妹杨玉环,却着实割舍不下。“怎么不可能!高祖的嫡系子孙被武后和韦后杀了多少?若是没点特殊本事,老色鬼他能活到现在?”见自己一招奏效,杨国忠立刻趁势追杀到底,“实话告诉你吧,老四在你这里私会寿王的事情,非但老色鬼一个人看到了,那几天在曲江池畔当值的飞龙禁卫,也有很多人看了个清清楚楚!”“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虢国夫人彻底失去了方寸,瞪着无神的眼睛,喃喃地抗议。她是见妹妹暗中垂泪,一时心软,才答应了对方帮她安排与寿王碰面的请求。本以为做得神不知鬼不觉,谁料想竟惹出如此大的祸端来!那李三郎自从得到四妹后,就视作禁脔,恨不能造座金屋给锁在里面。若是让他知道了四妹心里还念着前夫寿王,醋坛子岂不是要泼到天上去!“寿王殿下虽然与老四有过夫妻之恩,可眼下,他们确是母子!皇上宠爱老四的确不假,可消息一旦传开了,天理伦常这关,恐怕他即便有心谅解,也无路可退!”杨国忠就像一条毒蛇,不断吐着冰冷的信子。“你闭嘴!”虢国夫人突然爆发,厉声怒喝。发泄过后,心头的恐惧却愈发强烈。母子,母子,好一个母子!做父亲抢儿子的老婆时,文武百官都可以假装视而不见,因为他是皇上。可寿王与贵妃娘娘私会,百官们却无法容忍。因为他的前妻此刻已经成了他名义上的母亲,天理伦常,不容亵渎!顾不上再管是否暴露身体,她快步走到窗子前,探出头去四下张望。“香吟,香吟,死哪去了?赶紧给我过来,守在门口,不准任何人靠近卧房三十步之内!”“是,奴婢尊命!”小婢香吟早就在门外被吓得六神无主,答应一声,慌乱地挑起灯笼。不小心碰到了路边的花架,将上面的几个花盆一并撞下来,摔了个粉身碎骨。“该死!”虢国夫人低声骂了一句,不知道骂莽撞的婢女还是站在旁边看热闹的杨国忠。“四妹知道这件事了么?你有没有派人入宫通知她?”“还没,目前我还能控制住局面。但再拖下去,结果很难说!”杨国忠想了想,故作沉着地回应。“如何控制?”毕竟没在官场中打过滚,虢国夫人一步步踏入了对方事先设好的圈套。杨国忠微微一笑,眼神慢慢变冷,冷得像一把涂了毒药的匕首,“那几天在附近当值的飞龙禁卫共有三十余人,名字我都逐一查清楚了。三五天之内,就能他们离开长安,再也没机会回来!”“杀人灭口?”虢国夫人再度后退,包裹身体的床单顺着肩头徐徐滑下,她却压根儿没注意到。“那可是高力士的部属,他那个人一向护短!”“此事已经由不得他!”杨国忠冷笑一声,轻轻撇嘴。“我已经跟他打过招呼了,他也不愿意看到陛下和寿王父子相残。所以,答应尽全力配合。”三十几条人命,就这么轻描淡写的就没了。虢国夫人心中好生难过。但眼下最重要的是保全自己的妹妹杨玉环,所有代价都不吝付出。“越快越好,最好找个适当的理由,别引起更多人的注意!”“这个我自有分寸!”杨国忠的目光迅速从妹妹的胸口扫过,心中突然觉得好生不忍。这么玲珑有致的娇躯,那老色鬼居然当做绣花绷子来用,真是暴殄天物。可现在他无法怜香惜玉,跟李林甫之间的争斗已经到了最关键时刻,任何纰漏都出不得。“封常清在安西磨刀霍霍,发誓要洗雪恒罗斯之耻!兵部已经认同了他的出征谋划,有一批兵器马上就要送过去。”狠狠地咽了一口吐沫,他继续补充,“飞龙禁卫做这件事情最为合适。而到了安西之后,我的人会给他们再安排个恰当差事。”所谓恰当差事,自然是让这一批飞龙禁卫以身殉国了!站在自己人角度,虢国夫人从兄长的安排中找不到任何破绽。“一定要他们死吗?”她用颤抖的声音追问,心中却明知道答案是什么。“死人才能最好地保守秘密!”杨国忠点点头,笑得像一头白毛老狼。“但六王爷那边,我却无法用这种手段,所以......”“所以,我只能去继续受其蹂躏了!”终于想清楚自己从一开始就根本没有选择的余地,虢国夫人的心情瞬间又变得无比宁静。这是命运,如果无法拒绝,就只能默默承受。就像多年前,她葬了丈夫,随后任由公公爬上自己的床一样。“你需要多久才能彻底取代李林甫?我的意思是,你需要多久才能不怕老色鬼要挟,让我彻底解脱出来!”“这个,很难说。”终于达到了目的,杨国忠心情大好,说出口的难得有几句实话,“也许是两三个月,也许需要一整年。李林甫目前正在装病,那老家伙,一向阴险。只要他一天不离开长安,我就无论如何不敢掉以轻心!”“这样,我知道该怎么做了!”虢国夫人长长叹了口气,弯下腰,从地上重新捡起床单。俯身的瞬间,背上的焦骨牡丹如烈焰般摇曳。“放心,我会给你补偿!”杨国忠目光瞬间又被吸引了过去,直到虢国夫人重新把身体包紧,才恋恋不舍地将目光移开,“雷万春的职位,我会尽快安排。我麾下正缺他这样的高手,在任何方面都不会亏待他!”一阵恶心的感觉瞬间冲上虢国夫人的嗓子,强忍住心头的烦恶,她摆手冷笑,“那我就替他多谢您了。今天太晚了,后天一早,老色鬼就会改变主意!““越快越好。最好提前给他递个话,免得他等不及!”杨国忠心情大悦,笑着敲砖钉角。见妹妹脸上始终带着几分鄙夷,笑了笑,他又迅速补充,“其实,这样对你,对雷壮士,都有好处。像他现在这般混,永远都甭想在长安城混出头。这的人虽然多,但大伙其实只有三条路可选,第一,融入。第二,离开,第三,忍受。而忍受的目的,其实还是为了最后融入。不管你心里愿不愿意!”“行了,我知道了!”虢国夫人无力地挥手,制止了对方长篇大论。“你赶紧走吧,都后半夜了!”“嗯,我等你的消息!”杨国忠咽下今晚的不知道第几口吐沫,面孔上依稀露出几分不舍。再让他多停留一刻,虢国夫人几乎就能把自己恶心死。赶紧命令香吟组织人手自己送洗澡水。待杨国忠在婢女们的目送下离开后,她却又站在了木桶旁,愣愣地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似乎没有必要再洗澡了。飘满花瓣的热水散发着幽香,跳下去,被污染的只会是它们。这具**,已经从皮肤脏到了骨子里,再多的水,也洗不干净。这具**,无论如何也配不上雷大侠,无怪乎他的朋友几乎个个对自己冷眼相向。他本是云间一头白鹤,假若陷入长安城这团污泥中,只会慢慢变成一具腐尸。那样,虢国夫人无论如何也无法原谅自己。仿佛突然想通了般,抛开床单,她一步踏进木桶。猛烈的动作立刻使洗澡水溅了出来,旁边吓得不敢说话的几个婢女躲闪不及,惊声尖叫,“啊——”“叫什么叫!”向来对下人十分宽厚的虢国夫人突然冷了脸,厉声呵斥,“香吟,把这几个不开眼的带下去交给老赵,每人赏五十鞭子。”“夫人饶命!”婢女们跪倒于地,连连叩首。虢国夫人却冷着脸,视而不见。小婢香吟等了好久听不到主人改口,只好慢慢走向前,扯起几个倒霉蛋往外赶,“走吧,五十鞭子死不了人。谁让你们几个不长眼睛了!”“回来!”虢国夫人突然冲木桶中站起,水淋淋的身体直接暴露在空气当中。“让漪墨去。你,把墙上那把宝剑给我拿过来!”“是!”被女主人的举动弄得晕头转向,小婢香吟慌慌张张地答应一声,快速取下宝剑。这把剑是雷万春在此疗伤时留下的。虢国夫人一直视为至宝。从香吟手中接过剑,她抽出剑刃,将冷冰冰的三尺青锋贴在胸口。百炼精钢的温度瞬间让她的胸口处起了一层小鸡皮疙瘩,冰凉的感觉直通到心底。剑,如果被锈蚀了,还能叫做剑么?轻轻摇了摇头,杨玉瑶将利刃用白绢抹干净了,重新插回剑鞘,递给随时准备扑上来制止她自杀的香吟。“你拿着这把剑,今夜去找雷大哥。就说,我想请他做一件事。做完了,请他立刻离开京城,永远别再回来!”永远!一滴血从嘴角落下,溅于水中,散成一朵牡丹花。焦骨牡丹,天香国色。第二第三章 阳关 (一 上)第三章 阳关 (一 上)出兰州,跃古长城,越往西走,沿途的景色越是荒凉。漫长的丝绸古道上半天也见不到个人影,只有一排一排胡杨树,剑一般指着圆天。已经死去多年的,刚刚长到碗口粗细的,还有一丈高矮的,隔着百许步一棵,遥相呼应。那是西域特有的植物,三千年生,三千年死,三千年而后不倒。飞龙禁卫军昭武校尉王洵骑在一匹安西良驹上,手掌始终不离腰间刀柄。这条路并不安全,三天前,大伙路过大雪山下时,就在一处避风的土围子内发现了二十几具尸体。个个身首异处,死状极为恐怖。而尸体上的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剩下,包括一个胖子嘴中的假牙。按照常走这条路的向导老岳分析,作恶的应该是一伙沙漠强盗,或者是居住在雪山另一侧的吐蕃人。只有他们,才会贪婪到连死者的假牙都搜刮,根本不在乎鬼魂的报复。“胡说,这世上根本没有鬼!”队正方子陵缩了缩脖子,大声给自己壮胆。跟王洵一样,从小到大,他也是连距离长安五十里之外的地方都没去过,却不料,此番竟然一走就是数千里。头十天,心中还带着股初次离家的喜悦,待到了现在,整个人都已经被旅途折磨得几欲疯狂,听见点儿风吹草动就本能地想拔刀。“谁说没鬼了。只是你没看到过而已!”明知道方子陵心中害怕,向导老岳故意神神秘秘地反驳,“前年在蒲昌海旁,我的一个伙计就看到过。大约在半夜三更时分,先是听见海子里有女人的哭声,然后就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从水里边走了出来。那家伙也是机灵,立刻把鼻子扎进沙土里,双手抱住脑袋死活不肯抬头。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日出,起来一看,同行的商户死了一大半,剩下的几个都得了失心疯,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注1)“不可能,一定是你那同伴编瞎话,或者他自己贪图别人的钱财!”听了老岳绘声绘色的描述,方子陵本来就憔悴的脸色愈发惨白,手按刀柄,大声嚷嚷。“对,一定是他见财起意,所以想出这等下作手段......”“长生天在上!”老岳立刻举起右手,对着天空赌咒,“干我们这一行的,如果见财起意的话,肯定会迷失在沙漠里。走这条路的人谁都知道,越多的人结伴而行,越能保证平安。如果自己走的话,即便不被狼群盯上,也可能活活寂寞死。”最后一句话非常有力。长生天会不会惩罚坏人,大伙毫无把握。但旅途的寂寞,却着实令人痛不欲生。在出凉州之前,大伙平均每天还能经过一个村镇或者堡寨,跟里边的百姓说说话。在凉州到肃州这八百多里路上,再想见到个活人,却只能到河西节度使麾下的烽火台中找。而那些烽火台中还不是个个里边都有驻军,因为朝廷拨款不足的关系,很多用来防备突厥人的烽火台早已废弃,又高又厚的土墙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缺口,每一处缺口上都留着西风的痕迹。所以,向导不会谋害雇佣自己带路的商队,不光是敬畏长生天,还因为害怕寂寞。凭着对地形的熟悉,他的确能把商人们全部谋杀,自己卷了财物逃之夭夭。问题是,接下来的数千里路,就需要他一个人从头走到尾。每天对着同样的蓝天,同样的黄沙和同样印在山丘顶端风的痕迹,恐怕没等见到下一个绿洲,就已经被寂寞给活活折磨疯了。“那就是他刻意编瞎话吓唬人!省得你们抢他的饭碗!”毕竟是长安城里长大的,方子陵远不像西域本地人那般好骗,略做沉吟后,继续跟老岳掰扯。向导老岳摇了摇头,懒得跟他一般见识,“从遇到鬼之后,我那伙计就再也不干向导这行了。他当时能活着回来其实都是万幸。拉扯着几个疯子,在沙漠里跌跌撞撞。要不是刚好碰见了哥舒翰大将军麾下的骑兵,估计早就变成了一堆白骨!”这下,方子腾彻底没话说了。如果是谋财害命的话,就不会带着几个被吓傻的商人一道往回返。如果是编瞎话吓唬同行,那他自己放弃了这条谋生的道路,又是为了什么?莫非这大漠当中,真的.......。想到昨天上午看到的海市蜃楼,方子腾心里就直哆嗦。一路行来,大伙看到的稀奇古怪东西太多了,根本不敢往深里头想。如果真的被鬼神盯上的话,那么大伙......“别听他瞎说,咱们几个又没做过亏心事!”看到方子腾脸色越来越不对劲,伙长老郑轻轻追上前,大声给对方大气。“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咱们几个行得正,走得直,头顶上聚着三尺浩然正气.......”没等他把话说完,另外一个伙长老周立刻气哼哼地反驳,“别瞎扯了。如果行得正,走得直就不该倒霉的话,那咱们几个.....”看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向导老岳,还有不远处奉命护送大伙的几个河西悍卒,他突然又把嘴巴闭上了。有些事情,还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免得有人趁机落井下石。这个明显戒备的动作令向导老岳非常不快,耸了耸肩,主动走开了。若不是惹不起河西节度使府的兵大爷,这趟活儿他根本不想接。给军队带路和给商人带路有天壤之别。前者基本上是幢亏本买卖,而后者,只要他善于察言观色,总能在既定的报酬之外,再收获几倍的赏钱。见老周把唯一能陪大伙说话解闷儿的人给气走了,伙长老郑非常不高兴。从马背上扭转身,冲着同伴低声抱怨:“不说话,谁还会当你是哑巴?你怎么知道咱们这趟不是肥差,自己非要往歪门邪道上想?想死你一个人去,别总拉着咱们!”“还嘴硬!”素有乌鸦嘴之称的老周立刻反唇相讥,“你又不是没长着眼睛。好好看一下,这次出差的都有谁?怎么弟兄们全是那几天在曲江池畔当过值的!”这一层,老郑不是没想过,但却不敢相信高力士会如此狠毒。犹豫了一下,继续反驳,“你还说咱们无法活着走到阳关呢!人家哥舒大将军都把亲兵派出来护送咱们了,若是真的跟你想的那样,他又何必费这么大心思!”不像封常清、高仙芝等纯粹的武将,河西节度使哥舒翰为人处事素会把握方寸。当年他的顶头上司王忠嗣蒙冤入狱,同僚都劝哥舒翰以重金贿赂李林甫替上司脱罪,其本人却坚持认为,这是皇帝陛下亲自办的案子,贿赂根本解决不了问题。被招回京师述职时,扯住皇帝的衣角叩头出血,苦苦哀求对方高抬贵手。结果不但如愿使得王忠嗣被释放,哥舒翰本人也给皇帝和文武百官留下了‘正直、忠诚,对朋友仗义’的好印象。被破格提拔为陇右节度使,一举取代了老上司王忠嗣的原本位置,。到任后,哥舒翰改变王忠嗣的消极防御策略,积极主动向吐蕃发起进攻。步步为营,把刀锋直接顶到了青海湖畔。吐蕃人多次兴兵来犯,都被哥舒翰以优势兵力击败,只好退守大非川。天宝八年,哥舒翰领兵六万强攻,以折损一万五千人的代价,拿下吐蕃重镇石堡城。取得俘虏敌军将士四百余人的“大捷”,彻底锁住了吐蕃大军进出高原东北侧的通道。消息传回长安,宰相李林甫认为哥舒翰好大喜功,折损了太多的唐军将士,恳请皇帝下旨撤换此人。杨国忠却认为哥舒翰替朝廷夺取了进攻高原的战略要地,建议对其进行嘉奖。一番角力之后,大唐天子接受了杨国忠的建议。赐给哥舒翰蜀锦千匹,庄园一座,加摄御史大夫,随后又加封开府仪同三司,陇右兼河西节度使。而哥舒翰也投桃报李,在朝廷的权力争夺中力挺杨国忠,丝毫不把李林甫放在眼内。正因为如此,乌鸦嘴老周才坚持认为,大伙在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地盘上要处处小心,以免对方受杨国忠指使杀人灭口。可如今大伙马上就要走出河西地界了,却一直风平浪静,前来护送的河西兵马的表现也是规规矩矩,丝毫没有准备动手的迹象。想起这些,其他几个同僚也觉得老周是多虑了,凑上前,压低了嗓子说道:“老郑的话有道理。就咱们这几头臭鱼烂虾,人家哥舒大将军随便伸出一只手指头都能碾死,何必又是派兵护送,又是代请向导的,费这么多周折?”“是啊,这不是脱裤子放屁么?”“你们傻啊。他哪是护送咱们,是护送这批辎重!”乌鸦嘴老周看事情永远是悲观一派,半点儿都不赞同伙伴们的见解,“如果这批辎重在他治下出了事儿,肯定会给人留下攻击的把柄。所以他先把咱们平安送出河西,然后在归途上等着咱们。趁咱们不备,喀......”他伸出手,做了个砍头的手势。吓得周围几个同僚连连缩脖颈。谁料向来胆小的队正方子腾听了这话,却嘿嘿冷笑,瞅了瞅大伙,满脸鄙夷。“吓傻了,你?”老郑被笑得心里发毛,拍了他一巴掌,低声追问。“你们才是傻子呢,杞人忧天!”方子腾撇了撇嘴,低声回应,“鬼不好对付,人却未必难惹。只要你们几个跟着我,保证一根汗毛都少不了!”“就你?”老周、老郑和其他几名同僚轻轻摇头。相处了这么久,大伙还真没看出方队正除了比较会做人之外,还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本事来。“看见了没?”看出大伙不相信自己,方子腾也不着恼。用下巴向王洵所处的位置挑了挑,压低了嗓门解释:“那是谁,王家小侯爷,安西四镇节度使封帅的门生。前方出了阳关,可就是封帅地盘。只要咱们时刻跟紧了他,就不怕被杀人灭口!”“对啊!”仿佛瞬间被阳光照到了心脏,大伙连日来积聚在脸上的阴云一扫而空。王校尉的发迹史大伙私下里早就有所耳闻,只要到了安西四镇的地盘上,谁吃了豹子胆,敢打此人的主意?“去的时候当然没事,回来时候,咱们怎么办?”乌鸦嘴老周兀自不安,想了想,继续问道。“他如果不回来,咱们也别回来。”方子腾笑了笑,满脸得意,“多时那件事被人忘了,多时再回长安。先在安西躲两年,说不定还能立些功劳,最后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注1:伙计。市井俚语,指同行,朋友。蒲昌海,即罗布泊。第三章 阳关 (一 下)第一章 阳关 (一 下)王校尉为人仗义,王校尉后台很硬。这是众人商议之后得出的一致结论。至于王校尉跟他背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到底能承受得住多大重量,大伙就不去想了。对于溺水之人而言,哪怕是一根稻草,也要死死抓在手里作为救命的凭借。更何况事态还远远没糟糕到那种地步。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王洵,却不知道大伙都把自己当做了救命稻草,更没意识有把钢刀已经悬在了自己脖颈上。第一次离开长安,他心里没多少留恋,反而觉得飘飘然的,有一种说不出的轻松。早在此之前数日,他已经当面向顶头上司陈玄礼表明了自己打算离开京师,到安西镇历练的意向。而陈玄礼当时虽然有些不舍,却也表示“功名但在马上取”,自己跟高力士大将军协商后,会尽力成全他的心愿。随后不久,高力士就亲自到军营中点将,命令王洵带领数十名禁卫,护送一批重要军械到疏勒交割。并且悄悄暗示他,如果愿意的话,可以暂时留在封常清麾下听令,不必急着返回飞龙禁军。所以,从某种程度上而言,这趟任务有一半成分是王洵主动请缨而得,算不得什么苦差。至于同行的弟兄都是些熟悉面孔这一现象,王洵理所当然地把它视作上司对自己的照顾,所以心里头除了对上司们的感激之外,根本没有想到其他。此外,这趟差事还让他逃开了一个非常大的难题。那就是纠缠不清的家务事。云姨和紫萝二人对白荇芷成见颇深,这点王洵心里非常清楚。本以为自己采取先斩后奏的办法,可以蒙混过关。却没料到一下子彻底捅了马蜂窝。当天下午回家,云姨便将有账本、钥匙全部推了过来,声明自己今后要“安于妇道”,不再干涉家中的任何问题。而紫萝做得更绝,以要替王洵为云姨尽孝为名,躲到了后者居住的院子中不肯露头。让王洵连句求饶的软话都没人帮忙传递。甩手掌柜当习惯了,王洵一下子哪里顾得过来那么多事情?正忙得焦头烂额间,上次设下相亲宴席的韩世姑又派人送了封信来,说是女方家长对王洵没娶妻之前先流连青楼的举动非常不满。如果他不能痛改前非的话,许家宁可放弃这门亲事,也不会推女儿进火坑。而作为双方的长辈,韩世姑则劝王洵迷途知返,别为了一个青楼女子,断送了自己的大好前程。“这都是哪跟哪啊,我招谁惹谁了我!”打走了送信的家丁,王洵将韩世姑苦口婆心写下的教诲扯了个粉碎。自己不过是到韩世姑家赴了一次宴,连在场的哪位是许家的家长都没记住,居然就成了别人的准女婿。没成亲之前娶一个青楼女子就成了道德败坏了?那成了亲之后再一马车一马车的往家中拉新罗少女,算君子还是圣人?没等他把肚子里的怒火泄出来,几个与王家有关联的长辈也6续登门。纷纷站在了云姨一边,指摘他的不是。而其中不少人自打王洵的父亲过世后,便跟他家没了任何来往。猛然间拿足了架子说三道四,着实令王洵无法适应。好在白荇芷善解人意,从不逼着他立刻把所有事情做好。并且主动提出,与其嫁入门后惹得长辈们不开心,不如自己在鸣珂巷的小院里多住上些日子,给双方都留下一段缓冲时间。这种委屈求全的姿态,令王洵愈地感到负疚。总觉得自己如果不兑现当晚的承诺的话,就辜负了对方,这辈子都心里都不得安宁。“没有的事了!既然姨娘那样不喜欢我,我进了你家,也不会得到什么好脸色。而我又不太会哄老人开心,说不定哪天就让你左右为难。与其那样,还不如就像现在这般,双方谁也不见到谁。”白荇芷笑了笑,温柔地替王洵捏肩膀。“她只是一时被我气晕了头。很快就会好起来!”拍了拍白荇芷的手背,王洵笑着替对方宽心。“从小到大,我基本上就没违拗过她。这次事突然,估计她一时转不过弯来。慢慢就会好了,我保证!”“别着急,一点点来!”“嗯。我知道!”两个人说着毫无意义的悄悄话,倒也能让王洵暂且忘却很多烦恼。直到返回自己在崇仁坊的家,才再度体会到什么是焦头烂额。高力士的一道命令使得所有难题噶然而止。“你居然要去安西?你这孩子,怎么能这样.......”当王洵小心翼翼地将马上要出差的消息向云姨禀明了后,云姨的眼泪立刻淌了下来。“不就是没有答应你娶那个什么白行进门么?你就要跑得那么老远?姨娘答应你,姨娘这就答应。你马上去跟陈玄礼将军说,让他另外指派别人!”“这是军令啊,我的好姨娘!”王洵就是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站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解释。“军令如山。哪能说不干就不干。若是抗命不从的话,明天我的脑袋就得挂到旗杆上去!”“啊!”云姨登时吓得止住了眼泪,可怜巴巴地望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作为长辈,谁不希望淘宝网女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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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ww.taobar8.com自家的孩子在仕途上能一帆风顺?自己前一段时间跟对方赌气,的确为了对方的前程着想。本以为能逼着王洵就范,万万没想到,最后竟然逼了这样一个结果出来。“你别担心,如今大唐四海升平,谁还敢打朝廷军械的主意?到了封四叔地头上,更没有人敢招惹我。从带兵的别将到底下的校尉、旅率,去年我结交下一大堆!”怕云姨一时接受不了,王洵没敢直说自己准备留在西域一段时间的打算。反正封常清早就跟云姨说过想带自己倒安西军中历练。届时往老家伙身上一推,就说他不放自己走。想必云姨更容易理解。见王洵脸上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期待,云姨知道自己此刻说什么也没有用了。孩子已经长大了,已经开始选择他自己的路。这一刻根本无法逃避,即便自己再努力拖延,也是早一天,晚一天的差别而已。想到这儿,她轻轻揉了揉红的眼睛,低声问道:“你没其他事情瞒着我吧?除了答应娶那个女人进门之外?你最近,最近得罪什么人没有?”“没有,看您,一下子又想到哪里去了!”王洵的头立刻摇成了波浪鼓。“自从宇文小子滚蛋之后,我每天除了军营,就是在家,哪有功夫再去惹事生非?”“倒也是!”云姨轻轻点头,心中登时又放松不少。自家孩子肯定都是好孩子,坏事全是别人家小王八蛋教唆的。此乃家长心中的不二定律。一转念,她立刻又忐忑不安地问道:“宇文家那惹祸精不也在安西么?他有没有又闹出什么麻烦来!”“没!他很得封四叔的赏识,最近也升了校尉。跟我平级了!”王洵笑了笑,言语中约略带上了几分羡慕。“那种拿命换来的功名,咱宁愿不要!”云姨立刻板起脸,忧心忡忡地告诫。“到了那边,你少跟他一道掺和!我会专门给封常清去信,让他早点把你给打回来!”“好的,好的。一切随您!”王洵登时头大三尺,信口敷衍。“我得赶紧去做准备了。上头催得急。”没等他逃到门口,背后又传来云姨的召唤声。“洵儿!”这是云姨第一次如此郑重地招呼他,以前都是明允、小家伙、你这孩子之类。不由自主停住脚步,他回头与云姨的目光相对,从后者眼中,看到了深深的不舍。“你明天把白行接到家中来吧!你不在长安时,她一个人守着个空院子,挺难捱的!”“姨娘......”过了很久之后,王洵都无法相信当时自己听清楚了云姨的话。突然间的转变令他无所适从,可对方眼里流露出来的爱怜却不容质疑,就像小时候,他调了皮,对方在数落了他一顿之后,总会将他抱在怀里,温言抚慰时一模一样。“你这孩子!”带着一点点不甘,云姨低声补充,“就是个急性子。几个月都等不得!未成亲先娶一个倾国倾城的美妾,谁家还会放心把女儿嫁给你为妻?算了,你甭管了,我来想办法应付此事。等你从安西回来,保管让你得偿所愿就是了!”“姨娘!”顷刻间,王洵感觉到自己眼中有一股温热的东西慢慢滚动。他不想因为白荇芷而失去云姨的关爱,一点儿都不想。自己的生身母亲是什么模样,在他记忆当中早已模糊。但从小到大云姨为他做出的一切,此刻却历历在目。云姨笑着上前,踮起脚,轻轻摸了摸王洵的脑袋。“去吧!先她接回家住下。我跟下人们知会一声,不准慢待了她就是。等你从安西返回,我再给你们补个酒席。成亲哪有悄声不响的,那样不但委屈了她,也委屈了你!”“嗯!”王洵低声答应,悄悄把身体俯低了一点儿,让对方摸得更方便些。云姨的手掌,已经不像他记忆中那么柔软。但掌心处传来的温热,却始终暖和着他,从长安一直到西域。第三章 阳关 (二 上)第三章 阳关 (二 上)西域之大,令人几乎难以想象。从京师出走了整整一个月,行程两千余里,方才到达传说中春风吹不到的玉门关。而玉门关到疏勒,还有两个两千余里。这条路,漫长而又寂寞。唯一的好处是,不用再呼吸京师中那股令人窒息的暮气。这一点对王洵来说至关重要。内心深处,他烦透了长安城里那种醉生梦死的生活。不想再遭受一次神仙们打架时的池鱼之殃,也不想再被老女人们当做潜在的面品头论足,更不想跟再跟任何人比谁的背景深,谁阿爷的官位大。他还年青,眼睛里对人世间还充满了幻想。他需要过一种截然不同的生活,而不是在天宝年的暮色中慢慢地糜烂。长安人只有三种选择。融入,忍耐,和逃离。王洵不清楚这话最早出于何人之口,心中却深以此话为然。融入长安达官显贵们的圈子,对他来说显然有些强人所难。忍耐心中的种种不适,以图今后的回报,亦非此时的他所能接受。所以,留给他的只剩下逃离一途。逃,逃得远远的,眼不见心不烦。逃,找一个全新的地方,寻回全新的自我。此番远行,恰恰是个开始。一路走来,麻烦多得出乎预料。一百名飞龙禁卫,三百余名服劳役的民壮。再加上四十几辆满载辎重的大车,五百多匹驮马,想要沿途中不出任何纰漏,对年仅十八岁的王洵来说,绝对是个前所未有的挑战。好在他去年被封常清、周啸风等人赶鸭子上架带了几个月的兵,倒也不至于无所适从。本着公平处事,恩威并施的原则,先下重手收拾了几个不听话的刺头儿。然后毫不吝啬地将大把的钱撒出去,奖励那些任劳任怨的属下和民壮。再接着根据自己的观察,将几个做事积极且在队伍中享有一定威望的民壮提拔为临时队正,与原来的几个心腹共同处理遇到的麻烦。慢慢地,这支队伍就有了秩序井然的模样。待得队伍走到凉州、甘州,所有人已经习惯了唯校尉大人马是瞻,再不敢欺王洵的年青,而试图对他的命令阳奉阴违。凭着身上的天子禁军行头和头顶上的昭武校尉官帽。王洵在沿途中也唬倒了一大批地方官员。年纪青青就官居六品,在长安城里也许还不算扎眼,到了地方上,却绝对堪称少年得志。很多不明就里的地方官吏,本能地把长长的运输队伍,跟“挂职历练”四个字联系起来。为了给日后的显贵王大人留个好印象,不吝大开方便之门。而王洵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给钱就拿,给好处就收,转身再分给麾下众弟兄和肯出力的民壮,自己一点儿不留。豪爽的举动,博得了弟兄们的一片赞赏。出了玉门关后,沿途人烟愈稀少,景色也愈显得荒凉。有时走上好几天都看不到半点绿色,入目的只有无边无际的黄沙。偶尔在沙窝深处能现几点白光,那不是雪,而是被风从沙土中翻出来的枯骨。这种情况下,如果跟大队人马走散了,等在前面的肯定是死路一条。禁卫和民壮们为了各自的性命,愈对校尉大人唯命是从。在方子腾、老郑、老周等几个“有心人”的暗中推波助澜下,这种敬畏渐渐演化成了崇拜。即便是哥舒翰派来护送大伙的河西军将士偶尔对王洵开个出格的玩笑,也会引起大伙的同仇敌忾。仿佛只要王洵一声令下,众人便会一拥而上,将冒犯者剁成碎片。害得护送者与被护送者之间几度剑拔弩张,亏得王洵处理得当,才没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好在哥舒翰的治地不算太广袤,出过了玉门关,经行大雪山脚,再涉冥水、甘泉水也就到尽头。“再有半天的路程,我们就可以看到阳关了。”向导老岳也敏锐地感觉出了队伍中的紧张气氛,指了指天地交接处的冒出来的一个青灰色的小点儿,如释重负般说道。“过了阳关,就是焉耆都督府的地界,距离疏勒也就没多远了!”“没多远是多远?”方子腾咧了下沾满沙土的嘴唇,有气无力地追问。西域人眼里的距离,跟中原人眼里的距离大不一样。老岳眼里的很近,也许骑着马也要跑上一整天。经过了几场教训,大伙已经不敢再轻信此人任何有关路程的说法。果然,事实正如方子腾所预料。向导老岳缩了缩脖子,低声回应,“大概,大概是一千五百多里地吧。如果不绕路的话,也就走一个来月!”“我呸!”众飞龙禁卫一起涌上前,冲着老岳大啐特啐。“一千五百里还不算远,干脆你把咱们都领到天竺国去得了!”“真的不算远。”老岳抱住脑袋,满脸委屈,“关键是从蒲昌海开始,有一条大河直通疏勒。眼下虽然河面已经开始结冰,但用石头敲几下,肯定能从冰窟窿里舀出淡水来。”这的确是个好消息,众人的精神头立刻大振。沙漠中赶路,最怕的不是缺乏食物,而是找不到足够的淡水。有一条大河相伴始终,便意味着永远不再有缺水之忧。如果条件允许,还能架上篝火,烧壶浓茶,涤荡一下已经装满了沙土的肠胃。很快,整个队伍就活跃了起来。有人开始设想横亘沙漠的大河究竟是什么模样;有人开始憧憬每天晚上都能用热水泡脚;更有甚者,干脆开始探讨在正午时分的阳光下,点着篝火能不能洗个热水澡。至于先前几天的草木皆兵,转眼就被大伙抛在的九霄云外。唯独方子腾还忧心忡忡,趁人不注意,拉过向导老岳,继续追问,“蒲昌海,你上次不是说那里有鬼么?到底有没有?”“也许有吧,我也是听说!”向导老岳没料到方子腾如此较真儿,犹豫了一下,喃喃回应。“但我们这边有句话,说是人怕鬼三分,鬼怕人七分。军爷,您说这话对不对?”“呸,你这该死的老家伙!”方子腾气急败坏,挥舞着马鞭作势欲抽。向导老岳立刻将身子缩成了一个团,大声叫嚷道:“军爷,你不是不怕么?不是不怕么?救命啊,军爷杀人了!”正笑闹间,前方的队伍突然一滞。凄厉的铜哨瞬间传遍的所有人的耳朵。闻听警报声,方子腾迅抬头,只见一道暗黄色的烟尘从西向东,径直朝大伙扑将过来。“整队,整队,把马车围做方城,民壮到里边躲避,飞龙禁卫把伏波弩上弦!安西军的弟兄,暂且退向两翼!”没等方子腾来得及害怕,王洵那略带稚嫩的声音,已经从队伍前头传向了队尾。“诺!”老周、老郑等人齐声答应。一边组织民壮将货车从驮马的背上卸下来,搭建临时城墙,一边抽出骑兵专用的伏波弩。有意无意间,十几把弩弓齐齐地指向了前来护送大伙的河西军将士背后。此刻,唯一可以依仗的便是手里的弩弓了。前来护送大伙的河西军人数不比飞龙禁卫少,远处的来客又敌我未辩。如果双方勾结起来,准备杀人灭口。大伙在临死之前,总得拉上一两个凶手垫背。正惶急间,又听王洵在队伍前方大声命令,“警报解除,警报解除!是自己人!小方,带几个弟兄跟我一道上前迎接。老周,老郑,把队伍重新组织起来!”“自己人?”伙长老郑惊诧地睁大眼睛。只见远处的烟尘中冲出几个全副武装的将士,当中一人,身披一件猩红色锦袍,冲着王洵哈哈大笑。“高,高书记,你怎么会在这里?”催促着坐骑快迎上,王洵远远地冲着身披锦袍的武将抱拳施礼。“我,你小子可真是够糊涂的。你刚才叫我什么来着?”一身戎装打扮的高适笑着抱拳,声音中透着一股子冲天豪情。“高,高书记啊!”王洵楞了楞,顺口答道。旋即想起来,这是大伙对高适的习惯称谓。而此称呼的来由,便是因为高适曾经做过哥舒翰麾下的掌书记一职。“既然是河西军的掌书记,自然不能老赖在京师里逍遥了!”高适点点头,大笑着回应。“只是你小子,怎么不好好在飞龙禁军里边混,非要跑到西域这边来跟我一样吃沙子?”“我,我是奉命护送一批军械来的!”王洵笑着摸自己的后脑勺。难得在距离京师数千里外的地方遇到一个熟人,他心中的高兴根本无法掩饰。难得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遇到一个故旧,高适心里也非常愉悦,上上下下打量了王洵一眼,笑着奚落:“莫非陈玄礼麾下再也找不到可用之人了么?非要派你一个从没出过远门的小娃娃来!算了,老子管不到他,你既然到了我的地头上,便进关跟我喝杯水酒吧!”“进关?”诗人高适和兵痞高适之间的差别太悬殊,王洵一时难以适应。楞了楞,犹豫着反问。“当然了。阳关,老子现在就于此地坐镇。你小子没听人说过么?西出阳关无故人,说得就是这儿!”第三章 阳关 (二 下)第三章 阳关 (二 下)渭城朝雨浥轻尘,客舍青青柳色新。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虽然对诗词一道涉猎甚少,这曲脍炙人口的《阳关三叠》,却在王洵心里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他不止一次在不同的场合听到过此诗,仿佛只要有送行宴,不请歌姬们唱上一曲阳关三叠,就显不出惜别之意。只是王洵心中,从没把诗中的阳关,和远处黄沙中那个淡灰色的小点儿联系起来,更没想诗歌中的阳关城,居然座落于一个如此荒凉的所在。“走吧!想要往安西去,我那里是必经之路!”见王洵还是满眼茫然,高适拍了他一巴掌,大笑拨转马头。“唉!唉!”王洵终于确信自己没有做梦,转过头,冲着身后同样满脸惊诧的弟兄们大声命令,“再加把劲儿,咱们今天进阳关城休息。吃饱喝足,明天再继续赶路!”“唉,好勒。王校尉尽管先走一步,这儿交给我们几个!”方子腾长长地舒了口气,兴高采烈的答应。终于不用再疑神疑鬼了。阳关城的守将居然是王校尉的熟人。出了此城,便彻底离开了哥舒翰的地盘。即便他跟杨国忠好得恨不能同榻相拥,也无法将大伙如何了!“走啊,大伙加把劲儿,今晚有热水洗脚了!”老周、老郑还有一干在沿途提心吊胆的飞龙禁卫们互相看了看,脸上都露出了轻松的笑容。到底是王小侯爷,根子就是深,这么远的地方,也能碰到熟人。所谓阳关城,前身其实只是一个稍大些的屯兵堡垒。因为堡外恰有一条雪水融化而成的大河经过,故而慢慢演化成了穿越大漠与戈壁滩的一处关键所在。开元年间,大唐将士与后突厥狼骑在此地拉锯大战,热血曾经一度将城外的甘泉河染成烈焰颜色。为了给前线将士储备足够的补给,此关多次被扩大、修葺,终于使其成为丝绸之路上与玉门关并立的一座要塞。天宝三年,朔方节度使王忠嗣灭后突厥,犁庭扫穴。将居延海到小海之间的数万里草场重新收归大唐版图。阳关城的军事使命也同时宣告结束,渐渐转变为一个商旅和行人补充粮食和淡水的落脚点。后又因为这条商道过于靠近雪山脚下的绿洲,沿途沙漠强盗和吐蕃惯匪袭扰不断,商旅们宁愿在北方绕一个大弯子,也轻易不敢再走,阳关城便一日比一日荒芜下去。(注1)数月之前,奉了河西节度使哥舒翰的将令,高适来此坐镇。凭着一身过人的本事和多年经营的人脉,想方设法重新修葺了城墙、仓库、兵营和供往来行人租住的馆舍、客栈,使得整个阳关城的面貌焕然一新。隐藏于附近的沙盗和吐蕃惯匪听闻新来的阳关城守将是个诗人,以为有便宜可占,纠结在一起到城外打草谷。却不料一脚踢到了铁板上,被高适亲自带领五百河西精锐在野战中杀了个大败,从阳关城一直被追至大漠深处,若不是秋雪突降,几乎全军覆没。自此,沙盗和吐蕃惯匪再也不敢捋高适虎须。从肃州至阳关城的商道重新畅通。往来行人现此城的士卒待人远比玉门关那边和气,城门税收得也更公道,一传十,十传百,短短几个月,竟然将玉门关那边的人流分了一小半过来,令阳关城重新恢复了勃勃生机。初来乍到,王洵当然不清楚这其中曲折。与高适并辔而行,只觉得所看到的一切都十分新鲜。整齐干净的街道,错落有致的房舍,狭窄却繁华的街市。虽然不像长安城那般大气,却也没长安城中那般压抑沉闷。仿佛一个刚刚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少年,身上的衣衫打满了补丁,面孔和额角却充满了阳光。沿途不断有人跑过来向高适躬身施礼,或者为全身披挂的巡城士卒,或者为头顶毡帽的铁勒牧人,或者为从头到脚包裹着布料的大食商贩。几个不知道来自何方的化外蛮夷居然跪在路边,伸手去抚摸高适靴子尖。而周围的侍卫也不驱赶,任由他们满足了心愿之后,默默让开道路。“高大哥真是好手段,短短几个月,居然能让此间百姓对你如此崇拜!”王洵看得好奇,赞叹的话忍不住脱口而出。能让王洵这个外行当面称颂,高适听在耳朵里比收到同僚的们的一车赞许还要舒服,也不故作谦虚,大笑着回应道,“哪里需要什么手段!走在丝绸古道上,保命乃第一要务。我能守护一方安宁,他们自然就真心感谢我。要是哪天我被沙漠里的强盗给打败了,第一个向我丢吐吐沫扔石头的,保准也是他们。”“啊!那他们可就太没良心了!”王洵被高适坦率的话语逗得哈哈大笑。从前跟后者一道喝酒谈诗,佩服归佩服,却从没觉得对方如此容易亲近。但在今天,他接触到的却是一个文武双全的奇男子,而不是那个略带一点点高傲且又老于世故的大诗人。说话间,二人已经走到了城中央的镇守使衙门。早有侍卫迎上前,替二人拉住马头。高适甩镫离鞍跳下坐骑,回头看了看,笑着提议,“在此城的西南角有一处兵营,你的人不妨先到那边安歇。干粮和热水,在伙房里都是现成的。我安排几个弟兄照看一下,保管不会慢待了他们。至于你小子,今天就睡在我的府衙中吧,很久没听到长安那边的消息了,咱们俩今晚痛痛快快地喝上一场!”“但凭高大哥安排!”王洵想了想,拱手致谢,“还有哥舒大将军派来的一队兵马,沿途多亏了他们处处照应。高大哥如果方便的话.......”“一块儿住到兵营里去好了。”高适非常大气地挥手。在出城迎接王洵之时,他已经看到了那队护送者。双方的级别相差太远,根本没必要在后者身上过多花费心思,“明天早上你出之后,我再安排他们回去交差!”“有劳高兄!”王洵再度拱手,正想回过头去跟护送者们说几句客气话表达自己的感激之意,带队的河西军谷姓校尉却主动追了过来,冲着高适大咧咧的拱手,“高参军,某家这厢有礼了!”“古鲁图?怎么是你?”高适的眉毛瞬间向上跳了跳,低声喝问。很快,他的脸色又恢复了平静,摇摇头,继续笑着说道:“既然你来了,就一起进来喝碗酒吧。咱们两个可有一段时间没见面了!”“不打扰了。某家奉哥舒大帅的命令护送他们到这里。既然人马都平安入了关,就没某家什么事情了。某家这就回去向大帅缴令,高参军,你好自为之!”带领护送队伍的谷姓校尉涅斜着眼睛,仿佛跟高适有什么过节般,把哥舒大帅四个字咬得极重。“那就恕不远送了!”高适的眉毛又向上跳了跳,目光瞬间凌厉如刀。这可不是王洵记忆中那个弹剑做歌的高书记。如果此刻手中有一把剑,王洵相信对方甚至会将其直接架在那个谷姓校尉脖颈上。而后者虽然长得五大三粗,却未必是高适的一合之敌。这种气势上的差距,远非人力所能弥补。在高适的怒目注视下,谷姓校尉竟然后退了半步,喃喃地辩解:“某家,某家也是奉......”“回去交差吧!就说高某替你把人接下了!”高适耸了耸肩,慢慢收起怒火。谷姓校尉不敢再多废话,冲着大伙抱了抱拳,转身离开。待他的身影去远了,心里隐约觉察出几分不对劲儿的王洵犹豫了一下,低声向高适问道:“高大哥,这个谷校尉是干什么的?怎么有点儿不知道好歹?”“他是突厥杂种!”高适向地上啐了一口,满脸不屑。“你甭理睬他。这些家伙都是这般德行,就看不得别人给好脸色!”“噢!”王洵皱着眉点头,“怪不得他一路上都少言寡语的。原来不怎么会说汉话!安西军怎么会用突厥人,不怕他们贼心不死么?”“哥舒大将军也是突厥人!”高适笑了笑,轻轻摇头。唯恐引起其他同僚的误会,他又迅补充,“但哥舒大将军却对大唐忠心耿耿。突厥人中,大部分都是好的,只有很少一部分不知道好歹。这个古,姓谷的家伙便是其中之一!我跟他素来不对付,所以一见到他就来气!”“我看他也不太顺眼。不过,这一路上,还是要多谢他带兵护送!”王洵展开眉头,笑得满脸阳光。如果没记错的话,高适以前的职位是哥舒翰私聘的掌书记。而现在,其身上穿的是四品参军袍服。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他的地位都远远比一个校尉显赫。有道是,玉石没必要主动碰瓦片,身居要职的高适跟一个普通校尉斤斤计较,不太小家子气了么?除非,姓谷的根本不是一个校尉。或者.......王洵不敢再想,跟在高适身后,缓缓走入阳关城镇守使衙门。大门吱呀一声关紧。秋日的阳光照在黄铜打造的门环上,反射出点点碎金。注1:小海,贝加尔湖。第三章 阳关 (三 上)第三章 阳关 (三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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