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界线——夏茗悠-7

夏树迅速闪出一米开外。“干吗?”“免得你内疚又来帮我抹掉污迹,然后越抹越黑越抹越黑。“已经深知了程司的没心没肺与毛手毛脚。又随便扯了几句,话题顺其自然回归平安夜。“还不是风间嘛,不知他怎么突然抽风了,在你走后立即拉起小静去追你,还莫名其妙地把我送给他的手环扔给赵玫,赵玫没有拿手环,反倒拿起一块比萨也追了出去,于是我只好一个人把剩下的比萨都吃完,反正你不在我也跳不成舞,所以吃完我就回家了。““啊?就只有这样?”怎么听着古怪离奇不可理喻?“事实就是这样啊。我骗你干吗?”风间大概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很不巧把手环扔偏了一点点以致于程司出现了如此大的理解误差。不,考虑到程司一贯的乌龙,风间做梦时也许能想到,“大事件?风间说的大事件?”男生翻着眼睛想了想,“我不知道啊,你觉得他是指赵玫多拿了一块比萨使得他和小静中的一个人没吃上,还是指我一个人吃光了剩下所有的?”夏树面露难色:“我想是后者。”很显然对方没听出这是句讽刺语,夏树只好正色问:“虽然我知道你今天迟到了,早上上课前没和他说成话,体育课不和你成双成对行动,你也不觉得反常吗?”“很正常啊,我不跟他说话他一般不主动说。”看来风间也未必想过自己一直走冷酷型路线会致使他冷战生闷气时别人认为那正符合他的常态。“那你为什么不说?”“因为他今天很低气压。我也会看脸色的啦。”似乎已经接近了发现真相的一刻,夏树孜孜不倦地继续启发道:“那你觉得他今天为什么低气压?”“他每个月都有几天这样的,大概是某种生理周期吧。不用在意,反正我已经习惯了。”男生耸耸肩,说得理所应当。夏树扶墙。不知风间闻此言论将作何感想。“好吧。我投降。你终于让我了解了人类神经大条的极限。”虽然这一番话对夏树了解情况没有任何帮助,但却使她明白了一点——自己并没有搞砸所有人的圣诞节,至少程司是一如既往非常高兴的。(六)如果夏树有未卜先知的能力,她一定会在自修课时赶在风间之前走出教室。截止到现在的局面是,有个男生在夏树从操场回到班级后突然阴阳怪气地朝她吹起了口哨,接着夏树发现先前聚在教室前半部分的一群男生女生都回过头看向她,她有点茫然,直至听见有琐碎的笑声和议论声“就是她吧,是她自己吧”。过了长长的几秒,终于明白过来,他们都认为以风间名义送歌给夏树的就是夏树本人。“恶不恶心啊。啧啧,为了自我炒作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赵玫在其中煽风点火。风间显然并没有注意到这些,站起身拢了一叠参考书带上MP3往外去,看来是准备去阅览室自修。他经过夏树身边时,起哄达到了高潮,男生脚下滞了滞,但以为这还是早晨点播误会的延续,没想到众人的矛头已经逆转,想着过段时间这话题自然会被淡忘,所以也没辩解什么,不太在意地从后门离开了。夏树坐回自己位子,口哨声唏嘘声并没有因此平息,反而更加肆无忌惮。这时夏树已经陷入了两难境地,也离开教室就会被说成是“追随”,不离开教室又没法温课,精神还将继续受到摧残。恍惚间有种似曾相识感,好象是回到……回到了转学前的状态,甚至更糟。夏树的遭遇不仅仅局限在这一节课——早晨在校门口被无理取闹的低年级值周生纠缠,晨读时被语文老师抽中背课文却脑海一片空白,第一节课英语老师说只有一个人上周默写没过关,虽然没指出那“光荣的唯一”是夏树但谁都心知肚明,第二节课自由活动时间和黎静颖聊天被老师逮个正着罚做了二十个俯卧撑,接着到了现在。还要忍下去吗?有句话说,忍无可忍,无须再忍。夏树不是缺乏勇气和魄力,只是出于歉疚,可现在她突然意识到无论自己怎么忍耐对方只会变本加厉,把一切搞得更加无可挽回。如果可以的话,夏树现在甚至想把转学前的那笔帐也一并算齐。女生搁下笔,缓慢地站起来,面带微笑。教室里安静下来,大家因不理解这古怪的微笑而交换着眼神。“赵玫,这样的竞争方式也太不磊落了吧?你对我有意见我们完全可以私下解决,没必要利用这么多人作为你的喉舌。”利用?众人面面相觑,但最后目光无一例外都落在了赵玫身上。赵玫也许想过夏树可能反击,但她想不到夏树会从一群人中单挑出自己作为唯一的反击对象。双方对峙的当下,黎静颖正好从前门进来,暂时还没搞清状况,但已经体会到剑拔弩张的气氛。夏树的视线稍稍偏离赵玫看向静颖,又再次回到赵玫的脸上。“我知道你嫉妒我。”“什么?”赵玫的声音都变了调,“你说我嫉妒你?”“嫉妒被风间喜欢的我,因为你喜欢风间。看见风间送我回家不爽,听见风间给我送歌不爽,每天我和风间说话而你智力不全、搭不上腔所以极端、极端不爽,因此而嫉妒得发了狂,不是吗?”赵玫在众目睽睽之下气得脸都涨成了紫色,发不出一个音节。夏树乘胜追击完成最后一击:“的确,我比较幸福,出于道义在这种场面中应该忍气吞声息事宁人照顾你这个失败者的情绪,但就像你一直宣传的那样,我是个不怎么高尚的人,所以赵玫,很抱歉我被逼无奈揭了你的短。如果你不甘心,对我和风间之间的事依然耿耿于怀,那请光明正大放马过来抢,因为我已经厌倦这些了。”说着指了指先前围攻自己的众人。人群开始渐渐散开,没人愿意自己沦为别人攻击情敌的武器。恼羞成怒的赵玫从台板里抽出雨伞以极快的速度朝夏树扔过去,但夏树早有心理准备,轻而易举地躲开了。“哎哎!你们怎么回事?”班导出现在教室前门门口,狠狠地敲了两下门,似乎她出现的瞬间正式赵玫朝夏树扔伞的一刻。女老师厉声道:“你们俩,是怎么回事?”赵玫因为被逮个正着吓得不轻。夏树却面不改色坦然对答:“赵玫喜欢易风间,所以攻击我。”她高明在说的原本就是实话,只不过隐瞒了另一部分实话。班导看向离自己最近的马尾辫班长:“是这样吗?”班长正为了夏树没有把大部分同学——包括她自己——参与起哄的事供出来而感到庆幸,被问及时马上无比确定地点了点头。班导威严地皱眉指着赵玫:“你,出来。其他人自习。”(七)“真不敢相信你刚才这样做了。”下课后夏树刚出教室,黎静颖就跟了上来,听语气,崇拜指数满点。夏树站定,却是冷着脸:“真不敢相信你至今都没这样做。”“欸?”听不懂怎么扯上了自己。“其实应该站在那个位置,说那些话的人,你也是其中之一,不是吗?”夏树想到什么,顿了顿,补充道:“当然,后面躲伞特技的部分暂且不谈。”“你说……什么?我?”“赵玫就是因为风间喜欢你才会把你反锁在盥洗室的,难道我猜错了吗?”黎静颖怔了三四秒。“猜中百分之八十,我想应该是‘赵玫以为风间喜欢我’。”“现在赵玫年轻莽撞,小心计耍的不怎么样,一切还勉强可控,那以后呢?……今天我突然觉得,如果一味纵容她,不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反而是害她。”“我……”“几乎所有女孩都是成双成对出现,没有她你会感到很寂寞?”“嗯。”“就因为课间不想一个人去厕所,放学后不想一个人走从教室到校门这段路,选修课不想一个人去占座,体育课不想一个人开溜去小卖部买零食……所以就要忍受她时不时和你吵一架、打一架?把你反锁在盥洗室里?所以就要骄纵她、害她?”黎静颖斟酌着该如何为自己辩解,但却找不到任何证据。夏树真的是百发百中,没错,她的确就是害怕寂寞,但夏树也许想不到她有多害怕,所以才一个反问接着一个反问表达她的无法相信。黎静颖这样的女生,如果身边连一个亲密的同性朋友都没有,就很容易被谣传“孤僻”、“骄傲”、“曲高和寡”、“不食人间烟火”,而如果碰巧身边常有男生陪伴,那么“骚货”、“狐狸精”、“水性杨花”、“情侣终结者”的评价又会尾随其后。有些女孩爱嫉妒,所以另一些女孩就会有这种烦恼。希望自己优秀。又不希望自己太优秀。左右为难。如果没有赵玫,那么一个人的敌意就会换成一个群体的敌意。像开闸、或者决堤,诋毁谣言从四面八方涌来,不要幻想它掀不起大浪。黎静颖闷不吭声。她看着夏树的眼睛,肩膀有点无力地下垂。“算了,”夏树长吁一口气,“聪明、温柔、冷静,无论对什么人都心平气和优雅得体,绝对的公主气质,就是黎静颖。你还是继续做你的公主吧。我颠覆的世界我来负责摆正它,你闪开点就好。”(八)摆正颠覆的世界?夏树的第一步指的是找出送歌事件的始作俑者,使用即时有效的直接手段还以沉重打击。上午第三节课间,广播台没有人,她决定等午休重新广播时再去一趟。回教室的途中不经意一瞥,看见程司正在帮校工清理花坛,替换掉入冬以来就已枯死的盆栽。男生脸上依然停留着那种“程司式的笑意”,姑且不要用“傻笑”这么犀利的定义,那至少也是莫名其妙不明所以的笑吧,哪个正常人会像这样不分时间不分场合毫无理由地笑嘻嘻啊?袖子挽到手肘,让人看着就觉得冷,不时呵出一团白气,但是又稍能觉到他的温柔。怎么我会和这种人成为朋友呢?想想也不符合自己的作风。夏树想笑。她没走过去搭讪,径直上了楼。按照夏树的少女向审美情趣,在正常情况下是绝不会和程司这类人有任何交集的,首先他不算非常帅,其次他缺乏萌点。所以最初接近程司的动机可以说很卑鄙——为了接近真正想要接近的人。可偏偏程司是这样毫无阴霾的光源般的存在,让利用他的人无法不惭愧,不知不觉深陷进去,成为朋友,在乎他的想法,在乎他的喜忧,自己先付出了关心。出于对他已有的了解,在上楼时,夏树脑海里突然闪过一种猜测,把自己吓了一跳。即便如此,过后却立刻就感到它的合理。——以风间的名义送歌的人该不会是程司吧?如果真是这样就真会叫人哭笑不得了。程司肯定不是出于坏心,也许是基于他所坚信的“夏树喜欢风间”的考虑打算好好撮合两人,结果反倒弄巧成拙好心办了坏事。回想起来虽然一上午和程司有好几次照面、对话,但他却一直对送歌事件绝口不提,就他一贯的八卦来看很不正常;自修课夏树和赵玫发生冲突时他竟也没有出面干涉劝和,就他一贯的多管闲事来看非常不正常;而自修课后看见夏树就躲闪的目光似乎就更坐实了他的可疑心绪。夏树有种预感,中午去广播台即使调查出结果,自己也未必能成功实施以牙还牙的报复行动。(九)在食堂窗口前排队时,夏树还犹豫,上次吃饭五个人聚在一起,最终不欢而散,那么今天自己是应该继续融入他们的小集体,还是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独自草草打发一顿午饭。后来她发现,决定并不需要自己来做。当她端着餐盘向已经各就各位的四个人走去时,赵玫突然出其不意地把一摞书堆到了剩下的唯一一个空位上。动作非常明显。女生一怔,在原地定住。风间置身事外,仿佛完全没看到夏树和赵玫。黎静颖为难地抬头看看夏树,又看看赵玫,反复几次,最后还是选择和她的“闺蜜”统一战线。好在夏树本来就没有盼望这好好小姐能够大义灭亲,所以也就无所谓失望。真正让夏树失望的是程司,他停下了筷子,明显察觉到了事态,却反而把头低下去一点,之后再没了动作。比起风间的漠视和黎静颖的犹豫更可气,夏树差点就想当场掀桌,不是针对赵玫也不是针对风间和静颖,而是针对程司。但因为别人不支持自己就撒泼好像说不过去,夏树深吸一口气,忍耐着另寻了一张餐桌和陌生人拼在一起坐,快速解决了这顿难以下咽的午餐。送歌的人是程司吗?夏树已经有了八九成的把握,她甚至都在犹豫待会儿还有没有必要去广播台。可关键是,夏树很想对程司大吼一通:“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不介意,但至少给我回到过去变正常好吗?”当夏树去过广播台找到黎静颖时,提及程司,把这种想法告诉她后,黎静颖笑着说:“不要说你,连我都经常有想用扫帚拖把之类的东西敲晕他的冲动。从好的方面来说他是单纯,其实彻底就是个小白,思维回路也和正常人不一样。”夏树对“敲晕”两个字表示惊讶:“喔……你比我还暴力。”“仅限于思想层面。”女生有点不好意思了,“不过这次的事你可不能怪他。我想他应该是真的在为你着想,虽然表达方式有点拙劣。”“这怎么说?”“……在你和赵玫发生冲突后,阿司问我‘为什么赵玫总是揪住夏树不放’,我就对他说了实话。”“什么实话?”“‘是因为你。’”“怎么可能是因为阿司?”夏树不自觉拔高了音调。“赵玫对你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到食堂后面来一下。”“你暗恋赵玫吗?怎么连这句都记住了。算我错,是后面那句。”“离……阿司……远一点?”夏树想起来了。“就是咯,真的……你暗恋赵玫。”从各方面而言,夏树都想结束这个话题了。“到此为止,快把CD和字条给我。”午饭后夏树去广播台询问送歌事件的始末,漂亮的主播的反应却让人意外——“有人按了replay吗?难道我要把之前说过的话原封不动再说一遍?”夏树说服她再说一遍之后获得如下有效信息:第一,送歌活动的实施办法是由学生们自助将要播的歌曲CD和赠言纸条放在广播台门外左侧的箱子里,播出后CD和赠言纸条会放在门外右边的箱子里,如果无人认领就每周清理一次。第二,第二,黎静颖在几分钟之前刚来调查过上午那首《I Love You》的相关信息。第三,美女主播和黎静颖有点交情,于是把CD和赠言纸条直接给她了。因此夏树回教室的第一件事就是找到黎静颖要回“证物们”。“应该给你,但给你也派不上任何用处。留在我这儿说不定能帮你查出是谁干的。”黎静颖说。“不,我还是要自己查。”夏树超强的戒备心又占了上风。“好吧,那你说这字是谁的?”黎静颖拿出字条伸到夏树笔尖下。夏树连人都不认识几个,何况字迹:“你认得出?”“虽然现在还确认不了,但是相信我,这方面我比你擅长。总之,现在我所知道的是,不是阿司和小玫的字,他俩字都没这么好看;也不是风间的字,风间字比这阳刚;也不是你的字,你的幼圆体太有特色了;当然,也不是我的字……”静颖随便拿了本自己的作业本翻开对比给夏树看。“那么……你的意思是……”“恭喜你,遭遇新的强敌了,而且她是女生,虽然我不是百分百肯定,但她的字比较工整漂亮,而且不是男生的那种漂亮法。这条线索先搁置吧,不过我不会忘了它的。”黎静颖把字条放在一旁,又从数学书的包书纸夹层中抽出那张CD,“在你刚才去replay的同时,我跑了趟计算机机房。”“查到什么了?”“这是一张反复刻录过的CD,我试着去复原她以前曾经刻录过的文件。”“怎么样?”“没法复原,文件破损。但我知道了它叫什么名字。”黎静颖卖关子顿了顿,“名为《红旗飘飘》的音乐文件,整张CD只刻录过这一首歌你想到什么了吗?”“……是我们班的人。这是我们班合唱比赛的曲目。”“看,范围已经缩小了。剩下的就更简单了。语文课代表一直喜欢我,而且明天早晨要交每周二的新闻简评。再次恭喜你,新强敌现出原形的时刻不远了。我保证,在他把作业送去办公室之前,我一定会在走廊上拦截他,然后动作麻利地对比所有字迹。今天晚上回去你只要考虑一件事:明天怎么对她晓以颜色。”夏树怔了长长的几秒,才笑着说:“黎静颖,我以前没发现,你又酷又神奇——在某个女间谍或女侦探或女什么什么附体的瞬间。”对方的神情反而暗淡了下去。“……夏树,我……中午的事,我真的很抱歉。”静颖抿着嘴唇,目光转向地面远处某个小点,“小玫……我……总之……”“好了好了,”夏树微笑着,但没有蠢到说“本来我也对你没抱期待”的话,而是说,“如果当时是我,我也会和你一样保持缄默。赵玫是你朋友。”然而,最后一节音乐课,“朋友”赵玫翘课先回家了,黎静颖得以和夏树坐在一起,她还是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愉快。(十)“教室在这边。”静颖拉住她认为走错方向的夏树。“我只打,我上音乐课前就把书包带着了。”夏树笑着指了指自己斜挎在一侧的书包。“哦……你为什么会把书包带去?”虽然可以理解有些人总是一放课就迫不及待想回家,但拖着这么重的书包去上音乐课未免也太奇怪了。“因为今天星期一。”“……噢!那是个充分合理又显而易见的原因,真奇怪我怎么没想到。”黎静颖说的反话把夏树又逗笑了。女生没辙,只好站在校门处的花坛前补充说明:“以前每个星期一风间都会送我回家,但今天出了这样一件事,他可能会觉得尴尬不再和我一起走,如果我现在回教室等着他拒绝我,将会很没面子。所以我不打算和他照面,大家不用解释,直接各走各的,这样对双方都比较好。”黎静颖仔细一想也觉得夏树的选择是对的。“那……拜拜。”“明天见。”夏树想不到,这跌宕起伏的一天还并没有完结,前面依然有惊喜在等着自己。从校门出来后,她沿街缓慢地往前走,在听见某人为了引起注意刻意发出的咳嗽声后抬头,她看见了一张熟悉的明朗笑脸,没心没肺的神气。黎静颖回教室抄好黑板上的作业,整理书包准备离开,瞥见风间在座位上写作业毫无回家的意图,走过他身边时随口问道:“还不回去吗?”“等人。”“哦。”黎静颖和男生道别后已经出了教室,过会儿又折回,从后门探进头来,“风间,你该不会……是在教室等夏树吧?”男生停住笔:“难道你看我比较像在树下等白兔?”“但是,夏树已经回家了啊,她以为你不会送她,所以带着书包去上课,放学后直接从济美楼走的。”男生愣了几秒,才开始收拾文具。虽然他一句话没说,但静颖连脊背都僵硬了。深知他睚眦必报的个性,女生小心翼翼地问:“没事吧?”风间抬起头看向静颖,笑眯眯地:“你说呢?”黎静颖就知道这下大事不妙了。与此同时,用脚抵住人行道撑住单车的程司正用颇为自恋的手势和夏树打招呼。“宾果!风间果然没送你。”女生微蹙了眉,迷惑不解:“你在这里干吗?”“除了等你还能干吗?上车吧?”他得意地拍着单车的后车架。“等我?但是,你今天不是……也进入某种生理周期了吗?”虽然跳上了车,但夏树依然在对他午餐时孤立自己的事耿耿于怀。“对不起,是我以前想得不够周全。赵玫总和你过不去我没想过是我的原因,以后我在学校会离你远远的,但是放学后我送你回家。”夏树拼命咬着下唇,硬撑着说:“真是……愚蠢的人愚蠢的逻辑愚蠢的解决方法。”却在尾音处难忍哽咽,最后连鼻子也不争气地发酸了。第七话(一)饭桌上样式——鸡毛菜、圆白菜、空心菜、苋菜、油麦菜……轮番登场——虽然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丰富多彩。爷爷奶奶从没有考虑到孙女的口味和老人家不同。但夏树绝不会提出意见。两位老人都没有多少退休工资,而且年纪大了本身口味也比较清淡,哪怕他们有朝一日觉察后会因为祖孙间的客气生分而感到有点伤心,夏树也开不了口让他们来迁就自己。这天,打断着“日复一日地徘徊于肉类和亲情间的内心挣扎”的是黎静颖的电话。夏树看见来电显示陌生的手机号,站起身去房间里接听。“夏树夏树,我想出一个不用对满脸痘痘的语文课代表微笑就能帮到你的办法了。事实上我已经帮到你了。快表扬我。”如果不是一接通对方就直呼其名,夏树很可能此时已经在极度的诧异中阖上了手机。即便此时,她依然有些困惑。“是……黎静颖?”听声音和语气都很像。“是啊。快表扬我。”“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号?”“刚才我打给阿司问到的。快表扬我,”“表扬什么?”终于注意到对方一个劲地在执着些什么了。“我已经找出凶手了……呃……也不能说是凶手,我们叫她什么?……嗯……‘送歌狂人‘?”夏树的眼睛已经成了流氓兔状:“大小姐,重点。”“哦!重点就是我知道冒充风间给你点歌的人是谁了——王洁。”夏树这头凝滞了数秒,接着才问道:“这人是谁?”“我们班班长啊,欸……你不知道我们班班长叫什么名字吗?”“……我只知道她叫班长。怎么可能是她?”“白天在学校我们发现了这张CD在刻录《I Love You》之前刻录的是《红旗飘飘》对吧?所以确定点歌的是我们班的人。但放学后路上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理由让这个人要刻录合唱曲目呢?这粗看之下很寻常,但实际上一点也不,如果是要练习唱这首歌,大可以拷进MP3里听,现在已经没有谁会带着便携式CD机到处走了吧?……然后我就想到了一个必须刻录CD的理由,也是唯一的、最合理的理由:为了班级。我们合唱时都由自己班提供配乐,因为那段时间我家刻录机正好被阿司弄坏了所以一度很头疼,不过王洁立刻就说她家也有刻录机,最后的配乐是她搞定的。““唔,确实,这么说起来她倒是有很大的嫌疑。““一怀疑到她我就立刻顺理成章得到了动机,这你可能不了解,在你转学来之前,大概是高一第一学期结束第二学期开始的那段时间,班里盛传王洁和风间的八卦,风间是一贯对这类事不以为然的,但也许王洁她认真了呢?这类事是很普遍的呀,总是绯闻传着传着就有一方不知不觉深陷其中了。另外上次你和小玫争执之后她被老师问起时,你记起了吗?她是不是对你‘友好’得太反常了点?反正我是从来没见过王洁包庇谁呢。你也知道,小玫的脑子其实并不太好使,虽然表面上煽动大家起哄的是她,但很有可能实际起关键作用的人是王洁,小玫被老师逮住成了替罪羊,她高兴还来不及呢。再说小玫和风间也整天被阿司起哄,如果王洁喜欢风间,你和小玫对立起来她只需坐收渔利就行了,反正她的目的就是让风间疏远你和小玫。”“真没想到是她,平时看起来正经得让人不好亲近。”“不过最好明天还是核对一下字迹,别冤枉了好人。但已经不需要核对全班同学字迹这么古怪的事了,只要随便找个借口借王洁一本作业看看就好。总之你该操心的不是这个。”“嗯?什么?”“我打电话来的目的主要是提醒你明天开始真的要尽量躲着风间。”“为什么?”“你今天不是直接回家了吗?风间可是一直在教室里边写作业边等你,所以他生气了。从以往诸多经验都可以得知,风间生气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可怕的事。你会发现自己惹上了一个超级大麻烦。”用不着黎静颖提醒,夏树在知道风间白等了自己之后已经相当、相当、相当惶恐。只要想到他戏谑的“耐克微笑”——有次在厕所听见别班的女生居然说风间邪邪的笑很有气质,夏树真想把她们的脑袋塞进马桶——就够毛骨悚然的了。(二)夏树很快就发现“尽量躲着风间”的想法是多么不切实际。风间是有仇必报、马上就报的大魔王,一旦被他划入黑名单,都会因切身体会而对“神出鬼没”、“阴魂不散”等词有全新认识。这天早晨,夏树到教室时发现风间不在位子上,松了紧绷的神经,坐下后照例俯身从台板里取出书,黑洞洞的抽屉里却传来奇怪的窸窸窣窣声。女生把课本搁上桌面,再俯低一些,看见透明的塑料袋包装,抽出来,装着的是一套冬季制服。脑子顿了一秒。突然察觉到自己身上罩着淡淡的人影,猛地抬头,又看见风间弓着背手撑桌面站在自己身边。夏树慌得往后缩,重心不稳,椅子三只脚都悬空了。好在她再惊讶也没有大呼小叫。风间的左手往椅背上一压,把悬空的椅子又扳了回去。这时男生脸上才出现了一点表情,据夏树推测是嘉许的意味。前一天还绯闻闹剧飘满天,如果第二天就以这么暧昧的姿势和惊呼引起全班注意,那真是死到临头。这道理女生也明白,不过和男生坦荡自在的心态不同,她有点生气了。“你干吗?”语气很是抗拒。风间扬扬下巴示意她摆在腿上的制服:“那个,是帮你从服务部买来的。”“欸?不是说没有吗?”“那要看谁去买。”风间板着张扑克脸,让人读不出心思,“本来昨天下午想给你,今天你就能穿着,免得再被值周生揪住。不过也怪我考虑不周,忘了你一贯有放人鸽子的爱好。”说的明显是反话。夏树脸上红一阵白一阵,深感这次确实是自己不好,想道歉却又拉不下面子,犹豫半天先说了“谢谢”,把衣服钱找出来给他。神经反而绷得更紧了。对方对自己这么好,好得不正常,总觉得有点像黄鼠狼给鸡拜年。男生从她身后慢吞吞地绕回自己的座位:“你想知道‘花椰菜’为什么不把制服卖给你么?”“为什么?”还真的引起她好奇心了。“因为你放人鸽子。”“……”“人品不佳。”就知道他没这么宽以待人,女生没办法只好嘟哝着说了声“对不起。”“这下你欠我了。”淡淡的语气,仅仅六个字,就让夏树内心打了个寒战。虽然还不知道会被施以何种报复手段,但已经预感到自己不久将身首异处的下场。也许风间要报复根本不需要自己动手,他的存在本身对人而言就有压力。数学课,老师出了两道题,点人上黑板去做。夏树把头埋得极低,却不幸还是被逮个正着。走到了黑板跟前,听见身后有人小声起哄“易风间、易风间”,z昨天因夏树和赵玫的对决而暂告一段落的八卦风波又呈星火燎原之势抬头了。女生用三根手指捏着粉笔,手心里却冒出黏黏的汗。老师停顿几秒后,点了黎静颖的名字。台下混合着“切”、“嘁”和“没劲”泛起最后一点议论的涟漪。(三)第二节课间,做完广播操后,夏树拿着英语书去办公室背课文,走到门前时看见背书的人已经从办公室里排到门外,沿着走廊一直延伸到教学楼之间的透明甬道,都在抓紧最后一点时间加深记忆,只有队尾的黎静颖在东张西望。黎静颖也看见了夏树,于是朝她无声地招了招手。两人并肩靠着金属栏杆站在一起后,有几秒的沉默。夏树无意识地翻翻手中的英语书,实际并没有看进内容。黎静颖之前的队伍又前移了一点,但她却没动。自然而然出现的队伍中间的断点,使黎静颖和夏树的位置变得有点微妙。“呐,准备说什么?”黎静颖看出夏树欲言又止,于是率先开了口,“……好行在犹豫什么的样子。”“当然是谢谢咯。”夏树阖上书。黎静颖笑一笑:“谢的是昨天还是今天的事?”“昨天的事,昨天已经谢过了。谢谢你数学课上帮忙解围。”“你大可不必道谢,因为我并不是为了你才举手的。”静颖微侧过头,“是为了阿司。如果我不举手他一定会举手,而我,不想他也被卷进这种流言蜚语的漩涡。阿司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人。”“我知道。”黎静颖抿着嘴唇,望向甬道落地玻璃窗外的阴霾天空,厚重的云层在那块画布上淤积凝滞,像涂抹不开的颜料。“你不知道。”她摇摇头,“夏树,你并不知道阿司对于我来说有多么重要。被最亲的亲人们当做他们心里最重要的人的替代品,可是我不能责备他们,因为我爱他们——这种左右为难的伤心,即使是单亲家庭的夏树你也没有体会过。但是幸好啊,我还有阿司。”有这样一个人。和我相识在懂事之前,了解关于我的好的坏的喜的忧的一切,虽然他有点粗枝大叶,也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经常像个耍宝的傻瓜,但至少他始终在我身边。他在我身边,对我开朗地笑一笑,就算再寂寞、再难过,我也能因自己并非孤单一人而释怀。他只要笑笑,一切都能变好。就像在梅雨季节渴望阳光。他的笑,和阳光一样。我想,十年,几十年后,在无论多远的未来,他还是一样,单纯乐观,像傻瓜一样开心,不必受任何困扰,能以这样轻松的心态带给身边的人快乐和希望。虽然我知道这只是妄想,但不管是对神明祈祷,还是在现实中努力,我总还是得做点什么。哪怕他已经不太在乎我,已经喜欢了别人,我还是想做点什么。“我不是圣人,爱屋及乌这种事我做不到,你以这种身份出现,我不可能心平气和地喜欢你、真心和你做朋友。所以夏树你不必感谢我,我对你伸出援手、勉强自己与你和睦相处、做出力所能及的努力化解你和他人的矛盾,不是出于善良,不是出于正义感,只是为了阿司。”黎静颖的视线从远处收回,再次移向夏树,“这么说,是希望你别对你我之间的‘友谊’抱太大期望,期望越大就会越失落。如果你已经对我这样的人放下了防备,那真的很对不起。”“你忘了我是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放心吧,我没那么容易相信别人。不过谢谢你对我这么坦诚。说实话我理解你对阿司的依恋,但是我无法违心地说自己赞成你的做法。”“欸?”“陷害我、冤枉我、说我的坏话、揭我的痛处、使小心计挑拨离间……你的智力又不差,随便做点什么都很容易达到目的的吧。为什么偏要顺着他的心意对我好?这种自相矛盾的付出,明明只会让自己越来越难过。我有时候在想,有的人活得异常辛苦只是因为迁就纵容太多。任性一点反而更真更直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也可以变现出珍惜。”黎静颖不做声,轻轻叹了口气。正值此时,黎静颖外套口袋中的手机震动起来。她一看屏幕立刻露出少见的厌烦神色,直接掐断了。“不接吗?”“是骚扰电话,已经持续快一个月了,接起来对方也不会说话,除此之外还每天发来露骨的短信,真无聊。”夏树笑起来,自言自语道:“还以为也是你爸爸,吓我一跳。”“什么?”“没什么。给我看看骚扰短信好么?”黎静颖把手机盖翻开,进入收件箱,送到夏树眼前。“……喔,还真是露骨。是变态爱慕着吧?感觉对方似乎陷入正和你热恋的臆想了。”“谁知道。”“你看吧,现在的人都这样,无论做什么都只从自己的角度出发,毫不顾及别人的立场和心意。不是有句话说‘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么?”“所以说夏树你啊,好像还不理解感情这回事呢。”“怎么……会?”夏树想轻笑着反驳,却不知缘何有点底气不足,声调在中间打了个弯。“伤害他喜欢的人,伤害他,自私地用尽手段困住他,这不是人与人之间应有的真爱。毕竟,他落寞失意的神情,是无法给我安慰、让我幸福的。”黎静颖用极慢的语速说着。夏树安静地听,如鲠在喉。(四)夏树说得十分潇洒利己,其实做的是另外一套。十五岁时,她有过一段短暂又不堪的恋情。对方在老师家长眼里是所谓的“不良少年”,从来不穿制服,总是一身朋克造型,出勤率极低,以致入学大半个学期后夏树才发现自己有这样一个同班同学。最初的印象是:热血冲动自负加没头脑。当时的夏树由于各方面的原因,正处于自暴自弃状态。所以,在被毫不浪漫地告白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也许,倔强、伶牙俐齿、兼具傲慢眼神和恬淡笑容的夏树,因为令人难以转开视线的鲜明个性,对交往不多的人而言是极具吸引力的,但久而久之,那份神秘感就会消磨殆尽。男生对什么事物的热衷都有个时效,很快对夏树产生痴迷又很快回归了之前的游戏大战和帮派斗争——仅仅是不同学校“少年游侠”间的势力之争而已。女友,从某种角度来说也变成了显示自己魅力的摆设。然而,夏树需要的却并不是用来显示自己魅力的男友。夏树动尽小女生的心机吸引男生的注意,却都成效不大,甚至招来了对方轻微的厌烦。最后她做了平生最愚蠢的尝试,在男友面前和另一所中学少年党头目搞暧昧,男生果然勃然大怒,但夏树没想到这怒火并不会转化为对自己的关注与珍惜,而是矛盾直指“竟敢打我女人歪主意”的“情敌”。两校间同年级不良少年间的矛盾愈演愈烈,直至震惊学区的群斗事件的发生。事件升级后,身为这场群斗的导火索夏树就不可避免地浮出水面了。教导主任把她父亲叫到学校,清算了入学后的旷课、早恋、迟到早退、不交作业、顶撞老师、混迹在少年帮派中等等所有罪状,劝其退学,否则要给予严重警告处分。可是,能转去哪儿呢?夏树不仅在自己学校的处境前所未有的艰难,而且附近几个学校也恶名远扬。即使最后转到了上海,试图开始全新的生活,也还是会有一两个易风间这样知悉她不堪恋情的人,使夏树无法彻底了断与过往的联系。哪里都没有容身之所。更可悲的是,如同母亲那样“因为爱,而变得自私和狡猾”,累及爱自己的人——命运注定一次次带着她回归原点,重蹈覆辙。就像,匆匆流逝的每一个日子都始于日界线又终于日界线。时间是圆的。(五)“我一直很好奇,为什么每次我们在天台时周围都一个人没有?”夏树把咖啡牛奶夹心苏打饼干按惯例摆开,沾着牛奶酱的一半递给程司。“因为每次你都是在我之后上来的啊。”男生接过饼干两口就吞下去了。“那又怎么样?”“天台周围的防护栏做得不够高,学校为防止有学生失足掉下去,于是给上天台必经的那扇铁门上了锁。所以不会有人到这里来。”“哦,那你怎么能上来呢?”夏树掰开下一块饼干时对程司扬了扬咖啡味的一半,“要不要换一下口味?”“不用,我习惯吃那一半了。”程司还是拿了牛奶味的一半,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口齿含糊地继续之前的话题:“我有‘芝麻开门口诀’啊,偷来的。”“从哪里偷来的?”程司指指周围飘荡着的白色床单:“保健室咯,他们需要定期清洗这些放在这里晒,服务部当然也有备份钥匙,不过我是去蹭假条时从保健室顺来的。”“保健室是什么?”“欸?你以前的学校没有吗?那你们学校的人感冒、拉肚子、生理痛、给伤口换药还有开假条什么的,怎么处理?”“哦,是指医务室?那还是有的。”“没错,就是医务室的意思。”原来只是名称不同。“那给我配一把好不好?”男生果断拒绝:“想都别想。小静她问我要,都没给。配多了就不是秘密基地啦。你要上来时叫我不就行了么?”“嘁——小气。”夏树瘪瘪嘴。程司又自然地取过夏树刚掰开的一半饼干。“奇怪啊,为什么身为一个男生会这么执迷于牛奶口味呢?”“呵呵,谁知道呢。”夏树手一滞,突然再也吃不下去了。谁知道呢?几乎一样的语气让夏树想起,,这又是一句黎静颖的口头禅。顺带想起的还有黎静颖对咖啡的执迷,她每天上午下午课间和午休时总要和一大杯浓咖啡,大部分人喝这么多咖啡都会出现神经过度兴奋的不适反应,但她不会。夏树以前虽然觉得奇怪但并没在意,只觉得这位优等生是为了保持学习精力,但现在看来也许只是因为对咖啡上瘾。而且也很可能是这个原因,使与她最亲近的人连咖啡口味的半块饼干都习惯性地让给她。“夏树你是从小到大都没什么同性朋友么?”“欸?”女生回过神,“也不是。虽然不多,但还是有的……有最最重要的一个。在我最无助的时候,只有她在我身边。有一阵我爸找的女人对我很不好,我在家简直待不下去,我爸工作忙,没注意。在学校又有很多流言蜚语让我不得安宁。因为我本身家庭情况比较复杂,班主任总是对我小心翼翼,时不时在同学面前提醒他们也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我,这样其实有时反而起反效果。再加上我习惯和男生们一起玩,他们开始不那么复杂,久而久之,女生们也开始排斥我,议论我,说我妈妈明明还活着只知道装可怜博取大家同情。我很想满不在乎,可是我没有办法阻止自己感到疲惫、委屈和孤独。我不知道我前世今生到底犯了什么天条。竭尽全力对每一个人好,却换来世界对我这么残酷。所以那段时间,我每天面无表情行尸走肉,哭得已经连自己都厌烦了,过得孤立无援。只有一个女孩子整天跟着我,我们两家住得近,她妈妈和我亲生妈妈好像在大学时认识的,她参加了学校的绘画小组,希望我给她当模特。”程司笑起来:“模特?”“嗯,搞得煞有介事的。她说我很擅长长时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哈哈,那倒是。”“然后我每次难过的时候她就会缠着我画我,不停地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她说要画开心的人,老师是这么交代的,我只好很生硬地笑着让她画。后来我和她成了好朋友,我知道她其实是故意的。”“故意什么?”“故意总说‘夏树同学,帮我笑一下’,其实她没有什么兴趣小组作业,纯粹是想和我做朋友,她也不是很爱画画,我和她要好的时候陪她一起去兴趣小组,搞笑的是她没学成我反倒学成了。她不在乎别的女生怎么说我,相信我。等我想明白这些事后我特感动,下定决心要跟她做一辈子好朋友。”“呵呵,挺可爱的小女生。那现在,她在四川?”“四川?……不是,她已经不在了。”“哈?”“因为我……她不在了。”女生语气一下子低落下去,男生也不敢追问,生怕问出什么悲恸之事。“不在”是种有点可怕的描述。过半晌,夏树把剩下的饼干连盒子一起扔给程司,转移了话题:“欸,你待会儿把数学测验卷借我订正一下。”“没问题,不过我也错了不少啊,干吗不借风间的?”“求他?太可怕了。你错得再多也总没我错得多。”“那倒是的,呵呵。欸,对了,你寒假要不要来和我一起补课,上数学?”“嗯,反正正愁找不到补习班。”“我把地址写给你,周一周三周五下午两点到四点上课。”“啊?下午……那就不行了,放假后我每天下午两点到晚上六点都得学画画。”“果真还在学画画啊?”“学这么多年了,不甘心半途而废,你想看我的画么?……那你得保密,连黎静颖和风间也不能透露。”程司满口答应。“不过为什么连他们也不能?”“干吗张扬得人尽皆知?”女生边说边翻开一起带来的书夹,准备取给男生过目。谁知刚一打开就被突如其来的寒风吹乱,大多数散落在天台各处,零星几张被送向半空,两人慌忙地挽救,还是没能避免一张飘向了楼下。程司手忙脚乱地继续捡拾,夏树倚着栏杆,望着那张飘远的画纸,惆怅了半晌。直到听见男生说:“你将来找不到工作可以卖画生存,我是认真的。”夏树回过头。男生仰视她,拿起其中一张,稍带点夸张地说:“超——喜欢这幅,送给我吧。”轮到夏树还击:“想都别想!”正是在这个瞬间,抱着习题册从挹芬楼横穿五环广场往致真楼去的黎静颖鬼使神差地抬了头,没看见飘过上空的花纸,只看见天台上倚着栏杆的女生身影。她停下脚步,眯起眼。外凸的房檐将视野遮去一半。风声再度腾空而起,以凌厉的速度由远及近在耳畔响起,像喧嚣又寂寞的哨音。(六)程司去了趟高二教学楼找人,同时也是为了和夏树错开进教室的时间,所以他无幸像夏树一样亲眼目睹文静的完美少女抓狂发飙的一幕。当夏树从后门走进教室,看见用脚去踢储物箱的黎静颖,愣住十几秒,脑子里莫名其妙放送出指环王和星球大战的片段。“黎小静,喂,喂喂,你在干吗?”夏树回过神后迅速跑向失常的女生,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她从储物箱旁拖开,“这是在向谁泄愤啊?”气急败坏的黎静颖把左手中一叠东西扔给夏树,捋了捋自己的长发:“你看。”全是A片的盗版碟,夏树粗略一扫名字和封面都大受刺激:“这是什么?”“我从外面回来,打开储物箱想拿书,结果掉出来的全是这种东西。那个疯子,他居然搞到我箱子的钥匙了。这还不算,刚才锁箱门时,,”说着举起右手的后半截钥匙,“我自己的钥匙又断在里面了!”夏树这才发现,刚才黎静颖踢的是她自己的箱门。夏树俯身仔细观察,黎静颖钥匙的前半截果然卡在钥匙孔里了。她从头上拆下个发卡尝试着把它从钥匙孔里挑出来,但努力半天最后只好放弃,站起身朝正在大口深呼吸使自己平静的静颖耸耸肩:“不过值得高兴的是,那个有你储物箱钥匙的家伙,他也打不开了。”储物箱的问题在程司回教室后很快就得到解决,男生去了趟物业部把换锁的校工叫来了。但更棘手的是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变态爱慕者的行动,已经升级了。“这简直就是精神侵犯嘛!以后肯定还会做出更过分的事,得在事情发展到不可收拾前揪出他。利用你的聪明才智,就像揪出广播事件的元凶那样。”“但是完全没有任何线索,所以我才会抓狂。能找出来的话早就开始动脑筋了。”刚才一度暴走的女生现在正元气大伤地趴在课桌上休养生息。“至少有一条线索,这个人是你的爱慕者,你可以先排查一下,比如,曾经追求你未遂的呀,尤其是人品不太好的,可以列为重点怀疑对象重点关注。”夏树卖力地出着主意。黎静颖依然趴着毫无反应。程司倒是面露窘色,无奈地说:“在我们学校,向小静告白被拒的都有上百人,更别说暗恋的。”“哦,那倒是……”夏树捂住额头。“还是暂时不理睬他,静观其变吧。对了夏树,说起广播事件,你打算怎么对付王洁?“静颖换了个话题。“等下你就知道咯。“夏树有点得意,卖了个小关子。夏树采取的措施,并不是直接揭穿王洁,和她正面对决。午休结束后,午自修时班导老师铁青着脸来了趟教室,把王洁叫走了。在予以还击的方面,黎静颖真有点佩服夏树。她深知用怎样的方式去报复,才会让对方受到最大重创。王洁最在乎的,就是老师们对她这位“三好学生三冠王“和”优秀学生干部“的看法,以及……还得感谢风间帮夏树完成了另一半,其实他什么也没做,不过是走到王洁跟前把纸条和CD还给她,顺便道了声意味不明的“谢谢“。相信王洁以后再不会说风间的微笑”很有气质“。都不必去想象她悔不当初的表情,c从她从办公室回来后红肿的双眼就知道,她已经体会到作茧自缚的滋味了。(七)其实,午休时让黎静颖是空的并不仅仅是被人骚扰、弄断钥匙这么简单,,那不过是个引信,e而看见夏树现身于只有程司拥有钥匙的天台才是使她心烦意乱的根源。放下自尊恳求夏树不要和程司在一起是黎静颖迈出的前所未有的勇敢的一步,但是很遗憾,在那之后,她又回到了踌躇不前的原点,一会儿琢磨程司对夏树说话时的语气,一会儿揣测夏树看程司时的眼神。如果在这个阶段有人写“黎静颖古怪之处观察日记“,将会有重大收获,踢自己的储物箱门绝不是最反常的一桩事,这个姑娘几乎从早到晚都目空一切呈痴呆状,但实际上是因为脑袋无时无刻不在飞速运转。有点不妙的是,这天黎静颖到家,没有注意到母亲和她说话时凝重的语气。“我给你的钢琴老师打了电话,他说你周日晚上没有去上课。为什么?“女生从反复臆想中醒来,条件反射般地答:“我那天感冒发烧,你不是也在家吗?““哦。下次你最好跟老师请个假。“说着就准备从女儿房间离开。“妈妈,”黎静颖在片刻后才彻底清醒过来,随即蹙起了眉,“真不敢相信你不记得我感冒发烧,竟然只记得每个星期打电话给钢琴老师确认我有没有认真练习?妈妈你有时候很关心我有时候又很冷漠,我觉得你关心的……不是我。你甚至根本就不在乎我对钢琴的兴趣,我坚持学了这么多年,在学业这么紧心情这么杂乱的情况下还要每天练琴每周去上课,不过都是为了迎合你的心意,所以你明白了吗?我讨厌钢琴,非常非常讨厌。”轮到母亲震惊得连句完整的话都组织不全了:“怎……怎么……你怎么可能讨厌钢琴,你是我的女儿,你是外婆的外孙女。”“话虽如此,但从今天开始,我不会再练琴了。”黎静颖当时没预料到这句宣言会对母亲造成怎样的影响。乖乖公主上一次忤逆母亲是多久之前已经无法追溯,虽然在母亲失望离开后她有些内疚,但目前她需要担心和烦恼的事情实在太多,这点母女间的小矛盾很快就被抛诸脑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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