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专案组长》

专案组长 作者:海容内容简介:  一场雪崩压死了四十多名金农,一个私开滥采国家金矿的大要案暴露出来,它理所当然引起上面和社会的关注,为些成立了黄金专案调查组,由此展开的调查和反调查、正义和非正义的斗争,紧张曲折、悬念丛生、惊心动魄,并由此揭示出一座城市的现实生活,演绎出无数执着的爱情、疯狂的爱情、肉欲的爱情,读得人停不下来,不能不关注书中每个人物的命运。引子  距西方市五里地的西北角有座小山峰,叫英雄峰。其实这小山峰七十年前有峰无名,后来发生了一场血难,因为有很多人在血难中的壮举,英雄峰就在这个落荒的西部小城慢慢叫开了。那时人们也只不过是茶余饭后说说,主要说的还是那场血难和那些血难中死不悔改的男人和女人们。那些男人和女人们的尸体在小山峰上晾了七天七夜后,小城的人们憋不住了,怕小城染上瘟疫,于是就有人挑头说话,串掇大家把那些尸体就地埋了,并把那几十人的坟堆取名叫无名冢。这件事从此也就埋在了小城人的心里。后来就有人拷问这些男人和女人们的来路,提着马刀的马家军挥动着手中的马刀说,他们是一支很大的队伍,好几万人呐!那些戴红八角的家伙全部在山的那边被削了脑壳。马家军说的山那边是与昆仑山遥遥相望的祁连山的东面。后来人们又听说,其实壮烈的男人和女人们是那几万人掉队的腿子,是被马家军的梢子有意弄进了山这边,主要是想让马刀浸浸热乎乎的人血,据说最好的马刀是在沸腾的人血里泡出来的,没有见过人血的马刀不是好刀。于是这帮掉队的男人和女人们就没有走进漫长的河西走廊,却跟着马家军的梢子走进了这块水草肥美的地方,他们并不知道山那边发生了什么,更不知道他们那支浩浩荡荡的队伍全都被马家军切西瓜似的削了脑壳。他们更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也落在阴谋中。  时间又过去二十年,小城里出去的马帮们回来说,朝代可能要换了。于是有一天,小城里一下子拥进了无数跟当年遭遇血难者戴一样徽章的人,那些人都带着家伙,吵吵嚷嚷在小城里待了三天,把小山峰上二十年前那些无人收尸的土坟堆添高了不少,并在坟堆旁立了个牌子:“西征红军烈士之墓”。后来队伍就鬼影子似的不见了,但给小城留下了一个穿便装的中年人和几个带家伙的年轻人。他们摘下那块褪了色的旧政府的牌子,换上用红墨水写的新招牌,中年人从此就混在小城的人们中间,东走走,西串串。小城里有不少精明人就拥向了那个中年人,拥向了小城里老百姓曾经躲着走的那个旧政府的大院子。不久那些带家伙的年轻人也不见了,那个办公大院里在那些精明人的鼓弄下就传出了歌声。再不久,那些歌声就在小城里唱开了。小城开始打扫卫生,开始修路,开始筑桥……再后来中年人就骑着他那匹爱放屁的枣红马,走出了小城,有时几十天不见面。不久,草原上的羊毛、驼绒就运到城里,祁连山的煤炭和石头也运进城里,小城就建起了纺羊毛和纺驼绒的厂子,不久又建起了炼钢铁的厂子。小城的日子开始好起来,小城接近了中年人,笑脸也开始围着中年人……  但不久中年人就被关了起来,后来有人说中年人犯错误了,说中年人和一个妹子有点那个。和妹子那个算什么?小城的人们并不以为然,饮食男女嘛,只要小城日子过得好就成。小城的人们开始宽容他们的领导,但中年人和他爱放屁的枣红马还是在小城消失了。再后来小城就传,说中年人死了,埋在城西北角的山上,走在桥上的人们和穿上新衣的人们就念着中年人的好处,去山上偷偷看中年人埋的地方,发现在那个大土堆不远处又多了个小土堆,小城的人们就也给它起了个名字叫无名冢,比起先前的大无名冢来,它只能叫小无名冢。人死如灯灭,可小城的人们在以后的生活里发现,很多事情都是人家中年人干的。于是小城就越发怀念中年人,小山峰也就在人们的言谈中变成了今天的英雄峰,后来政府地名办就正式命名它为英雄峰。  英雄峰其实是可可西里山脉和昆仑山脉硬硬甩出的一颗精子,在小城的西北角落下了根。说它是昆仑山的种子,它又与可可西里山脉的阴部遥遥相望;说它是可可西里山脉的种子吧,它又抓住了昆仑山的尾巴。它不高,但因为远离两大山系,脚下又是一马平川的大草原,山就显得有些峻秀,有些突兀,再加上两大山系合伙挤出的一泡长尿,而这泡长尿弯弯曲曲,绕山而来,穿城而过,英雄峰和小城就显得有了许多的灵气。正因为这绿秀可餐的大草原和这条永流不竭的大山尿液,还因为那个中年汉子,小城的人口才迅猛增长,由七十年前的不足万人,发展到几万人、十几万人、几十万人。小城由县改市,由市又改升为地区一级的市,小城的人口仍然在增加,草场和草原托着这些天天要吃的生灵喘息了,人们的眼光也就转向身后这座高高的山脉,并沿着那条几十年也流不完的甘洌之泉去寻找新的生存希望。  这一年,小城发生了一起惊动上下的黄金大案,案情是人们在向大山寻求新的生存希望时,在伸手向大山残酷地索要财富时发生的——四十多人被埋进了雪里。此案经媒体一炒作,上面就有了意见,必须要查。于是小城就很正规地成立一个专案组,派一名刚从部队回来的中年上校带队调查黄金大案。好在这个上校刚到地方,什么也不知道,他很尽职尽责地当起专案组长来。当他越查越深时,小城的头头脑脑们就有些想法了,便派中年上校离开专案组去外地考察企业。黄金大案的调查也就出现了另一个走向。专案组抓住了黄金公司的经理,并将黄金公司的经理送上了法庭,可是恰恰这个经理又不服判决,并举出自己无罪的证据来,小城哗然。中年上校心里憋得慌,于是就领着两个孩子来到了英雄峰,来看那些长眠于这里的英雄们,这种感觉自然是很压抑的。那两个上中学的孩子就有点纳闷,到烈士陵园来,肃穆地站在烈士墓前,又不是清明节……于是女孩就问:“爸爸,为什么带我们到这里来?这里埋的到底是什么人?”  中年人默默地看着女孩黑亮黑亮的眼睛:“这是烈士陵园,这里埋的当然是人民英雄啦!”  男孩就问:“叔叔,英雄为什么要加人民啊?”  “人民英雄,就是为了老百姓能过上好日子,勇于自我牺牲的人。如果没有为大伙做事这一点,他也就成不了英雄了。英雄是永远活在大多数人心中的。”  “爸爸,你说现在还有英雄吗?”  “是,叔叔,现在还有英雄吗?老师说,我们现在是无英雄崇拜的时代,对吗?”  中年人默默地看着两双渴求回答的黑眼睛,无奈地收回了目光。  中年人叫雪山,和四十年前那个中年人一样,也是两个字,不过四十年前那个中年人姓黎,配字明。我们的故事应该从他说起的,但碍于篇幅,只得把它作为了引子。第一章  第一节生死命运等待审判  这一天,惊动全国、调查了整整一年的西方市黄金大案在西方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开庭时间定于上午9时。  西方市中级人民法院院长司徒文亭看着慢慢走向9时的时针,心中越发有点空落落的,因为他是市领导指名的法庭审判长,而且各大媒体和市里主要领导今天都来参加庭审。审判会出现什么问题?律师会提出什么问题?他心里并没有底,所以越是接近开庭,他越是感到紧张。时针已经指向8时45分,司徒文亭还是决定在开庭前召开最后一次庭审会议。几个法官急急忙忙走进他的办公室,其实这次会议多半是为解决他心理上的恐慌而召开的。司徒文亭扫了一下腕上的表:“没来的同志就不要等了,现在离开庭不到一刻钟,各自负责的工作是不是都已经就绪?我还要强调一遍,需要回答辩护人提问的,一定要少说,甚至不说。这个案子不同寻常,是上面要结果的案子,几级领导都有批示,一定要从重从快,给群众一个满意的答复。另外,很多媒体也都来参加今天的庭审,消息很快就会向社会公布,因此我认为言多有失,最好不说。你们看看还有什么没有考虑到的?现在还有点时间,一旦开庭了,就没有交换看法的机会了。”  “宣判后,金玉良可能不服,一旦他大喊大叫怎么办?”审判员提出了自己最担心的问题。  “金玉良不服倒好办,他可以上诉。如果大喊大叫也好办,让法警迅速将他押解下去。我担心的是法庭之外,是死难金农和金把头那帮人……”助理审判员提出的这个问题司徒文亭没有想到。  司徒文亭的目光慢慢从助理审判员的脸上剥离开,轻轻地闭上了眼睛,这倒是个新问题,如果出现这个问题怎么办?这可能是他小小法庭管不了的。现在也想不了那么多了,司徒文亭慢慢站起身:“这些事让法警们处理,我们准备出庭吧。”  办公室秘书习欣急急走了进来:“院长,您的电话,我让他打到您的办公室里来了。”  司徒文亭看了眼腕上的表,随手抓起响铃的话筒:“哪一位?我是司徒文亭,请讲。”  电话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文亭啊,准备好了吗?”  “噢,爸爸,您在哪?”  电话是司徒竞湖打来的,他是现任西方市市长,也是负责黄金大案调查处理的直接领导。  “我现在还在市委,我们正准备出发。我可告诉你,这是一个上面要结果的案子,今天的审判不要出了什么纰漏。还有,你不要给我搬那些法条死理,就按刑法第185条和第187条定罪,判金玉良死刑,否则不好向上交待,这是政治!”  “爸,现在是依法治国的年代,我的意思,您不要干涉的太多。”  “干涉的太多?你不要犯糊涂,按我说的办!”对方已经挂了话筒,不再给司徒文亭任何辩解的机会。  “院长,警卫中队报告,说门外来了很多不明身份的人,行迹可疑,有点想冲法庭的样子。”  司徒文亭扣下话筒挥挥手:“知道了。”电话铃再度响起,司徒文亭回转身拿起话筒。  “司徒院长,你听好喽!金玉良怎么判,那不关我的事。金矿整顿的事,你把嘴给我夹紧喽,不然我们会割了你的小鸡鸡的!”  “你……你是谁?”  “我是你大爷!我的人现在就在你法庭的大门口,他们会支起耳朵听你小子怎么木桩似的在法庭上装模作样的。”  “你……”  话筒里留下一阵阴冷的笑声,话机同时啪的一声扣上了。  法庭内已经座无虚席。作为专案组副组长的朱支峰走上公诉人席位的刹那间,心中掠过一丝淡淡的苦涩。尤其是当他看到旁听席上的母亲和儿子那快乐的脸时,心中的苦涩就越发的重了。他今年已过不惑之年,因为母亲,因为儿子,他比雪山早转业几年,并通过这位老战友的岳丈大人,顺利地进入西方市检察院,当上了一名检察官。黄金专案组成立,院领导又把他抽出来搞专案,而且是给雪山当副手。可是……事情就怕出在这可是上。朱支峰的目光不自觉地投在辩护人席位上的林文姝,他喜欢林文姝今天的这身装束,这种职业女装只有穿在林文姝身上才会这么沉稳和庄重,作为一名职业律师,这种庄重在一定场合是非常必要的。林文姝此时正在看台下金玉良的妻子柳风影,她是为那个女人的妩媚而忌妒,还是为那个女人的性感而不安呢?在朱支峰的眼里,柳风影身上的每一个点都勃发出强烈的性意识,她的目光无时不在散发着令男人们心动的气息。一个40岁的女人,怎么还具有如此的风韵,这么性感?她怎么就能和金玉良结婚?这是朱支峰接手黄金大案以来一直感到困惑的。朱支峰的思绪被司徒文亭投过来的目光收回到公诉人席位上,他知道此时文亭看他的目的是在征询他能否宣布开庭。这个家伙,靠老爹当市长的外部条件稳稳坐上了西方市法院的第一把交椅,现在已经是个副厅级的官了,三个战友里数他朱支峰混得最惨。不过,今天要是雪山担任金玉良一案的公诉人,他不知道法庭上会出现什么样的局面,审判长和公诉人是战友,辩护人又和雪山是夫妻,这场庭审可怎么进行?不过,好在雪山不在,就是在他也不可能出庭的。正因为这样,市委才同意让林文姝出庭担任金玉良的第一辩护人。  此时司徒文亭的目光已经投在了旁听席位上,台下的嘈杂声在他沉稳的目光中开始慢慢平静下来。  “现在开庭。带被告人金玉良上庭!”  几个早已等候在过道后面的法警押着金玉良走到前台。法庭内立刻议论声四起,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金玉良的身上。这是一个不到五十岁的中年人,稍有些驼背,被理光的脑袋已长出花白的短发。几个月的牢狱生活加上他天生的懦弱,使他显得有些沮丧,也有些苍老。金玉良低着头在两个荷枪实弹的法警押送下走上被告人席。旁听席上的人们还在乱哄哄地议论着,指点着。司徒文亭轻轻举起双手,做了个安静的示意,整个法庭在他的手势下渐渐安静下来。第二节什么人要闹法庭  西方市委院内,几辆奥迪小车早已等候在大楼门前,市里的几位常委和副市长都在耐心地等待着即将离任的老书记林为驹和新书记吴伟,还有司徒竞湖市长。  三人终于走出市委办公大楼,林为驹颇为依恋地看一眼大家,然后瞥了身后的吴伟一眼:“小吴啊!我是看着这座城市长大的,现在真要离开它了,心里还真不是滋味哟!”  “这倒是实话,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的时间长了,总是有许多割舍不掉的东西,好歹您是到省里工作,以后西方市的事还仰仗您多指导呢!”  “什么指导哟,我这是去人大享清福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西方市我还是忘不了的。小吴啊!现在关键是企业亏损,一定要想尽办法解决职工下岗后的生活问题。这么多人口,不把经济搞上去不行啊!”  林为驹将目光转向一直跟在身后默默无语的司徒竞湖,又转过身来说:“小吴啊,有些事,你要多跟司徒市长商量商量,只要团结,什么事情都好办,什么困难都能克服。司徒市长是西方市的老人了,情况比较熟,你们多沟通沟通。”  吴伟默默地点头,将目光转向了身后的司徒竞湖:“司徒市长,你都听见了,这可是老书记离任前的一番肺腑之言啊!你可要多多帮助我哟。”  司徒竞湖不自然地笑笑:“吴书记客气了,谈不上帮助,一些工作我应该多跟你交换意见。市里的工作老书记一直牵肠挂肚的,我们也应该多汇报汇报,你说呢?”  吴伟将目光停留在齐刷刷站在大楼前的众常委和副市长们的身上,然后又转回到司徒竞湖市长的脸上:“审判一个金玉良,这么多领导参加?”  “这是林书记手上的事,去看看吧!以后想和老领导坐在一起恐怕也没有机会了。”司徒竞湖的目光转向林为驹:“老领导,您说呢?”  林为驹瞥了眼吴伟:“去吧,支持一下审判也没有什么不好,这毕竟是西方市的一件大事。目前企业亏损是我心头的一块大病,给你们留了个烂摊子,再给你们留个黄金大案不了结,那我心里可真不好受了。这件事是在我的任期内发生的,也是上边要结果的案子,我想还是在我从一线退下来之前把它结了。”林为驹的目光停留在司徒竞湖的脸上:“文亭他们庭审准备得怎么样了?法庭上不会出现其他问题吧?”  “庭审的事我已经和两院一把手通了话,我担心的是审判后,金玉良服不服?能不能接受这样的判决?还有金把头和金农的事怎么办?”  林为驹莫名地看了眼司徒竞湖,转身向他黑色的奥迪小车走去。司徒竞湖赶紧帮林为驹拉开了车门。林为驹犹豫了一下:“有雪山的消息吗?”  “专案组的同志说,他正在返回的途中。”  林为驹脸色慢慢阴沉下来:“他不好好在南方考察,急着回来干什么?”  “据说他母亲病了。”  林为驹犹豫了一下,慢慢坐进了小车。  其实西方市委距西方市法院并不远,南北距离不到两公里。加上街道又不处于闹市区,没有几分钟车队就到了法院门前的停车场。司徒竞湖见林为驹下了车,赶紧小跑几步追上林为驹:“文亭他们怕法庭出现意外,把您安排在贵宾室看庭审实况转播。”  林为驹回过头淡淡地一笑:“这不是让我和群众隔离开吗?现在是领导怕群众,坐在旁听席上又能怎么样?”林为驹无奈地摇摇头。  司徒竞湖不明就里地笑笑:“林书记的意思……”  林为驹挥了下手:“算了,已经安排了,就不要打乱了文亭他们的计划,客随主便吧。”  司徒竞湖扫了眼跟过来的吴伟:“我担心的是雪山一回来,还有后面这位……”司徒竞湖的目光向身后的吴伟摆了下。  林为驹不经意地掠了眼腕上的表:“我可告诉你,小寒现在也在飞机上,雪山和她这个时候回来可就热闹了。你不要让她东跑西颠地乱采访,这件事也要跟文亭说清楚,要对她封锁消息。我这个宝贝女儿啊!我是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  林为驹担心的两个人一个是自己的女婿雪山,一个是自己的小女儿林文寒。对于黄金大案来说,这也是他的两块心头大病。女婿刚从部队转业回来愣头青似的,黄金大案差点让他给整偏了。而女儿呢?也不是个省心的主,死亡谷黄金大案就是她捅向新闻界的,结果弄得沸沸扬扬,惊动了上上下下,才使林为驹被迫成立了黄金大案专案组。一个《西方文萃》的小报记者,不好好编你的文萃,干涉起了政治?林为驹为此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恼。  林文寒此时就像林为驹说的那样,正在飞机上,她提前返回西方市的主要原因,是听姐姐林文姝说黄金大案要开庭审理了。作为记者她不能错过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这是一起引起中央和省市领导关注的大案。事故导致四十多人被埋进雪里,她已经跟踪报道了半年,再说北京的年度体育比赛已近尾声,西方市参赛人员什么牌子也没有捞到,她还等什么?  飞机在蔚蓝色的天空中飞翔,按时间推断,飞机已经进入中国西部的领域,因为只有这里,天才会这么清洁,云才会这么绵软。林文寒此时才注意到自己身边的旅客是位很有气质的年轻人,他正在笔记本电脑上敲打着汉字。林文寒好奇地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文字,“精神病人经络输导与根治的关系”,搞医的。她见对方没有和她搭讪的意思,于是也想起了行李箱中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为什么不把黄金大案的腹稿录进去呢?林文寒从行李箱中拿出那台心爱的IBM,开始输入那八股文似的通讯纪实:《黄金大案公审追踪》。  “小姐,请问您要什么饮料?”两个空中小姐推着饮料车走了过来,那个问话的小姐正在用期待的目光看着她。林文寒扫了眼饮料车:“随意吧。”  “先生,您呢?”坐在林文寒身边的旅客抬起目光冲空中小姐笑笑:“咖啡。”空姐将一杯咖啡和伴侣、糖递向了忙着收拾电脑的青年旅客,林文寒不自觉地伸出了手帮青年旅客接了过来。  青年旅客冲林文寒笑笑:“谢谢。”他扫了眼林文寒放在小桌上的电脑,“记者?”  林文寒微微一笑算作回答:“去西方市会诊病人?”  青年旅客摇摇头:“不,回家。”  林文寒有些诧异:“你也是西方市的?”  “那是我的出生地。”  “在北京工作?”  “不,在德国读书。”  林文寒默默地收回目光,一种自卑感油然而生。在德国留学?他是谁?我为什么没有听说过?西方市竟然还出了这么个人才?林文寒不愿意沉默,她不能自卑,因为她是记者,她一向认为自卑是一种殖民心态的反映。  “您……回来探亲?”  “不,是看我父亲,他叫金玉良,黄金公司的经理。”他指指林文寒面前的电脑屏幕:“是你文章的主角。我是为他的事放弃博士论文答辩,专程从德国赶回来的,我叫金远。”  林文寒惊诧得一时说不出话来,“我是《西方文萃》的记者,我叫林文寒。你爸爸的事我曾经跟踪报道过。”  金远认真地看了眼林文寒:“那些都是真的?”  林文寒轻轻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事实好像是这样,但关键看责任怎么划分。”  林为驹刚下车就被法院门前的人群围起来,这是他没有想到的。几名法警迅速冲上来:“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干什么?不要围阻市里的领导!”  人们还是潮水般地拥过来:“谁围阻领导了?谁围阻领导了?我们要他们给黄金大案一个说法!”  “对!我们要打倒官商,要让市里的领导说清楚什么时候退赔我们交的采金证钱?”  “对,这是个机会!趁林书记还在这里,让他跟大家伙说说清楚!”  几个市领导蜂拥在林为驹的左右,很怕群众伤害了林为驹。林为驹反倒平静下来,微笑着看着愤怒的人们,轻轻推开身边的几个副手:“让他们说,让他们说。”群众的情绪在林为驹处事不惊的大度中反倒平和下来。“你们不要急,关于黄金大案的事法庭不是正在开庭审理吗?另外,你们给我好好说说,谁是官商?”林为驹指指身边的司徒竞湖和另外几个副手:“是我?还是他们?啊?”  群众一时竟说不出子丑寅卯来,出现了短暂的沉默。突然有人高声喊:“那你说说,整顿金矿怎么个整法?我们投进去的钱怎么办?”  林为驹将目光转向司徒竞湖:“整顿金矿的事市委、市政府研究了吗?”  司徒竞湖赶紧大声说:“你们都听好了!现在是公审金玉良,涉及金矿的事,一律放在后期处理!你们不要影响开庭!”司徒竞湖挥了下手,几个法警冲过来。  林为驹在法警们的簇拥下走进法庭的贵宾室,他虽然临场不惊,但还是很长时间没有回过神来,他现在还没有弄清楚法庭外围阻他的是些什么人,有谁敢这样大着胆子提出打倒官商的口号,是那些采金的农民?不。那么是那些受害的金农家属?也不会呀。他们怎么可能提出这样的问题呢?会不会是金把头?  此时的市委书记吴伟也在思考这个问题,这些敢于围攻西方市老书记的究竟是些什么人呢?他来西方市之前就听说,林为驹是西方市的几朝元老,他的青春年华都是在西方市度过的,他的一生都在经营着西方市。吴伟的朋友还告诉他,林为驹在西方市威信极高,很有群众基础,可以说老爷子在市中心的广场上跺跺脚,西方市都会颤一颤。可是今天法庭外有人竟敢围攻老爷子,看来对黄金大案的种种传言并不是空穴来风。那么那些人是什么人?他们为什么提出打倒官商?这里谁是官商?  监视器里的审判实况放了些什么,林为驹和吴伟都没有看进去。林为驹的目光跟着镜头的摇动,从金玉良的脸上摇到了旁听席上,他在寻找一个人,但由于镜头摇得太快,他没有找到。他的目光又回到金玉良那黑白相间的头发茬上,老了,老了,这个当年憨实的小家伙真的老了,头发都白多黑少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啊!谁能想到一晃二十几年就过来了。真是往事如烟啊!监视器里传来了骚动声,镜头迅速地摇向了辩护席。  “审判长,我请求向证人沙叶霜询问两个问题。”林文姝的目光咄咄逼人。  林为驹不解地看着监视器里的大女儿,他这一生中最大的收获就是上天赐给了他两个女儿,一个热衷于当记者,一个热衷于当律师。每当小女儿拿着发表有自己文章的报纸时,每当大女儿以雄辩的口才为她的当事人打赢一场官司时,她们的快乐与欣慰都会深深地感染他。现在法庭上林文姝要询问的证人让他感到有些陌生。在几次的汇报中,他从来没有听到过这个名字。沙叶霜?谁是证人沙叶霜?她能证明什么?律师总是这样,总爱出其不意地找出一些对他们有利的证人。他见司徒文亭面有难色,监视器里的这个画面很清晰,镜头推得很近。林为驹从司徒文亭的表情上已经感觉到了某些被动。  “同意辩护人意见,请证人沙叶霜到庭。”司徒文亭最后还是决定同意辩护人的意见。  林文姝的脸上掠过一层淡淡的轻蔑。镜头摇向了庭下,摇向了长长的走道和空着的证人席位。旁听席上的人们也在东张西望,证人席位上并没有人走上来。法庭的议论声渐起。人们的目光在寻找辩护人要询问的证人沙叶霜。怎么回事?贵宾室里的领导此时也都被法庭内突然出现的变故弄得有些莫名其妙。林为驹的目光轻轻停在了司徒竞湖的脸上,司徒竞湖如芒在背地动动身子,额头上的汗粒慢慢冒了出来,因为坐在审判席位上的毕竟是他的儿子司徒文亭。如果说紧张,他可能比贵宾室里任何人都紧张。他没有看林文驹,就知道此时林为驹心里在想什么,他言不由衷地说:“文姝怎么突然提出这个要求?”  林为驹冲吴伟苦笑:“我这两个女儿干什么都爱较真。”林为驹将目光转向司徒竞湖:“你让人告诉文姝不要问一些与本案无关的问题,以免拖延审判时间。还要告诉文亭,审判要抓住金玉良主要问题进行。”司徒竞湖站起身。  吴伟掠了一眼林为驹:“沙叶霜是干什么的?”  一个副市长回答:“原来黄金公司的会计,被收审了六个月,很有情绪。”  “有情绪?她今天为什么不到庭?她现在在哪?”吴伟问。第三节重要证人未到庭  沙叶霜在哪?她正在和老同学、现任吴伟的秘书李毕书飙马。  她事先已经知道今天的判决结果,也知道今天她到庭的所有证言都将白说,都是屁也不如的一股热气。于是她决定将刚接任吴伟秘书的老同学约出来,以便在新来的领导跟前埋颗钉子。蓝天丽日,只是绿草不能如茵。这种时候应该说还不是飙马的最好时机,但为了将来,为了金玉良的命运,沙叶霜还是提前了这个活动。两匹飞马并驾齐驱在草原上驰骋。沙叶霜有意将这个夹紧尾巴在市委混事的老同学甩在后面,不时回头看看他玩命追赶的样子。这小子总算十年媳妇熬成婆,一下子窜到了大秘的位置上,过不几天这小子就会抖起来的。沙叶霜必须抢先登陆,好歹这小子在学校时对她就有过那么点意思。沙叶霜看着神采飞扬追来的李毕书,有意放慢了速度:“怎么样?比你待在办公室里开心吧?”  “不开心。骑马开什么心?现在人家都在骑……”  “骑女人?你们这些臭男人,整天想什么啊?”沙叶霜冲胯下的马猛地甩了两鞭子:“我可告诉你,你要是学坏了,我手里的鞭子可是不饶人的。”  李毕书冲他的马也下狠劲甩了两鞭子:“要是现在领导找我,全瞎了。”  “你们书记现在不是在听金玉良的审判吗?你听你听!毕书。”沙叶霜几乎和李毕书同时勒住了马头。他们被远处飘来的一首牧歌吸引住了。那歌声很美,尤其是在这草场泛青的季节里,尤其是在牛羊躁动着春情的艳阳下,这歌声是发自心底的对生命的呼唤,每到这种时节,只要来草原的人都会情不自禁地唱起来。沙叶霜和李毕书信马游缰地迎着歌声走去,唱歌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女,她的身边围着低头啃草芽的羊群,她的音域很高,声带很宽,歌声没有任何修饰,草原的歌手大都是从这里练出来的。  沙叶霜瞥了眼李毕书:“像不像一幅油画?蓝天白云,少女和不加任何修饰的歌声……”  李毕书苦笑道:“老同学,你死拉硬扯把我带到这个地方,想干什么?说吧!该不是让我听歌的吧?”  “趁你还没有老于世故时,帮你找回一点童真和自己。另外,你现在是全市第一书记的秘书,我得先巴结巴结你。”  “说目的吧。”  “目的就是金玉良的案子。想让你在新来的市委书记面前说几句公道话,让他知道金玉良是代人受过,全案都是一个骗局,一个大骗局。”  “你……你说什么?全案是一个大骗局?”  “金玉良只不过是黄金大案的一只替罪羊,全部都是假的。”  李毕书看着沙叶霜:“现在正在审判!你,你为什么不早说?”  “早说有什么用?现在这座城市里没有人能有这个回天之力。如果说将来有的话,那只有一个人。”  “你是说吴书记?”  沙叶霜瞪了眼李毕书:“否则,今天我请你干什么?还不如坐在草根前看蚂蚁搬家。我可告诉你,这马可都是花钱租来的。”  “这个案子到底是怎么回事?不是雪山查的吗?后来怎么让他出差了?”  “如果让雪山继续查下去,那西方市非乱了套不可。他现在正在返回的路上。”沙叶霜一叩马蹬跑了。第四节黑锅谁背  车窗外的绿色渐渐少了,雪山知道火车已经驶出了八百里秦川,正在向中国的最西部飞驰。西部,这是一块待开垦的处女地,那里的一切都还处于生长成熟的阶段,那里充满着生机与希望,那里更像个刚刚长高的女孩,在热切地期盼着少男们热辣辣的目光。转业时,部队首长问他愿不愿意留在南方,他用摇头做了回答。他决定回到生他养他的西部土地上来,他认为这里才是他生命的根,这里更需要他。没想到回来后,市上领导就让他接手黄金公司的案件,而且担任专案组长一职。他不知道组长是什么级别,什么规格,组织上的安排,他只能听命。查了六个月的案子,刚查出点门道,市长又让他带队来南方考察纺织业。作为军人,服从是他的天职,但他确实想不通,工作如果这样变来变去,哪还能干成什么?他带过兵,当过团政委,他知道如何用人,更知道如何把好钢用在刀刃上。这次调整他的工作使他真的不明白他是铁还是钢了。前天他在电话里才听妻子林文姝说,金玉良案要开庭审判了,而且是她担任金玉良的首席辩护律师。他当时有些懵,这么大的案子,他作为专案组长查了六个月,竟然不让他参加开庭,也不通知他参加庭审旁听,这是怎么回事,正常吗?  雪山一点打扑克的心情也没有,他脸上被几个随员粘满了纸条,而且纸条还在增加。“组长的脚太臭,能熏死人。”  “嫌臭不打行吗?”  “不行!我们知道你在想什么,你办了半拉子的那个黄金专案,现在开庭了,却不让你参加。”一个随员边抓牌边带有讥讽地说。  “头儿,那金矿是怎么开的?那些金把头是怎么进死亡谷的?那些采金的老乡交的钱怎么退?死的那些金农谁来承担责任?你整了六个月,整清啦?”  雪山不想同任何人交流自己的想法,他只顾打他的牌。  “判了个金玉良,那是找了个替罪羊。现在的事……嗨!谁较真谁他妈是傻熊!”  雪山轻轻将牌拢了起来:“出牌!”  “组长,反正都是共产党的事,你当专案组长和当考察组长都一样,你要不是跟市长拍桌子,还不会有这次公款旅游的机会呐!”  雪山轻轻闭上了双眼。  “这也不是我们说,外面都在传,说是你自己冲司徒市长一拍桌子退出了黄金专案组……”  雪山猛地站起身,用力从毛巾杆上扯下毛巾,他要用凉水清清自己的脑子,他现在大脑热辣辣的很乱。他回来干什么?又能干什么?闹法庭?跟人家拼命?脚下车轮铿锵铿锵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响,雪山到现在才知道自己的行为是多么的幼稚,多么的可笑。你现在不是指挥千军万马的团政委了,你已经退役,你已经是个临时性的组长,你的思想必须从部队转到地方来。出来才一个多月的时间,朱支峰他们就能把金矿开采审批的问题查清喽?国家的矿产资源向个人开放,这样才是资源的合理配置?金玉良能有审批金矿开采的权力?这些问谁去?即使查清了,那倒卖给金农的采金证的钱呢?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他们能退给金农们吗?朱支峰啊朱支峰,你和文亭是多么的浑啊!你们可不能糊涂,你们要对百姓和历史负责的!  雪山决定中途下车,去土吉淖,去找那些受害金农的亲属们,那儿也许才是他现在真正应该去的地方,这也是他决定返回西方市时经过反复思考的问题。而且要设法找到林文寒,让她把真相进一步向社会上披露。她现在从北京返回西方市了吗?回答他的只有铿锵铿锵的车轮声。他现在大脑一片空白,只是下意识地在倏倏闪过的车窗外去追寻那些可能出现的绿色,然而车窗外全是黄色的世界,黄土地,黄泥屋,光秃秃的山野,光秃秃的村落,偶尔闪过的几棵古槐老柳也很难看出它们开始复苏的样子。雪山苦笑笑,这种时候你还在这一方天地寻找绿色,不是大白天做梦吗?他回望一眼半掩着的卧铺门,几个随员还在继续他们的话题。  “知道林老爷子为什么让雪山带队出来考察吗?”  “说说内部消息。”  “老爷子原来安排这主调查黄金大案是有他的想法的,一个刚从部队转业的团政委,他得要有点政绩,而黄金大案上上下下都知道,老爷子想让他冒一炮,然后安排一官半职不是顺理成章吗?可是这主太冲,非要打破沙锅璺到底,把黄金大案查个底朝天,这不乱了套了吗?于是……”  “于是老爷子怕他在黄金专案上捅了娄子,但又要提拔他,就把他弄出来带队考察南方的纺织业,然后提拔他当副市长。这些都是你的杜撰吧?还是真有其事啊?”卧铺厢内传出一阵快乐的笑声。  “嗨!这种事见怪不怪,连孩子都知道。学好数理化,不如有个好爸爸。现在是父子局,夫妻科,儿子开车爸爸坐,孙子倒水爷爷喝,婆媳办公桌对桌。人家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岳父,这就够了,岳丈大人给女婿发个官帽还不是小菜一碟?有什么议论的。”  “不是说安排他到财政局、税务局和市政府,他都不干,非要到检察院反贪局不可吗?”  “现在怪事就是多,有人求钱,有人谋权,这主却谋虚的。嗳!你们听说了吗?这小子在部队就不是个省油的灯,侦察敌情时,在敌人的粪池里潜伏了一天一夜,鼻孔里全爬满了蛆。这次为了他的工作安排,没把他岳丈大人气得晕过去。”  “要说这市里也怪,黄金专案谁也不抽,偏偏抽了个朱支峰,法院那边呢,又点名让司徒文亭上。难道他们就不知道这三剑客是战友?而且一个是书记的女婿,一个是市长的儿子,这要是办错了案……”  “说不准这还是领导有意安排的呢!”  雪山不自觉地看看腕上的表,还有二十分钟车就要到土吉淖了,他不能回西方市,他要去看看那些受害的金农。那场雪崩被埋进雪里的金农,他们土吉淖就有13人,可是作为黄金专案组的组长,你到现在还没有找他们了解关于雪难的第一手情况呐,你的专案组长称职吗?你为什么就稀里糊涂地当上了这个专案组长,而且又和朱支峰、司徒文亭他们搅和在了一起?而且是人家早已设计好的方案,也就是说他一开始就必须沿着这套设计好的方案进行?他觉得他仿佛钻进了一个长长的掩埋起来的战壕里,没有任何选择的可能,即使头上的对手在埋地雷,他也只能在地壕里等死。可是那些死难的金农呢?雪山用脚后跟叩了叩卧铺厢的门示意里面的议论该停止了。卧铺厢半掩的门被拉开了,几个随员看着雪山冰冷的脊背,有些尴尬,“进来吧,你站在门外干什么?”  “我不站在门外,能听到你们的长篇大论吗?”雪山阴着脸走进卧铺,开始收拾他的行李。“一会儿到土吉淖,我提前下车。”  “头,那我们,我们……”  “回去,先在家歇着。”  雪山没想到一踏上土吉淖的土地心里就有一种冲动,而且每次都是这样,死不悔改。他现在人过中年,已不是20年前那个光头的小伙子,为什么还会有这种冲动?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有时他也冷静地问过自己,家乡是什么?不就是那些不规则散落的黄泥小屋?不就是那些整日袖着手闲得心慌的穷庄稼汉?他整日魂牵梦绕的就是这些?在以后漫长的岁月里,雪山才慢慢弄明白,这是一个长期漂泊在外的游子对生命对根的追寻。村庄里因为没有什么树木,比以前更显得荒凉,这种荒凉感更重要的是心理上的,就如同他们的火车进入函谷关西行一样,那种感觉除自然本身以外,更多的还是情绪上的。  路边是土吉淖的墓地,也是土吉淖的历史。  至于土吉淖什么时候有了人家,什么时候有了村庄,人们从哪里来,为什么选择这个地方作为生息之地,已经无人能说清楚了。只有这片不大的墓地能告诉你土吉淖的过去。每年的清明节,土吉淖的人们都扶老携幼来到各家的坟堆前,为过世的亲人们添土烧纸,后人对三代以下的坟堆还能知道,对三代以上的就不太明白了,添的土和烧的纸钱也相对减少,以致先人们的坟堆慢慢低矮下去,有的最后夷为平地。雪山每次探亲路过此地都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沧桑感。  墓地的间隙中出现了一些新埋的坟茔,坟茔上的纸幡有的虽然已被风沙打碎,但还在瑟瑟地飘动着。新的坟堆正好13冢,雪山知道这是死亡于金矿的那些金农们,也就是说,家乡的这些鲜活的生命除了他们的新坟堆外,已经进入了土吉淖的历史,不几年他们就会像那些长出草芽的坟茔一样,成为人们慢慢淡忘的过去。  母亲阿牧吉做梦也没有想到儿子雪山能回来,怎么说回来就回来了呢?“饿了吧?妈给你弄吃的去。”  几乎每次回来,阿牧吉都是这句话,好像他老是饿着肚子回来的。但雪山能从这句朴素得不能再朴素的话语中体味到母亲对儿女的关爱,人类维系生命的不就是食物吗?作为一个给予他生命的母亲,对成年儿女的爱除了食物她还能给予你什么?母亲的目光里充满了幸福的温情,这种温情他无数次地感受过,也无数次地体味过,只有在这样的温情里他才能彻底地放松自己,才能真正回到他无拘无束的孩提时代。  “妈,我给您买了顶帽子,您试试合适不合适?”雪山把那顶毛线织的帽子戴在了阿牧吉的头上。  “要啥帽子,一辈子也没有戴帽子,别叫村里的人笑话。”  “笑话啥?戴上头不会着凉。”  “怎么有空回来?”  “想妈呗。”  “越大越没有出息,要好好给老百姓做事,不要亏了人家。”  雪山发现妈妈的头发白的越来越多了,上次回来妈还不是这个样子,才几个月,怎么这么多白头发了?阿牧吉似乎感觉到了雪山的疑问:“妈就是这两个月头发才白得这么快。你也不想想我多大了。”阿牧吉举手捋头发,手轻轻碰在了雪山的手上。雪山抓住了那几个粗粝的手指,母子的目光轻轻碰在了一起,久久地谁也没有说话。  “小莲和雪原呢?”  “莲莲放羊去了,就是你当歌星的几句话,弄得她天天在草场上鬼哭狼嚎的,十里八里都能听见。”  雪山笑笑:“唱唱也好,总比哭鼻子强。雪原干什么去了?”  “进山了,金矿又开工了,说一个金把头看上了他,高薪聘他去管金矿。”  “哪里的金矿?”  “不清楚。你得抽空去村里看看大伙,乡亲们对你有说法了。说你当组长,村里死了13个人,你不管不问,从没回来过。还嘀咕什么原原的事,你去看看,老书记家的儿子也死了。”  雪山默默地点头,“他们都嘀咕雪原什么?”  “妈怎么能知道,他们也不跟妈说呀。”  一盏豆粒般的油灯在慢慢地晃动着,屋中已经聚了很多人,谁也看不清谁的脸,雪山进屋见大家都很沉闷,也不好同众人打招呼,就默默找个地方蹲了下来。适应后,他才慢慢看清屋中的一切。这是一个十分贫寒的居家,居室的简陋是雪山没有想到的。雪山的家离村子有五里地,最早是土吉淖的羊圈,那地方因为离淖尔湖很近,又加上羊圈周围有点积水,村里人就叫它淖子,淖子就是有水的地方。后来雪山家在淖子边盖了房,就和村里有了段距离,又加上他每次回来也都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见面打个招呼,很少到人家里串门,对农民的生活了解得很少。但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家乡会穷到这个份上。一张土炕上除了一床打了补丁的被子外,连个草席子也没有。躺在炕上的是个拼命咳嗽的老人。他就是当年的支书大老丁,在雪山的记忆里,大老丁一直很神气,很高大,他小的时候很怕他,见他来了总是躲得远远地看他,像看一个伟人一般。后来人老了,不当支书了。听母亲说,现在大伙有事没事还都向他讨个主意。母亲还说,老丁头的小儿子考上了大学,为了供儿子上学,又加上他和大儿子买采金证借了钱,家里才这样穷下来的,而且老丁头的大儿子在雪崩时被埋在了雪里。  屋里很黑,人也很多,他的到来并没有引起人们的注意。  “老书记,听说您是昨黑回来的。今春金矿还能开吗?开了,村里还去吧?”  “不去咋成?欠的钱怎么还?还有春荒咋过?”躺在床上的老人并没有起身。  “死了那么多人还去啥?要是再遇上雪崩……”  屋里的气氛一下沉闷了,人们默默地低下了头。说话的老太婆是老丁头的老伴马婶,这老太婆在雪山的记忆中是很精神很干练的,人也很友善,现在怎么成了这个样子?这人啊!真不可思议。  “老书记,金矿的事,不是市上正在查吗?听说还要整顿,那些金把头可能开不成矿了。”  “你懂个屁!整顿?谁能整顿金矿?那些金把头没有领导的点头,谁能进入死亡谷金矿?那金矿50年代就定为国家的了。现在这么多工人下岗,这么多农民没事干,放着国家的金矿国家不开采,让那些金把头去发财,你们怎么不长脑子?”老丁头猛地坐了起来。“咱们农民给金把头采金子,还要交4000块钱的管理费,如果没有市上领导的同意,黄金公司的金玉良敢吗?吓破他的胆子他也不敢这样做。”  马婶把一件衣服轻轻披在老丁头的身上:“你少说两句吧。”  “老书记,这个案子不是交给淖里雪家那大小子了吗?”  “别提雪家那大小子了,现在当官的……”老丁头摇摇头,“不一样喽!你知道雪山的兄弟雪原现在干什么吗?”  雪山有些紧张地看着老丁头,他确实想知道雪原在干什么。从老丁头和乡亲们的话语中,他已经感觉到他们家与村里人的隔阂了。而且这种隔阂还不是一般的,难怪母亲让他抽空来看看乡亲们。那么雪原究竟干了什么对不住乡亲们的事?雪山想听下去。  老丁头又咳嗽起来,“那小子现在可真的抖起来了,当起了金把头!你们也不想想,他凭什么能当金把头?不就是有个雪山嘛!雪山又有个当市委书记的岳父。这世道就这么回事。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别听那些人开口群众闭口老百姓的,那是说给咱这些农民听的。我后天就回死亡谷金矿,还给雪地龙看他的矿区。咱们不去挖金子,那买采金证借的钱咋办?家中有点办法的我看就算了,从金把头手中抠几个钱也不容易。”  “那些死了的就白死了?我们……”  屋中的气氛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雪山认为现在最好是赶快离开,在这些乡亲们面前说任何一句话都是多余的。雪山慢慢走出老丁头的家,土吉淖初春的夜晚气温还是比较低的,一股寒气袭来,使雪山感到有一股透心的凉意。天上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这段从村里到他家的路他虽然走了无数次,可是现在已经感到很不习惯了。他记得小时候,每次村里开会母亲都让他来参加,他每次路过那片墓地时心总是提着的,头发也总是张起来的。有时他将弟弟雪原拉上做伴。有时为了壮胆就大声唱歌,因为那时大人们总是吓唬他,说坟堆里经常出现屈死鬼,而且那鬼不是伸着长长的舌头就是青面獠牙,因为他们是屈死的,就想找包公给他们断案,或是找那些屈死他们的人报仇雪恨。  雪山不知不觉又走到这片坟地前,那一个一个的小土堆比起他儿时见到的又多了不少,尤其是那13冢新起的坟堆,雪山不自觉地停下了脚步,向那些坟堆走去。纸幡在春夜的微风中发出轻轻的响声,那声音在雪山的心里伸展着,膨胀着,怎么也排遣不掉,那声音就是死难金农们的哭泣声,而且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死亡谷金矿究竟由哪些人开采?雪原又是怎么进的死亡谷?他怎么会进死亡谷呢?死亡谷真像它的名字一样吗?第五节风波骤起  法庭第二天的审判比第一天更艰难。司徒文亭没想到林文姝会提出那么多的问题,而且都是他这个审判长很难回答的问题。  昨天下午休庭后,爸爸没有跟林伯伯一起走,而是提前去了他的办公室。爸爸脾气很大,可是这能怨他吗?一个当事人的辩护律师,法律赋予了人家辩护的权力。审判拖延那也不是他司徒文亭的责任。我们毕竟是在逐步走向法治嘛!今天的审判将会更困难,他心里是清楚的,因为他必须按领导的旨意来行使这次权力,至于法官的良心,那也只能留给法律健全以后了。  林文姝的目光一直盯着他,他知道这个小时候就处处不让人的林妹妹今天将会提出更加令他头痛的问题来。  “审判长,请允许我向公诉人提出一个与本案审判有很重要关系的问题,本案专案组组长雪山同志为什么中途退出了专案调查?今天他为什么没有出庭?”这是一枝冷箭,这枝箭是射向市里的头头脑脑的。雪山为什么没有出庭,这是他和支峰能回答得了的问题吗?  朱支峰再也坐不住了:“审判长,这与本案的公诉没有直接的联系,本公诉人没有义务回答辩护人提出的问题。”  林文姝冷笑道:“这关系到黄金大案能不能得到客观、公正的审理,怎么能说没有关系呢?案件进展到中途突然将主办专案的组长调出专案组,还让他去外地考察,这意味着什么?”  法庭内议论声渐起,而且声音越来越大。  一个工作人员急急地将一张纸条递给了林文姝。林文姝慢慢展开看了一眼:“众所周知,雪山是我的爱人,如果他担任今天的公诉人,我就不会坐到这个位子上了。但是正因为这样,我才要向审判长和法庭提出这样的问题。我请求审判长让公诉人回答我的提问。”  法庭内哗地爆发出喝倒彩的鼓掌声。  贵宾室里的林为驹再也坐不住了,他狠狠地瞪了眼司徒竞湖,司徒竞湖不自觉地拿起茶几上的湿毛巾擦擦额头。他没想到案件审判会砸在林文姝的手里,更没想到雪山的不满情绪会通过林文姝在法庭上发泄出来。他记得中途不准雪山查处黄金大案时,雪山当时就很不冷静。“你这也不准查,那也不能查,我还查什么?金把头为什么能进入国家限采的金矿?这是谁批准的?这些关系到对全案的处理,不查清楚怎么做结论?”  监视器里,林文姝举起一张报纸正在向司徒文亭发问:“我这里有一篇关于黄金专案中途换人的报道,我认为刚才公诉人的解释不能令人信服。我想就这个问题公诉人必须向法庭陈述清楚。”  “审判长,我要提醒辩护人注意的是,刚才辩护人出示给法庭的那篇报道是辩护人的妹妹林文寒写的,如果她在座,她可以说清楚那篇报道是怎么回事。”朱支峰不能不做这样的回答,因为他已经没有其他的选择。  法庭内议论声又起,旁听的人们交头接耳。监视器里出现了雪花点。怎么回事?贵宾室里的所有人都将目光集中在司徒竞湖的脸上,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只有林为驹慢慢闭上了眼睛。屏幕再度亮起,画面变成了乱哄哄的旁听席,法庭外面的吵闹声也传进了贵宾室。  “你们快派人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吴伟将头转向身后的几个副手。  “还是那些金把头吧?”司徒竞湖不自觉地问了句,他见林为驹仍闭着双目,又说:“不然,我去处理一下?”司徒竞湖有些讨好地凑向林为驹。  “几个金把头就弄成这个样子,遇到比这还厉害的事你们还不尿裤子?去让法院处理。”林为驹没有睁开眼睛,可话说得很重。  法庭经过小小的风波后又回到了原先的审判程序中。  朱支峰右手举起一张金矿开采许可证:“金玉良,请你看看我现在手上的这张同意死亡谷金矿开采的许可证,是不是你任黄金公司经理时批准的?”  金玉良抬起目光盯了眼许可证,又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金玉良,请你正面回答我的问题,是,还是不是。”  金玉良看了眼咄咄逼人的朱支峰,嘴唇微微有些颤抖:“可……可……可是……”  “不要可是,请你正面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金玉良默默地垂下目光:“是。”  朱支峰又顺手举起几张书证:“被告人,这些卖给金农的进山采矿的许可证,你见过吗?”法警将朱支峰的材料送到金玉良面前,金玉良又默默地点点头。“金玉良,请你回答我,见过吗?”  “见过。”  “那么,你有没有向采金农卖过这些采金许可证?”  “卖过,但后来就乱了。主要是金把头们在倒卖。”  “那么我再问你,风情娱乐中心是怎么进入死亡谷金矿的?”  金玉良抬起目光看了眼朱支峰。  “还有,金玉良,冷小月原来是你的部下吗?你只要回答我,是,还是不是?我再说一遍,请你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是。”  林文姝默默地注视着金玉良。  “那么,我再问你,黄金公司经你手签批卖出的采金证中有18份,计5万元不知去向。那么,这笔钱你既没有交给财务人员,也说不出用途,更找不到合理的解释,是不是你自己用了?”  金玉良嘴唇哆嗦了一下,默默地垂下了目光。  “被告,请正面回答我,是,还是不是?”  金玉良抬起绝望的目光,犹豫地看了眼朱支峰,默默地点了点头。  林文姝也只得将目光落在了面前的辩护词上。  “金玉良,我再问你,金矿事故造成四十多人死亡,是不是由于你乱批开采许可证、滥采乱挖造成的?”  金玉良没有回答。林文姝的目光此时也投在了金玉良痛苦无奈的脸上。  “被告人,我的问话你听清楚了没有?金矿事故造成四十多人死亡,是不是滥采乱挖造成的?”  金玉良将目光转向旁听席,他在寻找司徒竞湖,因为司徒竞湖曾就这些问题跟他谈过,他们有过默契。“老金啊!黄金大案不处理,向上交不了差啊!死了那么多人,你想想这是多大的责任?啊?省里、北京都挂了号的,您不为市里背点责任谁背啊?”“市长,您知道,金把头进死亡谷金矿与我没有关系的。我一个小小的经理敢批准私人去开采国家的金矿?我……”“这些我都知道,你也批不了。可是事情不是卡在这里了吗?市里的情况你是知道的,只要你站出来顶上这颗地雷,一切都好说,对上对下我们也总算有了个交待。有了我们,你的事好办。”“可是……市长……我……你说冷小月开金矿……”“冷小月以前在你的公司干过吧?我听说你爱人也和冷小月不错,你不想想,老部下再加上老婆汉子,你能脱了关系吗?”“市长,话不能这么说,你和冷小月不是也很熟的吗?”金玉良记得当时司徒市长的脸色很不好看。  “被告人,我刚才的提问你听清楚了吗?我再重复一遍,金矿事故造成四十多人死亡,是不是滥采乱挖造成的?”  “是。”  “很好。那么被告,你为了多卖一些采金证,以便个人从中谋取好处,才致使金矿乱采滥挖造成四十余人死亡的,对吗?”  林文姝愤怒地举起了手:“审判长,公诉人在诱供我的当事人进行主观归罪。我提出抗议。”  “抗议无效。请公诉人注意表述方法。”  林文姝义愤地瞪了司徒文亭一眼。  金玉良不解地抬起了目光。可以看出他根本没有弄懂什么叫主观归罪。  朱支峰掠了眼林文姝:“审判长,我的提问完毕。”  贵宾室里,林为驹轻轻嘘了口气。  司徒文亭也长长地出了口气:“辩护人还有什么意见?”  人们的目光又投向林文姝。“有。我提请法庭注意。5万不明去向的钱与金矿事故造成的四十余人死亡没有必然的联系。5万元,我的当事人是用沉默表示自己意愿的。因此,我提请法庭进一步调查清楚钱的去向。因为它关系到我的当事人的量刑。”  司徒文亭默默地收回了目光。  “还有,审判长,我想提醒公诉人和法庭注意,刚才法庭外的事件已经说明了金把头们下一步要干什么。金矿的开采能不能停下来?金矿整顿后能不能收归国有?能不能让那些下岗的工人和闲着没有事干的农民去采矿?这些都必须给大家一个明确的回答。”  “我不能同意辩护人的意见。这是涉及本案以外的事情,至于金矿将来如何处理,是否收回,本公诉人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同意公诉人意见。法庭没有义务回答这个问题。”  贵宾室里,林为驹轻轻放下叠起的二郎腿,端起面前的水杯开始嘘水。  吴伟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司徒竞湖。人们都跟着林为驹的情绪放松了下来。  “审判长,如果这样,那么责任谁负?金矿现在是否存在或者可能存在造成新的伤亡的危险?法律的终极目的是防止和阻止犯罪,黄金一案的审判我认为应该体现这一立法原意和立法精神。金把头们如果仍然我行我素,那这种起诉与审判又有什么意义?”林文姝提的问题很特别也很突然。  摄像机镜头再次投向乱哄哄的旁听席。  司徒竞湖起身给林为驹添了点水:“人们常说将门出虎子啊!”司徒竞湖指指监视器中坐在辩护人席位上的林文姝:“跟老书记一样,认真,一心一意站在她的当事人的利益上。依法治国就需要这样的人哟!”他转过身冲吴伟:“您说呐?”  吴伟苦笑了笑算作回答。  司徒竞湖将身子探向林为驹。“林书记,噢不,看我这习惯,”他拍拍自己的脑袋,“还是改不过来,跟了您这么多年,叫惯了。雪山快回来了,对他的工作安排,您……”林为驹不悦地掠了眼司徒竞湖,司徒竞湖马上改口:“我是想好钢要用在刀刃上。我的意思是让他出来抓经济工作。”他转过身,冲吴伟:“啊?吴书记,您说呢?”吴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冲林为驹射过来的目光轻轻点了下头。  “小吴啊!别听司徒的。他跟我多年,心直口快是他的优点,但也是弱点。对领导干部的子女一定要严格要求,这也是中央的一贯精神。你我都是党员,可不能在这些问题上给群众留口舌,啊?”林为驹笑笑指指众人,“你们说呢?”  众人表情机械地笑着。  吴伟指指监视器,雪山手里拎着旅行包大步走进了法庭。法庭内立刻鸦雀无声,众人的目光一齐投向了突然闯入的雪山。  金玉良、朱支峰、司徒文亭、林文姝的目光也都转向了这个不速之客。  雪山找了个空位慢慢坐下来。  林文姝扫了眼雪山:“审判长,我请求公诉人出示金农对金矿事故方面的证言,他们怎么看这件事?他们对自己亲人的不幸有什么要求?”  “同意辩护人的请求,请公诉人举证。”  朱支峰刚放松的情绪又紧张了起来,他看了眼司徒文亭:“审判长,辩护人的提问对金玉良的审判有关系吗?”  法庭内议论声又起。  “审判长,这关系到金农的切身利益,金矿未来的命运直接关系到金农的命运,他们的意见也直接关系到对本案的判决,尤其是土吉淖死了十几个人,他们现在的心情和生存状态如何?这也关系到对黄金一案的公正判决。”  法庭内议论声再起。  司徒文亭看了眼乱哄哄的旁听席,等待法庭全部安静下来后,才一字一顿宣判他早已拟好的决定书:  “根据法庭调查,被告金玉良在任黄金公司经理期间,利用职权乱批采金证,从中贪污公款5万元;对死亡谷金矿疏于管理,玩忽职守,致使金矿滥采乱挖造成塌方,四十余名采金农死于雪难,金玉良的行为已构成玩忽职守罪,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第155条、第187条、第185条规定,判处金玉良死刑,剥夺政治权力终身。”  被告人席上金玉良的目光如两道闪电般投在公诉人朱支峰和审判长司徒文亭的脸上,朱支峰和司徒文亭立刻垂下了目光。金玉良困兽般的目光在法庭中到处寻找,他的目光与坐在旁听席上的妻子柳风影相遇,目光带有穿透力地审问着柳风影,那目光可以剥去一个人的任何伪装,直接插入心脏。柳风影垂下目光,捂住脸嘤嘤地哭起来。  金玉良因绝望而迸发出的目光令每个人看了都不寒而栗。他的目光再次从审判台上掠过,向审判台上的每个人发出逼人的审问,这审问是越过时空对良知的审讯。谁也没有勇气与他的目光对话。金玉良最终将目光落在公诉人朱支峰的脸上。此时的朱支峰正在接受旁听席上14岁儿子朱晓曦的注目礼。朱晓曦用翘起的大拇指在向爸爸祝贺。朱支峰对金玉良逼过来的目光全然不觉,但这目光却被坐在朱晓曦身旁的奶奶方茹晰看到了,她从金玉良的目光中似乎感觉到了什么。方茹晰不解地看着朱支峰,又看看金玉良。朱支峰在接触金玉良目光的瞬间,收拾文件夹的手微微抖动了一下。这一微小的动作,也被母亲方茹晰看在了眼里。方茹晰微微皱了下眉头,拉起朱晓曦向通道走去。  两个武警快速冲向被告人席,法庭此时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金玉良在被押下被告人席的瞬间,大声地嚷叫起来:  “林为驹!司徒竞湖!你们不能这样迫害我!我要告你们!我有证据!我有你们的批件!我有批件!”  几个法警手忙脚乱地将金玉良推向后台。  金玉良挣扎着大声喊:“我有证据!我有他们的批件!我有批件!”叫喊声在法庭内长久地回荡,旁听席的议论声也大了起来。  坐在旁听席上的雪山再也坐不住,腾地站起来说:“文亭!审判长!你怎么不让他出示证据!你……”  司徒文亭瞪一眼雪山,转身向后台走去。  贵宾室一阵沉默,审判庭里的场面大家都看见了。司徒竞湖伸出肥厚的大手轻轻关掉监视器,将目光转向了林为驹:“老书记,赏光和大家吃个便饭吧?等您当上省人大主任了,更没有机会和大家坐在一起了。”  林为驹接过吴伟递过来的衣服,轻轻披在身上:“又在胡说了,我现在是去养老,还升什么哟!”他指指监视器:“听听吧,小吴,不抓不行啊,如果是这样,经济搞上去又有什么用呢?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他说我和司徒迫害他。在西方市,谁不知道他是我一手提起来的干部?从一个锅炉工到一个县处级领导,可是,一到触及个人利益时,他就六亲不认了。”众人连连点头称是。吴伟苦涩地掠了眼林为驹。林为驹大度地笑笑:“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千古人心,是非功过,自有后人评说。对于金玉良这种人,我不赞成采取躲的办法。我老了,不过,我希望西方市不要老。”  “请老领导放心,西方市在您的关怀下,会永远年轻的,就像头顶上这块蓝天、脚底下这块草地一样,她会永远迸发出生命的活力,我们更不希望她有什么污染。”吴伟接过了林为驹的话。  “难怪上面下决心要坚持干部年轻化呐,就是不一样哟!后生可畏嘛!”林为驹径直向他的小车走去。  “老书记,中饭,中饭!大家都……”  “算了,留着以后吃吧,我还有事。我这个人啊就是一碗揪面片儿的命,什么宴席都不如一碗面片儿吃得痛快。”  “又惦记你的回忆录对吧?”  “就是!六十、七十阎王不请自己去,不抓紧把过去那点东西写出来,真的没有多少时间了。总结总结,看看干了多少蠢事,又干了多少傻事,还有干了多少好事,好给自己的悼词做个准备。”  众人的脸色立刻变得尴尬起来,应和不是,不应和也不是。第二章  第一节妻子的礼物凝聚着心血  雪山怎么也平静不下来自己的情绪。金玉良就这样判了?黄金专案就算结了?  当他走到后台面对司徒文亭时,他真想狠狠揍一顿这个混球,他怎么会变成这样?他才从部队下来几年,现在简直成了个小官僚,一个十足的政客。作为一个法官,一个审判长,一个中级人民法院的院长,你为什么不让被告人出示能说明他自己无罪的证据呢?这正常吗?还有那个朱支峰,为什么要躲着他雪山?他们究竟背着他这个挂名的专案组长干了些什么?尤其金玉良在判决后那充满仇恨和敌视的目光,他的良心怎么也甩不脱那目光的拷问。  雪山回到家里,没有想到家里会这么平静。文姝什么事也没有似的坐在她的画架前,又在画她那幅没完没了的油画。出差前妻子曾对他说,这画是为他42岁生日画的,女人啊,有时就是琢磨不透,刚才还在法庭上唇枪舌剑,现在却坐在画框前静如止水,按理她现在应该是在律师事务所里分析金玉良的案情和金玉良最后提出的陈述,或者去找金玉良谈谈。  雪山悄悄来到林文姝身后,立刻被林文姝笔下的画面所吸引。一匹马,而且是一匹桀骜不驯的马,这是他的写照,因为他是属马的。画面比他出差时清晰多了,看来这个女人一个多月的业余时间大部分都耗在这匹马上了。这是一幅以广袤的草原为背景的牧马图,天空浓浓的乌云和深绿色的草场与画面雪一般的白马形成了鲜明的对比,马在悠闲地吃草,仿佛置身于自然界风云变幻之外,它对身边所发生的事全然不觉。整个画面恬静中涌动着一种喷薄欲发的激情。林文姝轻轻在白马的鬃毛处补了两笔,然后收起画笔慢慢转过身:“回来啦?”她站起身轻轻扑向雪山,俩人紧紧相拥,雪山的手慢慢伸向了林文姝的内衣里。“孩子!孩子!”林文姝挣扎着。  就在林文姝惊惧的话音里,门被女儿雪可疯疯癫癫地撞开了。女儿冲两人尴尬地伸了下舌头:“看看老爸出差回来给我买了什么礼物。”雪可转身离开。林文姝温情地瞪了眼雪山:“猴!”说着随雪可走进另一间屋。  “出差不回家看女儿,去土吉淖,去法庭,真不像话!”雪可边翻包边冲雪山做了个鬼脸。  “这么大的姑娘,看整天让你惯的,没一点儿正形。土吉淖那些金农怎么样?他们情绪稳定吗?”雪山苦苦地看了眼林文姝,算作回答。“算了,我们已经尽到责任了,这也不是我们的力量所能办到的。下一步看能不能在死亡金农的抚恤金上做些工作。”  “《马》,我看出来了,你当时说要画出我的性格,不知有了没有?”  林文姝惨然地转过身:“几年没拿画笔了,神还能找到,但技法还是有点生了。”  “你当初应该去当画家,那个职业倒蛮轻松的。”  “现在什么职业轻松啊!没有轻松的。”  “也许是我们跟不上趟了。现在人人都在变,连朱支峰这小子见了我都躲着走,好像我是贼似的。”  “算了,你没有看见你那两个战友呢!他们见我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一个黄金大案把大家弄成了这样,实在划不来。”  “不,我总觉得这两个小子在黄金案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然他们不会这样的。”  林文姝不知如何回答雪山的话:“去土吉淖的感受如何?我想不是悲声就是怨气。金农的境况我能想像得到。”  “我有时候觉得我们是不是把自己太当回事了,其实我一直在想,我们算什么啊!领导用你,你是个人,领导不用你还不等于是扔了块抹桌子的布!看着那些金农的生活和那些小坟堆,我真想痛痛快快地哭一场,可是这种时候,哭又能管什么用?”  “你以前可不是这样。你是一个顶天立地的汉子,你从来没有退缩过。这也是……”  雪山一挥手打断了林文姝下面的话:“算了,我当时和司徒竞湖拍桌子的时候,如果我还是个军人,如果我手上有枪……”  “你们能不能说点轻松的?到一起就是这些,听了都让人感到费劲,干脆你们在家办公算啦!”正在玩机器狗的雪可提出抗议。  “那你给我们说点轻松的。”雪山知道自己冷落了女儿,出差一个多月了,他应该跟女儿交流交流。“最近学习怎么样?”  “烦死了!不是案子就是学习,你会不会当父亲?”雪可腾地站起身到里屋去了。  “听听,孩子让你惯的!我可告诉你,黄金一案黑锅咱不能背。现在你的黄金专案组长谁也没有免你,金玉良在法庭上说他有证据,他不服判决,他有批件。我的直觉告诉我,金玉良是在为别人背黑锅。其实你也在背黑锅,你背的是办冤假错案的黑锅!这个黑锅背上后,西方市将来怎么看你?”  “得啦,妈!能不能改个话题?现在谁不背黑锅呀?学生抄作业只要被老师抓住,要背黑锅的同学多啦,你别这么死较真。整天金玉良呀!黄金专案呀!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比如说说你这个市委书记的千金,怎么就嫁给了一个牧人的儿子?再比如十几年过去了,彼此都想些什么?思想有没有发过杈?等等,等等,能不能说点儿别的,这才是生活!”  雪山默默地看着林文姝,他没有想到女人对黄金专案是这种态度,按一般情况女人是最听老爷子的话的。要是老爷子的意见,这事可能会好办一些。“爸爸怎么看这件事?”  “他能看什么?他已经给人家新来的书记交了摊子,但他不愿意给人家留个黄金大案的烂摊子。我爸的做人原则,你也是知道的。告诉你雪山,我听人说,雪原进了死亡谷金矿,当起了冷小月的金把头,这事你可要管管他啊!”  雪山看了眼女人,他最头疼的就是这件事,自从母亲告诉他,乡亲们对他们家有意见,他就一直在琢磨这件事,给冷小月当金把头这种可能不是没有,这个冷小月他接触过,这是个浑身都充满邪性的女孩,她什么坏主意都能想出来,再加上性感的长腿、袒露的乳沟,她将无往而不胜。雪原是无法抵抗这种诱惑的。  “有人说雪原进死亡谷金矿,是你查黄金大案的最大收获,经手三分肥,人人不当官,当官都一般。说你靠老岳父的后台,刚从部队回来就捞了这么一个好差事,抓权又抓钱,连我爸都捎带上了。”  雪山的大脑一阵轰响,他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落到了这种地步。他的脖子好像套了个绳索,勒得他喘不过气来。这个雪原,他要是真能开金矿倒好了。这小子从小就缺肝少肺的,遇事从不动脑筋,不管谁扔根骨头,他都会去抢的,天生的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遇上冷小月这样的女孩,不上当那是不可能的。  “他根本就不是冷小月的对手。”林文姝说。  “我现在不明白的倒是我的这两位战友,他们怎么就这么起诉案子和审判案子?”  “你们不是三剑客吗?朱支峰在战场上救过你的命,司徒文亭当过咱们的大媒人。”  “过去的黄历,此一时彼一时也,还提这些有什么用?”  “对黄金一案你准备怎么办?”  “判都判了,我又能怎么办?再说,对黄金大案我总有一种预感,这张网要真是撕开了,谁死谁活还很难说清楚呢。”  “你为什么不去找金玉良?”  “事情有这么简单吗?再说,这是你爸手上的事,要是老爷子再有点什么纠葛,那事情可就不好办了。”  “你怀疑我爸?”  “不是我怀疑,是冷小月太有魅力了,雪原不是她的对手,你爸也未必不当她的俘虏。”  “你可真够坏的!我怀疑的是司徒竞湖,如果他要陷进去呢?这张网可真的麻烦了。这可能就是朱支峰和文亭他们这样处理这个案子的主要原因。”  “这也是我当时同意出差的主要原因。黄澄澄的金子和赤裸裸的女人啊!人类的两大需求,谁都是肉体凡胎,就看谁是真正的赢家喽!”  电视柜上的电话铃响起,林文姝拿起话筒:“喂,文寒?你说什么?不准任何人见金玉良?”林文姝扫了眼雪山:“哪有这个道理?你是记者,为什么不让你见金玉良?”  雪山抢过话筒:“你现在给司徒文亭打电话,告诉他,我要见他!”第二节死刑犯人与死刑犯的专门看守  金玉良自从宣判死刑后,一刻也没有停止过叫喊。他心里堵得慌,他受不了这种欺骗,他要把心中窝的火全部发泄出来。金玉良拼命撕扯着自己的衣服,见谁骂谁,见谁打谁。直到几个法警强行把他摁在地上带上了大镣,他才清醒过来。  金玉良默默地躺在地上呼悠悠地喘息着。孙子,儿子,真够黑呀!他们不仅要让他当替罪羊,还要杀人灭口!眼下他该怎么办?在西方市,谁能为他说句公道话?金玉良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越问越觉得自己彻底完了。自从他被推出法庭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所有的人他都想了一遍,包括老婆和儿子,越想越觉得自己是孤家寡人,怎么会弄到这步田地呢?  几个法警趁他犯傻时,强行把他扭进一个孤立的小院里,任他在小院里喊叫,任他在小院里呼天抢地地破口大骂,没有人管他。他知道自己完了,喊累了骂累了,还自己折腾自己。小院是监狱里的监狱,是一个特殊的关押地点,是对他的特殊照顾。妈的,这帮孙子就是要把他隔离开来。两天后,大铁门咣咣啷啷被推开一道缝,开门进来的是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警察。老警察身材精瘦,也有些矮小,外表还显得有些木,主要是那套新换的警服穿在他身上显得不太合身的缘故。金玉良眼中几乎能瞪出血来,他想扑过去掐死这个老不死的警察,但老警察此时却无事似的慢慢推开沉重的铁门,将目光轻轻投在金玉良的脸上。也就在两人目光短暂的碰撞中,金玉良猛然想起来了,老警察叫小叫驴。四十年前他就知道了这个小叫驴。他还活着?还在警察队伍里?还没有死掉?听说当年西方市的第一任书记黎明就死在他的手里,他是黎明的看守。从那以后,他没再听到过关于小叫驴的消息,原来这个家伙还在看守所里。“叫……叫……”金玉良没有喊出口。  “从现在起,你就是我的犯人,直到你走完最后一天为止……”老警察不再看金玉良凶狠的目光。  “其实,我们认识,我四十多年前就认识你,你那时在街上打人是很凶的,也很威风,我们背后都叫你小叫驴。”金玉良凶狠地冲老警察笑笑。  老警察没有对金玉良的出言不恭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默默地瞪着金玉良。金玉良鼻孔里哼了声。这个当年神气活现的小叫驴,现在老了,背也驼了,人也变得沉默了。这世界真他妈说不清楚。一个神气活现的青年,几十年不见,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呢?金玉良总也抹不掉老警察年轻时在街上打人的情景。这家伙给他童年的印象太坏,尤其是黎明的死,凡是知道这件事的没有不骂他的。现在他们竟然成了一对,而且对方成了他的看守!金玉良故意将脚下的大镣弄得哐哐响,他要试探一下这个老家伙的反应,他不能在这里等死,哪怕有一线的希望,他也要挣扎着说道说道。反正是一死,说了是死,不说也是死,既然这样,为什么不说?死也要把事件的真相告诉给世人,哪怕多一个人知道也值。金玉良盯着老警察,他能把我怎么样?我已经是个死人了,俗话说,好汉怕赖汉,赖汉怕不要命的,小叫驴应该怕我才对。金玉良狡黠而凶狠地盯着老警察。  “你不要歇斯底里的好不好?你就是撞墙也没有用。有些事是可以冷静处理的。法庭上你的一句话,弄得众人如临大敌似的,一些人害怕真相,一些人要了解真相,害得我们也跟着受洋罪。你跟我掏句实话,你有没有什么批件啊?”老警察还是不看金玉良。  金玉良默默地瞪着老警察,这个当年的小叫驴变得老成多了,看人的目光和说话的声音都变得沉稳起来。看来这个世界最容易变的就是人。几十年的风霜雪雨完全把他变成了另一个人,从他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已不再是小叫驴,而是变成了一头老成的黑骡子。金玉良的心中不由涌起了几分酸涩。  老警察叫马东亮,自从参加工作起就在看守所,一干就是四十几年,快退休了,领导还是把看押金玉良的事交给了他。因为他是老警察,还因为他是个优秀的警察。马东亮又瞥了眼金玉良。金玉良见老警察用陌生的目光盯住他,目光更加凶狠。  “金玉良,你应该知道你现在的处境,有冤可以申诉,但不能大喊大叫,听清楚了吗?一会儿,你儿子来看你,你准备一下。”  金玉良有些愤怒地盯着马东亮,你说什么,我儿子?那小子从德国回来了?金玉良的心中泛起了一股酸涩,这小子,回来干什么?  马东亮已经看出金玉良的矛盾心理:“你不是有冤情吗?跟他说说吧。你现在也只能跟他说,快准备一下吧。”  金玉良的目光死鱼眼般地停在了老警察的脸上,他怎么知道我的冤情只能跟儿子说说?看起来这个老叫驴可能对我金玉良的家底也清楚,不然他不会说出这句话来的。至于金远能不能救他,他不是没有想过。他在自己生活的人群中一千遍一万遍地过滤过,最后只确定可以向两个人说点真话,而且这两个人还都是手中无权、腰中无钱的小人物,如果说眼下能救他的,也只有这两个人了。  一个小警察慌慌张张跑来冲老警察马东亮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马东亮冲金玉良招招手。“起来走呀!没有多少时间的。你儿子来了,在会客室。”  “不见成吗?”  “不成!”  一道森严的铁栅栏把金远与金玉良无情地隔开了,两人都没有说话。金玉良发现金远的身边还站着一个人,一个女孩。从那女孩的举止气质上,金玉良马上明白了她的身份。面对他们,金玉良的表情更加木然、冷漠。给他们说说吧?说顶个屁用。  沉默,难耐的沉默。  林文寒有些沉不住气了,他们父子怎么会形同路人地站着?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金叔叔,金远为您的事专程从德国飞回来,探视时间是有限的,你们不能就这么站着啊!”  “爸,您为什么不说话?您怎么啦?您在法庭上说的批件是怎么回事?他们在你的案子上究竟干了些什么?你把证据交给我。这是林书记的女儿,她叫林文寒,是记者。我们会帮您把真相弄清楚的。”  金玉良的目光剑一般地投向林文寒,脸上慢慢挤出几分僵硬的笑:“我没有什么证据,那是我狗急跳墙,瞎喊的。”  “爸,您听我说,只要您有证据,我可以重新给您找律师,我们可以把希望寄托在终审法院上。”  金玉良瞪一眼金远,拖着沉重的脚镣转过了身,脚镣发出沉重的碰撞声。  林文寒对眼前的景象大惑不解,他怎么会这样?林文寒的目光不自觉地落在金远的脸上,她真为眼前这个大男孩感到伤感。他们是怎么回事?父子见面为什么形同路人?她又想起前天机场接机的情景,应该说这是她人生旅程中最愉快的一次旅行,因为上帝给她安排了一个最好的旅伴,他们聊得很开心,从路易变革聊到伊丽莎白的经济扩张,从戊戌变法的失败聊到明治维新的削弱特权,从生活聊到女人,从社会聊到生活、聊到东西方对性的观念,一直到飞机飘落在西方机场,他们还在聊,一直聊到机场的出口处。当那双细嫩的手来接金远手中的提箱时,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多余的人,那是个很性感很妖冶的女孩,从她投向金远狂野的目光中,让人立刻就能感觉到那强烈的性意识和征服欲。  “远儿,这是小月,就是我在电话里给你说过的冷小月。”  她将目光投在金远妈妈柳风影的身上,这个女人给她的印象一直是西方市的骄傲,因为她太漂亮了,可以说上帝赋予这个女人的全部就是一个字:美。她每次见到这个女人都在做这种结论,她不明白造物主为什么会这样创造世界,会这样刻画一个女人。已年过四十的女性,她最美好的青春年华应该说已经过去,这是自然的生成法则。但林文寒每次见到柳风影时都在否定这个法则。女人欣赏女人不同于男人欣赏女人,她们更多的是从比较中来确认对方的优劣、美丑。至于柳风影身上散发出来的是美,是性,还是魅,她根本分不清楚。  冷小月敌意的目光使她陷入尴尬的境地。也就在那个时候,金远伸出了手:“我们应该说再见了。我想问一下,以后可以约你吗?”她知道金远这句话是有意在解除她当时的尴尬,怎么办?不要让那个小月亮太得意了:“我把电话和联络方式都给了你,约不约那是你的事。”她转身向一辆的士走去。金远还真的打来了电话,约她一起来监狱探视爸爸。可是金玉良为什么会是这个态度呢?柳风影对这件事怎么看?她不是开了个很大规模的风影楼饭庄吗?这一家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林文寒的胳膊被金远轻轻碰了下,此时她才发现,铁栅栏内,几个警察正慌乱地奔向走进院落的金玉良。一辆囚车此时也停在了那个小院里,两个警察不由分说将刚走进门的金玉良推上囚车。他们要干什么?  “他们要把爸爸弄到什么地方?”金远眼见囚车从自己面前驶过,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你们这帮狗腿子!孙子!你们要干什么?你们不能把我黑死!你们要把我弄到哪去?我要见雪山!我要见雪山!”囚车后面甩下了金玉良一串疯狂的呼喊声。第三节风骚女人玩弄金把头  雪原对冷小月的所有记忆就是这个女人曾让他抱过,她那肥硕而柔软的胸脯让他无法忘掉。他被对方弄得无法自制,等所有的游戏结束后,他才知道自己的裤子湿了。  冷小月却得意地笑了,给他领来两个嘻嘻哈哈的女孩,那一夜他过得很开心,也是他人生阅历中最快活的一天,两个女孩拥着他,逗他,直到他精疲力竭,酣酣入睡。天亮时,冷小月挑开他的被子,给他送来了第一缕微笑,他当时羞涩得想拉过一个被角盖着那点东西。冷小月却将被子拉到了床下:“你这身肌肉真让女人们动心。怎么样,想不想永远过这种生活?”他看着冷小月敦实的奶子,下身又在不争气地蠢蠢欲动。就这样他来到了死亡谷,来到了野驴沟金矿,心里总也放不下冷小月那对敦敦实实的大奶子,因为那对大奶子在他的胸脯上摩蹭过,并使他第一次知道了什么叫女人,他败给了那个东西。冷小月给他的条件是每天可以换一个山外的妹子,可以天天吃肉,回报就是代她管理好野驴沟金矿,并想办法把雪地龙公牛岭的地盘弄过来。这样他来到死亡谷金矿,开始了他受人尊重和浪荡的人生。可是他见过的所有妹子的奶子都没有冷小月的那个大。当冷小月伏下身子吻他时,当那深深的乳沟送到他眼前时,当他疯狂地伸出了双手时,冷小月却迅速地躲走了,留下一串脆脆的浪笑。这些片断他一直印在脑子里,即使后来见过比冷小月还大的奶子,他也无法忘掉冷小月的。雪原借着酒力死劲瞪着几个大口吃肉的保安,现在他的下身又开始了萌动。两个多月的守矿生活,他知道如果不能按冷小月说的实现目的,他是很难再次摸到那个大奶子的。  雪原站起身,不知不觉地又走到野驴沟采区,他越来越不喜欢现在的淘金场所,难怪这里叫野驴沟呢!山势险峻不说,那沟里的光线太暗,每次他走进这条沟里总有一种进入暗无天日的黑洞之感。头上对峙的两峰拥抱得非常紧,如果不是偶尔出现的那一线光明,你很难想像这是在两峰夹峙的山沟里。金矿的井口就在这沟的两侧半山腰上,开采出的矿石必须拉到约一千余米的沟底进行粉碎,然后进行淘洗。他弄不明白,凭冷小月那勾魂的武器,怎么就弄到了这么块破地方?雪原不知不觉就踱到了那个半自然形成的山洞口,几个采金农正在飞快地向外拉运矿石。长长的山洞内烟尘滚滚,一线微弱的光线渐渐映现出几个采金农的背影。雪原背在身后的小木棍不自觉地动了动,这是他用来打那些偷懒金农的武器。他今天特别想打人,因为对公牛岭的事到现在还没有着落。因为公牛岭上有个看矿的老头,而这个老爷子不是别人,就是土吉淖的老丁头。这个老家伙当了几十年的支书,干什么事都死较真,说服是根本弄不成的。雪原没想到他正在烦躁的时候,土吉淖的小绕子却推车向他走来。这小子乳臭未干,也来顶替他砸死的爹挣钱了,他怎么看这小子都不顺眼。小绕子的目光停在雪原背在身后的小木棍上,他知道那是根铁木的,是个非常沉的家伙,而且这雪家大爷最近几天老绷着脸,好像谁欠他什么似的。小绕子只顾看雪原手里的木棍子,不小心一脚踏空,一车矿石哗的一声倒在了雪原的身后。采金农们立时被眼前发生的事故弄得目瞪口呆。小绕子更是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他恐慌地向金农们求助,又可怜地将目光盯在慢慢走过来的雪原脸上。金农们也都停下了手里的活,目光集中在小绕子的身上,空气中弥漫着无限的紧张。  雪原用手中的木棍轻轻拨了拨小绕子的耳朵:“你这张脸还是很嫩的。”他猛地举起木棍,木棍却在半空中划了个弧停下来。雪原把木棒扔在小绕子面前:“自己松松自己的皮吧。”  小绕子木然地拾起扔在地上的木棍,咚的冲雪原跪在地下:“雪把头,您饶了我吧,看在都是土吉淖人的份上,下次我再不敢了还不行吗?”  雪原满脸寒霜看着远处的山,坚持着自己说出的话。小绕子见没有救了,就啪啪在自己脸上打了几巴掌:“哎哟,雪大叔,我不是人,我是狗还不成吗?我怎么不长记性,把您老人家的车子给弄翻了呢?”小绕子打一巴掌偷看一眼雪原,见对方没有反应只得继续再打。雪原仍然看着远处的雪峰。小绕子苦叽叽地看着雪原:“雪爷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您老放了我吧。”  “滚蛋!滚蛋!你以为你是谁?我在为公牛岭上那个老不死的生气!”雪原用力踢飞了脚边的一块石头,转身走了。  作为公牛岭的守矿人,老丁头这几天对野驴沟不断派人来公牛岭走动,心里总有一种不祥的感觉,他知道雪原的脾气,因为他是看着这小子长大的。这小子小时候放羊牧马还比较老实,自从他哥哥在部队当了军官后,这小子就开始觉得比别人高了一截,说话气也粗了,胆也壮了。后来又参加了全乡的摔跤比赛,小子出了头,并在全县弄了个第一名。后来再到市里比,就怎么也比不上去了,可是小子的骄傲和狂野却一天比一天长了起来。村里的年轻人都很怕他,常言说什么人什么命,这小子靠一个有出息的哥哥,竟然混进了死亡谷金矿,还当起了把头。他老派人来雪地龙的公牛岭金矿想干什么?公牛岭不像野驴沟那么张扬,在矿区盖了房子,弄了保安。雪地龙就留他一个人看金矿,反正每年十一月到来年的五月,山里冰天雪地,你想淘金也破不了冰。可是现在野驴沟的人已经进山了,雪地龙到现在还没有动静,如果这个时候出了点什么事,他怎么向人家雪地龙交待?老丁头将火炉上烤的土豆翻了个身,然后慢慢推开门向坎下的沟里看了眼,南村的那两个人还在冰冷的水里摸着,这种天气水太凉,还不快上来,别冻坏了。老丁头有些不放心地看着那两个南村的人,他们是昨天后晌来的,说是家里有病人,没钱住医院,就来求他。老丁头知道这是救急救命,他就长久地不言语,两个中年汉子就给他跪下了,说是没有法子才来麻烦他的。老丁头一生都见不得人流泪,于是就让他们留下来,说只能晚上到水里摸摸碰碰运气,因为白天怕被野驴沟的人看见告诉雪地龙。两个汉子千恩万谢,捣蒜似的给他磕头。天太冷,两个汉子已经下去两个时辰,老丁头有些不放心,就开门散亮向沟里张望,炉子上水壶的水已被烧得咕嘟嘟地喷着热气,土豆也被烤出了香喷喷的焦味。小绕子鬼头今晚没有来,土豆看来他是吃不上了。这小鬼头说,他就爱闻这烤土豆味,闻到了就想吃,为了这,他每天都要走三里地的山路来公牛岭。自从野驴沟金矿开采后,山里热闹多了,能听到人的声音了,心情也比以前好多了。壶嘴冒出的丝丝水雾把整个小屋都挤满了。老丁头还是不放心地压低声音:“快上来暖暖吧,别冻坏了身子。”  水沟里微弱的手电筒停止了晃动,颤颤地:“马上就……就上来……”  “上来吧,命要紧。”老丁头说,他见惯了这里的一切,他更明白一个道理,人确实是为钱而生而死的,你想想人的一辈子,不管是什么人谁不在为钱而没完没了地瞎忙乎?可是到头来呢?什么也没有。守门狗从屋里窜出来,躁动不安地在老丁头的脚边嗅来嗅去,老丁头用脚踢了踢狗:“快一边去,他们不是贼。”但狗还是用鼻子不停地在地面嗅着,发出了哼哼叽叽的警告声。两个中年汉子抖抖瑟瑟地爬上岸边的岩石,牙齿不停地打着咯嘣,冻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小个子的中年人在上坎时腿软软地跌坐在地上,手里的金子也早不见了踪影。“你真是没有用,大活人,怎么连那点命根子的钱也拿不住!”大个子的中年人愤愤地瞪着小个子。小个子趴在地上不顾一切地摸索着他的金子。  “别说了,冻的。用布包上了吗?”  “包上了。”  “不要紧,我去拿马灯。”几个人趴在地上找。  “老书记,没有办法才来找您,孩子住不了院。”  “谁有办法会大冬天死冷的受这份洋罪?我可算整天守着金山,从来没见有人吃金子的。”  “您老的肺病还是老样子?”  “怕要带进土里去了,好不了啦。”  “您老都是年轻时为大伙儿累的。那时您是没白没黑地领着大伙开山凿石头。唉!您这个支书当的……”  “算了,好汉不提当年勇。大伙要吃饭,那时也是背着上面偷偷采点金子,那是为大伙儿,感觉不是一回事!算了,快找吧,找见了早点回家送孩子去医院。”  “唉,您老看看,现在当支书的……”  老丁头没再说话,他能从两个中年人的语气中感觉到他们现在肚里的怨气。  “小时候我爷爷给我讲,有一年发大水,一棵树上趴了两个人,一个老财主背了一大包金子,一个老农身上背了两个大南瓜。俩老汉在大树上等待洪水退去,可是一连几天,洪水就是不退。老农拿出他的老南瓜慢慢地啃着。老财主看着老农吃得那么甜、那么香,直咽口水。到后来啊,老财主实在饿得受不了啦,就拿出金子,要用那包金子换老农的一个南瓜。老农不干,宁愿抱着他的老南瓜也不愿换老财主的金子。后来,老农眼看老财主不行了,才把他的老南瓜分一半给老财主,两个南瓜救活了两条人命。这人啊!我常想,钱是什么?金子又是什么?这个世上啊,人才是真正的金子!说白了,人不就是为了一口气吗?”  “对着呐,对着呐。您老说的对着呐。”  身边的狗疯狂地叫起来。天空突然明亮开来,小个子惊喜地:“找到啦,找到啦!”  老丁头却愣在原地,他身后的小工棚已是火光冲天。熊熊的大火映红了公牛岭的沟沟坎坎、峰峰岭岭。  “你们……你们……”  “听着老丁头,从现在起公牛岭归野驴沟矿管了,你要走要留听便!”雪原此时从黑暗处走了出来。  “你们……你们……这是要闹人命的。”  “闹人命?你不问问雪地龙,这野驴沟金矿后台是谁?怕惹事,就背上你的铺盖卷滚吧!”雪原恨恨地转身走了。  至于野驴沟的后台是谁,没有人知道。冷小月在西部风情娱乐中心已经等司徒竞湖几天了,她必须同这个男人谈谈,她喜欢这个男人的笑,他脸上不管什么时候都挂着笑,这也说明他没有什么城府,说明他生活得很快活,也说明他官当得很开心。不然他不会整天弥勒佛似的见谁都笑。  现在金玉良判了,金矿怎么办?投奔林为驹?玩玩司徒竞湖呢?还是玩玩吴伟?冷小月一时拿不定主意。适者生存,她不能不另辟新路,她不能在人家的鼻子底下仰人鼻息。冷小月晃着肩,故意将口中的烟雾吐到空中去。她冷小月就是靠这个风情娱乐中心走向事业峰顶的,西部除了蛮荒和女人外还有什么?那么她冷小月就出卖蛮荒和女人吧。因此她的西部风情娱乐中心里就专门贩卖这两样东西。犀牛的长角,羚羊的头骨,赤身裸体的男人和女人们。原始人对命运对性的崇拜就是这些。就连门厅里那架轻轻转动的水车,她都让雕塑家弄个全裸的汲水女人塑像站在旁边。这才是遥远与亘古,这才是人类真正的童年。冷小月不自觉地将目光投在屋顶那个刚装上的监视孔探头,得意地笑了。这才叫有眼无珠呐,她觉得现在很多男人在她面前都是有眼无珠。类似雪原这样,她只是用衣襟将身体上的味扇一扇,他就会被弄得晕头转向。类似面前这个笑哈哈的大市长,她只要愿意,只要把她的上身靠过去,他肯定也会神魂颠倒,不知东西南北。这些男人们个个都是猪,在这些地方安上探头确实是个不错的主意,听说澳大利亚到处都是这种探头,警察破案特别方便,只要把探头里的录像资料取下来就什么都清楚了。冷小月冲司徒竞湖不怀好意地斜了一眼:“忙了一天了,在这听听音乐,喝点咖啡,放松一下是很好的休息。要不要给您找个小姐?”  “算了,有你在不是很好吗?”司徒市长扫了眼整个舞厅,“这里是不错,音乐一放,什么武装都解除了。人一天就是在为这张脸活着,争名逐利,不是为钱,就是为权,再就是为情,实在太累了。”司徒竞湖掠了眼一直用调皮捣蛋的眼神睨着他的冷小月,“你说是不是啊?”  冷小月的上身向司徒竞湖的胸前倾了倾,有意把用过的“毒液”香水扑向司徒竞湖,她知道司徒竞湖此时的心脏肯定飘悠悠的。“觉悟的还不算晚,现在的年轻人有几个为情的?比如我吧,就是要找个像您这样的大官,为的是你手中的权力!”  司徒竞湖斜了眼冷小月:“这不是太可怕了吗?”  冷小月哈哈大笑,笑得很夸张,很性感。“是吗?我说的可全是实话。在您市长面前,小女子不敢有丝毫的假啊!怎么样?还是找个小姐陪您放松一下吧?”  “你不是小姐吗?我跟你不一样,我的头上还有个紧箍咒。”  “那要看您自己怎么对待那顶官帽了。有些人不是比你的帽子更大,玩得不是也很潇洒吗?”冷小月站起身,“来,我陪你跳跳舞。”冷小月伸出手,她不能让这个笑面佛轻松走出她的风情娱乐中心,否则就没有娱乐可言了,否则就失去了这次见面的真实意义。现在林为驹走了,吴伟来了,吴伟是个什么样的主谁也不知道。她冷小月在西方市相当长一段时间还要靠这个笑面佛支撑着,这也是她经过反复权衡后才决定约司徒竞湖来的目的。  司徒竞湖却慢慢端起了咖啡杯子:“算了,老夫发不起少年狂了。坐一会儿吧,说说话。再说,还有两年退休,我也不想提前卷铺盖卷!”  冷小月有些尴尬:“有贼心没有贼胆?”  “也算吧。咱们聊聊金玉良吧,金玉良在法庭上说他有证据,你说他会有什么证据呢?”  这个笑面佛!他竟然试探起她冷小月来了,他要干什么?为什么扯这些?难道他已经觉察到她要干什么了吗?她冷小月是不是把这个大市长给看轻了?是啊,没有两下子怎么会当市长呢?“您可真会开玩笑,你一个大市长都不知道他有什么证据,我这个小老百姓更不知道你们这些当官的事了。”  “金矿的事,我在想怎么收场,我得和你商量商量。”  冷小月到现在才知道,面前这个笑面佛是有备而来的,他抢先谈她要谈的问题,那意义是不一样的。难怪他不起来跳舞呢,人家其实早有了思想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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