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住宿舍,”遂心叫苦,“只得一间房间,我的杂物多得无处放。” “遂心,一切都属暂时性,也许三天就破案?” “除非随便抓一个人来屈打成招。” “这是你将功赎罪机会。” 遂心看着窗外,“我不一定留恋警队。” “你也不想在这个不得意的时候离去。” 他很了解她。 “要走,立了功才走。” “几时出发?” “随你。” “为什么要这样大阵仗,派一名督察到大学查案。” 黄江安答:“人命关天。” 关遂心返家准备衣物,忽然有人敲门。 门外站着叶咏恩。 “咦,你怎么来了?”她对这小师妹有好感。 “给你送衣物来。” “什么衣服?” “大学生穿的时髦衣着。”她笑眯眯。 遂心打开一看,全是衣不蔽体的小背心,低腰喇叭裤、短裙子。 “我不穿这些。” “黄督察说:你要在极速时间内吸引并认识疑犯,穿着大胆才有机会。” 遂心知道黄说的全是真理。 “我从来不穿这种衣服,我的内衣还比它们保守。” 叶咏恩怪同情她,“不叫你纹身已经很好,有一次我扮陪唱女,还得戴上镶亮片假眼睫毛。” 遂心怒道:“歧视女性!” “也不是,黄督察亦因一次行动不见了右眼。” 遂心静默了。 “黄失去右眼?” “你没发觉?那是一只顶尖科技会眨动的假眼,但是,他因此不能瞄准。” 呵,同僚的牺牲比她大千万倍。 遂心轻轻说:“不怕,可以用红外线瞄准器。” “还有吴家璧,她自犯人处传染肺结核,需吃药打针一年整,十分吃苦。”叶咏恩说。 遂心苦笑。 没想到倒要小师妹来劝她。 “可是,帮到人的时候又非常有满足感。” “我明白,你回去吧。”遂心说。 叶咏恩笑一笑,“祝你幸运。”她走了。 有车子在楼下等她。 遂心换上刺眼的钉珠牛仔裤加豹纹大领口、紧身衣,把天然鬈发打开,此刻看上去似一个新进歌星,不过,晚上站街角,又是另一种身分。 人要衣装。 遂心叫司机驶往大学区。 一看到校园她就高兴,阔别数载,没想到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回来了。 下了车她忍不住提着行李飞奔到校务处。 一路上男同学们转过头瞪大了眼看牢这个隆胸纤腰长腿的可人儿。 “谁,是谁?” “哪个系里的人?” “快去打听,莫被人捷足先登。” 遂心到了校务处,工作人员迎出来。 她递上证明文件。 那人一看,一怔,“呵,请跟我来。” 她带遂心到教务主任房间。 一位中年人走出来,看见关遂心,“你是关督察?”不置信的样子,“啊!请坐,我是教务主任卢家齐。” 遂心与他握手。 “你的宿舍已经准备好,四五一室,正是周妙宜以前房间隔壁。” “嗯。” “我们已通知她父母来领走遗物,但是,他们一直没出现。” “让我看看房间可以吗?” 卢君点点头,把两副门匙交给她。 “大学治安仿佛比从前差。” 卢君苦笑,“这个月校方一共发出三张告示,劝喻警告女同学从宿舍走向校舍,切勿使用小径,并需结伴行走,还有,同学舞会内有人贩卖软性毒物,校方已通知警方,至于酗酒打架,更是家常便饭。” 遂心点头。 “关督察隶属哪家大学?” “我是君主毕业生。” 他叹口气,“都大不如从前了。” 遂心微笑,中年人老是觉得以前什么都比现在好,这叫做怀旧。 “我们不想张扬此事,请警方合作。” “我完全明白。” 遂心站起来离去。 门口有男生等她。 感觉好极了,她忍不住回头嫣然一笑。 有人吹起口哨来。 这一切又同少年时并无不同,有许多事,不会变,也没有必要变。 才穿上少女服装就变成少女了。 正是上课时间,遂心先到自己的房间,放下行李,发觉一切设备齐全,电话随即而至。 是巢总督察的声音:“已经到了。” 遂心正逐步查看房间,只嗯了一声。 “多谢问候。”她挂上电话。 小房间只得一只窗,对牢足球场一片绿茵。 小小卫生间内只有莲蓬头装置,足够一个学生舒服地生活。 遂心把衣物挂好,搭几件在椅背上,别太整齐了,不像学生。 她走到周妙宜的房间去。 轻轻推开门,只见格式与她的房间一模一样,窗户半开着透气,窗廉缓缓拂动。 这富家女居然也选择住宿舍,是为了方便与意中人来往吗? 遂心先掩上门。 她家人并没有来收拾杂物。 桌子上还摊着功课,一具最新式书本式电脑的插头仍接着电源,手提电话在枕头边。 床上有只玩具熊,鼻端绒毛已经擦光,可见主人自小就不住摩挲,一只藤篮里有若干化妆品,几张照片里有父母及同学团体照。 一切都无异样。 周妙宜仿佛随时会由课室回来,推开门,睁大眼问:“咦,你是谁?” 并且坐下来请她喝一杯咖啡。 遂心用专业的耐心逐寸检查,废纸箩里字纸绝不放过。 只见有几张纸上有风景速写,又另外有一张纸上写着“谁爱我,谁不”,像一本流行小说的名称。 二十一岁了,还这样孩子气,可见出身实在不错。 穷人的子女早当家,关遂心十四岁还比她成熟,怎会关心有无人爱,张罗衣食住行是正经。 枕头下有一只香纱囊,里边装着玫瑰花瓣。 一本日记簿,完全空白,但是,当中夹着一只小小塑胶袋,有一颗药丸。 遂心轻轻取出,打算拿去化验。 连灯罩都检查过了,一点异样也没有。 这时,遂心才去查看电脑。 里边有几张功课,没想到读纯美术也得交报告。 遂心忽然会心微笑,原来周妙宜正在互联网上征求“‘拉斐尔前派历史及代表作评价’,愿出五千元,需意见精妙”。 不是一名用功的好学生。 十多封电邮,都是普通的书信来往。 这个男人,假如有这个男人的话,一定非常谨慎。 遂心打开周妙宜的粉盒,发觉她不常化妆,粉很少用,口红淡紫色,只剩一半。 打开衣柜,全是简单的便服,洗熨整齐,显然从家里带回来。 遂心一无所得。 她探头出窗外,看见窗檐一角放着一只铁盒。 啊,有线索了,伸手出去取进来,打开一看,却是一盒吃剩小半的巧克力糖。 她沉吟。 为什么放得那么隐秘? 当然是怕人看见,糖而已,看见又如何? 同学看见糖,会忍不住顺手牵羊吃一颗。 所以,她放在窗台外,不想与人分享。 这盒糖可能是那个人送给她的,糖叫“吻”,很出名,小颗小颗,也亏厂家想得出这种名字。 遂心已经在房里逗留超过一小时。 该去上学了。 她把周妙宜的衣物挪到自己房中,穿上她的外套。 愈快吸引人的注意愈好。 遂心轻轻锁上房门。 一走进演讲厅,她就被题材吸引住,一位孙正一讲师正在详述日本画家歌磨的浮世绘,墙上打出他的名作。 遂心坐下,浑忘为什么而来,专心聆听。 “嘘。”有人引她注意。 遂心看一看邻座,那是一个染一束金发的年轻人。 “闷死人,想转系。” 遂心不想分心,立刻移位坐得远一点,背后有人讪笑。 接着,金发小子悻悻离去。 这种人,浪费时间、金钱、精力,早该撵出去。 又听得讲师说:“一位周同学家中园子,也种有画中紫藤,一串串直自架子上垂下来,香气扑鼻,醺醺然使人沉醉,一见难忘,”他停一停,“可惜周妙宜同学已经不在人世。” 遂心一怔,谁,谁在怀念周妙宜? 铃声响了。 只见灯光亮起。 讲师是个与她年纪相仿的男子,一脸书卷气,他正收拾杂物,立刻有三、两个怀着醉翁之意的女生围上去说些不相干的话。 遂心微笑,做女学生最大特权是可以胡乱纠缠某讲师或是某教授,说到底,还年轻嘛。 那时,她也锁定过一个对象,下了课,不走,坐在演讲厅后排,一声不响,等他,亮晶晶的眼睛却一点也不放松他。 那种眼神,是叫那个中年男子余生都不会忘记的吧。 当他回乡间退休,傍晚在洪洪炉火边读报;在时事新闻中,猛然抬头,会回忆到那一张年轻晶莹的脸。 这次,关遂心是来查案。 她站起来,从后门离去。 身后有人叫她:“是你?” 遂心知道有人认错她是妙宜,这正是她的目的。 遂心轻轻转过头去。 原来就是那个讲师。 孙正一看着遂心片刻,低声说:“对不起,认错人了,你是新同学?” 遂心自我介绍。 忽然,身后多一把懒洋洋的声音,“孙老师,还没走?没看见我在等你?” 一听就知道是他的另一半。 遂心笑着说:“师母来了。” 那女子听见这个称呼,眉开眼笑,遂心因此脱身。 是这个人吗?他明显对妙宜有特殊好感,身边已经有人,是想换呢,还是想多吃一客甜点? 遂心走到饭堂买了一杯咖啡。 一坐下就有人来搭位子。 遂心发觉这间学校里俊男美女特别多,抑或年轻而正在读书的人多数眉清目秀,总要到踏出真实世界,加入蝼蚁竞血行列,面目自然日渐狰狞。 “我是建筑系吴汉宁,你好。” 遂心看着他,“读书与交女朋友,哪样更重要?” 他很坦白,“如果我不把功课放第一,父母会叫我好看,但是招呼女孩子也太过重要。” 遂心笑了。 他问:“你可是成年学生?” 遂心一怔,好眼力,他竟然看得出来,只比他们略长几岁,脸上已经画下痕迹。 她点点头。 “我认得你这件外套,你是周妙宜的朋友?” “你知道周妙宜?” “校园里人人认识妙宜。”他话中有话。一点旧一点新--二二 遂心一怔,“她很受欢迎?” “她个性活跃,你是她朋友,应该知道。” 遂心不出声,周家一直以为女儿十分文静内向,很明显,她踏出家门,就变成另外一个人。 “今天晚上,戴维斯堂有个舞会,你要不要来?” 遂心问:“你是来接我呢,还是在门口等?” 谁知他笑笑说:“女生免费入场,在舞会里边见面。” 遂心瞪大双眼,明白,明白。 这里简直是男生天堂,不管接不管送,一点责任也无,遂心为之气结。 那漂亮的男生朝朋友挥手,说声失陪,便转了位子。 接着,另外有人过来搭讪。 遂心穿起外套,没好气地离去。 她驾车到附近派出所,把那颗药丸交给当值警员,“请转黄江安督察化验。” 遂心回到宿舍,发觉有个女孩蹲在房门口。 看见遂心她站起来,“回来了。” “你是哪一位?” 她嗤一声笑出来,“这样斯文,真不愧是阿妙朋友。” 女孩子一头长鬈发,丝绒长裙,小小毛衣,露着肚脐,脐眼上钉着一枚金环。 遂心一看就觉得痛,连忙转移目光。 女孩问:“阿妙是你好友?”她叹口气,“发生什么事?” 遂心答:“原本我也想问你这个问题。”她开了房门,“请进来喝杯咖啡。” 她老实不客气脱了鞋盘膝坐到床上,“设备齐全,家境很富裕吧。” “过得去。” “阿妙生前欠我债。” 遂心看着她,“你叫什么名字?” “丘庭枫,妙宜生前好友,我住她右边那间房。” “有借据吗?” “她是妙人,我是疯女,我借钱给她,还用写字?” 遂心笑了,“你怎么知道我是妙宜的朋友?” “今早你在她房里逗留不少时间。” 遂心竟没发觉有一双眼睛在暗里看她,这女子厉害。 “欠多少?” 她讲了一个五位数目。 “妙宜不像借债的人。” “我没问,她说稍后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