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邋遢同学 唱片机里放着邓丽君的歌儿。存扣最喜欢听邓丽君。他想时代变化真是快,现在一些富裕起来的农村人家里都有唱片机了,真是不可思议。以前这玩艺只有开大会时才能看到,捧宝似地摆在主席台上。邓丽君的歌前两年都不准听,也不许唱,上头有人来搜邓丽君的唱片和磁带,说是靡靡之音,人听了会颓废会没劲会封资修,对青少年尤其荼毒。可这阵风马上就过去了。邓丽君的歌人人爱听,人人爱唱,人们唱够了那些样板戏和脸红脖子粗的革命歌曲。好的东西为什么要扼止呢,邓丽君的歌多好啊,词好,曲好,唱功好,又不难学,好多歌唱起来蛮契合心情的,就像是在诉说自己的心里话,像《小城故事》、《美酒加咖啡》、《在水一方》、《月亮代表我的心》,多抒情,多清丽,多缠绵,唱着唱着,心里面就如有一团糖似地融化哩。 邓丽君唱完三支歌,存扣的馄饨也吃完了。把汤都喝得一干二净。他舒服地打了个饱嗝儿,心想就是晚饭不吃都不打紧了。这时候他感到身上有些燥热。 存扣到街上遛圈还有一个目的:想找镇上的浴室在哪儿。热爱运动的他总是比别人洗澡勤,三天不洗澡身上就不舒服。他在西街“光荣照相馆”和“大众旅社”之间首先看到的是一串红灯笼,晓得这就是了。“澡堂里的灯笼——天天挂”,在里下河地区,大红灯笼是澡堂的标志。朝门首一看,哟,绝对是老字号。典型的民国风格。青砖灰浆砌成的拱形门楼,门额上嵌着块石刻:“濯缨泉”。穹门两侧嵌着一副石勒对联:“涤旧垢以澡身,濯清泉而浴德。”存扣身上立时刺挠挠地发痒,马上进去买了票。 大池里洗澡的人真不少。顶上的大灯泡不是太亮,也许是池里蒸气大的缘故。这浴室可能还是烧的土式的“滚地龙”,因此蒸气特别匀,相当暖和。存扣没敢坐到头池的格木上熏蒸,径直蹲进大池淹了两分钟,然后站起来急急慌慌地洗了身子,又洗了头——正好在地上捡到个橡皮大的肥皂头儿——赶紧穿衣裳出来了,他怕担搁太久会错过学校打粥的时间。 早晚二两粥,中午半斤饭。中学里都是这样。和吴中不同的是这里值日生打粥不是端木桶,而是拎铅皮桶。白白汪汪的一桶粥拎在手上,侧着腰走,像极了农村人把猪食的情状。只是桶中内容不同罢了。事实上就有人大鸣大放地这么说——食堂在学校东北,宿舍在学校最南,其间相隔二百多米,逢到下雨天,那些不走运的值日生打仗似地拎着桶在雨帘间急急忙忙地走,尽量减少天水落入桶中,好不容易捱到宿舍,怨气迸发,吼一声“把猪食喽!——”早就坐守床边的“猪”们一涌而上围成一圈,把各样的家伙伸过来,彼此碰得叮当作响,像得了饿症似的各不相让。天水汪在粥面上,管他哩!马勺一搅就看不见了,不欺你来不欺他,大家马儿大家骑,谁都沾光一点,反正吃下去不会坏了肚子又吐出来。 但存扣到田中没几天倒真看过有人刚把吃下去的热粥整个儿吐出来的。只不过与天水无关。 兴化是水乡,中学通常逐水而建,便于师生用水,食堂供水。这田中校址却选得不好,学校大门在北边,大门离河边足有二百米远,中间隔个酱菜厂和几十户民居,宿舍在学校最南面的学生要用水就得走三四百米,近里把路了,真是太不方便。吃过晚饭寄宿生都要拿着塑料盆去河边端水。一盆水端回宿舍脸上汗湿湿的。大多同学都备有两只盆,端回来的水匀些另一只盆里,一份用来晚自修后洗脚,一份第二天早上洗脸刷牙用。也有只用一只盆的,水端回来先倒满吃饭的钵子,这就是第二天早上洗漱的水——刷过牙后剩下的一点水往手巾上一浇,水淋淋地在脸上捋两把算事——倒也勉强够用。但也有一个盆也不置的,譬如金国华。睡觉前他等人家洗过脚了,把脏水端过来用,然后帮人家倒掉;早上刷牙今天跟你要一点,明天跟他讨一点,凑合,洗脸还是洗人家用过的。他不怕脏,说只有人脏水,没有水脏人。他举例说,浴室里的毛巾你别看雪白白的,其实人屁眼沟都揩,你还不照样在里面洗头洗脸!他又举例说,河里的水你别看清滴滴的,其实里面啥没有,一下雨田里的粪肥全往里流;还有河里的鱼虾蟹鳖就不屙屎撒尿?人还不是照吃! 他恪守着这样的理论,因而也就省去了每天的端水之劳,但室友们对他这样明显有些不屑,脏水可以给他用,刷牙的水总不大情愿给,他就有些讪讪的,早上就起得早些,鬼头鬼脑地在床底下哪个水盆里偷杯水,到外面急急地把牙刷了。他偷水的情景有一次被存扣看到了,存扣却不觉得他可恶,反而觉得这同学挺有意思的。刷牙的水总不大情愿给,他就有些讪讪的,早上就起得早些,鬼头鬼脑地在床底下哪个水盆里偷杯水,到外面急急地把牙刷了。他偷水的情景有一次被存扣看到了,存扣却不觉得他可恶,反而觉得这同学挺有意思的。 76、心仪的朋友 这天早上大伙儿正吃着早饭粥。都在下铺的床沿上对过坐着,捧着搪瓷钵子,有使勺子的,有用筷子的,啜粥声很壮观地响成一片。 “金国华,你早上偷我水刷牙的吧?”刘桂海突然问了一句。 “放屁呦,我没偷。” “你不要赖,偷就是偷的。” “你不要血口喷人好不好?——要偷也不偷你的!” 金国华脖子上的瘦筋都鼓起来了。看样子是受了冤枉。 “不偷最好,不偷最好!”刘桂海脸上带着笑,对大家说:“是这样的。我昨天晚上偷懒,洗脚水没倒,早上感觉有人在我床底下兜了水跑出去了,当时我就想可千万别兜错了盆子。起身后我一看,清水盆里满满的,敢情还是被人弄错了。唉,都怪我,没把脏水倒掉,偏偏还放在了清水前面。” 大家都笑起来。金国华脸色异样,喉咙一咽一咽地。 “偏偏我昨晚还用小刀刮了脚气,”刘桂海接着说,很痛悔地样子,“里面浸泡着又大又肥又白的烂脚皮呀!” 金国华喉咙里咯咯地直响,忙把粥钵子往铺上一摆,冲了出去,稀哩哗啦呕了起来。宿舍里笑成一片。 金国华呕得眼泪汪汪地进了宿舍,对刘桂海说:“算你屄养的促狭!” “别骂人。”刘桂海嘻嘻笑着说。“我也是被人偷寒心了。” 吃过早饭存扣往教室走,看见瘦巴瘦巴的金国华跟在后面。才吃过人的苦,可怜兮兮的,便动了隐恻之心,慢下步子对他说了声:“早饭没吃成肚子要饿的。” “没事……我去买根油条吃。”金国华见存扣和他说话,感激地抬头望了他一眼。 “你呀,以后不要爱沾便宜了。”存扣说,“沾小便宜吃大亏,还容易被人看轻了。” “妈的个屄的,哪天尿泡尿他清水盆里!”金国华恨恨地说。 “不能!他错一你不能错二。”存扣盯着他,认真地说。 金国华嗫嚅:“……他也太毒了哩……” “你中饭后上街买两个盆子。这钱不要省。” “嗯。”金国华说,“下周买。我没多钱了。” 存扣掏出五块钱给他:“你先用吧。” 于是存扣在田中有了第一个朋友。 金国华个子不高,顶多1米6的样子,瘦精精的。脑袋和眼睛倒挺大,看人喜欢直视你的眼睛,无邪单纯的神态倒像是个初一的学生。男生们喜欢拿他开心,言语中都有些瞧不起他,主要是因为他的家庭条件比较差,很多方面表现得就有些小气,委琐。他穿着是班上最差的。他身上有件宽大的半新中山装,老气的灰颜色,是他爸爸给他的,走路走得快时衣摆翻飞,嗖嗖作响,煞是有趣。而他本人却无所谓。他没什么零用钱,据说他爸爸一周只给一块钱,因此别的同学吃东西时他总爱涎着脸跟人家讨要一点;而他有点吃食却舍不得与人家分享。存扣看到他的粥菜都宝贝似地锁在箱子里,吃粥的时候开锁拿出来挑一点,马上就锁上了。有个同学曾揭发他晚上蒙着头钻在被窝里吃炒蚕豆,一针见血地分析这种吃法一是怕嚼蚕豆的咯嘣声被人听见了,二是怕怕蚕豆的香气被人闻到了。怕人家跟他讨。存扣心想,果真这样,这蚕豆吃得也实在太痛苦了,还不如不吃。 存扣借给他五块钱买了两只塑料盆,结束了他偷水的历史。他很感激存扣,端水时总跟存扣一块儿。 “丁存扣,你五块钱我要分几次还你才行哩。” “没事。有钱就还,我又不急。” 难得有人对他这样好,金国华把存扣当成了知己,没事就过来拉呱几句。 “丁存扣,你做什么要转到我们田中呀?” “喜欢这儿呗。”存扣微笑。 “你从哪个学校转来的呀?” “吴窑。” “呀,吴窑!”金国华真啧嘴,“那可是好地方呀,我听人说过,吴窑繁荣,热闹;中学大,有标准的操场——跟县中一样的。”他狡黠地看存扣的眼睛:“你肯定不是因为喜欢的原因来我们田中的。你不要骗我。” “这可是秘密。无可奉告。”存扣还是微笑。他听金国华夸吴窑,夸吴中的操场,心里突然掠过一丝失落。田中的条件确实与吴中没法比,操场太小了,连个100米直跑道都没有,跑100米只得跑操场对角线。居然是个老中学,真离奇了。 “唉,我就不喜欢这破学校,吃水不方便,厕所臭哄哄……” 金国华指的是男生宿舍的厕所。存扣第一次进宿舍就隐隐闻到一股大粪味,不由皱起眉头说了句:“咋这么臭?”旁边就有一个同学告诉他这是因为宿舍西头有个厕所,是露天的,“我们还好,是四室,六室七室靠得近还臭呢;不过我们都惯了,闻不见了,你才来,鼻子尖。”存扣去小便时一看,果然是,一排边十几个坑位,倒是蛮整齐的,就是没有个顶篷,心想好天尚可,逢到阴天下雨咋个上哟。金国华朗诵了一个顺口溜: 风吹屁股冷,寒风刺肛门。 为了解大便,只好忍一忍。 存扣一听,真的好形象,朗朗上口。噗哧笑了:“你小子,真逗。” “你身上这滑雪衫真好看。黑的。”一次在操场边上散步时,金国华对存扣说。眼里的羡慕和他语言表达一样,像个孩子。“你家一定很发财。” “谁说的。”存扣笑咪咪地看他。 “看得出来。”他说,“你第一天到班上就把大家都镇住了。——穿得又好,人又标致。哎,你猜有人说你什么?” “什么?”存扣来了兴趣。对自己在别人心目中的形象,他总是很在意。 “他们说认识你。” “胡扯。怎么可能!” “连我也这样认为呢。”他说,“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经常看见像你这样的。” “敢情把我当明星了!”存扣哑然失笑。 “是哩是哩,——还争起来,有说你像高仓健的,有说你像山浦友和的。” “噢?”存扣听有人这么比他,心里怪高兴的。在电影《追捕》中演警察杜丘的高仓健和在电视剧《血凝》中饰光夫的山浦友和都是他非常喜欢的。尤其是高仓健,他觉得跟他崇拜的香港武打明星李小龙的气质特别相像,都是外冷内热的硬汉、铁汉。他就想成为这样的人。可他嘴上却这么说:“哪里哪里,不好比的。看来你们还都崇洋媚外的——把我跟日本鬼子比呀!” 金国华咯咯笑起来。“本来就像嘛,无论穿着,身材,模样……风度……都像。”他认真而结凑地说着话,看着存扣的脸,皱着眉头,像竭力在头脑里寻出一个最合适说明“像”的词来。其实他最想说的就是两个字:气质。 他可能为自己语言的匮乏有些沮丧,可这贴切的两个字却又是那么呼之欲出。他低头想了半天,没有结果。注意力却又被存扣脚上的高帮回力球鞋吸引住了:“你会打篮球么?你这么高高大大,又健壮?” “唔,会一点的。” “太好了!我谅你会!我可是特别欢喜打哩!” “你这样子?”存扣看他瘦叽叽的身盘儿,表示怀疑。 “你别看我瘦!——‘瘦归瘦,筋骨肉!’我在场上可灵活哩,可凶哩!” “真的假的呀!”存扣发笑。 “你别笑!明天活动课我们打下子,好不好?” “唔……打就打下子吧。” 金国华脸上发光,眼睛放亮。他要在心仪的新朋友面前露一手。77、又一次出风头 田中操场虽然不大,倒也合理地安排了三副篮球架子。有的教室的山墙上也钉上个篮圈儿,让学生练练投篮玩儿。学校篮球活动气氛很浓,经常有比赛,不仅是班级之间和师生之间的比赛,校教工队和学生队还经常到别校去比;当然人家也来。球迷自然就多,逢到比赛站满一操场,过节似的。活动课打篮球争场地是经常的。只能打半场,三打三或四打四,三个球一轮,有时候后面要排六七组人等着。存扣所在的高二(1)班前面就是操场,因此争场地倒是占了地利,爱打球的同学下午两节课一下厕所先不忙上,铃声还在响着,就猫腰从后门悄悄溜出去,先把篮占到再说。 金国华他们占了篮就邀存扣下场。存扣笑笑说你们打,我先看看。存扣来田中时本打算以后不摸篮球的,他知道自己在有些地方比人强得多,容易引人注目;他想在田中安静地渡过高中生活,而想安静有些地方就要尽量保持低调一点。昨天他答应金国华打球后还后悔了一阵子,怨自己定力不够;今天他也只想在场上随便撂几个球,正好和一些男同学沟通沟通。他发现来班上好几天了,有些同学不大敢搭讪他,对他敬而远之的样子,他想可能是他过于严肃点了。打篮球是最好的沟通方式,球传起来不亲热也亲热了。他看几个同学打得很积极,有些在他面前卖弄的意思,特别是金国华,带球时跑得奔奔的,防守叉手叉脚,张牙舞爪地很滑稽。他上身脱得只剩一件粉红的运动衫,后背上有一个洞,看得见肉了,也不知在哪勾破了的,破布一扇一扇的,像粘在背上的一只蝴蝶。存扣就想发笑。 打了几个球后金国华说丁存扣你下来唦,再带一个人四打四!可是没人下来配存扣。站在场边的同学倒不少,男生女生都有。没有人下来,好像不好意思配存扣似的。这地方的学生不大像吴中那边放得开。在场上矮墩墩但很结实的生活委员兼化学课代表李金祥对存扣忠厚地一笑:“我下来歇下子,你先打吧。” 存扣就进了场。接过金国华传来的球在地上拍了拍。球不丑,手感挺好的;手一抬,球飞过去在篮圈上急速地转了几转,才进去了。好长时间不打球,有些手生呢。 就开始打了。存扣今天穿了件茄克衫,下场也没脱。他里面穿着件浅绿的毛线衣,衬衫是白的,他怕弄脏了。贴肉是件紫红色的背心,胸口上有“SPORT”一行字母和一个篮球图案。但他不想穿背心打球,太张扬了。他在吴窑才不问呢,常常是赤剥打球,天冷也不怕,痛快;下面经常穿条田径短裤。脚蹬高帮回力球鞋。吴中体育队许多男生都喜欢这样,一个学一个,好像不这样放肆粗野就不像运动员似的。后来阿香却对存扣提意见了,不许他脱成这样:“以后不准你脱得这样子,不冷呀。要穿运动衫裤。” “没事。这样舒服。” “嗐,你笨哟……”阿香急腔腔地说,“你脱成这样露,女生看你哩。你看她们看你打球叫得鬼声辣气的,就是看了你激动。” “莫瞎说咯。” “真的呀!”阿香有些急赤白脸的,“你不晓得女生哩,宿舍时什么不谈呀,说哪个男生排骨胸罗杆腿,哪个男生胸肌大,哪个男生腿上毛多……你晓得啥呀?” 存扣听了心里发笑:原来女生和男生一样的呀,在宿舍里他们还给女生排过名次哩,哪个脸蛋最好看,哪个身材最好…… “她们还专门瞅你那里……”言未毕,脸上喷红。她本想不补充这点的,但是为了强调存扣赤剥露体的严重性,还是犟起来说了这半句话。 这半句话已让存扣脸染成了大红布。 从此他打球都规规矩矩地穿上运动衫裤。 存扣在金国华这组。他不紧不慢地打着,很有章法的带球传球,就是不投篮。对方来拦他,他一仄一转就过去了,很轻松,突到篮下,手举了举,还是不想投,又把球传到外面来了。让金国华和另一个同学投。无奈他俩被人盯得很严实——存扣一上来好像对方打得更认真了——接到球不能摆脱对方从容投篮,仓猝和勉强出手准头可想而知。对方已进去两个,下面刘桂海几个组成的一组又跃跃欲试地要上,金国华急得大叫:“不要把我们,你自己来!”存扣应声跳起来,一个打板球,捅进一个二分。跟着接过金国华的中场发球,也不顾旁人了,三绕两拐连晃对方两人防守,跑篮得分。二比二平,存扣缓了一口气,在三分圈外接到发球,带球走了两步,双手持球高高举起,像是要找队友传球,看到金国华和那个同学在场上走马灯似的跑,而对方紧缠着防守,就是不把他俩接到球;存扣怕把球传丢了,敛住气,双手在头顶上一拨一压腕,那球弧线很漂亮地向前飞去,“刷”地入了篮网——三分球! 就这么反败为胜了。场下看球的同学都鼓掌叫喊起来,他们还很少看到有学生把球打得这么从容熟练而干净的。本班的同学尤其兴奋,想不到班上来了个篮球高手哩,以后跟外班比赛就不怕了。金国华高兴得猴样似的,凑过来捅了存扣一下:“厉害呀你,——还骗我!”另外一个同学也憨憨地傻乐;汗流了一脸。 刘桂海他们刚要上,场下蓦一声喊:“敢不敢带我们打!” 存扣一看,场边上站着几个外班的学生。其中一个个头特高,足有一米八五的样子,人精瘦,像根电线杆子戳在那里。金国华小声告诉存扣,说这几个是(2)班的,那高个子叫陆高峰,凶得很,(1)班每次打不过(2)班都是因为有他。问带不带他们打。言语间竟有些惴惴。存扣扫了一眼本班同学,一个个群情激昂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复仇的光彩。存扣豪气就上来了,说:“带!跟他们干!” 四打四,打5个球。存扣邀了块头较大的刘桂海凑成四个人,——他那组还有两个同学见存扣要跟(2)班陆高峰他们干就主动提出“你们先打”,让刘桂海上来了。刘桂海上来气昂昂的,看样子他经常是(2)班的手下败将,他要报仇!——现在有存扣来了,他认为报仇的时刻到来了! 那陆高峰上场后专盯存扣。他叉开两条又瘦又长的腿,双臂张着,恨不得要抱住存扣似的;存扣在他前面要投篮,他把膀子从后面伸过来压住存扣的肩,让他跳不起来投不出去,偷机向下把存扣手上的球打掉,明摆的犯规动作,仗着反正没人吹球,跟存扣硬上。 存扣有些生气:这人球品太差!情绪一毛糙,手上就失了准头,投了两个都没进,心里更是焦躁。场下两班学生簇得越来越多,哇哩哇啦地替本班呐喊加油。存扣把球分给队友,无奈他们也被对方防得严实,两个球都没投中,其中一个球投得慌忙竟歪歪斜斜来了个“三不碰”。而对方却连连得手,以3比0领先。 存扣看形势不得头,还是得自己来。他在空中高高跳起,硬截得对方一个传球,落地后立刻往篮下带,对方队员上来防时,他一个假动作晃了过去,几大步就跨到篮下,跃起投篮! 就在球出手的同时,存扣感到一股大力从后面向他整个撞了过来,在空中把他撞了出去,落下来向前一个趔趄,差点撞上了篮球架!是陆高峰。他把存扣防丢了,队友又被晃了过去,明明知道无望,还是拚命从斜刺里冲上去,企图从后面跃起盖帽,哪里来得及,一头撞在存扣身上。 球进了。存扣的火也往外冒了。 他站在篮下,拧着眉头,哗地拉开了茄克拉链。存扣把脱下的衣裳搭在球架的横木上,上身只剩那件紫红的紧身背心,包裹着凹凸有型的强劲肌肉。他回过头来,凛凛地盯着陆高峰。场上场下的人都哑了,每个人的心都在乱跳:该不会打架吧? 存扣盯视着陆高峰,突然拧腰起胯,一个后摆腿“嘭”地打在球架柱上,把球架震得嗡嗡直晃。年久风化的水泥掉下拳头大一块,露出里头生了红锈的钢筋。 衣裳全震得滑落下来。 很多人惊得“呀——”地叫出声来。这种漂亮专业的武术动作大家只在武打片里才见到过,端的是力道沉雄,迅如闪电,却是一个转来的高二学生使出来的! 金国华忙不迭上去把衣裳捡了起来,重新小心地搭在横木上。 陆高峰的脸上挂着讪讪的僵笑。 陆高峰明显地泄了气,防守上规矩多了。存扣倒是发狠了,满场飞着他穿着红背心的身影,把他的速度和技巧发挥到了极致,像匹凶猛又灵活的豹子。很快这场球以5比4赢了。场上喝采和尖叫声不断。 存扣把衣裳取下来往肩上一搭,拨开人群大踏步走了,任金国华在后面喊他,头都不回。 78、惊人的隐私 存扣要到宿舍时,金国华从后面赶上来,气咻咻地。存扣问,咋不打了?他说,你不打我还打啥。——你是去洗澡啊?我跟你一齐去。 今天洗澡的人不多。只有三四个老者泡在池角上扯着闲话。有个大爷嘴上居然还叼着颗烟。生意淡不奇怪,今天星期二,每周前两天总是人少些。况且现在不少澡客还没下班;有些人喜欢晚饭后来,咪过老酒,带着微醺到大池里泡下子,浑身散松松,暖暖和和地回家,好睡觉。存扣一进浴池就径直到最里边头池的木格上坐下。他喜欢蒸,蒸得浑身毛孔都舒张了,热汗淋漓才下池洗。他坐得笔直,像个打坐的少林和尚。 “你今天那一脚把陆高峰吓死了,我以为你要打他的呢。——哎,你练过功?”金国华说。 存扣“嗯”了一声。 金国华羡慕地看着存扣浑身结实的肌肉,说:“你不脱还真看不出,浑身肉疙瘩!” 存扣也看他,皱着眉头说:“咋瘦成这样?蚂蚱似的。” 金国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晓得……准我妈怀我的时候没得吃。”他自嘲地笑。 “呵呵。”存扣也笑。 可存扣的笑容突然凝固在脸上。他看到金国华下面那个东西真是大得离奇,与两条瘦腿简直不成比例,看上去硌眼。也许是被热水烫过了,半硬不软地耷挂着,像根大棚里的黄瓜。 金国华见存扣看他这儿,下意识把腿子夹夹,脸上有些臊红,幸亏浴池里气大看不真切。他难为情地说:“我哪儿都不大,就这儿有点……大。” 存扣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他一向觉得自己的就蛮大了,跟金国华一比,就有了小巫见大巫之感。也不知为什么,男伢子总希望自己雄伟一点。也许是小时候常听大人讲过这个,或者压根儿就是天生的感觉,以此作为一种很有意义和价值的参照。他忍不住要问:“咋长这么大?” 金国华瞟了斜对角几个老人一眼,悄声告诉存扣可能是这么回事:他很小时候父亲在公社轮窑上做会计,他常去玩,那些烧窑的逗弄他,把砖疙瘩吊在他的雀子上,规定走多远就给他糖吃。走得越远还多给。上来还疼哩,后来发展到吊半截砖走100步……也许就是那时候受到锻炼硬抻长了的。 存扣听了哈哈大笑:“你小子真是逗!” 下班洗澡的人陆陆续续地进来了。存扣对金国华说:“冲下子走路。别耽搁了打晚饭。” 存扣在篮球场上狠煞了陆高峰他们的气焰,第一次为(1)班扳回了面子,全班同学为之欢欣鼓舞。男同学一下子都觉得与存扣亲近了,不再那么拘谨地对他,课前课后都喜欢簇到他身边来。存扣不大讲话,微笑且亲切地听他们说叨。存扣好像天生有种吸引人凝聚人的特质,有领袖风采。那些土气中透着纯朴的女生远远地看见存扣时,也不好意思地笑一下,她们也为班上来了这位男同学而感到欢喜。 存扣宿舍的铺位在西北角的上位。靠着一扇不大的窗户。宿舍里对面放着三张双层铁床,上面睡一个人,下面有两人一床的,也有只睡一个的。存扣很喜欢这个位置,跟在吴中时也一样。睡角落的好处是拥有两面墙,人就好像更有了点倚靠,安稳。“在家靠娘,出门靠墙,”在吴中上高一时王树宝的奶奶曾这么说过。存扣在镇上百货公司买了张李连杰练武的画儿,用彩色塑料图钉摁在墙上。这角落是纯属于他自己的私人空间。 存扣喜欢晚自修后回到宿舍,洗个脚,或再弄点东西吃一下,然后爬上床,坐在被窝里,身子住糊着报纸的墙上一倚,听宿友们海阔天空地说笑,偶尔插上句话,他感到很有意思。哪个学校的宿舍都这样,睡前大家总喜欢谈论一会儿,甚至胡闹搞笑一阵子。这是寄宿生之间每日不可少的沟通时间,轻松时刻,是一场精神会餐,不可或缺。 一天晚上大家提到了理想问题。刘桂海说他就想考个师范学院,出来做个教师。他说可以说教师是天底下最快活的人了,别的不说,单说一年有多少假期?每周放星期天,暑假整整两个月,寒假还有一个月,有些地方还放忙假(农村夏收大忙时有的学校放7-10天的假期),一年中差不多三分之一都是放假,工资不少一分,坐在家里拿钱。就是上课又有什么苦的,一堂课一眨眼功夫就下来了,特别是副科老师课都不要备,参考书读读就行了;体育老师更是神仙,就是陪学生玩玩…… 在个同学搭上来说,在他那个村子里的小学校,老师家的田都是学生种,帮他栽秧,帮他剥豆子,收麦时麦把不要往场上挑,班上同学全部出动,每人搬两捆就差不多了——麦子搬到场上,那些个学生家长马上过来,你帮他帮的一会儿就脱好收起来了,奉承他哩! 刘桂海不屑地说:“那都是民办教师,公办教师哪有田。” “不一定。公办教师的婆娘是农村户口的多啊。”一个下铺的同学嗡声嗡气地反对他。 “照我说啊,考大学的目的就是将来出来弄个官做做,吃香喝辣有得玩,那才潇洒风光!”西侧靠门的金国华说。 “你现在就有这想法,将来如果真有当官的命,也准是个贪污腐化嫖婆娘的东西!”刘桂海笑他。 刘桂海总喜欢找金国华抬杠,像两个冤家对头似的。 “你放屁呦……你是好东西,‘专家’!”金国华悻悻地骂道。刘桂海有个“专家”的浑名儿(绰号)。 存扣打断他们说:“如果考试考到理想,你们千万不能这样写哦。” 他记得有一年中专考试的作文题目就是《我的理想》。 底下人都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哪有这样呆哟,说是这样说,写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从小立志干四化,将来为社会主义大厦添砖加瓦!” “做社会的栋梁之材!” “做无产阶级革命事业的接班人!” “哈哈,文革语言!” “可以用的。咋?反动啊?” “做辛勤的园丁,培养祖国的花朵!”看来刘桂海念念不忘他的教师梦。 “存扣,你的理想是什么?”有人问存扣。 存扣笑了,说:“还没想好哩。”其实他是不大好意思说,跟同学们还不是太熟。 “存扣当运动员最好了,你看他打球多棒!” “个子又高。” “又壮。” “当演员也能。”有个同学甚至这样说。但大家并不觉得唐突,同意:“是的。” 就有同学说:当运动员要上理科,考演员大概……是文科类吧。 大家的话题儿立时就转到高三分科问题上来了。 79、恐惧黑色七月 鲁红兵说他巴不得现在就分科哩。他想上文科,他说进了高中后物理和化学越学越难,越学越烦,头都学大了。上了文科,就跟这两门课彻底“拜拜”了。“倒头课!”他还怨愤地骂了一句。 “学好数理化,走到天下都不怕!”有人抬出了这句流传于民间的经典说法。 “哪说的?”金国华接上来,“数理化学得好,将来无非是做技术工作。管人的都是能说会道能写会画的,必须学文科才行。” “理化虽然不上了,地理历史也不是那么好背的!”刘桂海说,“初中四本,高中六本,厚得像小说书。——九个月功夫你就要全背出来!” 存扣心里同意刘桂海的说法。从高三9月份开学到第二年五月份预考正好是九个月;初一到高二史地课从来是当副科来对待的,有些学校片面追求升学率,初中史地都不开课,让学生自己当闲书看,要考试了老师出几条提纲让你背背,背上了就是九十几一百分,有几个学生熟悉并记住课本内容的?高三分科这两门课从头教起,等于突击重学。上文科的很多是高中理化学不好的学生的趋利避害之举,常常是班上的“差生”。但因为时间紧课程量大,往往史地两门课才讲完也来不及复习消化就迎来了预考,天资较差的学生是无法通过的。倒不如上理科的熟门熟路反而讨巧了。历年来完中高考都是理科学生考取的多。文科班向来有“二传手”之称,即应届生考不上,到外地复读后才取了,为他校作“贡献”。虽然如此,学校两个高三班文理科的学生数量总是相当的。 “慢慢背吧……我也想上文科哩,”下面李秋生嗡声嗡气地说,“倒不是我理化学不进去,我就是喜欢历史地理……有意思哩。” “兴趣是成功的一半,喜欢是最重要的——喜欢学才能学得好。”存扣赞同他。 “哈!哈!哈!哈!兴趣?喜欢?”刘桂海怪笑起来,“存扣,你别听他胡扯了,他喜欢历史地理?他喜欢的话就不会说周总理五十几岁死的了!” 宿舍里都哄笑起来了。有人说,桂海这话可捣到李秋生的疼屁眼了。 刘桂海告诉存扣,有一次他们议论党和国家领导人时提到周总理,有人说周总理是世界四大美男子之一,另外三位是西哈努克亲王,金日成,还有尼克松。听得大家一愣一愣的。这时候李秋生就接上来说,可惜周恩来英年早逝啊,五十几岁就死了,多过几年多好!——有本事哩,会说七八国语言,有他在外国人不敢惹我们!…… “话说三遍烂狗屎!——又不是我一个人不晓得!”李秋生听刘桂海在存扣面前揭他的丑,气咻咻地拗起身子朝上喊了一句。 刘桂海不睬他。继续说,这下可热闹了,好多人纠正他,有人说是六十几死的,有人说是七十几死的,最后还是我来收场——明明是八十三死的嘛,七六年才死的,和毛主席、朱德一年死的。“ “你说的也不对。毛主席是八十三逝世的,周总理是七十八。” 存扣话才完,宿舍里全笑起来了。 “大哥不说二哥,你也是错的呀!哈哈!” “妈妈和姨娘——差不多!哈哈!” “五十步笑百步,掏粪的笑拾狗屎的。哈哈!” “1898到1976.”存扣补充了一句。 存扣心里有些吃惊。连周总理去世的年龄这种基本常识都有这么多同学弄不清爽,真是太荒唐了。都是高三学生了呀。还有一年多就要考大学了呀。他庆幸自己出生在大庄子上,从小受到了较全面的教育,相比这些同学,知识面要广多了。 但就是这样的同学到时候分到文科班还不照样有人考取大学的?他就有些耿耿于怀:现在的教育全看分数,唯分是举,一纸试卷定终身,个人的包括德美体劳诸方面的综合素质是不重要的,只要会死记硬背,豁出命来多做作业,就有可能考取大学,国家录取了这些急功近利整出来的学生就真能成为社会的栋梁吗? 他想起庄上前几年死掉的顾得银,那时是全乡学生中勤奋刻苦的典型,真的是“两耳不问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除了会做作业解习题,别的都不懂,也没得兴趣。他用功得把身体都搞坏了,戴的近视眼睛像酒瓶底。劳动课根本不上,事实上他瘦弱得一盆水都端不动;也不上体育课,操场一圈跑不下来就脸色煞白,喘不过气来。他考中专的那天是父亲背着上考场的,人已疲惫得走不动路了——鼻孔里还塞着个咽鼻血的棉花球儿——那幕情景让许多老师和群众都感动得流泪,没人不说这伢子有出息的,学习学得这个样子,“懂事啊,要前途啊!” 他如愿以偿地考上了。可上学不到两个月就写信回来把订了八年的娃娃亲退了,嫌人家配不上他了,他国家户口了嘛。就这德性!毕业后分回顾庄中学做化学老师,为国家教育事业作贡献不到一学期就被查出了染上黄胆肝炎,到县里医院住院,公家在他身上花了若干钱也不见好;他在上中专时谈的女朋友也对他疏淡了,他受不住,爬到医院的楼顶上跳了下来。他死了倒也拉倒了,父亲受不住,活生生地恨死了;妈妈得了间歇性精神病,发起来就到学校找他…… 但眼下的现实就是这样。你知识面再广,你特长太多,你气质再好,你品德再高洁,你考不上,你就只能是农民。许多自小就萌生的理想和抱负在那个“黑色七月”里倾刻间化为云烟。你将会让人瞧不起,让人讪笑,甚至包括你的家人都不能幸免。甚至你自小订的娃娃亲都保不住。就因为你上了这么多年学,你没有考上,你文不像秀才武不像兵,成了生活的“半吊子”……80、男生的夜谈会 宿舍四室来了个叫王兴东的小不点儿,平添了生气和热闹。 王兴东十二岁,上初一。他父母今年买了条三十吨的水泥船到苏南搞运输,嫌家里老人不会带孩子,本村初级中学条件又差,就干脆找人把他送到田中来做寄宿生了。因初一没人寄宿,管后勤的包主任就把他安排到高二(1)的四室里来了。晚上都十点多钟了,酒味烘烘红头涨脸的包主任和王兴东的父亲领着小家伙来到了四室。大家看这孩子长得讨喜,独睡一床的都要和他睡。王兴东东张西望没得主意,最后包主任做主让他跟李秋生睡,因为李秋生个子小,两人好睡一点。王兴东的父亲跟李秋生说了很多好话,拜托他带住“弟弟”。两个大人一走大家就向李秋生发难,要求轮流和小兴东打伙。 李秋生说“是主任让兴东和我睡的”,“是他爸托把我的”,显然心里是不肯。但他人厚道惯了,就又多出一句,“随小兴东,但要人家愿意呀”。大家见李秋生松了口,争着去拉兴东,哪知这孩子却真不愿意,死命拽住铁床架尖着嗓子鬼叫,最后只答应还肯和两个人睡:一个是侧在床上冲他微笑的存扣,另一个是甜言蜜语冲他扮鬼脸的刘桂海。李秋生有心巴结存扣,就叫兴东先和存扣睡。存扣探下身把小家伙肩一拎就上了床。兴东穿着小背心小裤头睡在存扣的身边,很乖,很快就睡着了。这孩子有些赖皮哩,不大会儿膀子就搭上了存扣胸口,一条腿还跷上来盘着人。看来在家里也是同大人睡惯了的。存扣任他搂着,感到怀里滑溜溜软绵绵暖乎乎的,心里就有一种大人的柔情。早上起来收掇床铺,被窝里全是暖和好闻的奶腥气。——真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东西哩! 第二天兴东被刘桂海抱到了床上。刘桂海喜欢得紧,钻在被窝里讲笑话给他听,还用手胳肢他玩,兴东笑得咯咯地,笑得床直晃。第二天早上大家都在起床了,小家伙还没醒,刘桂海神秘地示意大家别出声,轻轻撩开被窝,只见兴东赤条条地躺着,粉团似地白,身上一个痣点疤星都没有,真像个活的艺术品。大概要小便了,小雀子像个笔帽儿撅着,白生生的,丝丝缕缕的小红筋都看得见。 兴东揉揉惺忪的眼睛醒来了,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睡在被筒里,马上哇哇地哭骂起来,顾头不顾屁股地找裤头找背心,刘桂海笑嘻嘻地从垫褥下面给他拿出来,兴东哭着骂他是大流氓,说不和他睡了,一世不和他睡了! 晚上兴东脱衣裳上了李秋生床,刘桂海又觍着脸喊他睡,兴东白了他一眼,脱口就是一句“你流氓!”,在大家的哄笑中,刘桂海有些羞恼地突然上去从后面把兴东的裤头儿往下一拉,小屁股露出来了。自然又是一番哭闹。 到了晚上大家拿兴东的“小雀子”开起了玩笑。说像白果。说像蚕。说撅起来像蜡笔;像铅笔头儿;像钢笔帽儿。等等。瞎比喻,写作文都没有这样的想像力。小兴东拿他们没办法,在下面喃喃地骂他们,可是没人听他的,照说。说着说着有人就联系到金国华了,说金国华的那个才叫大呢,抵小兴东十个都不止。金国华在下面谦虚道:“没有没有。人家还没发生嘛!” 刘桂海听有人夸金国华大有些不服气,说金国华是大笨屌,大呆屌,别看上去怕人,其实撅起来大家都差不多。小屌膨胀程度大,大屌则膨胀程度小,两相一抵其实一回事。还是小点好,放在裤裆里不碍事。他说这些都是他从书上看来的。 刘桂海这家伙人其实并不坏,除了跟金国华有些过不去,同学关系还是满好的;学习也不赖,是班上前十名的人物。就是有些好色,枕头底下不离从画报上剪下来的和买来的中外明星照片,没事就一张张拿出来仔细欣赏。他还到书店里寻些生理方面的书来钻研,“重要”地方被他手都摸得起毛了,所以一提起这方面的事他一套一套的,确实有些权威。他“专家”的浑名儿就是从这来的。他喜欢悄悄跟在好看的女生屁股后面走,女生也知道他有这毛病,发现他跟着像见了鬼似的逃。 以后存扣趁宿舍里没人偷偷从刘桂海枕头下面找出那种翻译过来的外国书看,果然有他这种说法,心中才有些释然。 金国华反唇相讥,说你屌不笨不呆,是聪明屌,可惜是个歪把子。 刘桂海听了气得在床上直拗身:我歪把子怎么了,这是一种类型,人家外国多得很!歪把子怎么了,照样好尿尿,将来照样寻婆娘养大小子! 金国华说,那好,以后我们就喊你外国屌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