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雨山忽然压低了声音问:“你看到海底的幽灵了?告诉你吧,客栈周围的海水里有幽灵,曾经有许多人都死在这片海里。就在上个星期,有一艘渔船在附近的海面触礁沉没了,船上的十三个人全都死了,至今也没有一具尸体能打捞上来。” “别说了。”我打断了他的话,抱着瑟瑟发抖的肩膀说:“我现在又冷又饿,能吃点什么吗?” 他们给我让了一个空位,阿昌也跑出来了,盛了一碗热汤放到我面前。我一口气就把热汤喝得精光,一股热流穿肠而过,让我舒服了许多。然后我端着饭碗狼吞虎咽起来。 这时我听到丁雨山在说:“阿昌,去给他烧洗澡水。” 我跟着阿昌走进了浴室的走廊。阿昌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我,他摇摇头走进了烧水的小房间里。钻进放满热水的木桶里,我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可感觉还像是在海水里,一片热气腾腾的海水,至少浴室里淹不死人。 我低下头看了看脚腕。真不敢相信,在我右脚的踝部,竟然真有一道红红的印痕。难道海里的那些东西都是真的?我急忙在热水中使劲地按摩脚腕,但那红色印痕始终没有消退。 从浴室出来以后,我马上回到了房间里。外面已经下起雨来了,窗外的大海正笼罩在漆黑的夜色中。我换上一身干净衣服,一头倒在了席子上。 不知昏睡了多久,我突然睁开眼睛,看了看表才晚上十点。这时我的精神要比刚才好了很多,于是我打开旅行包,拿出了那只木匣。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念头,我决定去找一个人,而且——要带着木匣。---------------幽灵来信第五封信(4)--------------- 我把木匣包在一件衣服里,悄悄地走上了三楼的楼梯。按照昨晚的记忆,我推开了那扇房门。 在柔和的灯光下,我看到她正坐在床边上,脸色有些苍白,手腕处还包着一块纱布。 她的第一眼显得有些意外,但转瞬又恢复了高傲的神情:“你怎么来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你的伤好些了吗?” “谢谢你,我想我已经没事了。”她又盯着我的眼睛看了好一会儿,突然问:“告诉我,你出什么事了?” 女人的眼睛真是太尖了,我惊讶的说:“你看出来了?” “你脸上已经写的很清楚了,你见到什么东西?” 我的脸色又有些发白了,断断续续地回答:“大海......在大海里。” “你去海里游泳了?见到那个东西了?” “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她轻吐了一口气,低声说:“昨天晚上差点杀死我的,也是那个东西。” “告诉我。” “周旋,我不能。” “我没有告诉过你我的名字。”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那你能告诉我你的名字吗?” “我叫秋云。” 我怔怔地问道:“秋天的云?” “没错。”她的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微笑,“作家真的很会说话。” “你连这个都知道?” 她眨了眨眼睛,显出一副慵懒的神态说:“好了,还有什么事吗?” “给你看一样东西。” 我拿出了木匣,放在秋云的面前。 她仔细打量着木匣,忽然大口喘息了起来:“这究竟是什么?” “你不认识它?” 她似乎对木匣有些忌讳:“不,我从来没见过。” 我不知道她是否说谎,但再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我重新用衣服包好木匣说:“算了吧。” “等一等,周旋,这只木盒子是从哪里来的?” “你真的要知道?”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犹豫了好一会儿,也许全都说出来以后,她还能记起什么有用的东西。于是,我把这只木匣的来历,包括田园离奇的死亡,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秋云。 我足足说了半个多小时,说到最后连我自己都有些后背心发凉了。 秋云默默地听着我说,最后闭上眼睛,似乎是在回忆。终于她说话了:“我认识田园。” “什么?” 我的心抖了一下,也许找对方向了。 “几年前,有一个漂亮的年轻女人来到幽灵客栈,她的气质非常特别,立刻就吸引了我的注意。也许是休假吧,她在这里住了有一个多月,经常和我在一起聊天。我知道她的名字叫田园,是一个戏曲演员。我还记得有几次,在半夜里发现她在客栈的底楼徘徊,我问她在干什么,她却惊慌失措地躲开了。我所知道的就这些了。” 我点了点头,至少我知道了田园曾来过这里,幽灵客栈对于她一定有特殊的意义。 “谢谢你,秋云。” “周旋,你要当心啊,你的脸上有一层灰色。” “灰色?”我摸了摸自己的脸,摇摇头说:“再见。” 我带着木匣离开了三楼。 回到自己的房间,我立刻拿出镜子照了照自己的脸,实在看不出脸上有什么灰色,也许是秋云在吓我吧? 这时候,我的目光落在了木匣身上。 该如何处理它呢? 一看到它就仿佛见到了田园,她正在另一个世界期待着我。不能再拖下去了,来到幽灵客栈已经五天了,这个木匣始终都放在这里,像个骨灰盒一样看着我。今天我又差点在海里淹死,这难道不是某种警告吗? 我必须快点解决它。 一个强烈的念头涌上了心头——木匣里面是什么? 我仔细地看着那把锁,锈得都快烂掉了,要打开它易如反掌。我开始幻想打开木匣以后见到的东西——从一颗僵硬的人头,到一大把的黄金,各种可怕或可爱的东西都想遍了。够了!与其空想折磨自己,不如把它打开来看看。 我从包里拿出一块扳手,这是旅行时常会用到的东西。我把扳手夹住木匣上的锁,刚一动锁就断开了。 小心地取下断掉的锁,我感到自己的手在颤抖,但木匣里似乎有一种力量要跳出来。 几秒钟后,我缓缓地打开了木匣的盖子。 ...... 暗香浮动。 我闻到了一股奇异的清香,那味道顺着气管而下,充斥了我的肺叶,既像是熏衣草香,又像是印度香,我没法说清楚。 暗香渐渐飘散后,我看清了木匣里面的东西—— 一套古装! 不,更确切的说,是一套戏服。 我的眼睛几乎看呆了,只见一团团绝美的刺绣,和光滑如新的丝绸面料,在灯光下反射出美丽的光泽。我立刻想到了《游园惊梦》里杜丽娘的唱词“原来姹紫嫣红开遍”,没想到这“姹紫嫣红”竟开在了木匣里。 说不清这是哪一个剧种的戏服,与电视里看过的戏服相比,我只觉得它美而不俗,鲜而不艳。既有花团锦簇流光溢彩,又不失清新简洁淡雅写意。 我小心地拿出其中一件。在丝绸面料上绣着一些花团,应该是一件女褶吧。敞开来看了看,下摆只到膝盖的位置。木匣里还有一条青色的裙子,正好配在女褶的下面。其他十几件行头全都是女装的,也许是青衣或花旦吧。从剪裁的尺寸来看,应该是一个人专用的。---------------幽灵来信第五封信(5)--------------- 这些戏服应该有许多个年头了。但时光似乎在木匣里凝固了,经过了那么漫长的岁月,这些色彩斑斓的戏衣,竟然还和新的一样,就好像刚从某个青衣花旦的身上脱下来。 戏服按照传统的格式叠放着,恰到好处地挤满了木匣内的空间。我把手伸到木匣的最下面,那是一件水红色的绣花小袄,应该是贴身穿的。 我似乎看到了什么? 就在同一秒,我伸到木匣里面的手微微一麻,感觉就像触电一样。 窗户无缘无故地打开了,一阵风夹杂着雨点闯进房间,吹得我浑身毛发竖了起来。 子夜十二点钟。 我费了很大的力才关紧了窗户,再回头看看木匣,几件薄薄的云肩刚才被风吹了出来。我回到木匣边,把所有的戏服又都放了回去,最后关上了盖子。 木匣又恢复了原样,只是少了一把破锁。 关了灯躺在床上,想了许久都想不通,这只木匣包括里面的戏服,究竟与幽灵客栈有什么关系呢?这些疑问如碎片一样在脑中穿梭,直到我昏昏睡去。 一觉醒来,天色已微微放明了。 睁开眼睛,却发现木匣的盖子正开着,那件绣花女褶在清晨光线的照射下,泛出惊艳的反光。 不对,我明明记得自己入睡前是把木匣关好了的。 难道我记错了?我立刻又关上了木匣。 来到底楼的大堂,第一个吃完了早饭,就匆匆回房给你写信了。 写到这里我浑身都快虚脱了,天知道哪来的精力,让我几个小时就写了这么多字。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为止吧。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幽灵来信第六封信(1)--------------- 叶萧: 但愿你一切都好。 昨天上午给你写完信以后,我就跑出了幽灵客栈。在给你投完信以后,我便原路返回了。 当我回到客栈门口,并没有马上进去,而是转到了客栈的背面。我站在靠近海岸的一块岩石上,静静地看着客栈的后门。 果然,那扇门悄悄打开了,走出来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我已经知道她的名字了——秋云。 她刚出门就看到了我,我立刻走到了她身前。秋云把头扭了过去,面朝黑色的大海,一阵冷风吹起她的头发,看起来非常地酷。 “为什么总是要从后门走?” 秋云依然面朝着大海:“你是说我鬼鬼祟祟吗?”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面对她的直率,我有些尴尬地,“我只是想问你伤口好了吗?” “我已经完全好了。周旋,你救了我,我会感谢你的。” 她转过了脸来,锐利的目光直射我的眼睛,让我有些不好意思。我后退了一步:“不用谢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到悬崖上去干什么?” “去等一个人。” “等谁?” 秋云看着我的眼睛,缓缓地说:“我的丈夫。” 这个答案让我很意外,我回头看着远处的一块悬崖说:“你到那上面去等丈夫?” 她又把目光对准了大海,嘴里喃喃自语:“三年了......我已在这里等了他三年了。” “你丈夫去哪儿了?” “远——方——” 她的两个音节都拖得很长,我不禁好奇地问:“你丈夫是谁?” “幽灵客栈的主人。” 我吃了一惊:“幽灵客栈的主人不是丁雨山吗?” 秋云摇了摇头说:“丁雨山是他的弟弟。” “我不明白。” “幽灵客栈的主人名叫丁雨天,就是我的丈夫。五、六年前,我们还生活在一个遥远的城市,听说丁家在西冷镇还有一处遗产时,我们便赶到了这里,发现了几乎已成遗址的幽灵客栈,当时客栈里只有阿昌一个人生活着,整座客栈宛如一具死去多年的僵尸。我们被这里独特的景色吸引住了,又了解了幽灵客栈的历史。最后我们定下决心,要使僵尸般的幽灵客栈复活过来。” “复活?听起来就很吓人。” “也就是重新开张营业。我们拿到了营业执照,投入了上百万元的资金,在不改变原有结构的前提下,对这栋房子进行修缮。当客栈重新开张的时候,我们曾吸引了很多外地的游客,后来人数虽然减少了,但始终都有一些客人长住在这里,勉强可以保持收支平衡。” “那丁雨山呢?” “我已经说过了,他是我丈夫的弟弟。在客栈重新开张以后,他才来到这里帮助我丈夫管帐。” “那你丈夫为什么会离开这里呢?” 这时她的表情开始有些复杂了:“他厌倦了。” “厌倦幽灵客栈的生活?” “是的,这里与世隔绝,生活太过于平静了,而我丈夫是个渴望冒险的人。所以,三年前他离开幽灵客栈,独自外出旅行去了。而我却深深地喜欢上了幽灵客栈,再也离不开这片海岸了。他走了以后,就由丁雨山接管了客栈的事务。” “你丈夫去哪儿了?” “不知道。他在和我结婚以前,就非常喜欢旅行,几乎跑遍了全国每一个角落,后来又经常自费出国旅行。或许,此刻他正坐在安第斯山的小火车上,欣赏着山谷中的古代遗迹吧。” “他会回来吗?” “当然。他在临走前,曾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的,最多不会超过三四年。我想他随时随地都会回到幽灵客栈的。” “随时随地?”我的脑中立刻浮现起了一副可怕的画面:在漆黑的深夜里,幽灵客栈里突然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人影,手里端着一根蜡烛。幽暗而闪烁的烛光,照出了一张风尘仆仆的脸——不,我摇着头问道:“为什么要站在悬崖上等他?” 她眺望着远方的海平线说:“我想如果思念一个人的话,只要天天站在悬崖上看着大海,即便那个人远在千里之外,也一定能感受到的。 忽然,我感到脸上微微一凉。夏日里的海岸阴晴无常,一瞬间大雨像打翻了水盆一样浇了下来。我和秋云一时猝不急防,从头到脚都被淋到了,她一把拉起我的手,顶着密集的雨点,冲回了客栈的后门。 虽然像落汤鸡一样回到客栈,秋云却忍不住笑了出来:“已经很久都没有被雨淋过了。” 我也尴尬地笑了笑,看着眼前曲折幽暗的走廊,轻声问:“为什么这里像迷宫一样?” “因为设计幽灵客栈的人,也像一个迷似的。” “是谁设计了这客栈?” “别问了,我带你上楼去吧。” 秋云带着我穿过一条复杂的走廊,又走上一道陡峭的楼梯。这里是二楼的后面,又一条隐蔽的走道,刚走几步就出现了一个人影——丁雨山。 “你们怎么在一起?”他看起来非常惊讶,用极其凶狠的口气对我说,“你不应该和她在一起。” 虽然我心里有些发虚,但嘴巴上并不示弱:“你为什么这么紧张?” “你再说一遍?”---------------幽灵来信第六封信(2)--------------- 丁雨山大声地说,看起来有些发火了。 秋云忽然说话:“够了,雨山。你没看到我们淋湿了吗?” 说完,她拉着丁雨山离开了这里。 我的头发上还滴着水,样子狼狈不堪。我感到身体有些不适,猛的打了一个冷。在走廊里转了一圈,我终于找到了出口,回到了自己的房门前。 刚要进去,突然房门打开了,里面冲出一个人影。我立刻追了上去,在楼梯口拉住了那个人,原来是哑巴阿昌。 “怎么是你?发生什么事了?” 阿昌的脸似乎更加扭曲了,尤其是那双难看无比的“大小眼”,他的手里还拿着一些工具,看来他是来收拾房间的。他似乎很想要说话,喉咙里还发出了某种含混的声音,但就是说不出话来。他又手舞足蹈地比划了一下,依然是不知所云。 我放开了阿昌,任由他跑下了楼。我快步走回房间,难道房间被窃了?当我冲进房门一看,里面一切都很整齐,似乎没什么异样。只有窗外的荒野中,传来瓢泼的大雨声。 正当我疑惑时,忽然感到身后有一种奇怪的感觉。这时我才发现桌子上的木匣正打开着,难道是阿昌打开了我的木匣? 当我走到木匣前一看,我的心瞬间就凉了,原来木匣里面空空如也,竟什么都没有了。 “阿昌!” 我气坏了,准备要冲出去找阿昌。但当我回过头来的时候,却看到身后的门上,正吊着一个穿着古代服装的女人! 更可怕的是,她的脖子上没有头颅—— 无头女尸? “天哪!” 我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没瘫软在地上。再定睛一看,却发现墙上吊着的不是女人,而只是一套戏服而已。 原来是虚惊一场,但额头上已经布满了冷汗,和浑身的雨水混在了一起,几乎让我全身虚脱了。挂在房门后的那套戏服,完全按照着真人穿戴的样子。绣花的女褶及膝配着青色的裙子,两边垂着飘逸的粉色水袖,褶上覆盖着一条薄纱似的云肩,裙摆下面还露出一双绣花鞋的鞋尖。这些戏服搭配地如此精致,乍一看还真以为吊着个无头女子。 其实,许多人都有过这样的经历,一套大衣挂在家里的墙上,半夜里迷迷糊糊地醒来一看却吓得半死,以为是一个大活人吊在那里了。 能把这套复杂的戏服准确地搭配起来,本身就已经有很专业的水平了,难道阿昌是懂行的人?我又摸了摸门后的戏服,手感柔和而细腻,原来里面还衬着长长的衣架,把一个女子的身形通过戏服“架”了出来。 忽然,我感到了一阵头晕,浑身都没有力气了。缓缓倒在床上,只感到关节有些疼痛,再摸摸额头,才发现自己居然有些发烧了。 我轻轻地咒骂了一句。真是倒霉,刚被淋到了一阵冰凉的雨水,湿衣服还贴在身上呢。或许昨天下午在海里游泳时,我就已经着凉了,过了一夜自己却还不注意,刚才又淋到了雨,再加上被这戏服一惊一乍的,现在真是病来如山倒了。 脱下湿衣服还是感到身体发冷,只能裹上了一条厚厚的毛毯。我一下子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了,像条虫子一样蜷缩在床上。 窗外大雨如注。 虽然始终睁着眼睛,但精神却进入了恍惚的状态,似乎有一些金色的碎片在眼前飞舞着。我的眼皮半耷拉下来,视线越来越模糊,最后落到了门后的戏服,我已经没有力气把它给取下来了。我的眼睛在恍惚中发现,戏服上的那双水袖似乎甩动了起来,像彩虹一样掠过了我的视线。 不,这不可能。 然而,我看到整件戏服似乎都随着水袖而动了起来,看起来就真像有一个古代装束的女子在翩翩起舞。 这是我的幻觉吗?我缓缓地闭上了眼睛,耳边只听到雨点敲打窗玻璃的声音。 突然,我听到有人敲门的声音,我只能用最后的一点力气说了声“请进”。 门被轻轻地打开了,一个白色人影翩翩地走了进来。直到她轻柔地坐到我的床边,我才看清了她那双诱人的眼睛,原来是水月。 她的突然到来让我很尴尬,尤其是我现在的样子,光着上身裹在毛毯里,而且满脸的病容。 水月向我眨了眨眼睛,用磁石般的声音说:“你怎么了?” 我用轻微的气声回答:“我没事。” 她摇了摇头,伸出葱玉般的手摸了摸我的额头。我感到热得发烫的额头上,掠过一片冰水般的清凉。水月的手立刻弹了起来:“周旋,你在发烧,着凉了吧?” 看着她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点了点头:“只是发寒热而已。” “我看你一直都没有下来吃午饭,所以就上来看看你。”她微微叹了口气,幽幽地说:“原来你生病了。” “水月,谢谢你。我想我睡一会儿就好了。” “不,你等我一会儿。” 两分钟后她回来了,手里端着一杯热水:“很抱歉,我没找到药片,先喝一杯热水吧。” 我端过杯子喝了下去。温热的水通过我的喉咙,就像是雨水滋润了沙漠,让我的心头微微一热。 水月点点头,又走了出去。十分钟后,她端着热粥上来了。她把托盘放到我的床边,饭菜的热气从潮湿的房间里升了起来。---------------幽灵来信第六封信(3)--------------- “快吃吧。” 我真不知道说些什么,本能地支起了上身吃了起来。我吃完以后,水月又把碗筷都端下去了。 忽然,我想起了挂在门后的戏服,当我刚要下床的时候,水月又进来了。 这一回她关上了房门,我一眼就看到了门后的戏服,心里一阵紧张。 “咦,这是什么?” 水月的目光落到了木匣上,立刻端起它仔细地看了看。她忽然深吸了一口气:“我闻到了一股淡淡的香味。” 她突然回过头来,看到了门后挂着的戏服。 水月显然给吓了一跳,她下意识地退了一步,再仔细地看了看门后,终于呼出了口气:“原来是套衣服。” “别过去。” 但她似乎没有听到我的话,径直走到了门后。这套戏服引起了她很大的兴趣,水月伸出手轻抚着那件光滑的女褶,情不自禁地惊叹:“真漂亮。” “水月,这是一套戏服。” “我知道。” 她的手沿着女褶一侧移下去,拉起了一只水袖。她把那只水袖卷在自己的手上,轻轻地挥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飘逸的弧线,看起来就好像真的穿在她身上一样。 “周旋,我能穿上这套戏服吗?” “不行。” 我斩钉截铁地回绝了她的要求。 水月露出了小女孩似的表情:“噢,我只是觉得它很漂亮,试穿一下就还给你嘛。” “不。” “那好吧。能不能告诉我,这套戏服是从哪里来的?” 我伸手指了指木匣。 水月走到木匣跟前说:“它又是从哪里来的?” “是一个叫田园的女子交给我的。” 然后,在窗外淋漓的大雨声中,我把关于这只木匣的来历,还有田园离奇的死亡,所有一切的奇遇都告诉了水月。说完以后,我只感到喉咙里一阵发烫,嗓子都有些哑了。 “对不起,我不该这么好奇,影响你休息了。”水月缓缓走到门口,“周旋,好好睡一觉吧,你会好起来的。” 说完她就悄无声息地离去了。 水月走后,我的目光又落到了门后的戏服上,总感到心里不太踏实。我终于缓缓地爬了起来,从门后取下了那套戏服。我小心翼翼地把这些行头叠好,又仔细地清点了一下,确定没有东西丢失以后,才放回到了木匣里。然后我把木匣关好,放回到了旅行包里。 做完这些以后,我才重新回到了床上。在窗外大雨的陪伴下,很快我的意识就模糊了,渐渐沉入了黑暗的谷底。 不知道过了多久,耳膜中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我睁开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眼前凸现出一张鬼魂般的脸。 我条件反射似地大叫了一声,才看清那是阿昌的脸。我摸了摸自己的心口说:“阿昌,你把我吓了一大跳。” 阿昌不会说话,只能向我点了点头。原来他为我端来了一碗热粥,还有几样开胃的小菜,正适合发热的人吃。我转眼看了看窗外,夜幕已经降临了,大雨依然还在继续,阿昌为我送来了晚饭。 “谢谢你,阿昌,就放在桌子上吧。” 当他把饭菜放好,刚要转身离去时,就被我给叫住了:“阿昌,请留步,我有些话要问你。” 阿昌怔怔地看着我,微微点了点头。这时我的脑子也清晰了一些,便从抽屉里拿出了纸和笔,放在阿昌的面前问:“你会写字吗?” 他点了点头。 “很好。阿昌我问你,今天中午你来这里收拾房间是吗?” 阿昌拿起笔在纸上写了个工整的“是”字。 “你动过我的木匣吗?就是那个木盒子。” 他连忙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了一行方方正正的字:“我一走进房间,就看到盒子是开着的。” “里面的东西呢?” 阿昌写道:“里面是空的,然后我又回头,就看到了门后”——当写到这里的时候,他的笔突然停了下来,狠狠地用笔尖在纸上戳着,直到把纸戳出了个洞。 “你看到门后挂着件戏服是吗?” 但他摇了摇头,在纸上写下一个巴掌大的字——“鬼。” 阿昌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我,嘴巴张了开来,喉咙里发出一丝奇怪的声音,但就是说不出话。我觉得他当时的样子更像是鬼。 突然,他抓起了那张写了字的纸,把它撕了个粉碎。我刚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他就飞快地冲出了房间。 吃完晚饭后,我闭上眼睛,听着窗外的雨声睡着了。 当我醒来时,柔和的灯光照射着我的额头,似乎有一个黑色的影子在晃动着。我闻到一股特别的味道,天哪,这气味太难闻了。 我看到了一条黑色的长裙,一张苍白而成熟的脸庞,一头长长的乌发...... “秋云?” 我轻轻地叫出了她的名字。 她呡着嘴坐到了我的身边,手里端着一个黑色陶罐。 “周旋,我听说你病了。” 我茫然地点了点头,闻到她身上也发出那股刺鼻的怪味,我看着陶罐说:“那里面是什么?” “给你的药。” “药?” 单独说出这个字时,很容易让我联想到鲁迅那篇描写人血馒头的同名小说。---------------幽灵来信第六封信(4)--------------- “我知道你在发寒热,所以特地给你煎了点草药,是专门用来祛寒散热的。” “草药?” “你不相信中药吗?告诉你吧,我过去就是学中医的,还做过两年中医师。这些年我在附近的山上搜集了不少药材,给你煎的药都是我亲手抓出来的,你就放心喝吧。” 她把陶灌里的药汁倒进了杯子里。那些药汁是黑色的,还冒着一股热气,显得肮脏而浑浊。而那气味更加难闻了,我感到有些恶心,不禁捂住了鼻子。 秋云看到我这副样子后笑了笑:“你没听说过良药苦口吗?快喝下去吧。” 我抓起杯子放到面前,那浑浊的药汁气味直冲鼻孔,只能闭起眼睛一口喝了下去。 药汁接触我舌头的一刹那,我感到一股难以形容的苦味,差点就要吐出来了。我再也顾不上礼貌,条件反射似地伸出了舌头,大口喘起气来。 秋云冷冷地说:“把剩下的药喝光吧。” 我看着她的眼睛,只感到一阵恐惧。 她用命令式的口气说:“快把药喝光了,喝下去你的病就会好的,否则的话你会死的。” 最后的一句话让我吓了一跳,难道小小的寒热就能死人吗?不,她是在威胁我。我端着杯子的手颤抖了起来,看着秋云奇怪的眼神,我感到自己被她控制住了,除了俯首听命外别无他法。 “喝下去!” 我无法抗拒,只能把全部的药汁喝了下去。温热的药汁刺激着我的舌头和喉咙,滑进了我的胃里,那感觉简直令人作呕。 “周旋,你做的很好。” 我感到她的话似乎具有某种魔力,宛如催眠一样让我头晕起来。同时,我的后背心渗出许多汗珠,体内一股热流上下奔涌。 天知道她给我吃了什么? 我想起一个古老的字——蛊。 但我已经控制不住自己了,视线越来越模糊,只有她那双眼睛还如此清晰。我随手一挥,把那只陶灌打在地上,同时发出了破碎的声音。 “完了!” 心里轻轻叫了一声,随后两眼全被黑暗笼罩了。我再也记不清之后发生的事了,至于秋云何时离开?我也一无所知。 黑暗的大海,又一次将我淹没...... ——直到我被一声凄厉的叫声惊醒。 已经是后半夜了,惨叫声撕心裂腑,把我的心都块吓爆了。我跳了起来,浑身上下都是汗水,冲到了黑暗的走廊里。 刚到走廊我就撞上了一个人,一把将那个人抓住,摸到了一双柔软的肩膀,仅从手感和气味我就认出了她,在漆黑中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是水月吗?” “是我。你好点了吗?” “我想我好多了。水月,你也听到那声惨叫了?” 还没等她回答,惨叫声又响了起来,那声音似乎是要说些什么,但听起来却含混不清,像是阿昌的声音? 我和水月冲到了大堂里,电灯还亮着,阿昌靠在柜台边上,像是发疯了似的,直勾勾地盯着对面的墙壁。丁雨山、高凡,还有琴然和苏美,甚至清芬和小龙母子也都下来了。他们都显得惊慌失措,看来都是被叫声惊醒的。 丁雨山大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阿昌伸出手指着对面墙壁。所有人的目光都对准了墙壁,却看不出什么异常。 突然,水月紧紧地抓住了我的手说:“天哪,看照片里人的脸。” 经她这一提醒,我才发现了可怕的变化——挂在墙上的那三张黑白照片,更确切的说是三张遗像,里面的脸全都变了。 三张照片里的脸都变成恐惧的表情,每一张的眼睛都睁大着,嘴巴也张开了,眉毛紧紧地拧起,脸上略微有些扭曲,就好像他们都从坟墓里醒了过来,又见到了某种可怕的事情。不过,其中那张女子的照片依然很模糊,看不清具体的样子,只能大致地看出脸部惊恐的轮廓。 “这,这怎么可能?” 丁雨山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叫了起来。其他人也都发现了照片上的变化,琴然一下子尖叫了起来,和苏美紧紧地搂在一起。只有高凡缓缓地走到墙下,对着那三张照片看了半天,最后回过头来看着大家,露出某种奇怪的眼神。他的目光从每一个人的脸上划过,似乎要从我们中间寻找什么,充满了怀疑和愤怒。 “你在看什么?”丁雨山厉声道。 忽然,少年小龙大叫了起来:“我看到他了!” 他的眼睛直盯着前方,似乎真的看到了什么。但我和其他人却什么都没看到。大堂里的气氛更加恐怖了,清芬抓住儿子说:“别乱讲话。” 丁雨山走到了少年的面前说:“告诉我,你看到见了什么?” 小龙眨了眨眼睛,正当他要开口说话的时候,门口却传来了一记刺耳的声响。 原来,客栈的大门突然打开了,一阵阴冷的风雨吹了进来,在大堂里呼啸而过。悬在头顶的电灯被风吹的乱摇,大堂里的光线不断闪烁,外面的大雨声听起来铺天盖地,无数的雨点被风夹进来,打在我们的身上。 清芬发出了一声尖叫,琴然和苏美也叫了起来,他们显得无比恐惧,仿佛恶魔已闯了进来。整个大堂里乱作了一团,就连丁雨山也沉不住气了:“怎么回事?我明明把大门锁好了的,怎么会给风吹开来呢?”---------------幽灵来信第六封信(5)--------------- 水月也颤抖了起来,紧紧靠在我身上,我搂着她的肩膀,对她耳语道:“不要害怕,我们没事的。” 我和水月快步跑上了楼梯,其他人也逃命似的跑了上来。整个客栈里充满了女人的尖叫和男人的咒骂,还有疯狂呼啸的风雨声。 跌跌撞撞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水月却没有跟我进去,她喘着气倚在门后,轻声地说:“周旋,当心着凉,快点休息吧。” 她的两个同伴出现了,她们显得更加害怕:“水月,你还不回房间吗?” 水月点点头,便跟着她们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了。 我关上房门,一头栽倒在了床上。窗外的风雨依然在肆虐。我闭上眼睛,在胡思乱想中睡着了。 清晨醒来时,我发觉自己的精神好了许多,只是嘴巴里略微有些苦味,那是昨晚中药残留的味道。我摸了摸额头,发现烧已经全退了,看来秋云煎的中药确实非常神奇。 下了一夜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了湿气。忽然,我想起了昨天半夜里的事情,精神又紧张了起来。 我来到底楼大堂里,抬头看了看墙上的三张老照片。 奇怪的是,那三张黑白照片还和前几天一样,没有任何变化。我摇了摇头,昨天半夜里明明看到,照片里三张人脸都变成了恐惧的表情,怎么现在又—— “你在看什么?” 丁雨山的声音突然从我身后响起,我回过头问道:“你看这照片怎么又变成原样了?” “你什么意思?我听不懂你的话。” “丁老板,昨天半夜里你不是也看到了吗?” 他摇了摇头说:“对不起,昨晚我在床上睡的很好,整整一夜就没有起来过。”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刚要继续问下去,却又一下子沉默了。难道这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而是半夜里我发热脑子烧糊涂了,所以做了一个噩梦?或者,是喝了秋云的中药以后产生的幻觉?我不能再问下去了,否则会被他们当成精神病的。” 吃完早饭,我迅速地回到房间里,提笔给你写信。 真不知道我吃错了什么药,今天又是下笔如飞,只有四个多小时,已经写了这么多字了,我自己看看都傻眼了。现在就写到这里吧,我的力气已经完全恢复了,马上我就去给你寄信,请不要为我担心。 叶萧,我想请你为我办一件事。今天清晨我梦到了一个人,是我的父亲。不知为什么会梦到他,也许是很久都没面的缘故吧。他现在一定很孤独,我感到后悔和内疚。虽然我人在幽灵客栈,但心里却想着他。叶萧,能不能代我去看看他?不需要带什么礼物,把我的问候告诉他就行了,就说我现在很想他。虽然,我完全可以直接给他写信,但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实话告诉你,我和他已经两年没来往了。我父亲现在还住在老房子里,过去你经常到我家里来玩的,一定还记得我父亲的样子,拜托了。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读完来自幽灵客栈的第六封信以后,叶萧禁不住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就好像在深夜里读聊斋故事一样,一不留神就会引出故事里的狐仙。 中学时叶萧经常到周旋家去,那是一间老房子,总散发着一股陈腐的气味。周旋的父亲名叫周寒潮,在叶萧少年时的印象中,他是一个阴郁的男人,似乎从来都没笑过,也许是因为周旋的母亲很早就去世的原因吧,而周旋的父亲一直都是独身,难免性情有些怪异。 第二天,叶萧找到了周旋家的老房子。 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打开房门,用充满怀疑的目光打量着他。叶萧微笑着说:“周伯伯,还记得我吗?周旋最要好的中学同学。” 对方又盯着他看了半天,轻声问道:“你是——叶萧?” 叶萧没想到他还记得自己,便走进房间寒喧了几句。这里几乎没有任何改变,只是光线更为阴暗了。 周寒潮显得有些兴奋:“叶萧啊,你在我的印象中,还是那个经常流鼻涕的少年,时间真是过得太快了。” “我已经在公安局工作好几年了。”叶萧仔细地观察着他,看起来他要比实际年龄更显老一些,但头发还像年轻人一样茂密乌黑。他的眼睛很亮,年轻的时候一定很英俊。是的,周旋和他长得非常像,“周伯伯,是周旋托我来看望你的。” “他托你来看我?他自己为什么不来?” “现在周旋在一个很远的地方,一时还回不来。” 周寒潮冷冷地说:“他永远都回不来。” “不,这不是他的托词,他确实是在外地。” “在什么地方?不会是天涯海角吧?” 叶萧缓缓地说出了四个字—— “幽灵客栈。” 周寒潮一下子愣住了,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叶萧:“你能再说一遍吗?” “幽灵客栈......就在浙江K市西冷镇的海边。” “你是说——周旋在幽灵客栈?” 叶萧点了点头,他甚至还能听到周寒潮上下牙齿间颤抖的声音,他试探着问道:“周伯伯,有什么不对吗?” 突然,汗珠从周寒潮的额头流了下来,捂住自己的胸口喘息着:“幽灵客栈.......幽灵客栈.......”---------------幽灵来信第六封信(6)--------------- 叶萧只觉得这四个字像是咒语似的,他急忙给120打了电话。 几分钟以后救护车到了,叶萧帮着救护人员把周寒潮送上救护车,送往了最近的一家医院。 周寒潮躺在一张担架车上,被快速地推往急救室。他的眼睛半睁半闭,只看到飞速后退的天花板和墙壁。他的意识已经有些恍惚了,脆弱的心脏正在做最后的挣扎,眼前渐渐变黑,似乎走廊里所有的灯光都灭了。 他什么都看不到了,也不知道自己在什么地方,只感到眼前出现了一片黑色的大海,海边是荒凉的原野,在那片阴郁的海岸上,矗立着一栋黑色的三层楼房——幽灵客栈。 眼前闪回的一切,就像存放了几十年的黑白电影胶片,被手摇着放出一格一格的画面来。是的,他看见了......看见了那个人......---------------幽灵来信第七封信(1)--------------- 叶萧: 你好。 去看过我父亲了吗?他现在还好吗?当然你不必给我回信,我完全相信你。 上一封信写完以后,我就匆忙地跑出客栈去寄信。荒原的地上还很潮湿,我轻快地抵达荒村,把信投进了邮筒。 我没有直接回客栈,而是在海边走了走,或许这样对病后的身体有益,却没想到在海边遇到了水月。 她穿着一袭白色的衣裙说:“这么巧,我也想在海边走走。” “好吧。”我带着她走上了一块海边的高地,旁边就是陡峭的悬崖,我忍不住拉住了她的手:“你害怕这里吗?” 水月向高高的悬崖下面望了望,不禁有些晕眩,我急忙扶了她一把。她定了定神说:“其实,我很喜欢这里的景色,就像英国哥特式小说中所描述的海岸。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每次走过这里都会有奇怪的感觉。” “什么感觉?” “就好像有什么人在对着我耳边说话。” “那人是谁?” “我不知道,那声音像是从海里传来的,穿越了高高的悬崖,直接进入了我耳中。我听不清那个人说了什么,声音急促而模糊,仿佛是女人间的窃窃私语。” “别说了,我们快点下去吧。”我紧紧地拉着她的手,沿着一条山路走下了悬崖,“水月,告诉你个秘密:我有恐高症。” “恐高症?”她茫然地看着我的眼睛,“很多人都有这个症状。有时候,我站在很高的地方也会感到害怕,这也许是人类的本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