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星月笑嘻嘻地道:“也不知道,”忽然想起那天点苍之战,苦着脸道:“哎,他死了。”唐肥脸色变了变,终于道:“我是循着他们叁人路上所留的暗记、标号寻来的,才找到了你们。”唐肥说到这里,顿了一顿,一字一句地道:“你们是他们的朋友,一路上我听许多人说起;可是你们身为他们的朋友,既不知方姊、朋弟的下落,还让猛哥独死,你们还称得上是他们的朋友?”唐肥说到这里,脸色铁青,双目滚睁,冷笑道:“很好,很好,你们这种朋友,可以死了。”唐宋、唐肥、唐绝,都是近年来唐家最可怕的人物,也是江湖上、武林中惹不得、碰不得、沾不得的年轻一代的高手。饿都快饿死了,还遇上这样的人物!铁星月、邱南顾很没好气,可是两人又不敢生气。因为唐肥所说有理。铁星月、邱南顾听了唐肥的话,恨不得一头撞死。唐肥两颊嘟嘟,嘴唇又红又扎扎两道冲天辫子,睁大了铜铃般眼珠望定他俩!“你们要自杀,还是要我动手?”铁星月惨然道:“我不怕你……但我们该死,你杀我们好了。”邱南顾也叹声:“我们不能自杀,大丈夫宁愿战死,岂可自毁,我们的命是萧秋水的,还要完成他遗志,到浣花剑派去救授……”铁星月颓然道:“不过我们也对不住你们唐家,你动手好了……要我们自杀,却是万万办不到。”邱南顾木然道:“人生自古谁无死……你要杀我们可以,但最好让我们了了心事。”唐肥问:“什麽心事?”邱南顾黯然道:“先救浣花派,尽一份力……”唐肥默然。铁星月看看唐肥:“你要是不肯,我们现在死也行……我们是自知理亏,你知道,我们并不是畏惧你。”唐肥双目忽然变绿。邱南顾是给唬了一跳,但坚持:“你武功再高,咱们铁嘴小邱和屁王老铁,也不见得打你不过……就算斗你不过,论拼命你还不够咱们狠……咱们是欠唐方唐朋的命,所以才不跟你拼命……”唐肥忽然截道:“不用说了。”铁星月、邱南顾一怔,唐肥忽然滚睁双目,淌下两行泪珠来,竟然拱手道:“两位一路来的义行,小女子亦有所闻,而今一试,方知二位义薄云天,尽忠舍身,确是世问奇男……我唐肥最恨弃友忘义之辈,对二位则深为感佩……适才小女子无礼之处,尚请二位见谅。”邱南顾叹然道:“这……”铁星月愕然道:“那……”唐肥决然道:“两位既有志向,我们现在就走。”“走”“走去哪里?”铁星月、邱南顾茫然相顾,纷纷问道。唐肥一笑道:“到浣花溪去,助萧家一臂之力!”铁星月跳起来,翘起大拇指说:“好,好,有种,有种!一点也不娘娘腔的,过瘾!过瘾!”邱南顾的眼睛都亮了,只问了一句:“你有没钱?”唐肥茫然,点了点头。邱南顾“胡啸”一声飞跃起来,呱呱叫道:“好啊,咱们吃饭去!”“吃饭?”铁星月一喜忘了形,“砰”地放了个屁,“我们有饭吃了!”话未说完,唐肥已滚下了楼梯,一面道:“吃饭,我比任何人都快。”一刹那间她已“滚”到了门口,咧开大嘴笑道:“我饿死了。”说着竟也放了个屁,居然比铁星月放的还响。铁星月睁着双眼,真没想到这人比他还会放,而且还是个女的,铁星月喃喃道:“我的妈呀……”邱南顾也在发怔发呆:“老铁,这肥女跟你倒是天生一……”“对你妈的!”铁星月一时就撞了出去,把那邱南顾撞下了楼梯。不过他们还是乖乖地跟唐肥出去了:此妹虽不好缠,但无疑填肚子更重要。麻索开始时是微微晃,然后贴在石壁上,终于静止不动了。萧秋水想攀上去,宋明珠阻止。没有,等了良久,麻索依然止静。“我总觉不对劲。”宋明珠说,“万一我们上到半途,被人切断了绳索,摔下来……”忽然崖顶有人说话,声如洪钟:“两个小兔崽子,还不快点上来,真要待在崖底等死不成!”一时间萧秋水和宋明珠都呆住了。一、崖顶有人,而且是陌生人。二、这山坳离山顶至少数百丈,山上的人居然把他们所讲的话听得一清二楚,足见内力惊人。叁、山上的人讲话这里也清清楚楚,但不觉说者费力,足见来人内劲充沛,简直可怕。忽又有一个声音响起,声量不大,但其余势犹如排山倒海:“你们还犹豫什麽,我们要害死你们两个小鬼,留你们在山坳不就得了,干吗要吊索让你们上来?!”这人功力绝不在前者之下。山顶上至少有两个人。两个功力绝高的人。宋明珠和萧秋水对望了一眼,不管上面是什麽,他们都决定上去瞧瞧。山崖深,山涧冷,山雾森,山气浓。萧秋水和宋明珠,一点一点地往上攀去。萧秋水和宋明珠之所以能不断攀爬,是因为吸收了的药力,一口真气似用不完般的,慢慢接近了崖顶。渐渐地看见了两个人,两个白衣人。好菜!一道莲子鸭,莲子黄黄,鸭子焦焦,味道清香扑鼻醉人。一道干扁四季豆,那烤干的香味,和着虾米,未吃己垂涎。一道宫保鸡丁,鸡的嫩和着辣椒的刺激,铁星月、邱南顾简直等不到汤送上来,便已动手。他们真没料到这样的小地方、小饭店,居然能烧出这样的好菜,使他们想起几个月前,他们曾到浣花剑派作客,吃过萧夫人亲手做的风味无穷的小菜!可是他们不管了,就算是第九流的菜,他们也快饿扁了,所以他们拼命地吃,一下子,连汤还未送上来,铁星月已吃了八碗饭,邱甫顾也吃了七大碗,回头看唐肥:却见她已扒完了第十四碗。我的妈!铁星月膛目瞪着唐肥愈渐滚圆的大肚子,吞了一口口水,艰难地问:“喂……”唐肥停住扒饭:“嗯?”铁星月指指唐肥的身子:“你还能吃呀?”唐肥却不明白,看看自己高山滚鼓般的大肚皮:“能吃呀!”邱南顾在一旁忍不住道:“你。”话未说完,“砰”地这小食肆的门被震开,一个光头大和尚和一个白衣人闯了进来。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一见光头就讨庆。“火王”祖金殿就是光头的,他骗得他们好惨。血影大师也是光头的,铁、邱二人恨之入骨。而今一见光头,铁星月以为又是权力帮,大喝一声:“老子吃饱了,拼就拼吧!”说着吼着:“虎”地跳上了桌子,“兵另砰冷”,把东西扫了一地,只听邱南顾“哗哩花啦”折断了凡张板凳几张桌椅的腿,喝道:“猪皮蛋!来吧!咱们拼就拼,你们权力帮有什麽诡计,快快放马过来!”铁星月大刺刺地补充道:“放猪过来也可以!”那光头和尚慢慢拈目道:“你是铁星月?”铁星月鼻孔一仰道:“正是我潮州屁王铁大侠!”那肚子鼓鼓的和尚又缓缓望向邱南顾道:“那你是邱南顾了?”邱南顾,“哈”了一声道:“正是我福建铁口邱少爷。”那和尚“哦”了一声,凝住唐肥:“你是?”唐肥咧嘴大笑:“你是权力帮的人?”那和尚还来不及答话,唐肥一扬手,笑道:“那你去死吧!”已经出了手!唐肥一出手,和尚已不见。适才和尚站的地方,有凳于、椅子、桌子,只不过一眨眼间,这些凳子、椅子。桌子,都布满了细如牛毛的小针。铁星月、邱南顾二人不觉毛骨悚然,不约而同地想起唐朋,惟唐肥身手似比唐朋更高,而且更绝。唐肥还要再出手,但她忽然发觉一人。那人跟和尚一起进来,一直站在和尚旁边。而今和尚动了,他却没有动。那人一身雪白。雪白如花。唐肥怪笑:“你也该死。”唐肥在前面笑说,但那白衣人后面突然多了七把飞镖!“七子钢镖”!这种回环打法,是唐门高手的独门手法!那人却没有动,突然刀光一闪。七镖齐中削断,响如密雨,落在地上,而白衣人始终面对唐肥,没有回头。唐肥这才脸色变了变,尖声问:“你是谁?”那和尚不知何时又闪了出来,笑嘻嘻地道:“你是唐肥。”唐肥傲然道:“你又是什麽鬼东西?”那和尚摸摸肚子道:“我不是东西,和尚也是人,”和尚笑了笑又说:“我法号了了,萧老大叫我做大肚和尚。”铁星月、邱南顾听了,禁不住雀跃而起:“什麽,你是鸟鸟?!”“你就是萧秋水的最好朋友大肚?!”唐肥还是着眼睛盯住那白衣如雪的公子。“你究竟是谁?”那白衣如雪的人还是衣白如雪,漫声应道:“人在东海,往返中原;秋水有事,生死相随。”铁星月变色道:“东海林公子?”邱南顾也一震:“林一刀!”大肚和尚道:“正是作客惠州的林公子。”邱南顾喜道:“好哇,我们这些人都相聚在一堂啦。”铁星月却苦着脸看地上的东西:“那我们打翻的东西怎麽办?”大肚和尚奇道:“你们打砸得稀哩哗啦的,却是作甚?”铁星月鸣哗一声;“我们以为你们是权力帮的人,要打架呀。”大肚和尚认真地道:“可是我们不想跟你们打架呀。”邱南顾苦瓜一般的脸:“是呀,现在我们也不想哇,但是已打砸了的怎麽办?”林公子看了一地的碎碗破凳,微笑道:“赔呀,当然是赔了,你们难道要这些善良的小生意人蚀老本吗?”邱南顾挖挖口袋,愁眉苦脸道:“可是,可是……”大肚和尚问:“这些椅子、碟子,都是你们亲手砸烂的,对不对?”邱南顾期期艾艾地“嗯”了一声。大肚和尚又问:“我们没跟你们打架,是不是?”铁星月有如哑子吃黄连地“哦”了一声。大肚和尚一拍肚皮,嘿地道:“那就是了,你们太冲动了,自己砸坏的烂摊子,应该自己收拾才对呀,你们没听过‘好汉做事好汉当,这句话麽!”铁星月、邱南顾二人简直如一连吞下五十粒带壳的鸡蛋那麽噎喉。邱南顾忽然灵机一动道:“嘻嘻。”他是在笑。不过笑声是读出来的。笑完之后眼巴巴地望住唐肥。唐肥却板着脸孔。邱南顾又向铁星月挤挤眼睛。铁垦月也想到了,他也咧嘴“卡卡”地笑了两声,好像钢牙咬断了两条木柴一般。唐肥却假装看不见,故作喃喃自语道:“自己打翻的东西,自己去赔,老妹我可不管。”铁星月、邱南顾只见客店的掌柜已苦着脸向他们走过来,铁星月简直要哭了:“你们叫我怎麽办哪!”林公子却眨了眨长长眼睫毛的眼睛道:“你们有一身气力,可以做苦力去呀,自己砸烂的摊子自己收拾,自己跌倒自己爬,这是萧老大常说的话,萧老大是你们的好大哥,是不是?”是。是又怎样?是只好做苦力去罗。这就是铁星月和邱南顾的下场。两个白衣人,都是束髻高冠的道人。这两人显然已经很老很老了,老得须发全白,没有半点是灰色的。这两个老道都很硬朗,身形硕壮,双目炯炯有神,他们就站在邵流泪首的旁边。宋明珠心里暗暗戒备,萧秋水却莫名其妙。那银发金冠的老者展盾笑道:“你俩人,给人打下去的是不是?”说着指了一指地上死去多时的邵流泪。另一白发银冠的老者咧嘴笑道:“我们救你俩上来,也不是作甚。而是要劳你们来作个证人。”萧秋水奇道:“证人?”金冠老者点头道:“对,证人。”宋明珠忽道:“敢问两位前辈,可是武当名宿铁骑真人、银瓶道长?”两人抚髯笑道:“正是。”萧秋水脑里“轰隆”一声,几乎跌倒。不是萧秋水胆小,而是铁骑、银瓶两人,实在是太有名了。天下各门各派中,此起彼落,可谓各领风骚数十年,但五百年来声名不坠,始终领袖群伦,异人辈出,新陈代谢,鹤立鸡群的,有两大门派。一是少林,二是武当。当今之世,权力帮虽号称天下第一大帮,敢与之抗衡的,白道中仅有丐帮,正邪之间仅存唐门,黑道中便是朱大天王一系的人。可是少林、武当,始终仍是武林天柱,地位无可否定,也庸置疑。而今少林掌门是夭正大师,武当掌教则是太禅真人,两派向来守望相顾,实力深远,宗派嫡系,遍播江湖,俗家子弟,更散布武林。武当除太禅真人称着外,其两位师弟,一是镇山守关真人,另一是俗家宗师卓非凡,但与太禅真人并列的两位武当派长老名宿,今只存两人:铁骑真人,银瓶道长:铁骑、银瓶两人,五十年前已名满江湖,早在当今武当掌教太禅真人的师父太水真人仙逝之时,已大大有名,连权力帮“八大天王”的名望与之一比,都不成比例。而今萧秋水居然见着了这两位前辈异人。这两人可以说是武林人物中的巅峰,而萧秋水绝处逢生,居然见着了他们。铁骑真人道:“我们两人,背着掌门相搏,已五十六年,都没有分出胜负,而今好不容易才溜出来,在这丹霞绝顶,要好好打一场,但苦无旁证,不知谁赢谁输,听得你们在崖下,便救你们上来,好作证人。”银瓶道长道:“你们恁地有缘啊,武林中人要看我们相搏,想尽办法尚不得一见哩,而今你们在一旁看看就是了,我们要打啦,不理你们了。”这两位武林前辈,放浪形骸,游戏人间,根本不受礼法所拘限,萧秋水不禁想起这两位前辈高人在武林传轶中的趣事这两人自小好斗,但武功之高,天下难逢敌手,但他们也不敢惹上少林,只好彼此穷打恶斗,偏偏武功相等,苦拼五、六十年,犹不分胜败。由于他们的武功世所无匹,所以欲一睹他们每年之战的武林人士,莫不竭尽所能,但求一见无憾。铁骑、银瓶倒不在乎,却因武当一脉,规律森严,铁骑真人、银瓶道长也不敢招摇太甚。偶有一次,约在十六年前,他们在太自山一战,事先走露风声,足引起上千武林人物闻风往观,能赶得及前赴的多是名重武林的人物,据说这些人观那一战之后,其中超过半数都从此之后,不再习武,其余的习武都发愤忘食,大大提高了武林中技艺的水准。这些原因无他,皆因这太白山一战,所施展之武艺委实太高了,铁骑、银瓶之武艺,激起往观者的发愤图强,或引起他们归隐的自卑。但据悉那一战,是铁骑、银瓶二人打得较不满意的一战。而今这两人居然要在这里打这灿耀今古的一战。银瓶、铁骑有叁大绝技:一是剑法,二是掌法,叁是内功。萧秋水正要拭目以待。只见铁骑笑笑道,“可以开始了。”银瓶颔首道:“你先请吧。”铁骑拔剑,剑明若秋水。萧秋水忍不住脱口叫道:“好剑!”银瓶抽剑,剑花若虹彩。宋明珠也不禁失声道:“剑好!”铁骑一挥剑,明明刺出千百道剑花,却只刺出一剑。银瓶一扬剑,明明刺出一剑,却有千百道剑花。煞是好看。萧秋水正想看下去。忽然一把水仙花般的玉手,抓住了他。然后另一只手就一捏他的喉,萧秋水不禁张开了口。“飕”、“飕”两声,两颗药丸人口,遇唾液,即化入肠胃里,体内即起一阵躁热、阴寒,两股气流,相互激荡。萧秋水脸色大变,正待说话,只听柔声道:“别怕,我是对你好,不是害你。”萧秋水望定宋明珠那稚气的脸,一时不解。“你救了我,又保我清白,而武功却不高,邵流泪手上还有叁颗先丹,你再服一阴一阳两颗,另一颗归我,这是武林人眼里的至宝仙丹。宋明珠咬咬下唇又道:“……我,就算已报答了你。”垂下了头,好一会再抬颔,眼眶竟有泪漾:“我……不能久留,……我要走了。”说完后,红影一闪,她走了。宋明珠真的走了。铁骑、银瓶,正在交战中,以他们数十年生死攸关的修为拼搏,自是谁也不敢大意,谁也没留心宋明珠的去留。萧秋水想要呼唤,忽然脑门“轰”地一声,犹如炸开了千万朵金花,又分为水一般的雪花和焰一般的火花,腹中体内,两道一阴一阳罡气,冲脑而起。萧秋水甚是难受,既无法追嚷,也无法观战,只得马上收心养性,跌坐地上,打坐调息,运气归元,把游走的真气纳入丹田去。这一作息之间,竟不知时日之逝。第十七章 大渡河之斗就算唐肥要让铁星月、邱南顾两人挨苦做工,她也没那麽多时间可以浪费。何况林公子、大肚和尚更不允许。大肚和尚请动林公子出来,本来就要配合萧秋水的,营救浣花剑派行动的。铁星月、邱南顾于是知悉萧秋水并没有死:大肚和尚是在丹霞岭和他分手的。两人自是欣喜若狂。当然,大肚和尚不知晓他别过萧秋水之后,邵流泪死而复生,萧秋水与宋明珠落崖之事。大肚和尚一路上赶来,己得知唐方、唐朋未死的消息,所以他们五人,决定要先找到唐方,会合唐朋,然后追查有无左丘超然、马竟终、欧阳珊一等的讯息,再赶去浣花,会合萧秋水。他们当然不知道萧秋水现今仍在丹霞,而在他身前正是名动武林的铁骑、银瓶的决战。连萧秋水在此刻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麽,他打坐正恬,调息正畅,只觉两股气流,运行甚顺,居然通了奇经百脉,小腹和背脊的气息,也能交流互通了。甚至他不知道身外的钦骑真人和银瓶道人,打成怎样?他也更加不知道,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唐方、唐朋他们怎麽了?唐方、唐朋也没怎样。他们只不过遇到了马竟终、左丘超然和欧阳珊一而已。遇到马竟终和欧阳珊一也没有什麽,但他俩是被押着进去的。押他们进来的人不是谁,正是戚常戚和梁消暑。所以唐方、唐朋遇见马竟终和欧阳珊一,就等于是遇上梁消暑和戚常戚一样。这场遇见,是在西康境内,大渡河上之铁索吊桥。大渡河古称沫水,上源为大金川与小金川,在四川省搔功县西南会合,乃称大渡河,甫流入西康省境,经沪定入川境,主乐山入氓江。大渡河河水在桥下滚滚而过,如同西康澎湃的乡土民情,大渡河吊桥宛若神龙,气势非凡。他们就在铁索吊桥走到一半时,互相遇见。“冤家路窄”。在遇见的一刹那,唐朋、唐方已看出对方只有七个人:梁消暑、戚常戚、四个年轻的权力帮大汉,还有一个满脸笑容的中年人。欧阳珊一、马竟终两人被五花大绑,由四名把刀大汉押着,穴道显然被制,但他们也同时看见了唐方、唐朋。在那一刹问,他们起先是欣喜,但转而恐惧,眼神里充满了惶急。那是制止唐方、唐朋救援之意。唐方、唐朋明白,可是他们还是要救。他们心里知道,要是换作对方,决定也必然是一样的:怎能见死不救!何况梁消暑、戚常戚二人,唐方、唐朋合两人之力,自信还应付得了。马竟终这铁铮铮的好汉,之所以会束手被擒,用说当然是为了欧阳珊一。“迷神引”欧阳珊一有孕,武功搏击,定然大打折扣。唐朋、唐方有相当的把握,可以救出他俩。可惜他们不知道,那笑容满脸、满脸笑容的人是谁。唐朋立即动手。要是唐猛在,一出手的暗器,恐怕连吊桥都将为之崩裂,要是唐肥在,她一出手,对方纵接得住她的暗器,也得掉下河去。要是唐绝在,这七个人都会在接暗器的刹那间丧了命;唐绝最绝。要是唐宋在从来没有人能接唐宋的暗器,唐门第叁代年轻高手中,以唐宋暗器为第一。但是他们不在,只有唐方、唐朋在。唐方的暗器也许没什麽,但她却不能容忍她的朋友受人欺负、受人胁制。唐朋的暗器也很厉害,而且有他自己的一套办法。他的办法是刹那间把“瘟疫人魔”余哭余变成一只满身是针的“刺”,而对方还来不及抗。可是唐朋发出去的暗器忽然都不见了。所有的暗器都落在一个人手里。那个人满脸笑容。唐朋目光收缩:“你是谁?”那人笑道:“你听过满脸病容的‘毒手药王’,有没有听说过满脸笑容的‘药王’?”唐朋切齿道:“‘药王’莫非冤?”那人笑说:“你既知我大名,便死得不冤。”他说着一扬手,把唐朋原来发出去的叁十二根银针,扔回给唐朋:“哪,你的东西。”唐朋伸手要接,唐方忽然一手拍落。“药王的东西碰不得的!”那银针看似没什麽两样,但落入水中,大渡河水如此之急,居然还蓝绿了一片。药王笑说:“这小女孩好聪明。”说着又邪笑道:“我最喜欢聪明的女子,我最喜欢给这种女孩子吃我的药……”他的话没有说完,唐朋再度出手。唐朋的武功本就与屈寒山相去不远,药王、剑王则在“八大天王”中排名并列。唐朋这回是全力出手。莫非冤脸色也变了,他只做了一件事。他抓起马竟终在他前面一挡,唐朋这下真的脸色全白。他半空扑起,居然追上他自己发出去的暗器,全收了回去。可是“药王”就在那一瞬间出了手。他把马竟终推了出去,撞向唐朋,人已扑向唐方。他看准唐方是较弱的一环。但他还是小看了唐方。唐方的武技是不如唐朋,但她的轻功却是第一流的。药王一到,未及出手,唐方已拔起。就在药王脚尖点地,因吊桥摇晃,站立未稳之际,唐方已往莫非冤头顶连放叁镖!药王起先料不到唐方暗器技术如此之高,几乎着了道儿。可惜还有戚常戚,她一出手,就接下了唐方叁镖。唐方落下的时候,就看见一团雾。不是唐家暗器“雨雾”,而是“毒雾”。莫非冤的“毒雾”。唐方掩鼻跳避,戚常戚一记弯刀就劈到唐方背上。唐方一闪,还是被扫中了一刀。就在这时,唐朋至少打出了二十样暗器。这二十来件暗器,一半给药王接过了。另一半却令戚常戚狼狈万分。就在这时,唐朋冲出叁步,吐了一口血。梁消暑在他背后出了手。唐朋、唐方已受伤,梁消暑、戚常戚、莫非冤叁人已展开包围。正在这时,忽然一个碗大的拳头,迎脸痛击戚常戚。戚常戚“砰,,地中了一拳,正欲扬刀,手已被扣住,另一根笛子,笛尖嵌七寸快刃,直刺入她的腹中。戚常戚一下子眼泪鼻涕都挤了出来,软倒在桥上。梁消暑要过去救助,唐方拦住了他。同样药王要去救援,唐朋也发出了暗器。唐朋、唐方脸有喜色,他们本脸对那四名权力帮带刀大汉的,所以他们故意吸引“药王”等的注意。因为他们在开始对峙的时候,已发现一人偷偷地、静悄悄地自桥的另一端,掩过来了。这人不是谁,却正是失踪了一段时间的左丘超然。左丘超然武功虽不好,但要对付几个权力帮徒,还是罩得住的。他掩过去,先无声无息地扼杀了一人,再用铁一般的臂膀砸死了一个人,等到他扣住第叁人,第四人已发现了,他就闪电般捏住他的喉咳,窒息了对方。他一解决了四人,即解马竟终、欧阳珊一的穴道,欧阳珊一即从一帮徒腰问夺回刃笛,叁人约定,首先攻杀诡计无常然功力较弱的戚常戚。此计果然成功。戚常戚外号“暗杀人魔”,今日却死于别人的暗杀之下,真是一大讽刺。戚常戚死,局势有所改变,但并不见得占上风。马竟终遍体鳞伤,精神气劲大灭锋锐。欧阳珊一有孕在身,因滇他之役动了胎气,更不能久战。唐方受伤,戚常戚的弯刀锋利得可怕。唐朋和左丘超然成了主将,他们并不乐观:凭他们五人之力,要战胜“药玉”莫非冤,已是不容易,况乎还有“佛口人魔”梁消暑。“药王”忽然道,“我们之所以在大渡河桥上相遇,如此凑巧,却是为何,你们可知道?”左丘超然冷笑:“我跟踪你们已久,一直图营救马兄嫂,而今才等到机会。”莫非冤哈哈一笑:“哪有这麽容易!我们之所以带这两人到处走,就是为了要引你这漏纲之鱼出来领死!”在丘超然脸色一变,冷冷道:“不过现在还不是给我们救了过来,还杀了你们五人!”“药王”笑容满脸:“不错,那是我们没意料到会在这儿遇上唐家姊弟,不过……”莫非冤笑得一分自信:“你们也敌不过我。”马竟终沉声道:“那要打过才知。”“药王”笑道:“理当如此。”左丘超然冷笑道:“你动手吧。”“药王”笑得好得意:“我已经动手啦。”欧阳珊一不禁问:“什麽时候?”“药王”笑笑:“刚才,”又故作神秘悄声道:“就在我跟你们说完的时候。”唐方脸色煞白,怒叱:“狗贼,我们来一分胜负。”“药王,笑嘻嘻地道:“不必分了,你们已败。”他说完这句话,欧阳珊一就倒了下去。马竟终想去扶持,也觉夭旋地转,忙以手抓住铁索,恨声道:“你……下了……”“药王”笑道:“我早已在对话问下了‘无形之毒’,你们已中毒了。”马竟终“咕咚”一声,仰天栽倒。左丘超然也觉混混饨饨,切齿道:“你……怎样……下的毒?”“药王”向他挤挤眼道:“就在我说话的时候,毒就放了……就在你们说话的时候,毒就到了你们的舌头。”梁消暑也,“嘿嘿”笑着说:“我们‘药王’名动天下,要毒你们几个小子,还不容易?”唐方奋力出镖,镖至中途,无力掉落,唐方晕去。唐朋脸色煞白,也摇摇欲坠。梁消暑好笑道:“倒也,倒也,饶是你恶似鬼,也得喝老于洗脚水……”唐朋突然出手。“子母离魂镖”。两道白色的光芒,似电光一般,飞旋打出!“药王”变色,他知道这两镖他接不来。子镖方至,“药王”已不见。他即刻跃落江中,以避此一镖。母镖打向梁消暑,梁消暑正在得意中,突然间就身首异处。然后唐朋也仆倒下去,他喃喃苦笑:“……我们毕竟杀了你们这对奸夫恶妇。”然后他再也不省人事。萧秋水醒来的时候,只觉得精神气爽,精力无穷,开目一看,只见日已西斜,铁骑、银瓶二人还在拼斗。他服食时,还是夜晚,而今开目,已是黄昏,难道他昏迷了一天一夜?只见铁骑、银瓶还在恶战,早已不是在比剑,而是掌对掌,身形慢似蜗牛,游走不定,正是比到第二场,互拼掌力。萧秋水才醒,只见两人发髻早乱,而且衣衫全湿,突“吁嘘”一声,两人掌力一分,“隆隆”一声,中央土地拔天激起丈余高的泥泉,两人各退七八步,跌地而坐。敢情是这一场功力相当,未分胜负。只听那铁骑真人“唉”了一声,萎然道:“还是不分胜败。”那银瓶道人也长长吁了一口气,颓然道:“还有第叁场。”铁骑真人叹道:“第一场中你的剑法真好。”银瓶道人感慨:“也还不分上下。”铁骑又有些得意地道:“不过论掌力深功,我高你半筹。”银瓶却板着脸孔道:“但我掌法较繁,结果还是平分秋色。”铁骑微唱道:“毕竟还有第叁场。”银瓶抚髯道:“叁场是决定胜负的一战。”两人又沉吟不语,好一会,银瓶凝向萧秋水,哑然失笑道:“哈,这小子还在。”“下一场是比内功,正好叫这小子作证。”“嘿,可叫这小伙子大饱眼福了。”“岂止眼福,简直大开眼界。”银瓶又道:“嗨,小子,”萧秋水应了一声。银瓶真人又道:“我们的内功,已到巅峰,十叁岁的时候,已练成‘十叁太保横练’二十岁时,已学成‘童子功’,”铁骑接下去道:“六十年前,学得‘金钟罩’,五十年前打通奇经百脉,四十年前便连‘铁布衫’都练成了,……”萧秋水听得眼睛发绿,“金钟罩”、“铁布衫”、“十叁太保横练”、“童子功’,都是武林中内外家功力之巅,练得一样,功力已臻炉火纯青,昔日万里桥之役,康出渔闻少林洪已学得“童子功”与“十叁太保横练”,已然大惊失色,这两人却件件都精,而且说来都似是几十年前的事。铁骑真人又悠然道:“……想叁十年前,我们已通了周身脉络,全身气穴,可任意游走挪移无碍,二十年前,更有进境,练成了‘金刚不坏禅功’……”萧秋水真是听得眼睛都花了。全身经脉血气相通,是武林人士梦寐以求的事,千万人学武,最后能移穴换窍者,万中无一,且能全身刀枪不入的,武林中不过超过五人,这两位老道居然都会。更可惊虑的,是少林七十二绝技中的最难练十种绝学里之“金刚不坏神功”,居然给这两位武当派的名宿学得了,难道武学到了登峰,各门各派的学艺都是可以相通的?银瓶也悠然道:“近十年前,我们学得了‘先天无上罡气’,这几年来,内功修为,也没什麽值得我们学习的了……”说到这里,银瓶真人的眼色竟有说不出的落寞,铁骑也蔑然一笑:“……两叁年来,我们把‘无极神功’、‘归元大法’、‘大般若禅功’搬回来学学消磨日子而已……”两人眼中寂寞之色,犹如晚霞暮至。萧秋水心里更有一种肃然的敬意。凡是一门艺术巅峰,都是寂寞无人的。萧秋水年少学的是诗,他深知诗人的窍门。他尊重任何倾尽毕生于志业的人。“先天无上罡气”是武当正宗内功,据说叁百年来,武当已失传,“无极神功”是道教仙家绝学,“归元大法”是外内家混元罡气的独一法门,“大般若掸功”则是南北少林一脉的高深内功。而今这两人竟都通晓,无怪乎他们会寂寞,无怪乎他们会自视甚高。更无怪乎他们要一决雌雄,比个高下。永无敌手,是件悲哀的事。铁骑也有所感:“除少林天灭大师,把‘大般若禅功’练到了‘龙象般若掸功’的境界,以及燕狂徒一身内外狂飕般的魔功奇力外,这世上真难有几人可以跟我们交手的了……”银瓶“暖”了一声切断道:“当然太禅掌门师侄的‘九天混元正气’,亦是一绝……还有据悉现下江湖有个什麽帮的主持李沉舟,内功心法,出入今古,几无所不谙,又深不可测,惜惺缘一会。”武当掌教太禅真人原是铁骑、银瓶之师侄,但以名声、德望、武功得以掌门之席,武当长幼有序,礼教深严,太禅是为掌门,铁骑、银瓶言语也甚为尊重。银瓶微喟道:“别人还有死穴绝脉,我们……”铁骑傲然道:“连‘罩门,都没有了!”萧秋水不禁苦笑,这种武功,他连听都没有听说过。“而今我们比内功,是一个打一个挨,挨不住算输,你做裁判。”铁骑继续说。银瓶接着说:“这样好了,打多也无谓,如果自己觉得伤不了对方,就罢手算数。”铁骑道:“好,就这麽办。”银瓶把马一扎,提气凝神:“你先汀,我挨。”铁骑怫然道:“既然如此,怨不得我。”便蓄力欲打,竟把萧秋水肯不肯当裁判一事,遗忘得一干二了。唐方、唐朋醒来的时候,己不能言,不能动,连脸部都失却了表情。而且他们也不认识对方的脸容。起先大家都唬了一跳,后来才知道大家都被“改装”了。改变了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的容貌,冰雪聪明的唐方,居然成了一殷实的商贾模样,而唐朋却给化装成了年迈的老太婆。他们起先以为左丘超然、欧阳珊一下在内,后来才知道那边一个瘦小的屠夫和叁络长髯的郎中,就是左丘和欧阳。然而马竟终呢?马竟终不在。马竟终在哪里?唐朋、唐方等被人扶持着走,其实是押持着走,走过大街,走过小巷,从荒凉的沙漠,穷山恶水,走到人迹渐多的地方。他们不知道他们将流落何处。马竟终在哪里?他也跟其他人一样,吸了药王之毒。但他功力却是其中最深厚的,外号就叫“落地生根”。他临仆跌之前。已抓住铁索,将晕倒时全力一荡,竟晃落江中。江中有江水,江水使他清醒。他喝了几口水,比较恢复神智,便立即把舌根的毒洗清逼出。那毒不很毒,“药王”似无意要杀他们,目的只是要他们束手就擒。等到马竟终再有能力攀上大渡河铁索吊桥时,人都不在了。“药王”已自河水中跃起,率权力帮众,押走了他们。“药王”也知道少了一人,但他以为马竟终已淹死了。莫非冤不可谓不奸诈,但他那时要全力闪躲唐朋的“子母离魂镖”而且在七月天骤然落入江中,那滋味也不是好玩的。马竟终开始跟踪“药王”这一行人。他妻子在那边,他的孩子也在那边,他的朋友更在那边,不由得他不跟踪。他功力未曾恢复,毒性仍在,故此他不敢妄动。他发现“药王”是要把他们运到一个地方去。什麽地方?他看见“药王”和“火王”又在康定碰过脸面,然后换成了“火王”祖金殿押送这四人,其中还有“一洞神魔”左常生及康劫生护送。这一行乔装打扮的人,经沪定大桥,竟然入川,到了清水河一带。这一群人带着人质,人川作什麽?马竟终不了解。他惟有暗地里跟着这一队人,走过一条街又一条街,走过一条巷又一条巷,翻过一山又一山,渡过一水又一水。他不知道他们要停在哪一条巷衙。然而他前面即将终止的死胡同,却在命运里等着他。铁骑一出手,双指一骄,点打银瓶“窝心穴”。银瓶屹立依然。铁骑一反手,又拍出了七八掌,一刹那间,这七八掌连响,前面出掌,但发出的掌响竟在银瓶背门。可是银瓶仁立不动。铁骑脸色一变,手曲成凿,左右推打银瓶左右太阳穴。“噗!噗!”两声,银瓶仍然神色不变。铁骑脸色一沉,双指迸伸,直插银瓶双目。萧秋水也唬了一跳。如此狠辣的手法,岂不是出手就废了对方的一对招子?萧秋水正想阻止,但铁骑出手何等之快,已打在银瓶眼上,银瓶也立时合上双目,铁骑双指戳在银瓶眼盖上,居然无事。铁骑长叹一声,萎然收手,收手时忿然将长袖一拂,衣袂触及山上崖边一株碗口大的小松,“卡勒”一声,松树如同刀斫,崩然崩断。萧秋水这才知道铁骑的出手,究竟有多厉害,而银瓶的护体功力,简直难以想象。然后轮到铁骑闭上双目,凝神扎马。银瓶缓缓开眼,立起吸气,好一会脸色才从青白色转为红润,盾须皆扬地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