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骏午夜小说馆》-7

“谢谢。”  她用最轻的气声回答,扭过头跑出了房间。我跟到门外,只看到在黑暗的走廊里,那身白色的裙子一闪,就不见了踪影,甚至听不到脚步声。  我在门口呆站了几分钟,贪婪地深呼吸了几口,仿佛还能闻到她身上的气味。就像放电影一样,脑子里又过了一遍刚才发生的一切,特别是她撞到我身上的一刹那。  “水月?”  我叹了口气,回到席子上闭起了眼睛。  噩梦没有再来打搅我。  在幽灵客栈的第一夜就这样过去了。  当我醒来的时候,晨曦正照射在我的眼睛上。我打开窗户,昨晚的雨已经停了,空气中充满着湿气——我见到了大海。  叶萧,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昨晚丁雨山说的没错,这里的景色确实美极了。让我如何形容这片海岸呢?它美得极有个性,美得与众不同,与周围的环境浑然天成,简而言之,这是一种荒凉之美。  大海就在几百米外,一片荒凉的山坡下,生着黑色的礁石,海浪正拍打着礁石,昨天晚上我就是听着这海浪声入眠的。虽然是夏天,但窗外却见不到多少绿色,只有一些青苔和荒草,还有就是大片低矮灌木。  这里是适合人静下心来写作的好地方,在这几乎与世隔绝的环境里,摆脱尘世的牵挂,心无杂念地听着涛声写作,这是多少作家梦寐以求的境界啊。叶萧,从现在我决定,不论是否完成关于木匣子的使命,我还要在这里住上两天。  我拿出手机想要和你通话,但这里竟然没有手机信号。我又仔细地检查了一下房间,找不到任何电话线接口,只有一个电源线插头。我从旅行包里拿出了笔记本电脑,插上了电源。但意想不到的事发生了,笔记本电脑刚打开,就听到电脑里一阵清脆的响声,电源灯立刻暗了。  糟糕,难道最倒霉的事情发生了?因为电压不对而把机器烧掉了?我的心立刻凉了。---------------幽灵来信第一封信(4)---------------  这时我才记起昨晚丁雨山说的话:“不要在房间里乱插电器。”当时我根本就没有在意,现在想起来,这种地方电压不稳是常有的事,如果超过了变压器的电压范围,那电脑就等着冒烟吧。再后悔也没用了,反正这台电脑里也没什么重要的东西。  已经七点钟了,我把房门锁好,来到了底楼的大堂里。在靠近门口的地方,总算开了两扇窗户,清晨的光线照射进来,使客栈多了几分人间的气息。  大堂里只有丁雨山一个人,我向他问道:“丁老板,这里有电话吗?”  “从这客栈建立的那一天起,就从来没有通过电话。”  “那这里能通邮件吗?”  “乡邮员不会来这里的,如果你要寄信,可以到离这里最近的荒村,那里有邮筒,乡邮员每天都会去取信。不过,你别指望在这里能收到邮件。”  这时哑巴阿昌端着一锅热粥出来了,我盛了粥吃了起来,还拿了馒头和咸菜。刚吃了两口,我就听到有人下楼梯的声音,那是两个看起来还不到二十岁的少女,一个高个子,一个矮个子。昨天晚上我没见过她们,也许这客栈里还住着其他许多人。  她们打量了我片刻,然后坐在了我的对面。一时我有些尴尬,不知道该不该打招呼。但她们似乎并没有把我放在心上,盛了自己的早饭就吃了起来。两个少女一边吃一边窃窃似语,而且声音压得很底。特别是那个小个子的,梳着一头齐肩的短发,眼睛又大又亮,似乎有永远都说不完的话。  我听清了其中的几句,那小个子女生说:“她怎么还没下来?”  高个子女生眨着一双漂亮的丹凤眼回答:“她啊,昨天晚上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也许还没睡好吧。”  小个子忽然用神秘兮兮的语调说:“我发觉她最近越来越怪了。”  就在这时候,高个子突然咳嗽了一声,她们两个人立刻就不说话了。她们是在害怕我偷听吗?我有些奇怪,刚一抬起头,就见到了那双眼睛。  是她——昨天半夜在走廊里,撞到我身上的那个女孩子。  她叫水月。  我差点脱口而出了,但终究还是没有说出来。我怔怔地看着她,她也怔怔地看着我。她依旧穿着那身白色的裙子,悄无声息地走到餐桌前。  “水月,你怎么了?快坐下啊。”  那个小个子女生招呼着她。  她点了点头,坐在了两个女生的旁边。但她并不说话,只是埋头吃早饭,似乎是在有意回避我的目光。  吃完早饭,我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叶萧,当我看着那台烧掉了的笔记本电脑,瞬间做出了新的决定,就是用最古老的方式与你联络——书信。不过,因为这里收不到邮件,所以我们只能是单向联络,由我每天给你写信,用书信的方式,把我在幽灵客栈里看到的一切都记录下来。至于信封和邮票,我的包里还放着很多。  我从包里拿出了信纸和笔,铺开在写字台上,面对着这张白纸,我像傻子似的愣了好一会儿。说实话,我已经好久都没写过信了,甚至连用笔写字都不那么熟练了。笔尖颤抖了半天,终于落到了纸上,写出第一行字——那就是你的名字。  真奇怪,接下来我就越写越快了,这笔尖似乎是有生命的,领着我的手在纸上飞舞着,文字自然而然地流动了出来,而我根本就无法控制住它们。  叶萧,你相信吗?现在是上午十点半,仅仅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居然写了这么多字。看着这十几张信纸,我甚至怀疑这真是自己写的吗?  好了,来自幽灵客栈的第一封信就到这里结束了。  明天上午这个时候,我还会给你写信的——假如那时我还活着的话。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读完这封信的最后一个字,叶萧终于深呼吸了一口。  这封来自幽灵客栈的信,是他在早上开信箱的时候发现的。当叶萧看到这个写着周旋笔迹的信封时,他的手立刻条件反射似的一抖——  信封上端写着叶萧的地址、姓名和邮编,在右上角贴着一枚八角的普通邮票。在邮票上还盖着一个模糊的邮戳,叶萧依稀辨认出日戳上带有“西冷镇”字样,盖戳时间在两天以前。信封的下端写着寄件人的名址——“浙江省西冷镇幽灵客栈周旋”。  叶萧感到信封里还有什么东西——是一张照片,周旋在信里说过,他拍了一张一次成像的照片附在信里。  这张照片是在黄昏时拍的,整个画面呈现出一种阴暗忧郁的色调。在照片的远端,孤独地矗立着一栋黑色的房子,看不清具体的细节,只有一个大致的轮廓,叶萧知道这就是幽灵客栈了。  他对着照片足足看了好几分钟,始终都看不清客栈的窗户和门,似乎全都模糊成了一团,在阴沉的黄昏风雨中颤抖着。---------------幽灵来信第二封信(1)---------------  叶萧:  你好。  上一封信的感觉如何?我猜得出你现在的表情。不要为我担心,我还活着。  昨天上午,写完给你的第一封信以后,我开好信封贴上邮票。然后我带上随身的小包,里面放着给你的信,还有那台一次成像照相机。  在底楼我又看到了丁雨山,他坐在柜台里说:“周先生,中午快到了,你是来退房的吗?”他忽然停顿了片刻,缓缓地说道:“我打赌你不会。”  我叹了一口气:“你说对了,丁老板,我再住三天。”  “谢谢。”他点过了钱后说,“你要去哪儿?先吃午饭吧。”  说到这里我确实感到有些饿了,便坐在了餐桌上。我听到有人下楼的声音,在楼梯口看到了昨晚那对母子。  那个三十多岁的母亲,看到我以后并没有惊讶,而是微微点了点头,拉着儿子坐到我对面。现在她的样子是一个标准的温柔母亲,悉心照顾着儿子,与昨晚截然不同。而她的儿子也安静了许多,只是脸上没有血色。  我终于说话了:“对不起,昨天晚上打扰你们休息了。”  “不,是我和儿子吵架打扰了你。”她说话的声音轻柔平和,显得彬彬有礼,“你叫我清芬好了,我儿子叫小龙。”  我看了一眼那个叫小龙的少年,他却低着头一言不发,突然发出几声咳嗽。  清芬拍了拍儿子的后背,然后向周旋问道:“周先生,你今天还住在这里吗?”  “是的,也许还会多住几天。”  阿昌端着饭菜上来了。这几个菜都是海鲜,正好合我的胃口。午餐吃完后,我推开了幽灵客栈的大门。  终于回到了天空下,我贪婪地呼吸着空气向前跑去。沿着昨天的路,我走上一处高高的山岗。这里正好可以向四处远眺,东面的海岸线曲折地延伸着,海边耸立着许多悬崖和礁石,再往上就是幽灵客栈所处的荒原了。荒原的其他三面,分布着许多连绵的山峦,在地理上形成了一个与世隔绝的独立单元。这些山峦与更远处的苍翠群峰连接在一起,构成了浙东海岸丘陵地形。也许是因为长期受到强烈海风的侵蚀,在面朝大海的一面,山体全都显得光秃秃的,到处裸露着黑色的岩石。  在这片荒凉的海岸上,似乎仍然停留在人类诞生前的史前时代,只有幽灵客栈孤独地立着,仿佛是远古文明留下来的遗迹。  离开这里,我快速地向山坡下面走去。十几分钟后来到了荒村,那个绿色的邮筒,就立在村口的道路边上。我从包里拿出了寄给你的信,投进了邮筒里面。  投完信后,我又走到高高的山岗上。我不想这么快就回客栈,既然这里的景色如此独特,何不在附近多看几眼。  我沿着南边的路走去,其实这里本没有路,不过是一大片裸露的岩石。绕过一座奇形怪状的山丘,我看到了坟墓。  不是一座坟墓,而是成百上千座坟墓,星罗棋布地遍布在山坡和高地上,面对着几百米外悬崖绝壁下的大海。更确切的说,这是一大块墓地。  我缓缓地踏进了墓地。  叶萧,你可以想像一下,你走在一片荒凉的海岸边,脚下踩着一蓬荒草,你的前后左右都是各个年代的坟墓,而四周见不到一个活人的影子——你会发疯吗?  天色越来越阴沉了,海边的风也大了起来。我茫然地在坟墓中间穿梭着,眼睛里全都是一座座馒头似的荒冢。  突然,耳边响起了一阵奇怪的声音。我惊慌失措地抬起头来,见到一只黑色的鸟从头顶掠过——乌鸦。  乌鸦扑楞着翅膀,停在一棵枯树上。枯树正好生在一块背风的凹地里,光秃秃的枝桠像死人的十指般伸向天空,而枯树底下有一块孤零零的坟墓。  离开墓地,我来到了大海边——黑色的大海。  我深深地吸了口气,让肺叶里充满了海水的气味。自从来到这片荒凉的海岸,我第一次离大海是如此之近。  这里见不到常见的沙滩,而是犬牙交错的礁石与悬崖。在近岸的海水里,有许多黑色的礁石露出海面,海面下也一定隐藏着不少危险的暗礁。  我拿出一次成像照相机,对准了眼前海岸景色按下了快门,连着拍了好几张。照片很快就成像出来了,效果相当不错。叶萧,我把这几张照片都附在今天的信里了,你注意查收。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我在独自在海边散着步,从布满礁石的海岸到高高的悬崖峭壁,始终都见不到一个人影。这是一个能让人思考的地方,也是一个能让人发疯的地方。  我来到一片悬崖上,离海面的垂直高度有好几十米。叶萧你还记得吗?我有轻微的恐高症,只要站在高处往下看,就会产生强烈的恐惧。我站在悬崖上向下看去,只见一片黑色的海水猛烈地拍打着礁石和峭壁,发出浑浊的巨大浪花,听那海浪声,简直就像场重金属的摇滚音乐会。  就在这个时候,我看到远处的悬崖上还有一个人。  我逐渐看清了那个人的轮廓,一个高个子的陌生男人,站在一处高高的悬崖上,面前摆着一个画架,手中握着一只笔正在上面画着。  他在画画?  我快步走到了那处悬崖上,那男人立刻回过头来注视着我。他看起来三十多岁,头发又长又乱,下巴上爬满了胡须,两只眼睛异常锐利。---------------幽灵来信第二封信(2)---------------  “你是谁?”  “我叫周旋,住在幽灵客栈。”  “什么时候来的?”  他说话的口气就像是在审问犯人一样,但我还是克制地回答了:“昨天晚上。”  “怪不得没看到过你。”他的嘴角微微笑了笑,“你好,我也住在客栈里,我叫高凡,平凡的凡。”  “你好。”我指着他身后的画架说:“你是画家?”  “算是吧,一个没有名气的画家。”  我走到了他的画架跟前,画纸上涂着深色的油彩,充满了狂乱的线条,只能看出一个大致的轮廓,我轻轻地问:“你在画大海?”  “是的,你不觉得这里的大海很美吗?”  他走到了我的身边说,悬崖上的海风吹乱了他的头发,颇有几分迪克牛仔式的酷样。  “这里的景色确实很独特,你非常喜欢吗?”  “是的,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这里是画家的天堂。就像梵高找到了他的阿尔勒,高更找到了他的塔希提岛,而高凡找到了他的幽灵客栈。”  他说话的样子极为自负,似乎已经沉浸在这景色中了。夕阳从我们的身后射过来,把海面染成了一片金色,在奇异的光影中,我似乎看到了一组清晰的电影画面。  “时间不早了,我们回客栈去吧。”  高凡收起了画架和颜料等各种工具,向客栈的方向走去,我急忙跟在他的身后。风越来越大了,他边走边说:“冷了吧?这里晚上可不能随便出来。”  “为什么?”  “因为闹鬼。”  “鬼?”  “你看到那片墓地了吗?总有一些人,死后阴魂不散。”  我并不信他说的那一套,但我试着问道:“所以,这里才叫幽灵客栈?”  “也许吧。”  高凡似乎对这里的地形非常熟悉,轻车熟路地回到了幽灵客栈。  大堂里开着一盏惨白的电灯,餐桌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丁雨山坐在面向大门的上首,餐桌左侧坐着早上的三个少女,餐桌右侧是清芬和小龙母子。唯独看不到阿昌那张卡西莫多式的脸。  “就等着你们吃晚饭呢。”丁雨山大声地说,“快坐下啊。”  高凡一声不吭地坐到了清芬旁边的空位子上。  我却愣在那里,看着眼前这一餐桌的人,眼前似乎浮现出了一幅经典画面——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  在那惨白的灯光下,餐桌上每个人的脸上都像涂了一层白色的粉。更要命的是,他们围着餐桌排列的方式,怎么看都像是某种古老的献祭仪式。他们都一言不发地看着我,所有人的眼神都特别地奇怪,又像是一群刽子手等候待宰的犯人,而那餐桌正适合做砧板。  正在我尴尬的时候,突然发现水月向我眨了眨眼睛。我这才感觉到了一丝人气,缓缓走到餐桌边上,坐在了背对大门的下首空位上。  阿昌端着饭菜上来了,餐桌上很快摆满了丰盛的晚餐,我没想到阿昌还能烧出这么好的菜。面对一桌美味佳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胃,旁若无人地吃了起来。  吃到一半的时候,我才发现其他人几乎还没动筷子,只有我嚼着骨头的声音异常清楚。我尴尬地问:“你们为什么不吃?”  “不,我们在吃。”  丁雨山动了一下筷子说,原来他吃得实在是太慢条斯理了。我也只能放慢了吃饭的速度,而且特别小心不要弄出声音来,我不禁问了一句:“幽灵客栈里吃饭一直这么安静吗?”  “这是客栈的传统。”  丁雨山轻声的回答了一句。  “是的,我们都已经习惯了。”  画家高凡插话道,旁边的清芬也点了点头。  “那客栈还有其他什么传统吗?”  “这并不重要,只要你住得久了,就会明白的。”  我扫视了这房间一圈,转换了话题:“除了阿昌以外,客栈里所有的人都在这儿吗?”  没有人回答。  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忽然注意到了那个叫水月的女孩的眼睛。就像昨天半夜里,她和我的目光又撞在了一起,她的眼睛似乎在向我暗示着什么。我明白了,便不再说话了。  晚餐很快就结束了,他们一句话都没有说,就回到了各自的房间里。  丁雨山在离开前突然问我:“周先生,昨天忘了告诉你,每天晚上八点到十点是洗澡时间,浴室就在后面那扇门里,有热水供应的。”  他指了指大堂后面的一扇木头门,然后走上了楼梯。  现在只剩下了我一个人,我在大堂里走了一圈,目光落在了墙上挂着的镜框上。现在我终于能看清楚了,墙上总共有三个老式的镜框,里面镶嵌着放大的黑白照片。  第一张照片里是一个年轻女子的头像,照片非常模糊,仿佛笼罩着一层纱布,也许是时间过于久远的原因吧。奇怪的是,即便看她那模糊的脸部轮廓,我依然可以感到一股难以掩盖的风韵。  第二张照片是一个年轻男子的,比前面一张女子的照片更加模糊,他戴着一顶瓜皮小帽,看不出是什么发式。但我却能从这张照片上感觉出什么:幽灵客栈与这个人有着某种重要的关系。  第三张照片也很旧了,但相对要清楚一些,是另一个中年男子的头像,他剃着西式的头发,从衣领可以看出是西装的样式,还有一根黑色的领带。看起来他所处的时代,要比前面两个人更接近于现代。---------------幽灵来信第二封信(3)---------------  我又后退了一大步,怔怔地看着这三张照片。忽然,我看到这面墙的脚下还有个柜子,柜子上放着个什么东西。  靠近了才发现,柜子上居然是一台老式的电唱机,旁边还有两个小喇叭。  我记得我家过去也有这种唱机,在里面放一张密纹唱片,再把电唱针放到唱片密纹上,它就会自己转动起来,放出各种音乐和声音。  眼前这台电唱机上布满了灰尘,似乎已经很久没人用了。真想听听这机器究竟会放出什么声音来,但我还是克制住了。  回到二楼的房间里,我看了看旅行包里的木匣,谢天谢地它还在。但我又心乱如麻了起来,我该怎么办?我已经把木匣带到了幽灵客栈,算是完成了我的使命吗?还是把它交到客栈中某个人手中?如果是的话,那个人又谁?  我不敢再想下去了,便带上几件换洗的衣服和毛斤,下楼洗澡去了。底楼大堂里依然一个人影都没有,我轻轻推开了丁雨山所说的那扇小门。  门里是一道狭窄的走廊,低矮的天花板上挂着昏黄的灯。在走廊的尽头有一扇木门,一股热气从门缝里冒了出来。  我刚向前走了几步,那扇门突然打开了,从门里走出三个年轻的女孩子。  她们本来是一路走,一路窃窃私语着,但看到我以后立刻沉默不语了,一个个侧着身子从我旁边走过。过道太狭窄了,两个人不能并排通过,我也只能侧过了身子。她们浑身都是湿漉漉的,穿着睡衣,湿润的头发披散在肩膀上,一团团热气从她们的身上散发出来,模糊了我的视线。  那个矮个子的女孩走在最前面,她用警惕怀疑的目光看着我。高个子的女孩走在中间,却对我视若无睹。走在最后的是那个叫水月的女孩。  当水月从我面前经过时,我似乎能闻到她身上的一股清香,她和我都侧着身子,面对着面擦身而过。那一瞬间,她离我是如此之近,近得只剩下几厘米的距离。她的鼻尖还有胸口几乎贴着我划过,我只能尽量后仰着,但后背却紧紧地贴着木板做成的墙壁。  我感到她的眼睛在盯着我。就像她的名字水月,她浑身都充满了饱满的水份,脸庞是那样清晰而白嫩。在她与我擦身而过的时候,一丝长长的头发,带着浴后的湿汽,从我的脸上划过。  几秒钟后,她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另一端,回过头来关上了那扇木门。我看着她回过头来的眼睛,直到木门阻挡住了我的视线。  过道里还残留着她身上的湿气,我缓缓地走进前面的木门,大致看清了这个全封闭的小房间,只有六七个平方米,墙壁和天花板都是由木板组成。房间正中有一个圆形的大木桶,足有半个人高,可以同时有三个人坐在里面,看来这就是幽灵客栈的传统“浴缸”了。  在木桶边上有一个水龙头,我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放出来的是热水。旁边有几块清洗浴缸的海绵,还有一瓶浴缸消毒液。我把很多消毒液倒进了木桶,然后再用热水浸泡海绵,在木桶内侧擦洗了起来。  确信擦洗干净了以后,我才用软塞塞住了出水口。说实话我已经很久都没有泡过浴缸了,更别说这种木桶了。我的全身很快就浸泡在了热水里,水温正正好好,感觉真的很舒服。  水蒸汽渐渐笼罩了这个由木板组成的小房间,我躺在木桶里几乎要睡着了。记得一本推理小说上说,洗热水澡是最能让人放松的事,也最容易让人进入自我催眠状态,尤其是用老式的木桶洗澡,会使人产生时空的错觉,仿佛回到了另一个年代。是的,我想我进入催眠状态了,似乎整个身体都漂浮了起来,每一个毛细孔都最大限度地张开,热水渗入我全身,直到把我溶化。  舒舒服服洗完澡以后,我回到了楼上的房间里。  我躺在床上很快就睡着了。  但是,几个小时以后,我又听到了某种声音。  我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汗毛都竖了起来,我躺在床上默默问自己:会不会是幻觉?不,那声音确实存在,从每一寸墙壁渗透进来,无所不在。  又是那个幽幽的女声......  我冲出去打开了房门,在漆黑的走廊里,发现了声音的来源——我的头顶,就在那黑暗的天花板之上。  客栈的三楼。  上面究竟有什么?带着强烈的疑问,我冲到楼梯口走了上去。  刚走到一半,身后就传来一阵沉重的脚步声。我回过头,一盏煤油灯光直对我照射过来,我下意识地伸手挡了挡。  “周先生,请下来。”  是丁雨山的声音,我只能按照他说的做。  “对不起,丁老板,我只是听到了一种奇怪的声音。”  “我怎么没听到?”  奇怪,这时候确实没有了声音,整个幽灵客栈死一般寂静。丁雨山从我面前走过,踏上楼梯说:“请记住,绝对不要到三楼去,这是客栈的规矩。”  “为什么?”  但他并不回答,拎着煤油灯走上了三楼。  我孤零零地站在黑暗的走廊里。这时我一点都睡不着了,索性走下了楼梯,来到了大堂里。  大堂里的电灯没有开,只在柜台上放着一盏煤油灯,幽暗的灯光微微闪烁。我深呼吸了一口,不知道能否度过漫漫长夜。---------------幽灵来信第二封信(4)---------------  突然,我又听到了一阵奇怪的声音,但与刚才那种声音完全不一样,而是某种金属的碰撞声。至于声音的来源,我也听得非常清楚,就在客栈的底楼。  我快步走到大堂的底端,那里还有一扇小门,我轻轻地推开小门,里面又是一道黑暗的走廊。在走廊的尽头,亮着幽幽的一点微光。  我几乎是踮着脚尖走路的,就连喘气的声音也压到了最低,心里却是七上八下,不知道会发现什么?  终于,我看清了那点微光,是一根白色的蜡烛。在微微跳跃的烛火下,映着一个男人的背影,他的手里正挥动一把铁铲,在地下用力地挖着什么。  看起来就像是在埋尸体!  我不禁轻轻地叫了一声:“你在干什么?”  那人立刻吓得跳了起来,马上回过头来用铁铲对着我。我也颤抖着后退了一大步,才看清了他的脸——画家高凡。  他显得异常紧张,那副样子就像是要拼命,但他看清我的脸以后,就马上把铁铲放了下来,喘着粗气问:“怎么是你?”  “我晚上睡不着,到大堂里走走,就听到了这里的声音。”  高凡点了点头说:“没事了,你走吧。”  我却注意到了地下被挖开的地方,看上去还真像个墓穴,于是我又问了一句:“你到底在干什么?”  “现在我不想回答,但过几天我会告诉你的。”他拖着手里的铁铲走了出去,“回去睡觉吧,晚上不要在幽灵客栈里乱跑,否则会见到鬼的。”  我也紧跟在他身后回到了大堂,轻声问道:“你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会明白的。”  他快步走上了楼梯。  当我们来到二楼走廊里的时候,他忽然靠近了我,压低了声音说:“答应我,不要把这件事说出去。”  我当时吓了一跳,以为他会动武,可是黑暗里我什么都看不清,只能草草地回答:“好的,我不说出去。”  高凡冷笑了一下:“你会得到奖赏的。”  然后,我就听到开门和关门的声音,转眼就已经消失了。  我匆忙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关紧了所有的门窗,倒头就睡了。  经过一夜的噩梦,早上六点钟不到,我就起来了。  底楼大堂里只有阿昌一个人,餐桌上已经放好了早餐。我独自用完早餐后,便又回到了房间里,铺开纸笔给你写信。  叶萧,今天的信就到这里了。  现在已经将近十点钟了,如果快点出去投信的话,或许还能来得及回来吃午饭。  再见,我的朋友,不论你是否相信,请不必为我担心,  此致!  你的朋友周旋于幽灵客栈  叶萧读完了这封信以后,脖子都有点发麻了。这封信也是在今天早上收到的,但叶萧直到晚上从局里回家以后,才把信拆开来读。  现在已经是深夜了,叶萧在信封里又找到了周旋附来的三张照片。第一张照片拍的是大海的全景,这张采光还可以,一片黑色的大海波涛汹涌,远方海天一线,颇有几分苍凉悲壮之感。  第二张拍的是海岸的礁石,周旋那台照相机似乎还不错,礁石上飞起的海浪也拍得非常清晰。  第三张就是悬崖了。叶萧看到照片里的悬崖不禁一颤。因为,他看到悬崖的顶端立着一个女人。虽然镜头的距离非常遥远,但仍可以确定那是一个女子,孤独地佇立在悬崖上。  叶萧可以肯定,周旋的信里并没有提到这个悬崖上的女人。那她怎么会出现在照片里?叶萧越想越头疼,最后他放下了照片,把抽屉拉了开来。  抽屉里有一叠报纸的复印件,那是他从图书馆里复印下来的,1933年的报纸副刊上的文章——《幽灵客栈》。  在柔和的台灯光线下,他缓缓念出了这篇陶醉写的文章——  幽灵客栈坐落在大海与墓地之间。  第一次听说幽灵客栈是在民国二十一年的春天,斯时国军正与日寇激战于沪上,虹口文化界诸君大多躲进租界以避战火。我承蒙朋友的关照,借住于大公报一位记者的家中。就在那避难的时日,我从这位记者朋友的口中,知道了关于幽灵客栈的种种轶闻。  战火退去后,我回到了虹口,但心里却落下一个愿望,那就是去幽灵客栈看一看。只可惜囊中羞涩,两年来居然连区区旅费都不能筹措。惟一个月前,我的一部长篇小说得以出版,获得了一笔小小的稿费,正好可以支付旅费。我当即买了一张火车票,踏上了前往幽灵客栈之旅途。在甬下车以后,我又雇佣了一辆马车,星夜兼程地赶往K县西冷镇,终于在是夜抵达了幽灵客栈。  幽灵客栈位于浙东之海岸,周围虽是山清水秀之乡,但此地之海岸却是不毛之地,放眼望去,满目荒凉,惟有一座三层楼房的客栈,孤立于狂野的海风之中。几里之外更有一墓地,为数十里之内各乡镇居民之阴宅。此种环境不可谓不险恶,幽灵客栈正是名实相符。  我于月黑风高之夜造访客栈,才发现这客栈之中住着不少游客,其中多是像我一样的文人,从上海、杭州、南京等地慕名而来。客栈之主人乃一上海商人,姓丁名沧海,我与他畅谈了一夜,方知晓其经历非凡。斯人少年即习文,曾立志写李、杜之诗文,后又沉浮商海十余载,积得百万家财。三年前,丁沧海偶尔路经此地,见一荒凉的孤楼独立于此。入内一看,客栈竟已遭荒废,不见半个人烟,惟有墙上挂着两张先主人之照片。此君畅游附近之海岸,再细观此客栈,方觉此地乃是人生归宿之佳境也。他到西冷镇上询问客栈的由来,才知道这里叫做幽灵客栈,始建于前清宣统三年的秋天,主人是一个当地富户之子。客栈开张以后,虽然生意清淡,但每年的清明和冬至,周围许多人都会来此扫墓,故尔在这些节令生意可谓红火。然而,在客栈建立后的第二年,也就是民国元年,即发生了一桩骇人听闻的惨案。在一个台风呼啸之夜,客栈的主人突然发狂了,用斧头劈死了客栈内全部的客人,总共十三条人命,一个活口也没有留下来。惨案发生后,他自己亦在客栈的三楼悬梁自尽了。当时这桩惨案轰动了整个浙江省,只因民初时局混乱,当局亦以此结案草草了事,从而在当地留下了关于幽灵客栈之种种奇闻轶事。丁沧海遂决定花重金买下地皮,修复客栈,以其传奇色彩来吸引各方游客,更兼此地景色独特,为上海都地猎奇之士所喜好。不久幽灵客栈便重新开张,三年来已接待客人无数。---------------幽灵来信第二封信(5)---------------  是夜,我即住在客栈二楼的一个单间。此后我在客栈里居住了整整半个月,结交了不少好友,白日畅游附近的海天美景,夜晚与三两知己略谈聊斋之故事。此种惬意生活,更让我产生不少写作之灵感,短短数日之内,我文思如泉涌,竟连作数篇小说,皆为我近年来满意之作。  然而,悲剧终于发生了。在一个漆黑的深夜,客栈中所有的人都听到了一股奇怪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大家聚集在底楼的大堂,惟独见不到客栈主人丁沧海。于是,我来到客栈三楼,结果发现丁沧海竟吊死在了自己的房间里。  众人皆惊慌不已,一时间乱了方寸,许多人都一哄而散,各自带着行李连夜逃离了幽灵客栈。只有我把丁沧海从房梁上解了下来,天明后交给了当地官府处理。当局派遣了知名探长来勘察,虽然疑点丛生,但依然断定丁沧海属于自杀。  幽灵客栈再告荒废,我只能挥泪告别了此地,带着无限遗憾回到了沪上。但数日来,我的眼前总是浮现出海岸边客栈之影像,宛如电影深刻烙印于心间,惟有写出此文以聊自慰,同时亦致祭丁公沧海矣,祈其九泉之下有知我思念之情愫。  叶萧又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这就是七十年前的幽灵客栈。他走到窗前,面对着外面漆黑的深夜,为身在幽灵客栈中的周旋祈祷平安。---------------幽灵来信第三封信(1)---------------  叶萧:  你还好吗?  其实我现在很想你,真想当着你的面说话。  昨天上午写完了给你的第二封信以后,我就带着信和照相机走出了客栈。这一次我加快了脚步,照着昨天走过的路向荒村而去。  在村口把信投进邮筒以后,我飞快地向海岸跑回去。  十几分钟后,我沿着陡峭的斜坡,走上了一块寸草不生的高岗。眼前的视野立刻豁然开朗,我看到了大海。这里距海面的垂直高度大概有三十米,脚下布满了崎岖不平的岩石,在高岗的另一端坡度迅速地下降,直没入几十米外的大海,如巨幅的油画般展现在我面前。  站在海边的高岗上,我能遥遥地望见幽灵客栈。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海边的空气,又向四周眺望了一圈。  突然,我发现了一个人。  就在距离我大约几十米的地方,同样也是站在一处高岗上。我又向前走了几步,但被一道陡峭的斜坡阻拦住了。我看不清那个人的脸,只能依稀分辨出,那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穿着一身黑色,正独自面对大海伫立。  我想了想,幽灵客栈里三十多岁的女人只有一个,就是那个叫清芬的年轻母亲,那是她吗?  不管手搭凉蓬还是眯起眼睛,我还是看不清。要是能有一架望远镜就好了,我立刻想起了我的照相机,我把它拿了出来,对准了那个女人的方向。  在照相机的镜头里,我终于看清了她的脸。  她不是清芬,我从来都没有见过她。  从镜头里看,她的脸非常迷人。我甚至能清楚地看到,她脸上的每一个细节。她还有着一双成熟而忧郁的眼睛,那种风韵又胜过同为少妇的清芬一筹。  我把镜头推出去,看清了她整个人的全景,她穿着一件黑色的长裙,丝质的裙摆在风中微微飘起,看上去就像葬礼上的美丽寡妇。  她想干什么?  站在这么高的地方,往前跨出一步就是几十米高的悬崖,掉下去就是坚硬的礁石和海水。想到这些我就紧张了起来。  突然,我看到镜头里她的脸转了过来,她正在向我的方向眺望......  她看到我了。  ——那双忧郁的眼睛冷冷地盯着我的镜头。  从这取景框里看出去,她就好像站在我的面前,直视着我的眼睛,仿佛她伸出手就可以摸到我。  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奇特的表情,然后就转过身子,消失在了我的镜头里。  我吓了一跳,立刻放下相机,那面高岗上已经见不到人影了。我茫然地寻找着她的踪影,最后视线落到了悬崖之下。  难道她跳下去了?  浑浊的海浪在礁石上高高地溅起,发出撕心裂腑的声音,我不敢想下去了。中午的太阳照射在我的头顶,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收起相机,向幽灵客栈的方向走去。  回到客栈,只有清芬和小龙母子两个人坐在餐桌上,阿昌把午餐端到他们的面前。看到清芬的样子,我就又想起刚才在海边见到的那个女人,忍不住坐到了她的旁边。  她彬彬有礼地向我点了点头。这时我注意到了小龙,他正用眼角的余光瞄着我,这十二岁少年的目光让我浑身不自在。  “小龙,你怎么了?”他的妈妈关切地问道。  然而这少年却毫无反应。清芬苦笑了一下,对周旋说:“你别管他,小龙就是这个样子的。”  “他有什么问题吗?”  “我儿子有肺病。不要害怕,小龙的肺病是没有传染性的。”清芬抚摸着儿子的头发说,“他的命不好,从娘胎里出来就得了这种病。”  “原来是先天的疾病,能治好吗?”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不知道。医生说他的病没有特效药,惟一的治疗方法就是静养,最好是住在空气和环境都比较好的地方,这样才有利于他养病。”  “所以你们才选择了幽灵客栈?”  “是的,我们已经在这里住了好几个月了,每天都开着窗户,让他呼吸新鲜空气,这或许是惟一的治疗方法。”  “你一个人陪着儿子不累吗?怎么不见你先生?”  清芬淡淡地回答:“我先生早就死了。”  “对不起。”  我为我的一时唐突感到特别尴尬。  “没关系,他已经死了五年了,也是死于肺病,事实上小龙的肺病就是来自于他的遗传。他的身体很不好,从我嫁给他的那天起,他就不停地咳嗽,一直到他死。”  我又看了小龙一眼,他依旧沉默地看着我。我又看了清芬一眼,忽然对她产生了某种同情,嫁给了一个痨病鬼,又生下了一个体质孱弱的孩子,或许她从来都没有得到过一天幸福。  午餐后于是我告别了这对母子,回到了二楼的房间里。  一回到房间,我就趴到窗户口深呼吸起来,眺望着外面的大海,心情许久才平静下来。我突然质问自己: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到底是为了完成田园的遗言,还是为了创作的灵感?  我想我现在可以写一部小说了,但那个木匣该怎么办?不,不能让它一直呆在我的旅行包里。我立刻就想到丁雨山,他是幽灵客栈的老板,只有他可以处理这种东西。  于是,我小心地把木匣取出来,下楼找到了丁雨山。---------------幽灵来信第三封信(2)---------------  我环视了周围一圈,确定再没有其他人了,然后把木匣放到他面前。  “丁老板,你认识这样东西吗?”  他冷冷地看着我:“什么意思?”  接着,丁雨山又把头低下去,非常仔细地端详着木匣,又用手轻轻地摸了摸它的表面,但立刻他的手就像触电一样弹了起来,从他的嘴里发出一阵奇怪的叫声。我的心里也是一跳,莫不是真的触电了?丁雨山后退了好几步,面如土色地盯着木匣:“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你真的不认识这个木匣?”  “为什么骗你?我可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个东西。”  如果刚才他没有那种反常的表现,我也就相信他了。但现在他越是否认,我就越是不信任他。我紧紧地抓着木匣,心里响起了一阵声音,不断地告诫自己,不要把木匣给丁雨山。  是的,眼前这个男人并不是木匣的归宿。我立刻收回了木匣,小心地捧在自己怀中。  “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  丁雨山不放过我,他仍然盯着我手中的木匣问。  “你看不出来吗?这是一个木匣。”  “里面装着什么东西?”  “我很抱歉,打扰你了。”  说罢我转身就要离去,丁雨山跟在我身后说:“对不起,能告诉我木匣是从哪里来的吗?”  “不能。”  我断然地拒绝了他,捧着木匣向楼上跑去。幸好丁雨山并没有跟在后面,回到昏暗的走廊里,我放慢了脚步,忽然听到旁边传来某种声音。我停下来侧耳倾听,发觉那声音来自我左侧的七号房。  透过微微开着的门缝,我听到了那个叫高凡的画家的声音:“昨天晚上为什么没来?”  “因为我累了。”  有想到居然是清芬的声音。  “你怕了?”  “不......我不知道......”  能听得出,她的声音显得极为紧张。  但高凡的声音却步步紧逼:“你究竟在害怕什么?”  声音忽然静止了,过了许久我才听到了清芬略带颤音的回答:“我......我看到了。”  “看到谁了?”  “他(她)——”  我不知道清芬说的是“他”还是“她”?  “是那个幽灵?”  房间里又是长久的沉默,但我的心跳却骤然加快了,心里默默地复述着“幽灵”两个字。  “对,就是他(她)。”  “不!”高凡显得更紧张了,但随后他的声音又平静了下来:“你过来。”  “小龙在等我。”  “别管他。”  她的声音变大了:“这不行!”  紧接着我听到了一阵脚步声,门突然打开了,差点撞到了我的身上,我立刻躲进了旁边的阴暗处。我看到清芬快步地冲了出去,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里。  这扇房门又迅速关上了。我这才呼出了一口气,悄悄地回到了我的房间里。  我把木匣放回到了旅行包里,整个人躺倒在了席子上,闭上眼睛睡过去了。  直到晚上七点我才醒来,窗外的夜色已悄然降临。我连忙跑下了楼梯,却看到大堂里空空荡荡的,只有餐桌上坐着那三个少女,其他人都不知到哪去了。  我刚刚坐到她们的对面,阿昌就给我端着碗筷出来了。碍着对面的三个女孩子,我只能慢条斯理地吃着。  矮个子女孩坐在她们的最左面,她似乎有说不完的话,而且没有顾及我的存在,不停地和旁边高个子女孩窃窃私语着。叫水月的女孩坐在最右边,却始终不说话,低着头以极慢的速度吃饭,似乎碗里的那点饭就从来没有减少过。  忽然,矮个子女孩抬起头对我说话了:“你是新来的吧?”  我对她突然的提问有些意外,尴尬地点点头。  旁边高个子的女孩问道:“不好意思,不知道该怎么称呼你?”  “我叫周旋。”  “周璇?”矮个女孩一惊一乍的说,“那不是三十年代旧上海的大明星吗?”  “我是旋转的旋,没有那个王字旁的。不过,我也是从上海来的。”我看了看水月,发现她已经抬起了头,于是我问道:“你们是从哪里来的?”  矮个子女孩回答:“我们是在杭州读书的大学生。我叫琴然,旁边是苏美和水月。”  “你们是来这里度暑假的吧?”  “对,我们很喜欢幽灵客栈。”  高个子的苏美回答。  “说说原因。”  “因为这里很特别。”  气氛一下子轻松了许多,我端详着她们说:“没错,这里是很特别。”  琴然用餐巾纸抹了抹嘴巴说:“那你是来干什么的?”  她一下子把我给问住了,到现在为止,连我自己都没有想清楚究竟为什么要来,是因为木匣?但我不想把木匣的事情告诉她们,我想了想说:“我是来幽灵客栈写作的。”  “写作?”琴然一下子睁大了眼睛问,“你是作家?”  “可以说是吧。”  她继续问道:“你写过什么书?”  我把我出版过的几本书名告诉了她们。  “等一等,我好像看过那本书。”那个叫苏美的高个子女孩突然插话了,“对,我想起来了,就是那本写民国时代密室杀人案的,我记得作者的名字就叫周旋。”---------------幽灵来信第三封信(3)---------------  我忽然有些不好意思了,微微笑了笑说:“那是我的第二本书。”  “哇,没想到还能在这里遇到个作家。”  琴然竟有些激动了起来。我只能尴尬地笑一笑,这时候我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扫水月,她还在低着头吃饭,始终都不说一句话。  “我明白了。”苏美又抢着说了,“作家写长篇小说都要找一个幽静的环境,就像幽灵客栈这样与世隔绝的地方,我没说错吧?”  “差不多吧。”我已不想再和她们纠缠了,突然转变了话题:“你们觉得幽灵客栈有没有什么古怪的地方?”  琴然回答:“古怪的地方?这里的古怪可太多了,这栋房子和这房子里的人,还有所谓客栈的传统。”  其实,我是多么希望水月能够说话,可是她就是低着头吃饭,而且那一碗饭似乎永远都吃不完。  “不过嘛,这两天我是见到了一些东西。”  说话的是苏美,她的神色也一下子变得异常凝重。她把我的兴趣调起来了,我轻声地问道:“你见到什么了?”  她的凤眼转了转,然后又环视了周围一圈,在确定没有其他人以后,她显出一副鬼鬼祟祟的样子,低下头用神秘兮兮的气声说——  “我见到鬼了。”  大堂里的气氛一下子凝固住了。她的声音非常轻,但奇怪的是,那种气声却异常清晰地传入了我的耳朵里。我冷冷地看着她的眼睛,沉默了有好几秒钟。  还是琴然打破了沉默,她半真半假地问道:“苏美,你是左眼见到鬼呢,还是右眼见到鬼?”  苏美继续用那种吓人的声音回答——  “我想是左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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