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俩紧紧拥抱。 丘灵不是故意窃听,她的耳朵一向比较灵敏,又刚刚在走廊里,无意中听见贾氏夫妇的对话。 她怔住了。 这两个可爱的好人,有什么秘密? 贾品庄轻轻呜咽,听上去无比凄酸,丘灵耸然动容。 丘灵想问:世上有无真正快乐的人,世上有否无忧的生活? 她怀疑贾品庄身罹恶疾,非常为她担心。 不久,王小姐定期来访。 她已成为丘灵最信赖的人,无话不说。 丘灵问:“我母亲那里有无转机?” 王荔婵摇摇头。 丘灵深深失望,不由得垂下头。 “丘灵,”王荔婵改变话题,“听说你成绩优异,校方鼓励你跳班,真替你高兴,对你来说,越早毕业越好。” 丘灵不出声。 王荔婵抚摸她的头发,“我也希望有一个这样乖巧的女儿呢。” 丘灵握住她的手。 王荔蝉凝视她的小脸,“眼睛越来越大,都不像真的,似用数码相机拍下照片,故意施电脑特技放大了的双眼。” 丘灵不由得笑起来。 “我这次来,是想同你讲解一些生理卫生事实,按照女体发育,到了一定的时候……这几本小册子会对你有帮助,届时你勿惊慌,我已替你准备了一些用品。” 丘灵专心聆听。 王小姐感慨,“没有母亲在身边,就是这点吃亏了。” 这还用别人来提醒吗,丘灵内心刺痛无奈。 “贾氏夫妇那里,没有问题吧.。” “他们是一等好人。” 王荔婵说:“很多事,你都懂得自己化解,他们说,你极之乖巧,一点麻烦也无。” 丘灵试探问:“他们可愿正式领养我?” 王荔蝉不得不摇摇头,“他们还没有提出来。” “呵。” 王荔婵离去。 母亲仍然不愿意见她,也许,她已决定,反正这生这世要在狱中度过,死了心也好。 丘灵归社会抚养。 社会是狠心毒辣无情的晚娘,适者生存,不知多少孤儿沦落在坑渠里。 那天傍晚,贾景坤找丘灵,“丘灵,我得出差到西雅图吉一个月,有客户找我为他装修一架私人飞机。” 啊,多么有趣的工作。 贾景坤说:“在飞机上,所有家俱需要牢牢钉紧,真考工夫。” 丘灵钦佩地看着贾景坤。 “丘灵,替我好好照顾品庄。”体贴的他竟把话调转来说。 他当晚收拾行李,第二早就走了。 屋里只剩贾品庄与丘灵二人。 品姨抽空到学校参观网球比赛。 丘灵尚未上手,很快出局,坐一旁看高班同学比赛。 贾品庄忽然赞叹说:“你看女体多么美丽。” 丘灵不以为意,女运动员淋漓地发挥体能时的确赏心悦目。 贵品庄授着说:“女子比男子漂亮得多,上天偏爱女子。” 下雨了。 大家冒雨挤在看台上,渐渐有人吃不消散去。 丘灵担心品姨会着凉,轻轻说:“不如走吧。” 她却依恋地看着两名少女进行赛事,她们衣履尽湿,可是忘我地努力竞赛,似羚羊般来回奔驰。 丘灵的运动衣也湿了,有同学给她一只透明大胶袋,她索性把它连头罩在身上。 贾品庄凝视她,“丘灵,你真好看。” 丘灵不好意思,“品姨别取笑我。” 回到家,丘灵斟杯热可可,回到房间写功课,半晌抬头,天已经黑了。 她走到客厅,发觉品姨独自在欣赏雨景。 她轻轻说:“刚才下了一阵豆大雹子。” 一向忙碌的她很少如此寂寥,可见是想念丈夫。 她又说:“景坤已经到了,打过电话来。” 这个时候,也许是灵感,丘灵忽然有点不自在。 贾品庄站起来,伸个懒腰,“我早点休息。” 丘灵轻轻点头。 “连几天,贾品庄都在家工作,没有应酬,真正相爱的夫妻应是这样的吧,离别数日,也浑身不自在。 屋子里一片寂静。 只有邓明哲电话来找,丘灵冷淡地答:“不,我没有空”,“对不起我要温习”,“已经约了人了”。 屋内气氛渐渐凝重,仿佛有什么事将要发生。 一日下午,丘灵放学回来,掏出门匙,想插人匙孔,忽然想起二年多前,也是亿个这样的下午,一推门进家,便看见了她一生中最可怕的事。 为什么今日感觉也相似,混身寒毛无故竖起? 不过,这不是她的家,这是贾宅,主人与她只有友情没有亲情。 她终于打开大门,看到品姨的公事袋与鞋子丢在玄关。 丘灵替她把皮鞋抹干净放好,公事包拎到书房,“品姨?”她不在。 丘灵有点担心,做了热茶,一直找上楼去。 本来主人卧室是重地,丘灵懂得规矩,走过的时候都目不斜视,可是今日男主人不在,女主人最近心情欠佳,丘灵便走近那个范围。 门处掩着,丘灵看到里边去。 原来卧室之外还有一个小小的起坐间,品姨的外套衣物都堆在沙发上,地上,有一只空酒瓶。 到这个时候,丘灵其实应该不理闲事,立即回自己的房间去温习功课,可是她总觉得住在人家里那么久,非得做些什么才过意得去。 这时,房内电话铃响起来,十多下没人听,终于挂断,更叫丘灵焦虑。 她终于踏进了私人起坐问。 可以看见贾品庄躺在房内白色大床上上动不动。 “品姨?” 没有回答。 丘灵又走近几步,呵,已经来不及回头了。 寝室十分宽敞明亮,贾品庄身上只有一件浴抱,背着丘灵倒在床上,显然是喝多了,醉睡不醒。 一只小小收音机正轻轻播放广播剧,男女主角呢喃地诉说着爱的裒情。 丘灵想替品姨盖好被子,她走到床的另外一边,看到品姨脸色红润,不禁放心,正想替她整理被褥,眼光落到她半裸的身上。 丘灵打一个突,这一惊非同小可,踉跄退后,想闭上双眼,可是眼皮不听话,反而睁得更大。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恢复理智,可是双腿却发软,跪倒在地,丘灵知道非得尽快离开主卧室不可,急忙中手足使不出力,她只得缓缓爬出去,到了走廊,才扶着墙壁站起来。 丘灵喘着气回到自己的房间,抓起外套,逃一样走到楼下,拉开大门。 一阵冷风夹着细雨迎面打来,丘灵退后两步,风大雨大,走到什么地方去? 她忽然清醒了。 唯一可做的是找到王荔婵,把这个惊人秘密告诉她,可是,王小姐又能怎样帮她?最多是再把她带回女童院,又一次等待发落。 丘灵关上门,回到客厅坐下。 电话钤又响了,这次,丘灵去接听,声音冷静得连她自己都不相信,“是,坤叔,是我,刚放学,品姨睡了,你几时回来?大家都想念你。” “品庄有无饮酒?” “一点点啦,你放心。” “天气转凉,衣着饮食都要小心。” “我知道。” “稍后我再打来。”声音无限缠绵依恋。 丘灵忽然平静了,她一向是保守秘密的高手,她知道的事,统统像理在海底一样,永不揭露。 这时,她像是听见母亲低沉的声音问:“你会替我保守秘密,直到我死的那天?” 母亲双手掐到她的手臂里去,眼睛发着奇异的青光,她只得肯定地点头。 那天下午,丘灵放学回家,看到母亲正把一页稿件传其到每一家报馆的娱乐版。 她惊问:“这是甚么?” 丘雯岚说:“我不能失去他。” “失去谁?” “谭之恩。” 丘灵苦苦恳求,“妈妈,你的世界不止谭之恩那样小,您还有我,还有自己的前途。” 丘雯岚哭了。 那页稿件上,密密麻麻写着谭之恩的丑事。 “已经发到报馆去了?” 丘雯岚点点头。 丘灵顿足,“为什么?” “我恨他,只有在讨饭之际他才会想到我,稍有转机即刻撇开我,我要教训他。” 丘灵用手抱着头,太迟了。 “妈妈,留不住他,随他去吧。” “我年华已逝,钱也花光,再也找不到人。” “妈妈,没有男人,也可以生活。” 可是丘雯岚已经痴迷,痛哭不已。 谭之恩在伴游社工作的历史一下子传扬出来,他的花衬衫蒙上污点,他终于上了头条,可是继而销声匿迹,这一次,他纵使又得讨饭,却不再回丘家。 他不是笨人,他怀疑丘家有人出卖他,那人,当然不是丘灵。 他再三盘问过丘灵,她只是守口如瓶,把秘密交给丘灵,最稳当不过。 那一天,贾品庄到深夜才醒来。 丘灵听到她沙哑的声音找人:“丘灵,丘灵。” 丘灵扬声,“在这里。” 她没有锁门,在这种情况下,一道门已经无用。 只见贾品庄托着头走过来,“我睡了一整天?” “没有,大半日而已。” 贾品庄苦笑,“或许得找名家写一横额,四个字:永睡不朽。” 丘灵看着她,“可有做梦?” “有,梦见已辞世的父母双双归来,可是,我仍然不知与他们说什么才好。” 丘灵什么都明白了,内心中的恐惧渐渐转为同情。 可是,始络只是一个孩子,掩饰得再好,目光中的不安也透露出她真正的惶恐,丘灵别转了头。 贾品庄探头过来,“在做什么功课,吃过饭没有?” 她穿着洗松了的毛衣,俯身露出雪白丰满的胸脯。 丘灵心想,真奇怪,一点都看不出来,像传说中的妖精,只有在喝了雄黄酒醉倒之后,才会露出原形。 平日,贾品庄神情柔和,笑容动人,体态、姿势,都十分妩媚。 她的双手搭在书桌上,十指纤纤,指甲修得光亮整齐,丘灵目光避到别处去,她暗暗吁出一口气,丘灵,请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吧。 丘灵故意振作起来,“坤叔有电话找你。” 贾品庄伸一个懒腰,“他都快忘记我们了,叫他不要接这单生意,又不听,”她搔了搔头,“男人总想证明一些什么。” 丘灵的寒毛竖了起来。 贵品庄忽然说:“丘灵,你长得美,你妈也一定是个芙人。” 丘灵摇摇头,“后来,连化上浓妆也不行了。” “我还有明日的功课需要准备,你早点休息。” 贾品庄走开,丘灵才发觉她背脊已经湿透。 丘灵羞愧,人家无偿地善待她,这一段日子以来,无微不至,她却嫌弃人家。 第二天醒来,丘灵又做回丘灵,佯装一切如常。 她对品姨照旧尊重、亲热、服从。 段考完毕,丘灵陪同学出去庆祝,天黑才回来,王小姐在贾宅等她。 丘灵立刻问:“妈妈找我?” 王荔婵摇摇头。 丘灵低头。 “澳洲悉尼有一家人愿意收养你,中年华裔夫妇,姓蒋,开杂货店,会供你读书,你可会考虑?” 连丘灵都诧异了,她听见自己说:“我去。” 王荔婵点点头,“这会是你永久家庭。” “走之前,我想见一见母亲。” “我尽量替你设法。” “我什么时候动身?” “待本学年结束吧,对方也尊重你的学业。” 那天稍后,贾景坤回来了,带来飞机内部许多图样照片,丘灵看得津津有味。 就要离开他们,丘灵依依不舍。 贾景坤晒黑不少,看上去更加英俊,站贵品庄身边,更显得她白哲娇俏,就表面看,他俩的确是一对璧人。 贾景坤说:“丘灵,听说你就快要去澳洲。” 丘灵不出声。 “丘灵,假如我们可以收养你,一定会那样做,可是本市法律规定收养儿童,必需是一对夫妻。”语气无奈。 丘灵轻声说:“我明白。” 贾品庄轻轻说:“你都知道了?” 丘灵牵一牵嘴角。 “你是几时知道的?” 丘灵答:“最近。” 贾品庄低声问:“你不介意?” “你们对我那样好,我纵使惊异,亦觉感恩。” 贾品庄轻轻说:“我虽不是女性,但却终身渴望生为女身,像一般女子,结婚生子。” “现在我都明白了。” “我羡慕你,丘灵。” 丘灵忽然像个大人似安慰贾品庄:“人生中总有些渴望而不能得到的事。” “丘灵,我还能拥抱你吗?!” “当然可以。” “丘灵,请代我们保守秘密。” 丘灵肯定地点头。 但是过不久,丘灵在报上读到一宗消息:“南华大学一名副教授明年将接受变性手术,校方强调会以‘合法、合情、合理’原则处理。 “由于此举乃法律所容,校方并不反对,该名副教授在电子工程系任职,至于一名教授变性,会为师生带来什么不便?校方表示会多听取社会公众意见。” 丘灵当然知道这是谁。 她只是不出声。 一日下午,王荔婵把她带到女子监狱探访生母。 经过几层大门,许多手续,仍然不得要领。 只听得王荔婵同制服人员央求:“同她说,孩子已经来了,况且,年底她将远赴澳洲,以后见面可就难了。” 制服人员十分同情,再进去,可是过半晌出来,仍然摇头,丘灵绝望了。 王荔蝉生气,提高声音:“叫她出来,她不应再使小孩心灵受创!” 是丘灵按着王小姐肩膀,平静地说:“我们走吧。” 王荔蝉颓然,“对不起,丘灵。” “王姐,你已替我做到最好。” 那天回到贾宅,邓明哲又打电话来找。 贾品庄鼓励:“出去玩,别迟疑。” “我不想去。” “乐得轻松,暂时丢开包袱,丘灵,学我自得其乐。” 丘灵笑了。 “丘灵,我特别喜欢你,是因为你同我一样,生命中有不可弥补的遗憾。” 丘灵黯然地低下头。 那日,她终于与邓明哲去看电影,完了一起去吃冰淇淋。 少年对她说:“你是一个特别的女孩子。” 丘灵不置可否,他那么幸福幼稚,懂什么。 “听说,你是领养儿?”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