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我自己有车。” “那么多谢你的时间,再见。” 遂心自己驾车回家。 辛佑一定会同无名女士结婚,他习惯倚赖富有及年长的女子,先是他姐姐辛玫丽,然后是这位无名女士。 她得到贴身心理医生,他得到新的靠山。 各得其所。 但是这次妙宜又被淘汰出局。 她不懂这个游戏,你利用人,人利用你,各人用他所有的去换所需要的。 妙宜需要爱,这种物质在世上最缺乏,她注定会失望。 在这个商业都会中,只要勤奋工作,拒绝是非,勿伤害别人,日子久了,总会获得赏识,因而赚获若干名利,但是寻找真爱,却困难重重。 夜深,遂心在电脑前,向报馆记者朋友索取无名女士资料。 “她是本市姓蒋富户的媳妇,三十多岁、瘦削、神经质。” “嗯,姓蒋,让我看看:蒋璧容,是报业巨子,只得三个女儿,不是他。”她查下去:“蒋君础,地产专才,一子一女,未成年,也不是他。” 今日的记者真厉害,基本上对城内每个名人的背景都了如指掌,专等他们有新闻发生,一网打尽。 “有了,蒋姓富户不是那么多,这个蒋浩欣合资格,他做时装出身,所谓时装,其实不过是牛仔衫裤,一子一女,女儿长期住旧金山市郊,对花花世界没有兴趣,子名蒋绪华,媳妇卢颖姿。” 遂心问:“可有图片?” 记者朋友答:“我在找。” “卢家亦是名门。”遂心说。 记者朋友答:“你说得对,卢家首创生产盒装机器制造豆腐,生意遍及北美洲,很受欢迎。” 照片来了,荧幕打出蒋绪华贤伉俪玉照。 正是无名女士。 照片中的她比较漂亮,但是仍然瘦小,靠在丈夫身边,看上去很顺眼。 无名氏有了名字,她叫卢颖姿。 记者朋友有所发现:“咦,他们在一年前已正式离婚。” “才一年?” 当事人说是五年。 “两人和平分手,因此没有纠纷,啊!奇怪,不是他有外遇,而是她有男朋友。” “是什么人?” “是她的社交舞教师。” “嗯。” “蒋绪华单方面申请离婚,五年后才成功分手,她自知理亏,没有要求。” “社交舞教师──” 照片又出现在荧幕上。 “是这个人,一个中英混血叫桂朝的年轻人,名副其实的舞男。” 遂心骇笑,“你们什么资料都有。” 记者朋友洋洋得意:“敝报日销四十二万份,资料库庞大,全部电子操作,世界一流。” 照片里的男子面目清秀,高瘦有点忧郁,有三分像辛医生。 原来这位名媛喜欢这种类型的男子。 “阴气太重了。”记者朋友这样说。 遂心吓一跳,迅速回过神,“是。” 记者咕咕笑,“大概很会服侍异性。” “那当然是一定的事,他们还在一起吗?” “不,跳舞老师跟另一位更有名气的太太到欧洲去了,多年来未返,卢女士静寂下来。” “还有没有其他消息?” “没有了,轮到我问你,关督察,有什么秘闻可以告诉我们?” “你们已经有天眼,何劳我多嘴。” “听说你们正为一单自杀案伤脑筋。” “什么都瞒不过你们。” “如有突破,可否交换材料?” “你们不愁头条。” “都是线人的功劳。” “当心触犯法律。” “得了,关督察。” 记者朋友忙别的去了。 遂心至此已对无名氏的身世知道得十分详尽。 原来辛佑与她交往已经有一段日子,他一直周旋在两名女子之间。 他有的是病人,也许,还有第三名与第四名衣着华丽,时间多得发愁的怨妇,往长榻上躺下,絮絮细语,走的时候,留下缠绵的香氛。 有可疑吗?没有。 但是可以想像,终于会有一个女病人,会对辛医生这种若即若离,似是而非的手法生厌,说不定突然控制不了情绪,变得歇斯底里,做出伤害性行为。 玩弄别人情绪,是要付出代价的。 遂心坚持相信这一点。 遂心揉揉双眼,上床睡觉。 遂心极快睡熟,但不住做梦,梦境模糊,没有具体人物,也不确定剧情,只觉在半生不熟的朋友之中周旋,在陌生场合进出,就像人生一样。 不知几时可以找到彼此尊重的伴侣,在一个固定地址安顿下来,午夜梦回,完全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 电话铃突然响起来,把遂心惊醒。 “遂心,”是黄江安的声音,“有事发生。” “请说。” “辛佑医生凌晨三时遭人持刀打劫被刺到胸肺重伤,他指明要见你。” 啊,事发了,这么快。 遂心抬头一看,已经天亮,她立刻说:“我马上来。” 遂心匆匆淋浴出门到派出所。 黄江安在等她,遂心把来龙去脉同他说了一遍。 黄江安静静地听着,然后一连喝了三杯黑咖啡,半晌,他说:“有可疑。” 叶咏恩进来说:“遇害人清醒,坚持认不出凶徒。” 黄江安这样说:“他自称遇劫,财物全失,门前一地血,我看别有内情。” “现场是什么地方?” “辛佑的诊所。” “凌晨他还在诊所?” “他自称有纪录需要处理。” 遂心想一想,“我去见他。” “你劝他招认疑凶,免得他人受到伤害。” “他在医院里?” “他有相熟医生,是那位医生朋友坚持报警。” “伤势如何?” “共缝了三十余针。” 遂心赶到医院,看护识趣,退出去让他们单独谈话。 他的情况比想像中坏,青白的面孔,憔悴到极点。 遂心走近。 他看着她很久,才轻轻唤:“妙宜——”仍然弄错了人。 “我是关遂心督察,你想见我?” 他垂头不语。 “被人刺了两刀,还不敢说出她的名字,那可是熟人?” 他不出声。 “可是女性?” 他仍然不出声。 “其人呼之欲出。” 他终于说话了:“我以为你会了解我。” “不,我不,”遂心趋向前:“你不该使这班怨女产生遐思。” 辛佑呼出一口气。 “不过,无论如何,她也不应持刀杀人。” 忽然之间,辛医生像是明白过来,他淡淡说:“关督察,我想你是误会了,我遇劫受伤,凶徒抢走我的手表及钱包。” 他坚持如此。 “那么,我叫伙计替你录口供。”遂心说。 辛佑看清楚了关遂心,不,她决不是周妙宜。 “康复之后,或者,你应多收男病人。” “谢谢你的忠告。”他闭上双眼。 遂心走到走廊,用公众电话向黄江安汇报发展。 “他死不承认是熟人所为。” “你呢,你知道是什么人?” “不,我不清楚。” 当事人愿意息事宁人,不加追究,一定有他的道理,两性之间的恩怨,别人很难理解。 他不说,谁都不能迫他讲。 黄江安在另一头追问:“遂心,你可是有事瞒着我?” “黄,我稍后再同你讲。” 遂心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正是那瘦削的无名女人。 只见她匆匆忙忙向辛佑的病房走去。 遂心跟在她身后。 她推开房门进去,遂心可以看到她扑到辛佑身上,哀哀痛哭。 辛佑不出声。 他在期待的不是卢颖姿,而是周妙宜,心理医生与病人的思维都有点混乱。 只见她伏在他身上哭了一会,他终于把手按在她肩上。 她哭得更厉害了。 是她持刀刺伤辛佑吗? 这好像已与旁人无关。 这时,看护回来了,看到病房内另外有一个女人,大吃一惊,怕遂心会有所行动。 遂心举起双手,这投降的手势表示一切与她无关,看护放下心头大石。 她轻轻问看护:“辛医生还需留医多久?” 护士答:“起码一个星期。” 辛佑也吃足苦头。 遂心知道这条线索已经查到尽头,她必须到别的地方去搜索。 她离开医院。 走到门口,遂心接到黄江安电话。 “你在什么地方,电话竟打不进去?” 遂心回过神来,“世上最嘈吵的是你。” “咦,无故辱骂我。” “你又有什么事?”遂心不客气。 “且别憎嫌我,你沉醉在案件里,想到现实世界中同事的问候竟觉烦厌,当心走火入魔。” 遂心有点警惕,“当日是你叫我协办这宗案子。” “因为你出名细心,又追查到什么?” “线索很多,接不上头。” “出来喝一杯。” “你知道我脾气,我从不陪饭陪酒。” “同事间,吃喝玩乐十分平常,只有你才戴有色眼镜,累苦自己。” 遂心说:“阿黄,可否传周新民问话。” “这些程序已经做妥。” “也许有问漏的地方。” “上头吩咐,尽可能不要去骚扰他。” “是,他同署长好像是好友。” “遂心,你语气不必太讽刺,大家都是听差办事,尽忠职守也就足够。” “你们在什么地方玩?”遂心问。 “黑鸦酒吧。”黄江安说。 “呵,爱嘉爱伦坡。” “遂心,你说什么?” 她转弯步行到那间酒馆,果然,一进门就看见酒保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只乌鸦标本,气氛诡秘。 同事迎上来,递给她一杯酒。 遂心现在对于不知名饮料十分警惕,放在一边,不肯碰,黄江安走近,给她一瓶啤酒。 她吟道:“那只乌鸦对我叫道:‘永远不再,永远不再。’” 那是爱伦坡著名的诗。 面前的空酒瓶一下子多起来,遂心相当能喝。 阿黄走过来说:“你别喝闷酒。” 遂心站起来,“我告辞了。” “你不适宜开车,我送你。” 黄督察对同事体贴真没话讲。 在车中,他向她抱怨他喜欢的一个女子不十分喜欢他:“时时假装不在家,即使肯听电话,也推三搪四说没空,约好了,临时也爽约。” 遂心嗯嗯连声。 “你说,我该怎么办?” “黄督察,你英明神武,一定知道怎么办。” “那是什么?”他明知故问。 “把她甩到大西洋。” “她长得很漂亮。”他掏出照片给遂心看。 “你爱谁多一点呢,她,还是你自己?” “有时觉得怪受罪,内心气愤,所以我想,还是自爱略多一点。” “问题解决,前边转弯请停车。” “我送你上去。” “不用了,我想静一静。” 遂心进门,用热水洗一把脸,冲一杯玫瑰普洱茶,趁热喝下去,肠胃也就舒服了。 她重新聆听那卷录音带:“那重黑影,我知道无论走到哪里,它都不会放过我……” 遂心坐在梳化里,就这样睡着。 第二天照常办公。 巢剑飞同她说:“你想访问周新民?” “是,可否安排一下。” “我不赞成再去刺激他。” “可是他也迫切想破案。” 巢剑飞沉吟,“他的确是周妙宜生命中一个重要人物,让我想一想。” 遂心笑了。 巢剑飞发现了说:“最近难得看见你笑。” 遂心不出声。 他出去了不久,黄督察又进来。 遂心问:“你那些命案都侦破了?好像很空闲的样子。” “大家都很关心你。” “那么,介绍一个男朋友给我。” “警署上下千名同僚,你看中哪一名,说好了!” 真豪气。一点旧一点新--六六 他离去之后,遂心伏案做了一些文书工作。 一位女同事进来向她请教了几个问题,公事谈毕,到底女子,总会说到穿衣打扮。 “遂心,你最有先见之明,永远蓝白灰。”女同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