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楔子 文朝元年除夕,皖宁城到处是欢腾雀跃的声音,人们燃放的爆竹烟火将天空染得白昼一般明亮,庆祝着战乱过后的安居乐业。 皖宁城的皇宫内却是另一副场景,武帝强撑着侧靠在软榻之上,焦灼的望着近在咫尺的秀章殿。偌大的宫殿门前竟是一片死寂。 殿内隐约有声音传出,之见一内侍疾走而出,扑倒在武帝榻前,急切的呼道:“陛下,长公主不好……”武帝面色一沉,眼前顿时一片眩晕:“告诉祁太医,不惜一切,保住公主周全。” 内侍领命而去,武帝颓然歪在榻上,刚才那一喝显是已经费了他全部的力气,此时竟已忍不住咳痰成血。众人一见此景更是立时跪了一地,当头一人膝行两步,伏在武帝榻前泣谏道:“奴才恭请陛下回宫,陛下如此这般,长公主纵使醒来也会担心万分,陛下,公主已然万分凶险,陛下又怎生忍心啊……陛下……奴才求您了……” 武帝默然,半响才缓缓的道:“朕总要让她知道,朕在这儿,再也不会丢下她一个人了。少成你不必再劝了,朕不会走,要留下来陪着她。” 众人听了此语,更是悲戚万分,一时之间殿前满是啜泣之声,武帝叹道:“都不要哭了,你们的主子一生未曾流泪,即使是最为艰难的时刻,若是被她知道,只怕倒要笑话了。” 乌沉沉的天空压的每个人心中都是沉重至极。正在此时,只听见殿内一阵响亮的婴儿啼哭破空而来,生生将沉闷的夜色撕得粉碎。 远处隐隐有鼓声传来,正是除夕宫中为驱逐疫疠之鬼而举行的宴会。武帝舒了一口气,看来眼前这关怕是已过了。 这时殿内忽的传来女子尖叫,“不好了,这……这……殿下肚子里还有一个……” 众人一听又是一惊,殿内复又烛影晃动,忙乱异常。 半响又是那名内侍奔出,大声叫道:“恭喜陛下……长公主……长公主生了……是两位小公主。” 武帝微怔,顷刻间不觉已眼眶湿润:“她……她……她怎么样?” 内侍跪地奏道:“长公主万安,只是仍未清醒。” 武帝方才松了一口气,不顾众人的阻拦,进入宫室凝望她熟悉的睡脸。 她是真的睡熟了,略有些苍白的脸上尚且疲惫之态未消。少成跪在他塌边低声恳求道:“陛下,得快走了。” 他这才抽回了紧紧握在一起的手,令内侍抱了刚刚出生的两个婴儿,抬了软榻速速前往宴会所在的乾元殿。 面对着被赐宴的文武百官,武帝向他的所有子民宣布,文朝的公主刚刚诞生,带给文朝祥瑞之兆。而她们的母亲,那位充满传奇的熙宁公主,将会是他的皇后,与他共同站在万人之上。 秀章殿内,她悠悠的睁开眼,感觉自己象已在鬼门关走了一圈。她知道他在外面,只是不愿意醒来,她始终没有办法面对这两个孩子,她们是从她身上割下的一块肉啊,但也确是她这辈子最最隐秘最最深刻的伤口,碰一下就会鲜血淋漓。而他,她终是愧疚,又叫他情何以堪。 外面隐隐传来的是宫宴的热闹喧哗,她却只觉得恍如隔世,恍惚间时光仿佛从未流淌过 ,他们始终活在过去,活在青春年少的稚嫩与美好中。 她微闭了眼,心中酸涩,始终记得的是那年他找到走失的她时脸上绽放的俊朗笑容。他终究未变,仍是那个爽朗清举的王子,而她却是早已支离破碎,配不上现今的他。 钟鼓传鸣,转眼已经又是一年,她却清楚的明白原来一切早已回不到过去。 第一章 第一章 阳光透过窗格投进暗淡的宫室,铺撒在上好的地毯上留下一道惨白的影。望着这一片惨白隐隐的发呆,年幼的心梓对那个嗓音尖细的宫监念出的长长的旨意恍若未闻,直到有人上前摸了摸她的头发。心梓抬起头,看见一个眉宇间一团和气的年轻女人,身上穿着凤纹绣花的宫装。她忽然心头一紧,眼里立时有了泪水,这样的衣服阿娘也有。 她吸了吸鼻子,仔细的打量这个女人,她很年轻,但是没有阿娘漂亮。心梓瘪了瘪嘴,慢慢的低下了头,她不明白为什么来到这里三天了,阿娘却没来找过她,她明明答应自己找到了阿爹就会回来,然后。。。。。。然后他们就又可以像一年前那样快快乐乐的在一起。 “心梓?你叫心梓对不对?好孩子,以后婶娘来照顾你好吗?” 心梓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点的头,又是怎样牵着这个阿姨的手走进了那个陌生的宫殿,她告诉自己也许仅仅是因为那件衣服吧。 在皇后居住的绣章宫,心梓看着眼前正在眼巴巴盯着她的小娃娃,觉得很无奈。显然这个连路都走不太稳的小孩子对她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不断地挣扎着从宫人怀里冲出来想要摸她的脸。 正在她万分窘迫的躲闪的时候,宫人传报说太子闻辰轩下学回宫了。 于是心梓看见了那个少年徐行进殿,先是给皇后请了安,然后起身慢慢的转向她,微笑。 “这个就是妹妹吧。” 少年纤瘦的身影印在微斜的光线里,英挺的鼻梁,肖直的剑眉间满满的都是阳光的 味道。 心梓看着他晴朗的笑,心里忽然一片温暖,不知怎么的,两行清泪缓缓的划过她的脸颊 滴在崭新的粉色宫装上。 见她哭了,辰轩立刻慌了神,在他的印象中,女孩子都是麻烦的,一哭起来怎么都止不住。 “哎,你怎么。。。。怎么哭了?我没欺负你啊。别哭了。。。。。” 心梓看着他手足无措的的样子,忽然又觉得好笑,她擦掉眼泪,轻轻的笑着说出了几天来说的唯一的一句话: “我叫心梓。” 少年怔忡的看着她,在她如花笑靥中忘却了时光的流转,空气仿佛也凝结成了一团朦胧的雾气。 那是他见过的最美,如晨曦中璀璨的明星,透过苍茫得夜色直接照进他得心里。 小娃娃趁着两个人发呆的时候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丰功伟业”,他兴奋地挥舞着手不停地在心梓的脸上摸来摸去,嘴里还得意的直叫。 辰轩赶忙抱过小小的弟弟,在他屁股上轻轻的拍了一巴掌:“不许捣乱。” 小皇子睁着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哥哥的脸,咯咯的笑着在他怀里不停地扭来扭去。 郭皇后看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孩子,她似乎还不懂究竟发生了什么?心梓的眉宇间隐隐的有着清研的影子,那个可怜的嫁到敌国和亲的公主,她丈夫唯一的同母妹妹。 她望着笑闹成一团的三个孩子,心里带着一丝愧疚决定要好好待这个孩子,毕竟自己的夫君对不起她的父母。 于是心梓就这样以皇帝义女的身份在绣章宫住了下来,由皇后亲自抚养。三个孩子开始迅速的亲近起来。辰轩是太子,每天有数不清的功课,不能够常常的陪着她玩,但是每次回来都会看看她胃口好不好,有没有踢被子,看她喜欢读书就经常偷偷的把自己的书带给她看。白天心梓除了习字和学习女红,更多的时候就是去哄那个年方五岁的小娃娃闻辰宇,娃娃其实很聪明,学什么都很快,但是又很淘气,经常把心梓吓得团团转。心梓自己也只是个孩子,孩子小小的心里毕竟装不下太多的阴霾,只是在午夜最最深沉的梦里她才会记起那些悲哀的往事。 皇后郭氏是个善良娴静的女子,但是在绣章宫中,心梓几乎没见过现在已经是她义父的舅舅——元帝闻启天。有一天心梓偷偷的问郭皇后派给她的贴身侍女琴儿和斐儿才知道原来皇后婶娘其实并不受宠。这个宫中真正受宠的是阮昭仪,那是一个传奇般女人,据说那个女人有着仙子般的美貌,当初元帝还只是一个小小的将军的时候,就已经发誓非她不娶。然而天意总是弄人,当元帝为了取得更高的权势不得不与郭氏联姻的时候,他就只能委屈自己心爱的女人只做一个小小的妾室。元帝无疑是幸运的,从此之后他有了让自己的权力足够强大的妻子和让别人的眼睛都充满了艳羡的妾。而他登基为王后,便开始自然而然的想尽办法弥补自己的心上人,当郭皇后生下了太子辰轩后,阮昭仪随即生下汉王辰坤,礼王辰承,福王辰顺和安国公主曦紫,于是阮氏和她的家族几乎便拥有了无上的权力。 “真不知道那个阮昭仪有什么好的?我就没见过比皇后娘娘更好的人,那么温柔善良,从来都不刁难我们。我听在麟芷殿伺候的小玉说,阮娘娘啊每天都要喝露水泡的茶。她们半夜三更都不敢睡觉呢。”斐儿每次提起,都会气鼓鼓的,替自己的主子鸣不平。 心梓摇了摇头,心里想:好人的命都不好,难道不是吗?就像阿爹和阿娘一样。 阮昭仪?她又想到,原来她也姓阮。 日子就这样平淡无奇的过下去,直到有一天,乾御殿的司礼太监传旨要她去晋见元帝。 元帝温柔的将阮昭仪揽在怀里,絮絮的在她耳边说着话。心梓进殿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她几乎无法将眼前的这个男子同初见那天的那个铁血威严的帝王联系在一起。 元帝的目光自她进殿起便已转至她的身上,叫她平身后更是仔仔细细的开始意味深长的打量她。 “在绣章殿还住得惯吗?”过了良久,他开口道。 “回陛下的话,皇后娘娘对我很好。” 见她倔强的不肯称呼“父皇,母后”,元帝竟也不以为黜,只是注视着她,慢慢说道: “如果有什么不惯的地方,可以和朕说,你母亲不在,朕就是你唯一的亲人,以后见了朕不必拘礼。” 心梓心中一片翻江倒海,没有人注意到她紧握的手掌中已被指甲抠出了道道血印。 “谨遵陛下圣谕。” “陛下,这位就是熙宁公主吧,果然生的眉清目秀,惹人喜爱呢。”殿上御座中女子娇柔的开了口,柔和的嗓音让人听了不禁为之一动。 那女子步下了御榻,行至心梓跟前,对着她动人一笑,退下了手上的玉镯赞叹道: “啧啧!这世上竟真有这般玉雪玲珑的女孩儿,我今天来得匆忙也没准备什么好的见面礼,这个平时一直带在身边,公主不要嫌弃才好。” “谢娘娘恩典,此镯既是娘娘的心爱之物,心梓无福,受不起。” 阮昭仪面不改色浅浅的笑了下:“这孩子,这么生分做什么?”将手镯塞进心梓手里,“以后啊,就把这皇宫当成自己的家吧,谁要是敢欺负你就来告诉母妃,母妃一定帮你出气。” 心梓暗地里咬了咬牙,只答了声“是”便又开始沉默不语。 元帝又问了些不痛不痒的问题,心梓仍是不卑不亢的一一答了。元帝见实在无趣的紧,便放了她离去。 正要告退,只听殿外传来了一阵奔跑的声音,一个人影迅速的冲了进来一下把她撞翻在地,兀自觉得不够出气,又用拳头狠狠的打了两下。 阮昭仪唬了一跳,赶忙开口唤道:“承儿别胡闹!” 心梓痛的蜷在地上,只用一双眼恨恨的盯着眼前趾高气扬的人。闻辰承见她不服,更是气愤的直跳脚,转身就夺了旁边内侍手中的拂尘向她砸去。 这时殿上传来一个威严的声音:“承儿,你在做什么?还不给我住手。” 话音未落,只见那拂尘已直直的砸中了心梓的额头,心梓只感觉到一阵剧烈的痛,便有粘稠的鲜红的液体糊住了她的眼。她强忍着,从地上慢慢爬起来,依旧是不发一言。 闻辰承见自己的父皇发了脾气,又见心梓额上鲜血淋漓,终究是小孩子心性,吓得腿一软便嚎啕大哭起来,边哭边指着心梓大叫:“她欺负我,抢走我的小鸟,还敢打我。。。” 元帝被吵得有些头痛,急忙讯问周围的内侍。 原来心梓今天来乾御殿恰好经过御花园,装上了三皇子闻辰承正在抓鸟。心梓见那小鸟被糟蹋的着实可怜,便动了恻隐之心将它放了。便惹恼了三皇子,要心梓把小鸟捉回来,心梓自然不肯,于是拉拉扯扯间推倒了三皇子方才脱身而出。谁料三皇子知道她在这里,竟追过来要教训她一顿。 元帝听罢,对着辰承便是一番训斥,又罚他回去思过三天不得出来胡闹。对心梓则是好好的抚慰了一番,又是宣太医,又是赐药的折腾了半天。见天色已晚,阮昭仪又亲自把她送回了绣章殿。 皇后见到她额头上的白布上刺目的血迹,吓了一大跳,赶忙抱着她细细的查看,阮昭仪免不了又是一阵谢罪。 皇后送走了阮昭仪,急忙进寝宫查看心梓的伤势,进了屋子却见心梓坐在床上发着呆。 皇后走过去,抱起她,轻轻的问:“好孩子,还疼吗?” 心梓垂着头默不作声,半响方才恨恨的道:“他说我是。。。。说我是北方来的贱民,一个杂种。。。。。他不可以侮辱我的阿爹和阿娘,绝对不可以!” 郭皇后听了此言,忍不住心里酸涩,她抱着这个可怜的孩子,温柔的安慰着她,哄她躺下休息,有细心的看着她睡了方才离去。 三更的时候,心梓发起了高烧,迷迷糊糊的不停地要水喝,有人不厌其烦的把杯子递到她嘴边喂她喝下。还给她喂了一些苦涩药汁,她躲闪着不肯咽下,那人便一遍一遍的喂,用细软的布擦去。她吐出的药,她就这样折腾了整整一夜,那人便陪在她身边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心梓的烧终于退了,她无力的瘫在床上盯着被某人不小心落下的一枚玉珠出神。 而闻辰承则在被禁足的第二天便被放了出来,元帝终是溺爱他的。心梓听了这个消息后继续练她的字,好像一切都和自己没有关系。倒是斐儿和琴儿愤愤不平了好久。 以后的日子里,除了必须出现的宫宴庆典,心梓都是能躲就躲,对于闻辰承和阮昭仪她有一种本能的厌恶,尽管后者在人前对她表现的关怀备至,她仍只是公式化的谢过。 闻辰承则仿佛是对她恨入骨髓,人前人后都是“小杂种”,“小贱人”的指桑骂槐。一旦她表现出气愤便会得意万分。渐渐的她也就不去理会,权当是狗吠,由着他一个人在那儿不依不饶。 第二章 第二章 月光透过窗棂照了进来,晕染在她的脸上。 阿爹倒在阿娘怀里,血染红了阿娘身上的白裙,阿娘哀戚欲绝的眼,自己的手被抓住,接着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朕不想看到一点后患。”锋利的刀光闪过,手腕处钻心的剧痛,忍不住“啊”的一声惨叫了出来。 心梓躺在床上喘着粗气,发觉刚刚的一切不过是场梦魇。她动了手脚,却触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体。 月光下少年身姿已有了年轻男子的挺拔,明亮的眼注视着她,栗色的毪子中闪着晦涩不明的光。她抬起手想要碰他的脸,他轻轻的抓过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胸口。 她也不记得是什么时候开始,他会时时出现在她的床边,带着她穿过无数个噩梦缠绕的夜晚。 她看着他,三年的时间已经足够将青涩的少年打磨成温润的君子。再低头看看自己,懊恼的发现还是一副小女孩未长成的模样,她明明觉得和她一般大的安国公主早就已经具有翩翩的少女风姿了。 他似乎发现了她的窘态,低头在她的额上吻了一下:“不要胡思乱想,赶快睡觉。” 心梓把头埋进他怀里,寻找着让自己心安的味道。 他也是个好人,也许是除了阿爹阿娘外对自己最好的人。。。。。。。哦。。。。。。。还有皇后和小宇儿,她补充着想了想。 这一年的除夕依旧过的是平淡如水,于是转眼就到了上元节。 心梓是照旧要出席宫中欢庆上元的晚宴,只是午间和衣小睡了会儿,便略微有些着了凉。 一直到绣章殿中掌势的许姑姑来催时还是郁郁不振,没有一点力气。本想告假,又怕被元帝问起平白的惹人非议,于是强咬着牙坐起梳妆,只是险些误了时辰。 她带着斐儿急匆匆的向举行宴会的大政殿赶去,眼前忽的闪过一道人影,接着一个嘲讽的声音传了过来:“呦!我当是谁呢?这么大的本事让父皇干等着。” 她咬咬牙,不知道今天怎么犯了太岁,偏生撞见这个混世魔王,这下想要走得脱可就困难了。 闻辰承得意洋洋的上下打量着心梓,他本已早早的便赶到大政殿,但见宴会迟迟不开顿感无趣,寻了个机会溜出来,正看见心梓带着侍女两人匆匆的赶路。大好的时机怎肯放过,于是紧忙追上去想要羞辱心梓一下。 “怎么见了本王也不知道行礼,到底是野人带的奴婢,一点不懂得规矩。” 斐儿一怔,方才想起,连忙跪地磕头。闻辰承“哼”了一声,却故意慢悠悠的不叫她起身。心梓此时头痛欲裂,实在无心与他纠缠,想要直冲过去,却谁想闻辰承挡在她面前就是不让她过。心梓被逼的无路可走,愤然出口:“好狗不挡道,礼王殿下没听说过吗?” 闻辰承见她恼了,哈哈大笑,转身对着身边的近侍说道:“说起狗,我倒想起来了,本王养的那条狗呢?叫什么来着?哦,对了,叫“小欣子”。也是头杂种。你们说说看,这留着它有个什么用处啊?哈哈,早晚哪天也是扔出去配个蛮子的命。” 心梓猛地抬起头,她病着本是略带着些慵懒的气息,隐隐叫人生怜。此时一下被激,双颊却是涨的粉红,一双眼中流光溢彩,在烛火的映照下本就清丽的容颜瞬间像是被涂了层妩媚之态,生生的耀花了人的眼。 本是大笑的闻辰承忽的没了声息,傻笑着看着心梓,竟是被那霎那间的容光所摄,移不开眸子。呆了一下方才醒过神来,眼珠一转,倒是想到了个馊主意。 “想过去吗?”他坏笑道几步上前,一把拽住心梓的衣袖,“好办啊,叫我三声好哥哥就放你过去。” 心梓从未见过如此厚颜之人,一阵恶心,急欲摆脱他,谁知闻辰承竟越发缠的紧了。斐儿也是急得不行,想要起身却被闻辰承带来的内侍摁住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正在心梓焦头烂额之际,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扯住礼王的后领,竟直接将他拉扯开来。 闻辰承真要发作,转身一看来人,立刻噤声,诧异的道:“二哥,你怎么来了?” 原来来的正是二皇子——汉王闻辰坤。 闻辰坤道:“不来这,难道由着你胡闹?父皇母妃正找你呢。” 闻辰承听了这话不敢耽搁,立刻抛下心梓带着人疾奔而去。 心梓略松了口气,正要道谢,却听见闻辰坤语气淡淡的说:“弱质纤纤,我见犹怜。果然有那么点意思。表哥,你觉得怎么样?” 心梓抬起头直视闻辰坤,却见到是一个与辰轩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只是微微有些细瘦,黑色的眼睛里一片阴寒之气,此时正上下缓缓的打量着心梓。见她抬头,眼中多了一丝玩味,闪出一道嗜血的光芒,仿佛看见了有趣的猎物一般。 再看向他身后那人。。。。。。心梓顿时心头涌血,她死命的攥紧衣角,强迫自己要镇定。 那人却仿佛没有认出她一样,剑眉星目透出冷冷的不屑,只是扫了一眼便道:“不过如此罢了。” 闻辰坤听罢,呵呵一笑:“瞧我这糊涂的,怎忘了表哥是见过世面的?怎么?那萧国的美人可还合得上胃口?”他说这话的时候,目光却始终盯着心梓,仿佛要把她生吞活剥似的。 心梓强压下心中悲愤,只略微福了福身,声言告退,便转身扶起斐儿逃也似的迅速离开这里。 她一路狂奔,只觉得窒息,那把穿透阿爹身体的利剑此时正一下下割着她的心。似乎又回到了那个无望的日子,傲慢的少年站在小小的她面前,带着憎恶的表情,一下砍下了阿爹的头。她哭着喊着,想尽办法攻击他,结果不过是被狠狠的摔在地上。 她想她永远也忘不了那张脸。 心梓赶到大正殿的时候,宴会还没开始。她根本无法抑制自己的激动,浑身上下都在抖,紧紧的捉住斐儿的手才能让自己站住。喘了一口气,下意识的开始寻找辰轩的身影,终于在元帝旁边的太子位上看见她。他带着询问的眼神很焦急的望着她,心梓冲他笑了笑,示意他放心。她强迫自己稳定下来,很快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宴会很快就开始了,心梓看着面前制作精美的各种菜色,根本无心下箸。她不自觉的总是向辰轩的方向望过去,看见元帝正兴致勃勃的和他说着什么。他又皱眉毛了,像个小孩子,她心里想,看见他恭谨的回着元帝的话,表情却并不似轻松。 一个内侍悄悄地走进来在元帝的旁边耳语了几句,心梓清楚的望见元帝的胡子抖动了一下,接着那个内侍便大声宣平远将军进殿。 当阮镇纲和那个人走进大殿的时候,心梓手中的筷子悄然落地。 她看着元帝封阮镇纲为平远侯,又看着阮镇纲跪地向元帝谢恩。她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仿佛他的每一个动作都带着阿爹的鲜血。答应过阿娘要忍耐,要好好活着,她甚至不能发出一丝哀鸣。 心梓开始努力调整呼吸,拼命想让自己看上去不那么脆弱。辰轩似乎发现了她的异常,开始频频向这边看过来。而旁边已然进殿安坐的闻辰坤也是紧盯着心梓,一脸的玩味。 恍惚间听见元帝大笑道:“果然是虎父无犬子,爱妃这个好外甥这两年历练的更是英武了,当年小小年纪就已经有统领万军之才,倒把朕的几个皇子都比下去了。” 阮昭仪只是浅笑不语。 阮镇纲听了慌忙复又跪下道:“皇上万不可如此谬赞,折杀臣了,犬子资质愚钝,怎可与皇子相比。” 那个人却是毫无谦逊之意,跪地谢恩,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元帝见此,笑道:“爱卿不必如此拘礼,朕看不如也封这孩子个将军当当吧,省的带起兵来总是名不正言不顺的。”随即命令身后的内侍宣旨,封平远侯阮镇纲之子阮安乾为破虏将军。 阮安乾却是话少,除了谢恩之外,连呼吸都几不可闻。入座之后,偶尔视线扫过心梓,似乎并不以为意。就连皇帝赐酒,也是有节制的慢慢饮罢。 心梓心中默默的念着那个人的名字,阮镇纲,阮安乾,阮昭仪。。。。。。。害了阿爹的人她一个也不会放过。 当宴会结束后,心梓叫斐儿先回宫里去,自己则向着冷宫偏僻的过道上走去。荒芜的冷宫是这个宫里最最安静的地方,心梓随便在破败的台阶上坐下来。 北风呼啸着,她冻的瑟瑟发抖,却倔强的不肯回去。心里仿佛缺了个很大的窟窿,牵动着全身的伤口一起疼痛,只想放声痛哭,却发现双眼始终是干涸。 辰轩找到她的时候,她还是保持着一开始的坐姿一动不动,似乎已经冻僵了。辰轩碰了碰她的面颊,早已是冰凉一片,又赶紧摸摸她的身子,还好还是温热的。他俯身把她圈住,她汲取到了温暖,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他怀里钻。 两个人就这样抱了许久她方才开口: “其实我知道阿爹和阿娘都已经不在了。一早就知道了,只是自己始终不愿意相信罢了,”她抬起头,瞳如点漆的黑亮眼睛望着他,“我想他们两个,做梦都在想,可是我不能说,我答应了阿娘要好好的活着。” 他不说话,只是把她抱得更紧。 “阿爹是真的很爱很爱阿娘,所以才会让人钻了空子,到最后连个全尸都没留下。”她苦笑了一下,“我今天看见阮镇纲了,是他杀了阿爹,他的儿子砍下了阿爹的头,看见他们,我。。。。。。。。。我。。。。。。。我没办法,我竟然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是不是很没用?” 她忽的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呵呵,我倒是忘了,你的父皇也有份呢。若不是他觊觎萧国的土地,若不是他打不过阿爹用了下三烂的法子,一切都不会发生。阿爹本来已经打算好带阿娘离开,他们只是想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可是,他却死了。。。。。。” 见他依旧不言,她又恶毒的道:“你去告诉你的父皇好了,就说我从没有一刻停止过恨他,恨不得他马上就去死,恨不得他用卑劣手段得来的权势立时灰飞烟灭。让他再来废了我的手脚啊!你让他来啊!” 辰轩把她死死的搂在怀里,转身向自己的呈泰殿走回去。她开始奋力挣扎,像是要把三年来所有的委屈尽数的发泄出来。 等她平静下来的时候已经是身处呈泰殿的偏殿里,她认得这是他就寝的地方,室内熏着淡淡的龙涎香。她已筋疲力尽,把自己缩成一个小团,乖乖的卷在他的被子里。 他暗自叹了口气,仔细瞧着她的睡颜。这是他心爱的姑娘啊,没人知道那天第一次见到她,他便在心里发誓要让那抹如花般初绽的笑颜留在她脸上永不凋落。 人前他是太子自是风光无限,可是辰轩知道父皇甚至从来没有正眼看过他一次。父皇真正疼的是二弟和三弟。他在父皇的眼中也许是个耻辱吧,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着父皇,他是靠个女人获得了今天的一切,他只是个多余的孩子。 他始终记得小时候四弟去世的情景。那个小小的身下来就体弱的孩子,甚至没能熬过六个月,阮昭仪哭的几次昏厥,而父皇也似乎瞬间老了十岁。宫中传言说是由于属相相冲犯了大忌,算来算去便落实在他的身上,他记得父皇听见这个流言的时候那副狰狞的表情,他在他心中只怕已经是杀害他最疼爱的儿子的凶手了吧。他忽然悲哀的想,即使自己死了,父皇也不会伤心一下。 母后把他带回宫中的时候,抱着他一夜未睡。从那以后本来就来的很少的父皇就更加见不到踪影了,他却在这变故中迅速的成长起来。在这宫里如果想要活的好就只有靠拼了命的努力。可是如果想要两个人在一起活的都好,又该怎么办呢?第三章 心梓刚刚睁开眼睛就看见了辰轩安静的睡颜,睡梦中他还紧紧的抱着她,俊朗严肃的脸上是难得的安详。长长地睫毛随着呼吸微微颤着,她忽然心念一动,用手轻轻的开始抚摸他脸的轮廓,他的眉不像白天那样经常皱起,长长的,额骨中央微微隆起,她偷偷笑了笑,想起斐儿和琴儿曾经私底下议论这是大吉之相。她又摸摸这张脸,心里开始忿忿不平的想也不知迷倒了多少小姑娘。 她正在感慨,猛的发现辰轩已经醒了,正在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摸够了没有?要不让我也来摸摸你?”。她的脸唰的通红一片,啐了他一口,想要躲在被子里却发现衣角被他扯住,人也被他压在身子底下。他的手宽大有力,轻轻的在她的脸上滑动着,她的脸红的更厉害了,被他压的感到不舒服,轻轻的扭了扭身子。他的手忽然停下了,拍了她一下说:“别乱动。”说完把头埋进她的颈窝,轻轻的吮了一下。她吓了一跳,感到有什么东西开始不对劲起来,动又不敢动。过了良久,他方才平复了呼吸,抬起头来放她起身。 心梓始终背对着他,有些不敢看他。他把她从被子里拖出来,揉了揉她的头发叹息道:“我的小姑娘,你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 一直到送小丫头回了秀章殿,辰轩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 他想起了昨日大舅父和外公入宫觐见时对他说起的话,看来这次他们是一定要对阮氏动手了。阮氏尽得帝宠,族人自然有些骄慢无忌。母后的家族郭氏本是能忍则忍,谁料这次父皇出兵西秦以阮镇纲为帅,而左路统领,他的二舅父郭怀德竟不明不白的死在了回程的路上。 阮镇纲奏报的是疫病暴卒,而外公买通了随军的大夫,竟意外得知二舅显有中毒之症。 郭家助元帝得了天下,这么多年一直韬光养晦,此番动作实是已经忍无可忍了。 而父皇那里呢?他想起几天前去父皇宫中请安时在门外隐约听见父皇告诫二弟宫中管事的总管福明,要辰坤少与阮安乾在一起混。难道说父皇已经察觉到了什么?还是说这整件事情父皇一直都是知情的?按照外公的态度来看,似乎对这件事胸有成竹。 阮安乾,他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个人以后也许是个很好的对手。 兴国三年春,钦天监上奏皇帝,紫微星黯淡,恐有奸人作乱。紧接着丞相郭辅仁联合众臣向元帝参了平远侯阮镇纲,罪名是谋逆,大不敬,罪证是其于阵前私自放走西秦余党;屯兵南疆,屡诏不归;且已于平远侯府截获与敌国传递的信件,信中谋逆之意昭然若揭。 元帝震怒,不顾阮昭仪苦苦哀求下令刑部彻查此事。很快刑部便查实罪证确实属实。 平远侯阮镇纲自尽于平远侯府,元帝念其功高,免其灭族之罪。阮氏族人尽数削职流于南疆。 阮昭仪因为有孕在身,免于处罚,禁足于关雎殿思过。 本来应该被掀起的血雨腥风就这样被元帝压了下去,辰轩站在朝堂上意识到元帝并没有伤到阮氏根基,南疆是阮氏统兵之所,流配那里只怕是别有深意。他开始产生了一种不好的预感,某种阴谋似乎已经开始蔓延他的头上。 下了朝后,他快速的向秀章殿赶去,心里莫名的一阵慌乱。进殿的时候她在绣着手帕,小小的玉手执着细细的针,低头弄着绣线,微散的头发勾勒出一道温柔的侧影。 他只是立于门边静静的看了许久。不知道这样的平静还能维持多久,他想带他珍爱的姑娘离开这里,就像她的阿爹和她的阿娘,可他偏偏不能够。也许身不由己才是生在皇家最大的悲哀。 这场风波掀过去以后,辰轩的婚事便很快的被提到日程上来了。 辰轩自己以前并没有在意,只是皇后若有若无的提起过,他意不在此便每每敷衍了事。只是这几日心梓却似乎是在躲他,去找她总说在休息,人也不见踪影,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心梓呆在自己的燕归阁中看着书。她本是极喜欢这部《资治通鉴》的,可今天不知是怎么的总是心不在焉,稍不留神就又会想起刚刚皇后对她说的话。 她明白皇后的意思,许是想给辰轩娶个太子妃,偏又见她平日里和辰轩形影不离,怕生出什么暧昧,便故意来旁敲侧击一下。 她越想越觉得心神不宁,终于忍不住在用过晚膳后把琴儿和斐儿留下问话。 原本想着依辰轩这个年纪,屋里怕是早就有几个晓事儿的宫女了。她前几天去呈泰殿寻他,见了有几个生面孔,一问方知是元帝又新赐给他了几个司仪女官。心酸之余又忍不住好奇,他到底有过没有? 谁料斐儿和琴儿听了她的疑问以后,相互看了一眼就低下了头:“奴婢不敢妄议。” 心梓又是威逼又是利诱的,奈何斐儿就是摇头不肯说。 心梓拿她无法只好转身使劲央求琴儿:“好姐姐,你说与我听好吗?” 琴儿本是心肠最软的,想了想便很认真的道:“太子怎样奴婢倒是真的不知。奴婢只听呈泰殿的宫女们说皇上在太子和二皇子十四岁时,皇上就赐过女官给他们了。还听说二皇子宫中有宫女小产过,只是皇子们还没大婚,所以只能先这么没名没分的伺候着。” 心梓一听她这话,心里顿时凉了半截。这几年他们是一直在一起的,她本以为自己对他的事已经足够了解,没想到。。。。。。 他每个月总有些日子不能过来陪她,她以为是他太忙不忍心给他添乱。谁知道人家自有红袖添香,倒是她在这里自作多情,弄得自己好不凄凉。怪不得他有些日子总是很奇怪,喜欢对她动手动脚的,敢兴是在那些女人那里得了甜头,倒跑到她这卖弄来了。 她越想心中越是烦恼,只想从此以后再不理他。转念又一想,他似乎未对自己承诺过什么,又凭什么去管他的事呢? 斐儿和琴儿见她这般,忍不住扑哧一声笑出了声:“公主,这事儿奴婢们哪里知道?您得亲自去问太子爷,您管得这么严他还敢不招吗?” 她一听这话倒是立时明白过来被耍了,脸色微红便作势要打:“死丫头,本宫太宠你了不是?倒拿起你主子的笑话来了,本宫今天倒非教训教训你不可。” 这些本是平日里闹将惯了的,斐儿一点也不怕,只是一边假装喊着饶命一边往琴儿身后躲。 心梓倒也并不耽搁,第二天便跑去见辰轩,直接开门见山的便问了他同样的问题。 辰轩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哪个叫你说的这种昏话?” 心梓一看他是这般表情,立刻不干了,“你心虚了?难不成你真的。。。。。” 话还没来得及说完,便被他用唇堵住了嘴。他吻得又狠又急,仿佛要把她吞吃入肚一般。 心梓吓了一大跳,本能的想要摆脱他的禁锢,没想到很快被他吻得没了力气,整个瘫在他怀里。他毫无章法的乱吻一气,过了许久才恋恋不舍的在她唇上轻咬了一口,放开了她。见她妆容微乱,双颊赛火,心中又是一动,把她抱在怀里细细的抚摸着。 她静静的躺在他怀里,身体不安的开始扭动。他在她腰上轻轻捏了一下,她立刻像被点中了穴道一般浑身酥麻,俏脸埋在他怀里,只听见他粗沉的喘息,在她耳边呢喃:“小没良心的,我是为了谁忍得这般辛苦?” 心梓只觉得脑中“哄”的一声,竟已隐忍不住。多年的思量,忐忑像是在这一瞬爆发了出来。她不是不知他的心思,只是终究是害怕的,阿爹和阿娘那般相爱,总归是老天不佑有情人的。她又怎敢轻言与他一世不离?况且,元帝和皇后的意思,终归是要给他娶亲的,这太子妃总不可能是她这个亡国的公主吧。 辰轩看出了她的不安,把她抱得更紧,贴近自己的胸口,低低在她耳边说道:“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阿梓,相信我好不好?无论我人在那里,心总归是在你这里。”他复又温柔的吻着她的额头,“你偷了我的心。。。。。” 心梓伸臂抱住了他的脖颈,她已决定豁出去了,就算是为天下所不容,只要她还有他,又怕得了什么呢?况且,他的太子身份终究对她有利不是? 自从捅破了这层搁在他们两个之间多年的薄纱后,一切对于心梓来说都犹如梦幻。他们开始背着所有人幽会,心梓甚至开始偷偷的陪他去习武场,只是站在一边观看,偶尔下去偷学几招。辰轩发现心梓在习武上很有天分,一般的招式都是一学就会,有时甚至能够指点他,只是苦于双手无力,连基本的自保都不行。他明白这是怎么一回事,心梓也一直不愿提及。两个人变得比以前更加的默契。他们利用着仅剩不多的快乐时光,仿佛过了今天就不会再有明天。 而辰轩已经清晰地感受到了来自宫中上下的压力,他多年来的洁身自好被认为是患有不可告人的隐疾,元帝甚至几次派遣太医院的太医跑来给他细细的检查。人虽然每次都被赶了回去,他却意识到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