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灵来信第八封信(4)--------------- “你是谁?” 说话的是琴然,她盯着秋云的眼睛问道。 丁雨山代秋云回答了:“她才是幽灵客栈真正的主人。” “可我们从没见过她。” “那是因为你们观察地不够仔细,我一直都住在你们的楼上。”秋云呡了呡嘴唇说,“行了,别问这些废话了,说说现在怎么办吧。” 大堂里沉默了好一会儿,每个人都阴沉着脸。还是苏美打破了沉默:“我们要不要报警?” 丁雨山冷冷地回答:“当然可以报警,但又有什么用呢?能使水月起死回生吗?” “不!”我立刻打断了他的话,“只要尸体还没有找到,就不能说她已经死了。” “难道你以为她还活着吗?” 我不愿意承认水月出事的事实:“只要有一丝希望,就不能放弃。” “够了,自从你来到这里以后,幽灵客栈原有的宁静就被打破了,并且出现了许多奇怪的现象。” “丁老板,难道你的意思是说,我给幽灵客栈带来的厄运?” “不,他不是这个意思。”高凡突然说话了,他拍了拍我的肩膀,“我们只是想找出原因。” “原因?也许你们比我更清楚。” 我的目光对准了秋云。 她避开了我的眼神,淡淡地说:“行了,饭菜都快凉了。” 他们都不再说话了,埋头吃起了晚饭。但我的心里就像压了块铅一样,扒了几口饭就吃不下了。只要一想起水月还躺在冰凉黑暗的海底,我就难以安心。我第一个离开了餐桌,匆匆地跑上了二楼。 毕竟在海水里泡过了,晚上我洗了一个澡,蜷缩在浴室的热水中。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了水月的脸,她正在看着我,在那片黑暗的海底。我不敢想像,她将在黑暗的海水中度过今晚。她现在一定感到非常寒冷,非常孤独,她渴望我的手能搂着她的肩膀,为她驱散所有的恐惧。 我能做到吗? 忽然,我感到那片海水又吞噬了我,淹没了我的头顶,在黑暗的深处长着无数水草,纠缠着我的双腿,一直把我拉到深深的海底——我看到她了。 在一片白色幽光的笼罩下,水月正安详地看着我。这里就是我们的归宿,永远都不会分开了...... 突然,我从木桶里弹了起来。刚才怎么了?我差点在盛满热水的大木桶里淹死了! 回到自己房间后,再想想刚才浴室中那一幕,不禁让我倒吸一口冷气,难道这客栈中真蕴藏着某些东西吗? 忽然,我听到房门被推开的声音,原来是秋云走了进来。 “你怎么来进了?” “刚洗完澡?” 对,我的头发上还冒着湿润的热气:“是,还差点在浴室里淹死。” “水月出事了,你一定很伤心吧?” “没错,我非常伤心。但这与你无关。” “周旋,说真话,现在很难再找到你这样的好男人了。”这时候,她缓缓地靠近了我,“水月喜欢上了你,她的眼光确实不错。” “别说了,求你了。” “不,我要说下去。我有一种感觉:水月的出事不是偶然,绝对与你来到幽灵客栈有关。” “也许是吧。但我爱她,非常爱她。” 秋云冷冷地说:“可你们只认识了七八天。” “这并不重要的,重要的是我们彼此相爱。我告诉你,我一定要找回水月,无论付出任何代价。” “不,你会后悔的。” 秋云扔出了这句话,就悄然离开了。 我闭上眼睛在床头摸索着,忽然手里抓到了一个塑料的东西,睁开眼睛一看,原来是电视机的遥控器。我随手打开了电视机。 其实我哪有什么闲心看电视,纯粹是为了打发心中的苦闷。荧屏里是当地电视台的节目,正当我要调台的时候,窗外响起了一阵沉闷的雷声,电光划破了黑暗的夜空。 就在雷声响起的一瞬间,电视画面抖动了起来,喇叭里的声音也有了些异样。画面越来越模糊了,无数的白点在荧屏上闪烁飞舞,看起来就像一群夏夜里的虫子。突然,一个模糊的身影出现在了电视里。 我连忙揉了揉眼睛,渐渐地看清了那个身影——穿着戏服的女子。 虽然画面不停地抖动,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脸,脸上抹着粉色的戏妆,只能看到一双朦胧的眉眼。更让我吃惊的是,她身上穿整套的行头,和我木匣里的戏服一模一样。 难道这套戏服跑到电视信号里去了? 正在我嘴唇发抖的时候,耳边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洞萧声。我确定这声音是从电视机喇叭里发出的,电视里的女子轻启红唇,幽幽地唱出了戏文。她身后是一片素雅的舞台背景,似乎是用工笔画着花园的装饰。她的体态窈窕迷人,戏服正好烘托出她的高雅气质,更让我吃惊的是她的神情,美目流连,恬然纯洁,让人不得不浮想联翩。 在萧、笙、笛、筝的伴奏声中,我渐渐听清了那古老的曲调,配着女子“伊伊呀呀”的戏文声,如一团轻烟般充满了我的房间。 我轻轻地叫了出来:“子夜歌?” 这时我听出来了,电视机里放的地方戏曲,正是底楼电唱机里放过的“子夜歌”唱片。我还能确定那是同一折戏,同一段曲牌。---------------幽灵来信第八封信(5)--------------- 难道是雷电的磁场,使电视信号受到了干扰,从而使某种画面跳到了我的电视机里? 我拿起遥控器要关掉电视,但荧屏里的女子依然在低吟浅唱,似乎电视机已不听遥控器的指令了。我连滚带爬地跳下了床,索性拔掉了电视机的电源线。 电视机终于被关掉了。 我长出一口气,耳边却仿佛还能听到子夜歌的回音。窗外的雷声渐渐平息了,我关掉了房间里的灯,在黑暗的房间里踱着步,口里轻声地念叨着水月。当我躺到床上时,泪水已经流满了脸庞。 为什么被淹死的不是我? 我闭上眼睛,被黑暗的大海所吞没...... 叶萧,这是我的一生中最痛苦的一夜。 当我醒来的时候,窗外的天色还没有亮,但雨已经停了。也许是昨天在海里游泳的缘故,我只感到浑身酸痛。我艰难地伸展着身体,快步跑出了房间。 在楼下吃完早饭以后,我回到了房间里给你写信。 今天的信又是一气呵成,几个小时就写了那么多字。但是,再多的字都写不完我0的恐惧和痛苦。叶萧,我想你可以理解我的。 最后再说一遍:我爱水月。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当周寒潮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再度回忆起往事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的儿子,正在几百公里之外的幽灵客栈,用颤抖的笔尖给叶萧写信。 他用双手支起身体,看了看窗外浓密的绿叶,昨晚一夜的雨水,使这些叶子显得更加妩媚。忽然,周寒潮感到一阵温热,记忆像地下的涌泉喷射了出来—— 那是三十多年前的知青岁月,周寒潮他们住进了幽灵客栈,准备要在海边的荒地开垦。没过几天,被他们重新打扫一新的客栈,变成了西冷公社的集体宿舍。幽灵客栈的名字也被改掉了,但大家还是习惯叫它原来的名字。 周寒潮还记得那一天的清晨,他在客栈的大堂里等待出工的号令。忽然大门被推开了,走进来一群男男女女,他们穿着干净而朴素的衣服,几个男人的身上背着大木箱子,还有好几个小姑娘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着。 开工的号令下来了,周寒潮被人们推搡着出了客栈,在跨出大门的一刹那,他看到了一双忧伤的眼睛,那双眼睛像烙印一样深深地刻在了他心里,等他再回寻找那双眼睛时,视线已经被其他人挡住了。 海边荒原的劳动异常艰苦,没人相信这里能种活庄稼,但上头来的洪队长却坚定不移地相信。中午开饭的时候,周寒潮才知道早上来的这群人是县里的地方戏团,按当地人通俗的说法就是戏班子,这种戏曲的名字非常独特——子夜歌。 后来周寒潮才知道,这种地方戏非常古老,据说可以上溯到宋朝的南戏。由于地域和方言的限制,数百年来这种戏只在附近两三个县流传。民国后子夜歌就一直处于衰落中,1949年仅剩下一个戏班子,被政府改造为县地方戏团。文革后县城里已不再看子夜歌了,只有乡下的农民还愿意看戏,所以戏团被迫搬到了西冷镇,被安排到幽灵客栈暂住。 黄昏后周寒潮回到了客栈,他不由自主地寻找起早上见到的那双眼睛,终于在大堂的角落里看到了她。那是一个二十岁左右的女孩子,穿一件纤尘不染的白衬衫,一言不发地吃着饭。她忽然抬起头来,忧郁的目光和周寒潮撞在一起,就这样互相看了十几秒钟。 这天晚上,周寒潮一直都睡不着。他已经在荒村度过了五年,村里也有很多年轻的女孩,其中有两个还暗暗地喜欢着他。但男女之间的事,周寒潮甚至连想都没有想过。这次他却突然想到了,他既紧张又害怕,彻夜难眠。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周寒潮隐约听到一阵“伊伊呀呀”的声音。他从熟睡中的同伴间爬起来,走到昏暗的走廊里。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他悄悄走上楼梯,在三楼走廊尽头看到了一个白色的影子。那里有一扇窗户打开着,那个人影就站在窗边,双手一高一低地举在胸前,整个身体显出某种独特的姿势。清晨的光线如流水般倾泻进窗口,照亮了那个人的头发和额头——就是她。 一阵阵悠扬的声音,从她口中缓缓送了出来,周寒潮觉得自己的心被一根细线牵住了,线的另一端就连在她的声音里。忽然那声音戛然而止,白衣服的少女回过头来问:“你是谁?” 周寒潮心里紧张了起来,他知道自己打扰人家早晨练功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他低着头就要往楼下跑,但女孩叫住了他:“喂,你别走。我只是想问问你,我刚才练的声音好听吗?” “好听......非常好听。” “谢谢。你叫什么名字?” 他怔怔地说出了自己的名字。 她点了点头说:“我叫兰若。” “兰若?” 周寒潮有些发呆了,嘴里喃喃地念了好几遍,只觉得这名字有股特别的味道。忽然,他听到楼下有人在叫他,就立刻冲下了楼梯。 戏团就住在客栈的三楼,此后几天,每天清晨周寒潮都会听到兰若练嗓子的声音,但他再也不敢上去和她说话了,因为那时他觉得单独同女孩子说话就是“犯错误”。只有在吃饭的时候他们才能碰到,虽然彼此都不说话,但周寒潮总能“一不小心”从人群中发现她的目光,并互相对视良久。---------------幽灵来信第八封信(6)--------------- 不久,戏团安排了一场公演,地点就在幽灵客栈前面,舞台是用木板临时搭建的。观众都是附近的农民,虽然他们对客栈心存恐惧,但已经多年没有娱乐活动了,能看一场县戏团的“下乡”表演,也算是难得的机会。 周寒潮就站在人群中,听到舞台后响起了一阵丝竹音乐,然后一个古装女子款款来到台上,她应该就是女主角了。他仔细地看了看那张脸,却发现她并不是兰若。那女子一开口就拖出一个长音,赢得了观众们的喝彩声。据说这是子夜歌的一个经典曲目,没人说得清这出戏有多古老,讲的是一个叫子夜的女子因爱而死的故事。他很奇怪为什么公社会允许演这种戏,在那个年代只有样板戏才能上演。这时他注意到了观众中间惟一有座位的人——洪队长正闭着眼睛摇头晃脑,看样子已完全陶醉于戏文中了。周寒潮这才明白,原来洪队长是子夜歌的戏迷,只因为他爱听,这出戏才能够公演。 但女主角的声音忽然变了,一个高音无论如何也吊不上去,唱到后来居然嗓子都有点哑了。台下开始起嘘声了,就连洪队长也露出不满的表情。女主角只能灰溜溜地跑下台去,眼看演出就要砸锅了。突然,又一个古装女子走上了戏台,她穿着一套绣花的衣裙,挥舞着长长的水袖。只听她一开口,就唱出了刚才女主角没完成的那个高音。观众们一阵喝彩声,洪队长的精神也重新起来了。 周寒潮惊讶地认出了台上的女子——兰若。她的口中幽幽地唱着戏文,一双美目中流露出无限的哀怨,恰好符合此时的剧情:子夜被迫与自己所爱之人分离。 台下所有的人都看呆了,完全沉浸在兰若的表演中。虽然周寒潮很难听懂她的唱词,但仅是那优美的曲调和唱腔,也足以使他陶醉了。他注意到兰若的目光投向了台下,似乎是要在人群中寻找着什么,最后周寒潮才发现,原来兰若要寻找的就是他自己。 第二天清晨,周寒潮又听到了楼上练嗓子的声音。他悄悄地来到了三楼走廊里,看着兰若摆出奇特的姿势。外面下起了微雨,烟雨茫茫的窗户仿佛是个正方形的背景,而她修长的身段如同画片上的女子,正镶嵌在这朦胧的背景画面中。 练完了早晨的功课,她跑到周寒潮的身边问:“昨天我演的怎么样?” “好极了,你演的好极了。” “你是在挖苦我吧?”她的神情又有些忧郁了,淡淡地说:“我们团长已经批评过我了,他说我不该唱得那么悲伤,而应该着重表现子夜对封建制度的反抗。” “可是,子夜与他心爱的人分开,她当然悲伤啊。” “心爱的人?嘘——”她做了个禁声的动作,倚着窗户轻声地说:“不能让他们听到这些话,否则我又要挨骂了。我们团长说过,子夜对那个男人没有爱,只有深深的仇恨,因为那个男人代表了封建地主阶级。” 周寒潮忍不住说了一句:“简直是胡说八道。人家明明是梁山伯与祝英台,却被你们团长说成了陈世美与秦香莲。” 兰若吃了一惊,急忙用手封住了他的嘴巴。瞬间,周寒潮感到唇上一股特别的感觉,那是兰若柔软冰凉的手指,感觉仿佛电流一样遍布了全身。几秒钟后,兰若的手突然弹开了。 他们不约而同地把脸转向了窗外,只见清晨的细雨朦胧,把茫茫海天笼罩在雨雾中。兰若轻轻地说:“你等我一会儿。” 她钻进一个房间,带了一把黑色的雨伞出来了:“今天你们出工吗?” “下雨天当然不用出去了。” “那跟我来吧。” 兰若轻轻地走下了另一道楼梯,周寒潮紧紧地跟在后面,走过了几道令人晕头转向的走廊和楼梯之后,他们走出了幽灵客栈的后门。 “能陪我到外面走走吗?” 她撑起伞跳到了雨幕中,回头看了看周寒潮的眼睛。 周寒潮看了看四周没有别人,便跳到了兰若的伞下,并将伞把接到自己手里。 “对不起,刚才只找到这一把伞,我们去海边走走吧?自从搬到这个鬼地方,我们天天都在客栈里练功排演,都要把我给闷死了。”说完她又深深地吸了口气,幽幽地说:“真奇怪,我能从海边的空气里,闻到另一个女人的味道。” “我怎么闻不到?” “因为你是个男人嘛,鼻子总是不及女人。” 兰若轻轻地笑了起来,他们不知不觉间已走到了海边。两个人挤在一把伞里的感觉,让周寒潮感到既兴奋又害怕,耳根子都有些发红了。 忽然,她跳上了一处悬崖,回头问道:“告诉我,昨天我的戏,到底唱的好不好?” 周寒潮心想真是“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原来她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有多么出色。他大声地说:“难道昨天你没有听到,结束时台下热烈的喝彩声吗?” “那些喝彩是给主角们的,而我只是临时顶替而已。” “不,台下所有的人都听出来了,你唱得要比那女主角好的多。你是昨天表演最出色的一个,所有的喝彩与掌声,都是给你一个人的。” 兰若还是将信将疑地问道:“你......你没有骗我吧?” “当然,我发誓我如果骗了你,就立刻从这悬崖跳下去。” “别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你。”兰若拉着他的衣角下了悬崖,幽幽地说,“其实,我是真怕你跳下去。”---------------幽灵来信第八封信(7)--------------- “可我说的全是实话。” “好啦,我知道你没骗我。我现在很高兴,谢谢你。” 兰若微笑了起来,她的笑容绽放在雨中,就像一朵白色的兰花。在周寒潮后来的记忆中,觉得当时仿佛真的闻到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幽灵来信第九封信(1)--------------- 叶萧: 你会把这封信当作小说来读吗? 也许,这些天来在幽灵客栈的离奇经历,已经让我改变了原先对世界的看法。 昨天写完信后,我心里很乱,不知道该不该留在这里。我带着信走出客栈,一路狂奔了起来,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来到荒村的邮筒前,我把信投了进去。然后,我回头看了看周围,似乎世界已与我隔绝了。没有人能够帮助我,除了我自己。 二十分钟后我跑回了客栈。来到二楼走廊上时,我忽然想到了琴然和苏美,于是推开了她们的房门。 对于我的突然到来,她们显得很意外。琴然怔怔地问:“你怎么来了?” 她的口气里带着某种怨气,也许她们并不欢迎我,我尴尬地回答:“我只是来看看你们。” “谢谢你。” 苏美淡淡地回答。看起来她们的面色要比昨天好多了,我看到她们的床上放着一大堆衣服和行李。 “你们要离开这里?” “出了这种事情,我们还住的下去吗?幽灵客栈只会带给我们恐怖和死亡。” “可水月怎么办?” “你不会认为她还活着吧?”苏美冷冷地问道,她又吐出了一口气,幽幽地说:“现在我最担心的是,回去以后怎么向水月的父母交代呢?” “别说了——” 突然,琴然打断了她的话。 “让我说下去。”苏美低下了头,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着:“我该怎么向他们开口呢?告诉他们:‘叔叔阿姨,你们的女儿在海里游泳淹死了,但到现在尸体还没有找到。’” 说着说着,苏美的眼泪已忍不住滑落了下来。她拿出手绢擦了擦眼泪,深呼吸了一口,继续说下去:“我们三个人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就连读的大学也是同一所。但说实话,我们内心里并不喜欢水月,从高中的时候就有了这种感觉,总觉得她和我们之间,隔着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因为她梦游?” “连这个你也知道了?”说话的是琴然,她警觉地看着我的眼睛说:“你很喜欢她是吗?” 我先是愣了一下,然后郑重地点了点头。 苏美继续说:“水月和我们不一样,谁都不知道她心里想些什么,她的心深不可测,就像埋葬她的大海。” 我没法再说下去了,只能低着头跑了出去。我来到空空荡荡的大堂里,吃了一顿简单的午饭,便又匆匆地跑上了楼梯。 回到房间里,我在席子上辗转反侧,说不清自己是睡着了还是醒着...... 不知什么时候,我从床上爬起来,插上电源打开了电视机。 电视里正在播放天气预报,是一家当地的电视台。主持人说一股强台风正在海面上移动,预计今天傍晚将登陆这一带的海岸。忽然,电视屏幕抖了起来,信号变得模糊而又混乱,不时地有其他频道串进来。 瞬间,电视机里显现出一片大海,依旧是朦朦胧胧的样子,画面的粒子也非常粗,还有雪花般的白点不停地闪烁着。 虽然画面不太清晰,但电视机里黑色的海面,三面环绕的悬崖、浅海处丛生的礁石,还有远处阴沉的海天,分明与水月出事的那片海湾一模一样! 突然,电视镜头掉转了方向,把山坡上成百上千的坟墓也摄入了画面。真不知道这镜头是怎么拍出来的,我产生了奇怪的感觉,好像自己正游在大海里,回头向岸上求救。 从电视机的喇叭里,传出了一阵沉闷的假声—— “救救我......救救我......” 电视画面仍是那片海湾,但视角变成了从海平面看出去。镜头一半在海面上,一半在海面下,但在渐渐地下沉,直到进入一片昏暗的海底世界。 那声音还在继续:“救救我......救救我......” 天哪!我听出来了,那是水月的声音! 水月在向我呼救! 我不知道该如何理解,但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念头——她还活着。这念头和电视机里的声音融合在了一起,使我血脉贲张起来。 再晚就来不及了。我发疯似地冲出客栈,跑向那片海湾。 天色越来越阴暗,海上吹来的冷风呼啸着从耳边掠过。我一口气冲到了海湾边,也许是台风即将到来,浑浊的浪头不停地打在岩石上。我在海边喘息了片刻,眼睛紧紧地盯着海水,希望能发现什么。 是的,我看到了—— 在海水中的某个黑暗深处,有一点微光正在幽幽地闪烁着。 我脱光了上衣,深呼吸了一口气,便扎进了冰凉的海水里。 雨终于下起来了,海面上风雨大作,波涛汹涌,一个浪头打过来,立刻把我给吞没了。我奋力挥动手臂,好不容易又从海水中探出头来。 我又看到了那点微光。我在海面上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氧气。然后,就像海豚似地潜入了水中。 与海面上的波涛汹涌相比,海面下似乎是另一个世界,完全感受不到上面的风浪。周围全都被黑暗笼罩了,我睁着眼睛却什么都看不到,宛如进入了冰冷地狱。 在一片无尽的黑暗海水中,忽然亮起了一线幽光。 那线梦幻般的幽光似乎在指引着我,把我带向了那个方向。---------------幽灵来信第九封信(2)--------------- 我摸到了冰凉的海底。 幽光的范围渐渐变大,我甚至能在黑暗的海底,看到一块被白光照亮的岩石—— 一个人影就躺在上面。 白光不知道是从哪里照射出来的,也许是某种带有荧光的海底生物。我睁大了眼睛,游到了那块岩石上。 水月。 是的,躺在海底岩石上的人就是水月。那片白光正好照射在她身上,在海底泛出幽幽的反光。 水月看起来还完好无损。只是她的身上并没有穿那件游泳衣,而是裹着一条白色的长裙。她长长的黑发如海藻一样飘荡着,双目紧闭面容安详,就好像在海底睡着了。 她已经变成美人鱼了? 我轻轻地触摸着水月,抬起了她那冰凉的身体。 突然,她睁开了眼睛,一双乌黑的眼珠无比幽怨地盯着我。紧接着,她抬起冰凉而柔韧的手,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拼命地挣扎,但却始终动弹不得。 眼前的一切开始模糊,只剩下她乌黑的眼睛——我肺里最后一口气已经用完了。 终于,我张开嘴叫了一声:“水月。” 一大口冰凉的海水灌入了我的嘴巴—— 我死了...... “救命!” 奇怪的是,我听到了一声无比凄厉的惨叫声。 这是我自己的声音。 不,眼前的水月已经不见了,四周也没有了冰凉的海水,而是幽灵客栈的窗户和天花板。 我挣扎着从床上爬了起来,使劲地揉了揉自己的眼睛。难道我已经变成了尸体,被他们抬回到了客栈的房间里?我发现自己浑身都是冷汗,心脏跳得厉害。 电视机还开着,只是没有电视信号,屏幕上不停地飘着“雪花”。我看了看时间,此刻是下午五点。 我终于明白了,刚才的一切都只是一个梦。我并没有去海边,更没有潜入海底,我只是在午后昏昏沉沉地睡着了,然后做了一个可怕的梦。 这是一个预兆,还是心灵的感应? 突然,我意识到了什么。 我立刻冲出房间,就像梦中自己做过的那样,飞快地跑出客栈,直奔水月出事的小海湾。 路上天色阴沉,风雨交加,台风真的要来了。 不一会儿,我就接近了那片海滩,远远地望见海滩上有一个白色的影子。 心跳不由自主地快了起来,说不清是兴奋还是惊惧。 终于,我看清楚了,那是一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女子。 水月! 我情不自禁地叫了起来,冲上去抱起了她的身体。 谢天谢地。 海上正风雨交加,一阵阵惊涛骇浪不停地袭来,海水淹没了我的脚。 我好不容易才站直了,紧紧地抱着水月走向客栈。 一阵狂风暴雨打在我们的身上,我低头看了着手中水月,她的身体似乎比昨天轻了许多,皮肤冰凉而苍白,长发如黑色瀑布般垂下。看着她安详的表情,我宁愿相信她只是睡着了—— 她死了? 我的情感无法让我相信。然而,我实在感觉不到她的呼吸和心跳。 眼泪正沿着我的脸颊缓缓地滑落,和雨水混在一起,落在了水月紧闭的眼皮上。 不知道是谁给我的力量,使我迎着台风前的骤雨,抱着水月向客栈走去。 天色已经阴暗下来了,身后的狂风越来越激烈,巨浪拍打岩石,震耳欲聋——台风已经登陆了。 从小海湾到幽灵客栈的路并不长,但仿佛已走了一辈子。 终于回到了幽灵客栈。 我的双手仍抱着水月,用肩膀把客栈的大门撞开。 一阵狂风暴雨紧跟在我背后,冲进了底楼的大堂,让悬着的灯剧烈摇晃起来。 客栈里的人们正围坐在餐桌前,这时他们全都呆呆地看着我。你们看看吧,水月被我带回来了。 他们显然都被我吓了一跳,尤其是琴然和苏美尖叫了起来,就好像活见了鬼似的。就连丁雨山也面露惊恐之色。清芬和高凡则紧紧地按着小龙,防备这少年做出什么意外的举动。他们的脸色苍白无比,在灯光下忽明忽暗,冷风夹着雨点在大堂里呼啸而过,好像进入了另一个幽冥世界。 我的样子确实吓到他们了,浑身上下都湿漉漉的,手里抱着冰凉的水月,一头乌黑的长发垂下来,发梢上还在不停地滴着水。 突然,我听到一声沉闷的怪叫声,原来是阿昌出现在了柜台后面。他也被吓坏了,那张丑陋的脸更加扭曲。但随后他冲出了柜台,紧紧地关上了客栈的大门。 我重新调整了一下抱水月的姿势,然后径直穿过大堂,缓缓地向楼梯走去。餐桌上的人们依然呆呆地看着我,仿佛面对着地狱来客,目送我抱着水月走上了楼梯。 我回到了我的房间里,缓缓地把水月放到了床上。 “水月,你终于回家了。” 我坐在了床边,深情地注视着躺在席子上的水月。我说过她就像睡着了一样,那件白色的长裙还在滴着水,紧紧地贴合着她的身体,显出一副苗条迷人的身材,只是露在外面的皮肤白得吓人。 看着水月安详的脸庞,我想到了很多,许多年来,命运总是在嘲讽着我,现在依然如此——命运让我与水月在幽灵客栈相遇,命运让我们在七天之内坠入爱的深渊,命运又让我们在转眼间阴阳两隔。---------------幽灵来信第九封信(3)--------------- 我开始拿着毛斤给水月擦身,从她沾满海水的头发开始,小心翼翼地擦遍她全身。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我站起来打开了一道门缝,看到了一盏煤油灯,提灯的人正是丁雨山:“我们下去谈谈好吗? 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同意了,离开时把房门锁了起来。 来到底楼大堂里,他们仍然坐在餐桌前等着我,就连秋云也下来了,而阿昌则站在他们的身后。惨白的灯光照着他们的脸,样子似乎比死去的水月更加可怕。 我冷冷地说:“有什么事就说吧。” 丁雨山的脸上挤出一丝极不自然的笑容:“周旋,你一定饿了吧,先坐下来吃晚饭吧。” 餐桌上确实为我准备好晚餐了,我感到自己又冷又饿,也就不客气地吃了起来,一边说:“你们不会是特地叫我下来吃饭的吧?” “当然不是。”说话的是秋云,她盯着我的眼睛说:“你知道我们的意思。” “你们为什么总是盯着水月?你们因为她而感到恐惧?” “她不是沉睡在海底吗?” “不,也许昨天她根本就没有沉下去,而是被海水的暗流一下子卷到了远处,只是没有被我们找到而已。我估计在昨天黄昏,当我们回到客栈以后,她又被涨潮的海水带了回来。是的,她被冲上了海滩,就这样在海边躺了二十几个小时,直到刚才被我发现。” 丁雨山说话了:“行了,周旋,我们就当这是一场奇迹吧。” “奇迹?你说的没错。” “现在让我们来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水月?” “处理?”我愣了一下,然后有些激动地问:“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她不是一样东西,而是一个人!” “不,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而是一具尸体。” 我微微地颤抖了一下:“你想怎么样?” “埋了她。” 瞬间,我感到血脉贲张起来,怔怔地说:“埋了水月?不,绝不!” “让死者入土为安,是我们生者的责任。” 我猛地摇了摇头,把目光对准了琴然和苏美:“你们不是和水月从小一起长大的吗?难道舍得离开她吗?” 苏美咬着嘴唇说:“我们不可能把水月的尸体带回去的,先通知这里的火葬场吧。” “你们要把她给烧了?不,我绝不和她分开。” 这时秋云用柔和的声音说:“周旋,你的精神很不好,回去好好休息吧。等你一觉醒来以后,就会主动把水月给埋了的。” 当时我的脑子里昏昏沉沉,不知道该回答什么,就起身离开了大堂,晃晃悠悠地跑上了楼梯。 刚刚跑上二楼的走廊,身后就传来了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头一看,只见阿昌提着煤油灯跑了上来,他的手里还拿着一卷竹席。我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在接过了席子后,我轻轻地说了声:“谢谢。” 我抱着席子进入房间,水月依然静静地躺在床上,柔和的灯光照着她苍白的脸庞。那身白色的长裙已经完全干了,依然紧裹着她的身体。 窗外的台风正在呼啸着,我能想像着浑浊的浪头,在台风的指引下疯狂冲击海岸的景象。我听到墙壁和木板发出的颤抖声,感觉就像是一场轻微的地震。这座客栈已经有九十多年的历史了,如同一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台风的冲击下摇摇欲坠。其实,我真希望幽灵客栈被台风卷走,就不再有这么多噩梦了。 我把阿昌给我的竹席铺在地板上,也许整个客栈里只有这丑陋的哑巴,才能明白我的心思,他知道我会给水月守夜的,床自然是留给了水月,而我就要睡地板了。 守夜开始了—— 水月闭着眼睛躺在床上,我睁着眼睛躺在地板上。就这样坚持了两三个小时,静静地听着窗外呼啸的台风,直到被汹涌的海水吞没。 我感到自己躺在漫无天日的水底,就像水月的样子。忽然,一线幽暗的光覆盖到了我身上,耳边似乎听到了一阵悠扬的歌声。 我听不懂那些歌词,只记得它曲折委婉的旋律,还有深夜里洞萧的伴奏—— 闪光的碎片从我脑中掠过,我猛然睁开了眼睛,天花板上的灯光立刻射入瞳孔,让我一阵头晕目眩。这里不是黑暗的海底,而是幽灵客栈里我的房间,我正躺在铺着席子的地板上。 忽然,我感到胸口上盖着什么东西,胸腔里有些发闷。我从席子上坐了起来,发现身上正盖着一件衣服,在柔和的灯光发出幽幽的反光。我迷迷糊糊地用手摸了摸,感到水一般的光滑和柔软,那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这不是普通的衣服,而是一件戏服。 我再定睛一看,身上盖着的正是那件绣花的女褶。除此以外,还有云肩、水袖、裙裾......整套木匣里的戏服全都盖在我身上。 刹那间,我感到仿佛有什么东西趴到了我的身上,紧紧地贴合着我的身体,抚摸着我每一寸皮肤。这感觉冰凉而柔软,就像海底的水流,就像水月的身体。 我颤抖着爬了起来,那些戏服全都落到了地板上。我记得昨天我准备把戏服给烧掉的,可是一转眼它们就失踪了,而现在这些戏服又自己跑了出来。 难道,是我梦游了——在睡梦中我把戏服找了出来,然后又盖在了自己的身上?---------------幽灵来信第九封信(4)--------------- 它们是有生命的吗? 我找出了那只木匣,然后重新叠好了这些戏服,小心地放了进去。 窗外的台风仍在肆虐。 转过头看了看床上的水月,我忽然发现有些不对劲。再仔细一看,原来是她的手——我记得她的双手是平放在身体两侧的,但这时她的左手正放在自己的身体上。 是谁动过了她? 我跑到门后看了看,房门依旧锁得好好的,没有人进来过的痕迹。 死人是不会自己挪动双手的。 我摸了摸她的脸庞,手上感到了轻微的温度。 就像突然触电了一样,我的手弹了起来。我抚摸着自己的手,似乎还能感受到水月身上的温度。我再一次摸了摸水月的手腕,找寻了片刻之后,我摸到她的脉搏在跳动,虽然微弱但却是实实在在的。 我颤抖着把手伸到她的鼻孔前,感到了一阵微微的呼吸——她活过来了! 正当我的理智几乎要崩溃时,水月的眼皮微微动了起来。 几秒钟后,她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我呆呆地看着这一过程,几乎魂飞魄散——水月的眼睛半睁半闭地看着我。 她复活了? 透过她略显疲惫的眼皮,我看到了她茫然的目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眼眶里闪烁着。再坚硬的岩石都会被她融化,面对着这双忧郁的眼睛,我没有权利恐惧,更没有权利退缩。 她的那双嘴唇微微嚅动了几下,喉咙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声音,似乎是在咳一口浓痰,她的表情也痛苦起来。我立刻把手伸到了她头下,轻轻扶起她的上半身。水月把头凑到了床边,对着地板吐出了一口绿色的水。 也许是海水吧,我闻到了一股咸涩的气味。水月继续大口地吐着,地板上很快就被她吐了一大片,她看起来就像是刚被从海里救上来的人,正在把吃进体内的海水吐出来。 终于,她停止了吐水,深呼吸了一口气。我拿出毛斤擦了擦她的嘴角,一言不发地盯着她的眼睛。 水月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突然说话了:“我在哪儿?” 她的声音绵软而虚弱,带着一股喉咙里的假声。 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落在她的嘴唇上:“水月,你在幽灵客栈。” “水月?幽灵客栈?”她轻轻地念着这两个词,“你说的水月——就是我的名字,对吗?” “是,记起来了。”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下巴,眼泪继续落到她的嘴唇上,“水月,你还记得我吗?我是周旋啊。” “周旋?”她盯着我看了好一会儿,点了点头说:“是的,我记得我很爱你。” 这时我已经泣不成声了,不知道该回答些什么。 水月忽然用舌尖舔了舔嘴唇,幽幽地说:“味道真咸啊,是你的眼泪?” 我连忙抹了抹脸上的泪水:“是的。” 忽然,我发现她的眼睛里也滚动起泪花了,几滴泪珠从她的眼角缓缓地滑落。她的胸口有了明显的起伏,嘴里略显激动地说:“我终于又见到你了。” “是的,我们不会分开的。”我紧紧地搂住她说,“告诉我,你现在需要什么?” 她轻声地在我耳边说:“我感到肚子很饿。” “对。你已经几十个小时没有进食了。你先躺在床上等一会儿,我马上就回来。” 我离开床边,先把地板上那滩绿水擦干净,然后悄悄地走出了房门。 跑下黑暗的走廊,我悄无声息地走进底楼的厨房。我摸到了电灯的开关,当厨房被电灯照亮时,一个黑影从角落里跳了起来。 原来是阿昌,他一直都睡在厨房角落里的一张小床上。但他看到我的时候,他自己倒是被吓坏了,他那双大小不一的丑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身后,仿佛我的背后站着一个吊死鬼似的。 我回头看去,身后只有一片黑暗。我轻声说:“阿昌,请帮我煮碗热粥。” 他茫然地盯着我,似乎能从我的眼睛里发现什么。我知道阿昌虽然丑陋,而且还不会说话,其实他是个很聪明的人。 阿昌点了点头,揭开了灶上的一口大锅,里面本来就有一大锅粥,是晚上就烧好了的。他重新在灶里点上了火,很快就有一股热气冒了起来。 阿昌给我盛了一大碗粥,我说了声谢谢,便端起粥和调羹,匆匆地离开了厨房。 回到了房间里,水月半躺在床上,看起来要比刚才好点了,只是面色依然苍白。我把粥送到了她的嘴边,用调羹喂着她吃。她吃了几口就说:“我又不是小孩子,让我自己来吧。” 她自己拿起了调羹,就像久病初愈的人那样喝着粥,很快就被她喝光了。我轻抚着她的头发问:“水月,你还记得海里发生的事吗?” “我不知道。”她拧起了眉毛,似乎不愿意回忆起那痛苦的经历,“我只记得我被大海吞没了,四周全是黑暗的海水,我什么都看不到了。忽然,我仿佛看到一线幽光亮起,然后就不知道了。” “水月,你知道吗?昨天你在海里游泳失踪了,直到今天黄昏,我才在海滩上发现了你。到现在已经三十几个小时了。” “我记不清了。” “我估计你在昨天黄昏时,被涨潮的海水带上了海滩,然后就一直躺在那里昏迷不醒。因为极度的疲倦和脱水,使你一度进入了医学上所说的“假死”状态。”---------------幽灵来信第九封信(5)--------------- “假死?” 我点了点头,这是惟一合理的解释了:“对,在医学上这是极其罕见的。‘假死’是一种深度的昏迷,甚至会暂时地停止呼吸和心跳,但你的大脑依然活着,并且很快就会醒来。有的缺乏经验的医生,会把‘假死’状态的人误诊为死亡,有时就会发生某些人在棺材里复活的报道。” “‘假死’后醒来就是复活吗?” “不能这么说,尽管这看起来非常像。曾经有一个博士做过研究,在越南战死的美国士兵里,据说有4%的尸体回到美国后,人们发现其尸体的姿势,和原来放入棺材时不一样。这些人很可能都经历了‘假死’,只是不像你这么幸运被及时发现,而是最后被闷死在了棺材里。那个博士还研究了许多世界名人的死,据说在流放地被毒死的拿破仑,其实也属于‘假死’之列。” 水月捂着自己的耳朵说:“不,我听不懂你的话。” “行了,就算这真是一个奇迹吧,反正你现在已经活过来了。”我搂住了她的肩膀,但她却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我只能盯着她的眼睛问:“水月,你还记得什么?” “不,我现在什么都不记得了。”她摇着头努力地想了想,最后盯着我说,“我惟一记得的,就是你这双眼睛。” 我的眼睛?也许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了:“水月,难道你不记得你的过去了?你的家人、朋友,还有幽灵客栈?” “我的家人?不,我一点都不记得了,我想不起我的父母是谁,也想不起我的家在哪里。” “那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呢?琴然和苏美。” 她依然摇了摇头:“我不记得了。” “那这里你也不记得了?” “你是说幽灵客栈?” 我急忙点了点头说:“谢天谢地,你还记得幽灵客栈。” “别再问了,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好的,你睡吧。” 我站起来刚要关掉灯,忽然被她叫住了:“不,不要关灯,我怕黑。” 也许她在海上飘了太久,对黑暗产生了恐惧,我点了点头说:“早点睡吧,晚安。” 我重新睡到了地板上,后背贴着那张席子,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这个不可思议的夜晚就这样过去了。 叶萧,我终于相信了奇迹。 第二天清晨,我悠悠地醒了过来。水月依然在熟睡着,但我害怕昨晚那一切都是梦,于是轻轻地摸了摸她的脸。她的鼻孔正均匀地呼吸着,脸庞微微侧向我一边,这样子就像个迷人的天使。 死而复生的天使? 窗外风雨依旧。我悄悄地洗漱完毕后走下楼梯,清晨六点钟都不到,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他看到我以后露出恐惧的神情,然后从厨房里端出了早餐。 “阿昌,请给我两只碗。” 我轻声地对他说。阿昌愣了愣,然后按照我的要求办了。我盛了两碗泡饭,带了足够两个人吃的早点,匆匆地跑上楼去了。 忽然,阿昌拉住了我的衣角。我疑惑地回过头看,看到了他那双吓人的眼睛。 他的眼睛似乎会说话,从那双丑陋的眼睛里,我看懂了他心里的意思——“她活了?” 阿昌已经猜到了。 我压低了声音对他说:“请不要告诉别人,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