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夏树在一起试试吧。是谁的声音呢?那样轻,却那样清晰,经久不息地,回荡在夏末秋初闷热的空气里,融化在花香弥漫落叶轻扬的校园里,混杂在无数句平凡得听不见的“把球传给我”和“XX,快跑”里。十月的天,不仅云朵少得可怜,连风也吝啬得只给那么一点,可是声线却凭空绵延到无穷远。呐,你听见了吗?第四话(一)天空中滚过的第一声雷压着下课铃声响起。铅灰色的断云被风牵扯着在头顶上疾走,脚下的光影也随之摇曳奔逃。篮球场四周交错向上的高大铁丝网把暗灰色的背景分割开来,世界像是磨光又碎裂的镜片,只在冷色调的空间中折射出一点点微薄的亮光。男生沉默的脸在闷热潮湿的场景中变得分外朦胧。原本心好似浮云。肆意任为地游走。只一秒钟之前。还陈在夏日的烈日下安静地被曝晒,没有半点阴霾。可是这一秒,却像海绵突然吸了水,沉重感骤然涨满了每根血管,而真正的血液,却好像倒进了倒挂的点滴瓶,一滴一滴地凭空流逝干净。就是这样猛地全身无力不知所措的感觉——在程司对自己说出那句话的当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暴涨而来。——如果你真的不再喜欢小静。那就算我求你,和夏树在一起试试吧。大颗的雨滴砸在脸上男生们疯跑进教学楼。但风间和程司有好一会儿,一动都没有动。手中的篮球掉在微潮的球场上,一下,两下,越来越密集的击地声。像星云爆裂时盛大却宁静的声响。(二)风间和程司一路沉默地往教室去,经过体育馆时正碰上夏树和静颖在门口檐下避雨。看见那两个T恤半湿的男生,女生们也有些尴尬。没有一个人说话,可满世界却都是破碎凌乱的声音。半响后,风间闷声问:“下雨不方便,我打车,你顺路一起么?”夏树反应了十几秒才意识到对方实在对自己发出邀请。即使有了意识,也并不意味着麻木的神经得到了缓解。点头应下只是条件反射。直到脑袋昏昏沉沉地回了教室收拾了书包跟着出了校门才猛地反应过来,这个“一起”不是指以往的“大家一起”,而是指“两人一起”。有本质差异。女生家所在的小区门窄,出租车开不进去,风间坚持要送她到楼道门口,也下了车,只是没注意脚下,不慎踩入人行道旁的积水里,鞋和裤管都湿了。等到抬起头,依然蹙着眉。夏树没话找话:“这是我奶奶家,爷爷单位分的房子,所以有点年代了,也有点破。”“难怪,我说你家怎么搬了。我初中时的英语老师也住这小区,我去他家补习过,感觉鱼龙混杂。”“因为居民多嘛,的确什么人都有,就上周还出了疯子打死人的事件。”“嗯,新闻里看见了。”“那疯子我几乎每天都看见,有时候会突然凑到人面前傻笑,不觉得吓人,可没想到居然会失控攻击人。”“听着真不安全。”男生沉吟片刻,“你周四下午有在校分层补课的科目吗?”“数学。”“那就是周一、三、四会比平时晚点,我周一周三和你是一样的,就是周四留下来多等一节课,没事,反正可以在教室写写作业。”夏树起初没明白男生盘算这些做什么,片刻后惶恐地拼命摆手:“哎呀,不用,你不用每次晚放课都送我回家。”男生没理会她,兀自说下去:“不过我这人做事没恒心,不知道能坚持到什么时候哈。”“其实就连今天我都觉得是意外惊喜了。该不会,又是和阿司打赌输了吧?”“没打赌,不过和阿司确实有关。”夏树歪头想了想,立刻猜中了:“他又做多余的事了!”“所以说,你别再生他气了,否则他会干越来越多的蠢事。”风间笑出一点。女生有点晃神,记不清这究竟是不是第一次见风间这样的神情,发现其实他似笑非笑的此时比一贯的扑克脸帅气。风间眼睛里那点邪气微微显露着他的桀骜不驯、玩世不恭。这种眼神,夏树再熟悉不过。因为他优秀,周围人总会自觉主动为他辩解“他话不多但态度真诚随和”、“他不是心机重而是聪明睿智”、“他绝不孤高冷漠只是感情内敛”等等等等,然而这一瞬,夏树突然感到,风间和自己至少有某个阴暗面是相似的。他注意了他说话时的表情语气却没注意内容,只是维持着疏远的礼貌。(三)“真的么?刚才一进教室就听她们在说,夏树和风间交往的事情是真的么?”一大早赵玫就咋咋呼呼挤到黎静颖面前。“不可能吧。”黎静颖迟疑了一下。“她们说昨天看见风间居然甩了阿司和夏树一起回家。我就说那女人搭三搭四不要脸!”黎静颖低头重又专注于英语单词,敷衍式地接着话。赵玫最终觉得无趣,去其他活跃的八卦堆探听消息。其实,昨天下午的事情连黎静颖也感到突然。她和夏树一起出体育馆,亲耳听见风间对夏树说“一起回家么”。黎静颖诧异于风间为什么会邀夏树回家,没太注意程司接嘴说“我还有点事你们先走好了”。傍晚清新水汽中氤氲着暧昧的香草气息。目送夏树和风间别扭地跑远后,程司转过头看向身后的黎静颖:“你带伞了吗?”“带了,在教室里。”顺口答着。“还好还好。”男生松了口气般拍拍胸口,笑容阳光灿烂,“我没带,你送我回家吧。”“哈啊?”内心无力的感觉。不过,这也是程司的一贯作风了。黎静颖笑笑,指着教学楼的方向:“跑回去?”“等雨小点吧,一遇到阴雨天我就没元气。”说着他进体育馆找靠边的座椅坐下,朝黎静颖做了个招揽的手势。女生望过去。仿佛还是五年前的人,仿佛还是五年前的笑脸,有什么改变了?五年的跨度,情感走成难以描绘的曲线,它百转千回,不经意间变更于时光的分界线。年华流失的音律,像骨骼拔节生长时发出的微妙声响一样残酷。在其中的某个临界点,连光线都折转了方向。在某个暴雨倾盆的日子。他说过:“我在乎你,我会一直看着你。小静。”连称呼也从此改变。原以为是对彼此而言至关重要的转折,却只是自己一厢情愿。那些含混着泪水和雨水涌起的声音,最终在风力消融散尽。想要很多很多爱,想被人非常非常宠溺,只有那一次如愿。如今他早已忘得一干二净,说什么“一遇到阴雨天我就没元气”。他依然对你笑,像个圈套。(四)午休时班长被学生会的人叫出门外,片刻后面带笑意地回到讲台上传达关于二年级女生篮球赛、一二九合唱比赛和圣诞舞会几项活动通知。夏树从身后书包里抽出英语练习册在桌面上摊开,没有任何把集体活动和自己联系起来的打算。“需要三个女生,还要一个男生……欸?这个么,光是女生篮球赛的话应该不会出现比分的概念吧,呵呵……女生篮球打得好的我心里比较有数,就王婷、赵玫和李妍吧。男生的话,你们男生推选一下怎么样?”夏树对着题目转起了笔,用余光瞄了瞄程司,男生一边维持着很悬的不平衡姿势翘椅子,一边像课上发言一样举起左手说道:“我推荐……易风间!”原以为他想毛遂自荐,没想到是栽赃嫁祸。教室里的学生都笑了起来。风间不在教室,班长笑眯眯的,就这么定下了人选。夏树抿着嘴忍住笑,对风间有点同情。当事人正巧在这时回来,有不怀好意的男生起着哄。风间莫名其妙,跟着有人大声地解释道:“你和赵玫一起参加篮球赛,嘿嘿,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夏树不太理解,扭头去看风间的表情,近处程司的椅子突然“砰”一声很响地落了地,夏树的目光就转了个小弯。“刚才说什么来着,赵玫也参加篮球赛?”“是……啊。”等回过神来,夏树已经自动答话,打破了冷战僵局。“完了完了,赵玫平时站在对面半场投篮都会直接越过篮筐,她传的球一般男生都接不住。大力王嘛。因为太猛力了,男生接住都容易脱手。”夏树笑了笑,知道他只是夸张。“姓程名司的家伙,讲人家坏话的时候能不能稍微低调一点?”几排前的赵玫突然站起来转身朝程司瞪眼吼道。程司一副心虚的模样举手投降:“是在表扬你!”风间也在此时从另一番喧闹中脱身,回了座位。班长拍讲桌要求安静的举动看似奏了效,接着说下去:“那么接下来的两项文艺活动,具体的就交给小静吧。”说着朝黎静颖看去,“拜托啦。”静颖脑后的长发在夏树视野里上下动了动。“嗯,好的。”“为什么要交给她?”夏树只不过喃喃地自言自语,却得到程司的回答:“她是文艺委员。”才貌双全、打扮入时、个性温柔、担任文艺委员,所有光环加起来,是黎静颖。夏树一失手,转动的笔滑了出去,直甩向了地面。合唱比赛,争强好胜惯了的二年A班不仅要参加,而且信誓旦旦要取得名次。夏树唱歌的声音谈不上动听,也不至于跑调,自觉没什么特色,每次排练都只混在中音区张张嘴。合唱这种活动,除了指挥,所有人都是龙套。但龙套却不是想做就做得上的。没着落的依然是制服问题。按规定,全员在合唱时都得穿正装,可每个同学正装都只有一套,匀不出多余的和夏树分享。夏树一个另类杵在人群里怎么都显得扎眼,班主任看着不由皱眉,又不好意思让她别参加集体活动,最后不知怎么的,竟想出完全没合理性的歪招。“夏树你出来,”班主任朝嘴巴象征性一张一合的她招招手,回头示意担任指挥的静颖暂停,等女生茫然地走到跟前,“现在找不到合身制服给你,但又不能影响队列的整体感,所以干脆,你出来代替黎静颖担任指挥。”全班女生,包括夏树自己都跌破了眼镜。男生们倒是毫不在意,因为他们唱歌从来就不看指挥。不过程司对这件事做出了客观评价:“预感我们班一世英名要栽你手里。”夏树的背影轮廓和静颖没有可比性,动作优美度也差得远,更糟糕的一点——排练两天后的休息时分,女生们集体抗议道:“她自己都把握不准节拍,时快时慢!”看着大家毫不避讳地当面吵作一团,夏树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大课间时,舞蹈房的屋檐顺下细长的银线,水滴敲击在窗台上的响声干脆得让人无法将这场雨形容为“绵延”,比雨声更响的是隔壁或隔壁的隔壁传来的整齐的和声,以及近在咫尺的聒噪——汇不向同一种旋律。也许是几年后回想起来可以笑言“鸡毛蒜皮”的小事。也许过几天就能逞强潇洒地说“比起背后诋毁,这种迎面的敌意未必更坏,我还是比较喜欢直率。”然而——这个转折的后面,是当时耿耿于怀的真实的自己。轻轻拍在肩上的力量。夏树整理好情绪转过头,脸颊正好抵住女生早已等在那里的纤细的食指,一瞬间的错愕后,刚想拒绝她准备的安慰,却被对方带着更大暖意的笑容彻底击溃。黎静颖的笑总是那么透明又贴心:“你挑吧。我教你指挥,或者,我借你正装。”这个时候,该说些什么?毕竟你的手中紧捏着两人份的幸福。至少应该感动吧。和记忆中的某个画面重叠起来,温暖的掌心和温柔的笑,守在病榻边的焦急以及目睹苏醒后一瞬间释然的细雨,在时光的周而复始中重现的一切如此清晰地在眼前展开。为什么心脏还是没能从带刺带毒的荆棘下剥离出来?你心里明白,是假的,笑是假的,友好是假的,善良是假的,全是因为有求于人,真虚伪。夏树咬了咬下唇:“教我指挥。”(五)合唱比赛正式进行的这天,夏树因为拿不准该怎样着装,所以穿的是静颖替自己准备的全套衣服。去女生厕所换衣服的途中在楼梯转弯处迎面碰见往上来的程司和风间,男生们一边打招呼一边朝女生怀里抱着的东西扫去匆匆的一眼,立刻明白了。程司摇着头:“该说你什么好?当时借小静的制服正装不是省事多了吗?”女生抓抓头显出恍然大悟的模样:“对哦,说的也是,怎么当时就没想到呢?”继而轻描淡写地度过了话题,“果然是人靠衣装啊,想不到你穿起正装来也挺帅气,和风间有得一拼了。”接着又毫不理会对方急转直下郁闷到底的脸色,笑嘻嘻地拽着男生手肘处的布料晃了两下。“好羡慕你们有制服啊,什么时候我才能有。”风间比程司的反应快了半秒:“还是买不到么?”“三天两头往服务部跑,现在花椰菜看见我往那个方向走就立刻老远地摆起手来。”“花椰菜?”“就是管卖校服的那个老师啊,你不觉得她发型很像花椰菜吗?“风间忍不住,一脸无奈地笑了笑,笑容却总让人觉得有敷衍的意味。“你赶紧去换衣服吧,要来不及了。”在程司的催促下,女生慌慌张张地跑下了楼梯。“真不简单。”风间朝着夏树身影消失的方向感慨。程司愣了会儿:“什么意思?”“没什么意思。”抽签的结果是A班最后一个出场,跟在B班之后。在后台等待时女生们一如既往地扎堆唧唧喳喳,几乎盖过台上的歌声,组织的老师立着眉狠狠瞪过来,才稍微收敛一点。夏树坐在一个高高的储物柜上,无聊地把裙子下的小腿荡来荡去,淡淡的目光在混乱的人群中搜索那几个对自己来说稍微有点意义非凡的身影。程司正好站在门口,一会儿和前面的人打闹一会儿和身后的人说笑,像刚上了发条一样精力过剩。风间人高,排在程司后面,因此转出了门外看不到。队伍前面专注于各种八卦的眉飞色舞的女生群里,黎静颖背向自己,脊背和腰杆挺得特别直,在穿同样制服的女生中也非常显眼,在没在说话看不见,但很明显,周围的七八个女生说话时都面朝着她。至于赵玫,修长白皙的腿好像从橱窗里模特身上卸下移植过来似的,使男生们频频侧目。舞台上的歌声收在了最激昂的地方。幕布被拉起来时,轮滑的声音很吵。B班离场雷厉风行地像军队,相比起来,A班上场拖拖拉拉花了两倍的时间。经过夏树面前时,程司不忘伴以毫不保留的笑容做了个加油的手势。暗红色的幕布被缓缓拉开,夏树沉着地走出去,目光一瞬间地游离,队列中的风间好像似笑非笑,不过目光短暂但毫无疑问地定格在夏树的脸上,那眼神直抵人心。视线和视线意外地交叠在相同的路径上。虽然愣神只有半秒,不至于把演出搞砸,但之后那个面朝台下的鞠躬,夏树明显感觉到了自己的心不在焉。女生转过身,抬起手停了两秒,定了定神,身后的观众席从骚乱重新归于平静。左手压着弧度降下去,钢琴伴奏声像泉水一般流了出来。眼前的友善或冷漠中,有对自己而言无比重要的存在,那是自己一切矛盾的根源。那么多混杂在一起的迥异歌声中,只有一个,在我听来是那么清晰。深埋在大脑皮层的面孔,熟悉却不敢回忆的声音……全部沿那条悲伤与欢喜的转折线对折,吻合过来。从最重要的人嘴里说出的冰冷的话,是不是比全世界的漠不关心相加还要令人悲哀?“夏树,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一个我希望你幸福,而另一个我却嫉妒着你的幸福。两个截然相反的我日复一日在同一个身体容器中吵着架。那些无法言喻的矛盾悲伤并不会随着日界线的转动消失无踪,甚至身边的一切都丧失了原先的属性时,它们还在继续异常鲜明地从心涧拔节生长出来,用尖利的倒刺刮破每一寸柔软的心室壁。迅猛如上一个风声鹤唳的季节。而你,我知道,在最后不得不问出这句话之前,也许你一直隐约明白,只不过无力面对我紧攥在手里的武器。(六)从礼堂回到教室,大家借着尚未散尽的激情继续吵吵嚷嚷,回顾刚才身边同学的表现,咀嚼自己掩藏得很棒的紧张,短暂混乱后,广播里响起合唱比赛的名次播报声:“二年段第一名,二年B班。第二名,二年A班,第三名……”好像当头一盆冷水,教室里寂静了五六秒,才逐渐有人讪讪地发出声音,语气与音调都与方才不可比拟。在那些埋怨或者懊悔的窃窃私语中,唯一因重复次数略多而显得突兀的那句是:“还不是因为指挥。”程司前后摇摆的椅子突然落地,转过头朝女生大声道:“呐,夏树。”等面无表情的对方侧头朝自己看来,才意识到还没想出可以转向的新话题。只要说点什么,转移她的注意,好让她听不清那些无端的迁怒。男生挠挠头:“等下放课后有事么?”“欸?”女生预感不到下文的方向,有些迷茫,“没有啊。怎么?”“和我们一起出去聚餐唱K吧。人不多,就我们平常那几个人。”男生顿了一顿,补充道,“你放心,我会说服赵玫。”“小范围聚会啊?”女生撑着下颏,还不是太明白的样子,“可为什么……”“庆祝合唱比赛第二名。”男生接下去的语气坚定得让人找不出办法拒绝,“来吧。”夏树想了想,准备点头答应,对方却好像并没有期待自己的回答,胸有成竹地露出狡猾笑容:“风间也来的呀。”故意强调某两个音节的怪腔和没有控制住的音量,一下子让女生体会到脊椎被钉满钢钉般的尴尬。好在风间只是向这边瞥了一眼,就又垂头专注于面前的动宾短语从句了。看见夏树和程司同时走出来,并且一起在走廊上站定,夏树也并没有告辞离开的意愿,黎静颖的表情持续那么几秒的不自然。程司没解释太多:“夏树也一起去。”黎静颖的答复更精简:“哦。”风间的视线从难掩失落明显不开心了的女生的脸颊上移开,转向另一边神色有点怔忡的夏树,在心里重复了一个“哦”字。“唔——这样啊,可是我跟小静想回家换过衣服再出来欸,穿得跟IT精英一样去K歌很奇怪啦。”虽然事先程司打过招呼,但赵玫还是一如既往地对夏树感冒,阴沉着脸扯起自己的正装制服前襟,朝夏树瞥过去一眼,“某人倒没必要换。”然后又受了启发想起静颖手里的塑料袋,“而且小静总不能拎着两包衣服去吧?”指的是先前借给夏树指挥时穿的服装和静颖自己换下的正装外套。听出眼下关键问题在自己身上纠缠,夏树表态说:“没关系,不用管我,我也可以回家换衣服,或者约个地方等你们也没关系。”程司从夏树的高跟鞋上收回目光,替所有人做了决定:“那就这样吧,大家分头行动,六点半在八佰伴门口见,再一起去玩。”除此之外没想出更合理的解决方案,于是立刻全票通过,五个人零零散散前前后后地横穿基本走空的校园出校门。安静的黎静颖和疑似有多动症的赵玫走在前面,推着单车的男生们和夏树并排跟在后面。夏树很难不注意到,刚才成为焦点负担的那两包衣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转移到风间和程司手里了。真是体贴得无微不至。跳脱在所有复杂的关系之外,夏树才真正了解,黎静颖这种人为什么讨厌。(七)从四点到家到六点出门,整整两个小时,夏树换了衣服后不知该做什么,对着镜子发愣,看着看着又觉得这样搭配不好,脱下衣服换个款式,满意后盯着看,须臾又觉得不对劲,来回折腾,被换下来扔开的衣服铺了一床一地。出门时特地回头对着玄关处的小镜子再多看一眼,心想这下终于可以算是完美了。“你这是怎么回事啊?COSPLAY拖把?”赵玫一手牵起夏树长及小腿中部的裙角,毫不掩饰地夸张地大笑。两个男生也不见得有多赞同夏树的装扮。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美女范本黎静颖。雪纺白底小碎花A字连衣裙,长度在膝上15厘米处戛然而止,膝盖上下那一节笔直的腿被下面浅棕色的长靴衬托得异常白净,带小毛球的细长围巾点缀经由起伏的胸线一直垂于腰间,女孩子浑然天成的甜美娇气被外面长款带毛帽军绿色风衣的酷感巧妙地中和,一点刻意一点张扬一点矫情都没有,成为清纯娴静又不失时尚的典型。夏树习惯性地面无表情。即使黎静颖基本上没有对谁造成伤害,但她带给周围女孩的伤害却是不言而喻的。没她长得漂亮,没她多才多艺,没她那么好的家境,没她人缘好,连学习成绩方面也输得一败涂地。和这种人成为朋友?绝对不是种幸运。吃饭时面对闹腾的男生盛情递来的菜谱,夏树摆手推辞,并不是没有口味的偏好,而是怕直接点出自己喜欢的菜却被赵玫嘲笑鄙夷。K歌时更是没有敢于做出的选择,自己喜欢的歌手不是旁人认可的偶像,自己喜欢的歌虽然在各种榜单上都频繁出现但似乎都被同龄人划归为“滥俗”曲目。对大家面孔上瞬间闪过的神色变得关心,犹如在钢丝上行走一样小心翼翼。逐渐让大家感到无趣。“夏树出来是为了当观众的么?”黎静颖注意到自我冷落已久的女生。“欸?……也不是,只不过……我根本没有会唱的歌啦,最多也只会哼哼几首歌的高潮部分。”装作开朗毫不介意,想蒙混过关。程司从和赵玫的话筒争夺战中分身出来:“夏树不是很喜欢《失败的离弃》么?唱《失败的离弃》吧!”“失败……”女生还在一面观察旁人脸色的细微变化,一面随时准备做出推辞反应。“是么?夏树喜欢《失败的离弃》?”不知是出于真心,还是善解人意地圆场,黎静颖的眼里闪过喜悦,在女生慌乱地转过头想要否认之前笑着说道,“我也是……最喜欢这首歌呢。要不一起点来唱吧?”“欸?”女生有白驹过隙的迟疑,最终却还是摇了摇头,“虽然喜欢听,可是不会唱。”“唔——好可惜哦。”夏树在三方失望眼神的包围下起身:“啊……我那个……去一下洗手间。”如果不是黎静颖,和谁合唱都无所谓。黎静颖在刻意迎合自己,几乎到了讨好的地步。把这样虚伪又难堪的她看在眼里,真是一种乐趣。夏树望着镜子里的自己,已经一点一点往自己不情愿的方向改变。越来越像。(八)风间言出必行,送夏树回家。但着实是不快的一路。途中目睹一场交通事故,一辆出租车和一辆私家车追尾。风间和夏树所乘出租车的司机由此大发感慨,不停抱怨“每出一次交通事故就整个月血本无归,要修车,要赔偿,警察要罚款,出租车公司还要罚款”,也不管有没有听众。直到夏树突然冒出一句“你什么意思”,司机才因诧异而终止滔滔不绝的愤世演说。风间知道她是在和自己说话,反问:“什么什么意思?”“以前我确实有做错的地方,我道歉。但你也不至于记仇这么久。今天在台上,那种眼神,什么意思?”夏树明显是在找茬出气,只不过她找错了对象。男生本不想和小女生唧唧歪歪,但听到她语气中火药味甚浓,干脆彻底摊牌:“我什么意思?我的意思就是,别以为你换个城市换所学校就逃到世外桃源了,就没有人知道你以前的所作所为了。夏树,你是很聪明,但不算世界上最聪明,不要在我眼皮底下动歪脑筋。我蠢过一次,不会蠢第二次。阿司和我不是一般的朋友,你觉得你用你擅长的那些小伎俩对他,我可能袖手旁观吗?”风间语速很慢,反而让夏树感到有点毛骨悚然。“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女生强作镇定,却控制不住哆嗦的嘴唇。“你之前在新都一中没错吧?”“你调查我?”“没错,所以说到这个分上,相信你明白了吧?”夏树脸色变得煞白,像被施了定身术,连脊背也僵硬了:“那又怎么样?这跟你和程司有什么关系,少对号入座了。”“别跟我说你不打算变相重蹈覆辙。听听阿司怎么说的?‘夏树身世很可怜,很小的时候她妈就扔下她和她爸跟人跑了,她爸又结了婚,把她扔给爷爷奶奶了事。‘的确,阿司是相信了,你以为我也会相信么?”夏树一声不吭地盯着咄咄逼人的男生。“你明明有母亲,却没照实填在档案里,还编出这种洒狗血的剧情。如果你真的够聪明,就自觉地离我们远点。我也不想搞得大家都不愉快。”“如果我不呢?”“我就如实告诉阿司。把你的一切。”“他不会信你。”“难道他会信你这个爱说谎的行为偏差女?”“谁知道。”夏树恢复血色,冷哼一声,反将一军,“你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阿司是什么关系。果真不是一、般、的、朋、友。”一字一顿地完成最后反击,女生果断地喊:“停车。”早意识到后座唇枪舌战事态严峻的司机踩了个更加果断的急刹车,恨不得直接把这两个了不得的乘客甩出门外。夏树要强地付了车费,用尽全力甩上车门,却没想到风间重新开门下了车,并且还一直跟在自己身后。“你干吗?还跟着我干吗?”“送你回家。”“刚撕破脸又来假惺惺。怕了?”“怕我没送到底,你改天又编出什么‘路遇歹徒不幸被什么什么’的洒狗血剧。”“你!”“我,只说一遍;你再不快回家,我就是歹徒。”(九)在程司眼里,夏树是谜。不难注意到,夏树有双重性格。很多场合,尤其在校外,是活泼可爱的,但有时会突然变得阴郁寡言,城府心机很深的样子,捉摸不透。辅一出现就与赵玫不合,如果说是因为赵玫排异性太强冲突在所难免,之后又和黎静颖翻脸就很难理解了,更奇怪的是两人不知何时又忽然和解,然而和谐的日子没过两天,怎么又会和风间互掐起来?这就更加无法解释了,且不论奇怪少女夏树,印象中风间对任何人任何挑衅从来都爱理不理的。而眼下,每个课间都出现集反语、隐喻、象征、讽刺、含沙射影、指桑骂槐于一身的唇枪舌战大会,用“刀光剑影、暴风骤雨”形容也不为过。程司不仅跟不进对话,而且连听都听得云里雾里,因为没找到这两人的矛盾焦点,几次调解未遂,最终,只能直接严肃认真地提出抗议:“风间,我插一句,你没发现你这几天说的话比前几年相加还多吗?你也知道,话多是我唯一的特长,你把我台词都抢光了我还怎么混?”风间停下来,冷淡地扫他一眼,致命一击:“我认为你下辈子也想不出这种台词。”“再说你插了不只一句。”夏树辅以最后一击。在某些情况下,倒是“同仇敌忾”。“我靠,简直是史密斯夫妇!”程司立刻向靠近的黎静颖发出警告,“别过来,这边有核反应堆。”“圣诞舞会的舞伴抽签决定,夏树你过来和我一起做签吧。”黎静颖直接无视了程司。夏树点头答应着起身,风间像结束一项休闲活动似的立刻偃旗息鼓。最后程司倒成了莫名其妙的角色。“太过分了,你们太过分了。”有夏树帮着黎静颖做签,进度很快,,没等上下午第一节课,分配结果就出来了。由于男生人数少于女生人数,所以是男生来抽女生的名字,余下的女生只好自认运气不佳和女生做舞伴。夏树在骚乱中“专心”地做着剩下的英语题,等人来“认领”自己,却直到上课铃响起,教室里的喧嚣止息,也没有人拿着写着夏树名字的纸条来知会一声。夏树有点莫名其妙,但更多的情绪是恼火,不可能是遗漏了,因为夏树的签是她自己亲自做的。一直没有舞伴出现,如果排除纰漏出现的可能性,那么就只剩下一种可能:担任自己舞伴的那个人,对这个抽签结果相当不满。夏树对自己的人缘也多少有点自知之明,但这么明目张胆地对立,她首当其冲想到的人就是风间,于是窝着一肚子火气伺机待发。然而下午第一个课间,夏树穿过走廊去教学楼对面的图书馆借选修课教材,无意中捕捉到躲在转弯处另一边的对话。女生不由得停下脚步,找了个教室后门凹进去的缺口把自己藏起来。“就换一下嘛,你干嘛那么死脑筋嘛!”男生的声音,夏树连反应时间都不需要就能辨别出是谁。“不是我死脑筋啦,我也很想换啊,可是每个人都要求换的话,不是白抽签又乱套了么?”黎静颖独特的软绵绵的声线,字句中像掺进稀释过的蜂蜜,毫不做作。夏树一直觉得那是有实力做播音员至少是接线员的音色。“问题是现在只有我要求换,其他每个人都非常安于现状的嘛。你看,只要我和风间说说,他肯定没意见,你也说风间和夏树其实是欢喜冤家嘛。”欢、欢喜冤家?何来这种评价?夏树眼球快弹出来了。“夏树现在还不知道谁抽中了她,知道是风间的话肯定比知道是我要开心,现在就看你,只要你同意那不就是皆大欢喜么?”夏树倚着门突然不能动弹了,甚至感到血液凉了下去。“同意是同意啦,只是……我不明白欸,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折?”男生却没有正面回答她。“那我去跟风间说了啊。”语调瞬间就比先前轻松多了。程司说着就从走廊另一边往教室跑去,兴奋得连蹦带跳,回头向黎静颖挥手再见的时候也没注意到躲在侧后方、明明距离更近的夏树。夏树看着黎静颖的背影,感到心在下沉。(十)大课间时集体舞第一次排练,老师过来教了几个基本舞步之后,大家就开始分组练习。不知程司与风间的交涉出了什么问题,总之,黎静颖少见地垮着脸不高兴,仍然是风间的舞伴,而程司压根没在舞蹈房现身,这让夏树的处境比无奈地和女生搭配的女生更加尴尬。猜想程司不在教室就在篮球场,夏树瞅准没人注意自己的时机干脆溜了出去。果然,在球场看见了程司。夏树微笑着把手插在口袋里站在场边,既没有叫程司,也没有什么引人注目的举动,仿佛只是个看热闹的普通女生。和程司一起打篮球的两个男生却同时注意到了场边的夏树,互相问着“认不认识那个女生”,程司经过提醒转身,意识到自己忽略了什么,赔着笑脸跑向她:“不好意思啊,是排练么?我忘记了。”夏树不说话,朝场内那两个男生报以感激的一笑,不搭理程司,转身就走。程司吐吐舌头,把球扔给哥们儿:“你们自个儿打吧。”说罢跟在夏树后面往教学区走去,男生们在身后“嗷嗷”地起着哄。“生气了?忘了么!我说你别走那么快啊。”程司上前两步企图和夏树并肩走,却立刻被加快步伐的女生重新甩下一小段距离,“算我不对行了么?”夏树一言不发,健步如飞。“夏树!对不起!我郑重道歉!一百万分对不起!”见女生依旧不为所动,程司一副伤脑筋的表情,跟着健步如飞。“一百二十万分对不起!”继续陪着笑跟在后面。“你说句话吧。我都认错了嘛!至于生这么大气么?欸!舞蹈房往这边走。”程司扯住夏树的衣袖。女生终于停下来转过身,突然变了语气和态度,不再有半分笑意:“要去你自己去!”说完又继续往教室方向走。“不是,我说,”程司小心翼翼地跟着,“……不排练了么?”“你看看时间,马上就上课了。”“哎呀你看你生这么大气不就是让我回来陪你排练么。”“陪我?”夏树停下,带着嘲讽的语气反问道。男生突然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你……你有没有一点集体荣誉感啊!做什么事都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把别人的努力都看作理所应当,得了荣誉就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受欢迎就多有资本了!你有什么了不起啊你!”彻底暴走了。连珠炮似的吼得程司怔在原地,夏树气鼓鼓地往楼上的教室跑去,没给对方留任何跟上来的机会。男生无奈地挠挠脑袋,叹了口气,半响才疑惑不解地喃喃重复道:“集体荣誉?”第五话(一)风间对夏树整个下午把东西甩得乒乓作响的举动感到莫名其妙,她虽然个性要强,但一般被欺负后总是立刻采取实际措施还击,很少一个人生闷气。到放学时,才终于找到问题的根源。夏树拖着书包连绊倒两把椅子还是义无反顾地出了教室。风间朝垂头丧气的程司使了个眼色。“你怎么惹她了?”“下午排练我给忘了,她来篮球场找我的时候就已经生了气,然后我赔礼道歉还说错话,导致……”做了个爆炸的手势,“火山爆发。”风间笑起来。“你还笑。欸,我就想不通了,夏时才来我们班几天啊,怎么就把集体荣誉感看得这么重?不就是个圣诞助兴活动么?得了奖不也就口头表扬表扬,跳得不好还能娱乐大众活跃节日气氛呢!”“哈?”风间笑出声来,“集体荣誉感?她批判你缺乏集体荣誉感?”“是啊”程司一边收拾书包一边委屈地盯着风间,搞不懂他笑点究竟在哪里。“你也太愚蠢了吧?”“嗯?”“你以为她发怒真是为了集体荣誉?”“不然咧?”“我倒想听听她就这个话题能怒到什么境界。”“说什么……我做事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无所谓,把别人的努力都看作理所应当、得了荣誉就统统揽到自己身上,以为自己很受欢迎有很多资本,自以为是觉得自己了不起等等。”风间笑得停不下来。程司推他一把;“笑屁啊?”风间边笑边摇着头:“全是上纲上线的说辞。”“哈啊?”“女生么,总归是这样。你永远不能对她们发作时冠冕堂皇的理由信以为真,因为假如她不借题发挥吧,肯定会在你面前显得很小肚鸡肠。再说了,夏树还不只是一般的女生,她……总之,我劝你还是放弃吧,你的智商不够拯救夏树。”“借题发挥啊?”程司歪过头愣了几秒,突然顿悟:“还不是因为你!不肯跟我换舞伴,要是舞伴是你的话夏树还不乐到天上去,说到底是看我不顺眼吧。”“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和夏树水火不容,对她也避之不及。你就不会跟别人换?”“水火不容?我看是因为和静颖一起领舞能在最前台最吸引低年级学妹的眼球吧!”风间一边笑一边往教室外走,一副完全把程司当疯子的神态。程司嫌骂得不解恨,没分寸地随手抓起一把扫帚扔过去,险些砸中。同班做值日的小女生眯着眼把扫帚捡起来,看看风间又看看程司,笑容似乎别有深意,兴奋得脸色绯红,像匹快乐的小马驹一样跑向不远处的几个女生,嘀嘀咕咕一阵,连那几个女生也激动起来。目睹这一系列怪状的程司匪夷所思,暂时忘了风间的可恶,问道:“她不过就是捡到了扫帚吧,Why?”男生摊摊手:“看吧,你连这种程度的女生都搞不懂,何况夏树?”(二)夏树忘了那天中午的争执是怎么开始的,但无非是像每次一样,程司想尽办法和自己搭话,到最后自己终于爆发冲他吼出来,言辞难听得太过分,程司也便跟着动了怒。“得了吧,找什么借口!不就是看见风间和小静一起跳舞心里不爽么!干吗迁怒于我!”“你……”夏树愣过长长的数秒,紧咬下唇,浑身僵硬无法动弹,也想不出任何能够反驳的话,只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直视对方的眼睛,盯得久了,反而自己忍不住流下眼泪。自己也觉得既窘迫又费解,为什么当时竟会哭出来,无措之下,只能拽起袖子使劲抹掉不受控制下落的泪珠,转身跑出了教室。这番突如其来的反转,自然把程司也吓了一跳。男生没料到对方会哭,也呆在原地手足无措起来。下午第一节地理课,夏树的位置上空空如也,程司愈发内疚不安。大课间集体舞排练时,夏树依旧没有现身。程司心烦意乱到居然没听见静颖对自己说的话。“……呐呐。”眼前晃动着女生的手,程司这才回过神。“我说,你魂不守舍地发什么呆?跟你说了三遍还一副痴痴呆呆的表情。”静颖一边嘟着嘴一边微微笑,一边说嗔怪的话一边使用着甜甜的柔柔的语调。这是她的魅力所在,常把男生们迷得神魂颠倒,但此刻的程司例外。“什么事?”虽这么问,脑子里却还在想夏树的事。“换舞伴的事,我帮你跟风间磨了半天,他终于答应了!”见对方脸上毫无欣喜之色,静颖愣了须臾,好像兴奋感也落了空,“呐,我是说,你可以不和夏树一起跳舞了哦。说起来……怎么从刚才起,就没看到她。”“不用了。”男生突然没头没脑地冒了一句。“欸?”“舞伴,用不着换了。”“啊?”程司手一撑,从把杆上跳下来,经过发了呆的静颖身边,径直出了舞蹈房。(三)风间在回教室的途中被程司神神叨叨地截住,颇为不满:“又怎么了?”“夏树在里面。”“那又怎么了?我怕她干吗?”风间被程司彻底搞懵了。“你当然不怕她,是我怕了她。”男生一副头疼表情。风间恍然大悟:“噢,你俩之间的那么点纠纷还没解决啊!”“不仅没解决,而且恶化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夏树居然哭了。你也知道,我最怕见着女生哭了……”“你搞哭女生的次数还少啊?”风间笑着插话。“别贫了,我遭遇了这么严峻的失态你还好意思笑得出来!还有点人性的话就进去帮我哄哄她,替我多说几句好话。”“这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哎哟你魅力无敌嘛!对付女生最有一套,你一出马绝对搞定,何况对方是夏树……”“你见过夏树跟我吵架的。”“哎呀那只是表面现象!绝对的表面现象!”风间似笑非笑地盯着着急上火的程司看:“欸,你什么时候开始对夏树那么好了?好得都超过小静了。”“……”程司一时语塞。“我给过你劝告,你还要一意孤行那就没办法了。”风间的表情太严肃,程司嬉皮笑脸:“干吗?你还打算跟我决裂不成?”“如果你坚持要和夏树纠缠不清……”程司收住笑:“我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原因,你们一个个都要排挤她,但她不过是个女生,不是什么大规模杀伤性武器。就像……以前的小静,我不能放着她不管。”“你被她骗了。我在成都的朋友认识夏树,她父母没有离异,她只是故意没在档案里填写母亲的信息。而且她转学是因为……”男生说着说着,突然停住了。“我不在乎夏树为什么说谎,也不在乎你说的那些坊间流言,我只知道,夏树没在档案里填写母亲的信息的真实原因,的确不是父母离异,而是,”程司的目光移向一侧地面上某个点,“夏树的母亲已经过世了。”世界在瞬间归于沉寂。厚厚一叠档案,从小学到高中,程司好奇地顺序看过去。目光移动到评语中的某一行。猛地呆住。绿光在复印机中缓慢滚过,发出有节律的噪音,像杂乱的音符在心里敲,靠在外面的手肘感觉到灼热的温度。小学时,班主任给的期末评语——……变得不太合群,但介于母亲离世的原因,她已经表现得非常坚强、非常了不起……——就是真相。因此,即使事后向风间证明了夏树母亲那行的空缺,也提不起兴致去大快朵颐。无法再安心。愧疚与同情,归根结底都源于善良。如果说世界上有什么东西,既不需要前缀也不需要注脚,能够在瞬间拉近人与人之间的距离,那一定是善良的关爱。放学时,眼睛肿肿的夏树独自背着书包往校门走去,刚下楼就遇见程司。男生跨在他那辆山地车上,单脚撑地,眼神在看见推门而出的瞬间被点亮。在女生的视界中央,夕色日光从教学楼的侧面斜斜地切过,映红他深色制服的左半边。夏树目光上扬,原本最耀目的太阳中心忽然变成一个小小黑点。也许是光线太过刺眼的缘故,瞬间又让人湿了眼眶。只有短短几秒的对峙,夏树什么也没说就从他身边经过。男生骑着车追上,在校门口拽住女生的胳膊:“夏树!”夏树头也没回,甩开他的手,脚步没停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