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话古文观止-22

十八日,早晨望瀑布,比下雨之前大了一倍。出山五里左右,到了神林浦,望瀑布更为清楚。山深沉沉的,一派浓郁的深青色,岩谷象用刀削过一般平直。不一会儿,香炉峰下一缕白云袅袅上升,于是成团的白云互相衔接着出现;又一会儿,满山都见团团的云朵;再一会儿,云团互相汇合成为一体。山的半腰都被云围封住了,而山腰以上和以下仍然是一色浓重的深青,这是我生平所从未见到过的。云,是水的象征,是山的灵气外泄的结果。所以我对于这次游览所经过的地方,都只大体上记述一下,而唯独对于云,特地记下它象这样地变幻奇巧,足以悦人心性、散和情兴,以留给以后的感兴趣者。  (史良昭)谢南冈小传  〔清〕恽敬  谢南冈名枝崙,瑞金县学生。贫甚,不能治生,又喜与人忤。人亦避去,常非笑之。性独善诗,所居老屋数间,土垣皆颓倚,时闭门,过者闻苦吟声而已。会督学使者按部,斥其诗,置四等,非笑者益大哗。南冈遂盲盲三十余年而卒,年八十三。  论曰:敬于嘉庆十一年自南昌回县。十二月甲戌朔,大风寒。越一日乙亥,早起自扫除,蠹书一册堕于架,取视之,则南冈诗也。有郎官为之序,序言秽腐。已掷去,既念诗未知如何,复取视之,高邃古涩,包孕深远。询其居,则近在城南,而南冈已于朔日死矣。南冈遇之穷不待言,顾以余之好事为卑官于南冈所籍已二年,南冈不能自通以死,必死后而始知之,何以责居庙堂、拥麾节者不知天下士耶?古之人居下则自修而不求有闻,居上则切切然恐士之失所,有以也夫?  ——选自《四部备要》本《大云山房文稿》  【译文】  谢南冈名枝崙,是瑞金县县学的生员。家里很穷,不能维持生计,又喜欢和人顶撞。人们也远远地避开去,常常讥讽嘲笑他。生性唯独擅长诗歌,所住的地方只有几间旧屋子,用土垒起的矮墙都坍倒了,门儿经常关着,经过的人只听到他苦心吟诗的声音而已。正逢上朝廷派出的提督学政巡察下属,对他的诗大加贬斥,列在第四等,那些讥讽嘲笑的人更是一片喧哗。南冈因而默默无闻地沉沦三十多年而死去,得年八十三岁。  评论说:我在嘉庆十一年从南昌回到瑞金县。十二月初一,刮大风,天气寒冷。过了一天是初二日,我很早起床,自己打扫住处,有一本满是虫蛀的书从架上掉下,拾起一看,原来是南冈的诗作。有郎中一类的官员为它作了序,序言尽是些陈词滥调。我已经把书丢开在一旁,后来又想到不知诗究竟做得怎样,便又重新拿来翻看,格调高旷,风格古拙、冷涩,包含着深长的意境。连忙打听他的住址,原来离此不远就在城南,而不料南冈已在初一那天去世了。南冈境遇的不顺利是不用说的了。然而象我这样一个不嫌多事出来当个小官的,在南冈户籍所在地任职已经两年了,南冈不能自我介绍与我相识而后死,一定要到死了以后我才知道他,这又怎么能够责备那些在朝中官居要职、或在一方执掌大权的人,不识天下的人材呢?古时候的人处于下层时,就自我修养,不求被人所知;处于上层地位时,就忧心不已,唯恐士子不得其所:这是有缘故的啊!  (史良昭)闲情记趣(节选)  〔清〕沈复  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微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夏蚊成雷,私拟作群鹤舞空。心之所向,则或千或百果然鹤也。昂首观之,项为之强。又留蚊于素帐中,徐喷以烟,使其冲烟飞鸣,作青云白鹤观,果如鹤唳云端,怡然称快。于土墙凹凸处,花台小草丛杂处,常蹲其身,使与台齐;定神细视,以丛草为林,以虫蚁为兽,以土砾凸者为丘,凹者为壑,神游其中,怡然自得。一日见二虫斗草间,观之正浓,忽有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盖一癞虾蟆也,舌一吐而二虫尽为所吞。余年幼方出神,不觉呀然惊恐。神定,捉虾蟆,鞭数十,驱之别院。年长思之,二虫之斗,盖图奸不从也。古语云:“奸近杀”,虫亦然耶?贪此生涯,卵为蚯蚓所哈(吴俗呼阳曰卵),肿不能便。捉鸭开口哈之,婢妪偶释手,鸭颠其颈作吞噬状,惊而大哭,传为语柄。此皆幼时闲情也。  余扫墓山中,检有峦纹可观之石,归与芸商曰:“用油灰叠宣州石于白石盆,取色匀也。本山黄石虽古朴,亦用油灰,则黄白相间,凿痕毕露,将奈何?”芸曰:“择石之顽劣者捣末,于灰痕处乘湿糁之,干或色同也。”乃如其言,用宜兴窑长方盆,叠起一峰,偏于左而凸于右,背作横方纹,如云林石法,巉岩凹凸,若临江石矶状。虚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数日乃成。至深秋,茑萝蔓延满山,如藤萝之悬石壁,花开正红色。白萍亦透水大放,红白相间,神游其中,如登蓬岛。置之檐下,与芸品题。此处宜设水阁,此处宜立茅亭,此处宜凿六字曰“落花流水之间”;此可以居,此可以钓,此可以眺。胸中邱壑,若将移居者然。一夕,猫奴争食,自檐而堕,连盆与架顷刻碎之。余叹曰:“即此小经营,尚干造物忌耶!”两人不禁泪落。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写松柏或梅菊,工隶书,兼工铁笔。余寄居其家之萧爽楼,一年有半。楼共五椽,东向,余居其三。晦明风雨,可以远眺。庭中木犀一株,清香撩人。有廊有厢,地极幽静。移居时,有一仆一妪,并挈其小女来。仆能成衣,妪能纺绩。于是芸绣,妪绩,仆则成衣,以供薪水。余素爱客,小酌必行令。芸善不费之烹庖,瓜蔬鱼虾,一经芸手,便有意外味。同人知余贫,每出杖头钱,作竟日叙。余又好洁,地无纤尘,且无拘束,不嫌放纵。诸君子如梁上之燕,自去自来。芸则拔钗沽酒,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放轻过。  萧爽楼有四忌:谈官宦陞迁,公廨时事,八股时文,看牌掷色。有犯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考对为会。每会八人,每人各携青蚨二百。先拈阄,得第一者为主考,关防别座。第二者为誊录,亦就座。余作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用印章。主考出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行立构思,不准交头私语。对就后投入一匣,方许就座。各人交卷毕,誊录启匣,并录一册,转呈主考,以杜狥私。十六对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者即为后任主考,第二者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者罚钱二十文,取一联者免罚十文,过限者倍罚。一场,主考得香钱百文。一日可十场,积钱千文,酒资大畅矣。惟芸议为官卷,准坐而构思。  杨补凡为余夫妇写载花小影,神情确肖。是夜月色颇佳,兰影上粉墙,别有幽致。星澜醉后兴发曰:“补凡能为君写真,我能为花图影。”余笑曰:“花影能如人影否?”星澜取素纸铺于墙,即就兰影,用墨浓淡图之。日间取视,虽不成画,而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甚宝之,各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二处,菜花黄时,苦无酒家小饮;携盒而往,对花冷饮,殊无意味。或议就近觅饮者,或议看花归饮者,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众议未定。芸笑曰:“明日但各出杖头钱,我自担炉火来。”众笑曰:“诺。”众去,余问曰:“卿果自往乎?”芸曰:“非也。妾见市中卖馄饨者,其担锅灶无不备,盍雇之而往。妾先烹调端整,到彼处再一下锅,茶酒两便。”余曰:“酒菜固便矣。茶乏烹具。”芸曰:“携一砂罐去,以铁叉串罐柄,去其锅,悬于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亦便乎?”余鼓掌称善。街头有鲍姓者,卖馄饨为业,以百钱雇其担,约以明日午后。鲍欣然允议。明日看花者至,余告以故,众咸叹服。饭后同往,并带席垫。至南园,择柳阴下团坐。先烹茗,饮毕,然后暖酒烹肴。是时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  不饮自醉。既而酒肴俱熟,坐地大嚼。担者颇不俗,拉与同饮。游人见之莫不羡为奇想。杯盘狼藉,各已陶然,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颓,余思粥,担者即为买米煮之,果腹而归。芸问曰:“今日之游乐乎?”众曰:“非夫人之力不及此。”大笑而散。  ——选自人民文学出版社校点本《浮生六记》  回想我童年的时候,能够对着太阳张开眼睛,明察秋毫,见到极小的东西,必定细细去观察它的纹路,所以常常得到事物之外的趣味。夏日的蚊子声音象雷鸣,我心里把它比作成群的仙鹤在天空飞翔。心里这么想,成千成百的蚊子果然变成仙鹤了。我抬起头看,脖子都硬了。我又让蚊子留在帐子里面,慢慢地吸口烟喷出来,叫蚊子冲烟飞鸣,当作青云中的白鹤观看,果然就象鹤唳云端一样,令人怡然称快。我又常在土墙凹凸的地方,或是花台小草丛杂的地方,蹲下身子,与花台一般高,定神仔细观察,以丛草作为树林,以小虫和蚂蚁作为野兽,以泥土凸的作为山丘,凹的作为山谷,神游其中,怡然自得。有一天,见到有两个小虫在草里斗,看得正高兴的时候,忽然有个庞然大物拔山倒树而来,原来是一只癞虾蟆,舌头一吐,两个小虫就被它吞了进去。我年纪小,正看得出神,不觉吓得叫了起来。定了定神,捉住这只癞虾蟆,鞭打了数十下,驱逐去别的院子。年纪大了回想这件事,两个小虫之所以相斗,大概是图奸不从。古话说“奸近杀”,虫大概也如此吧。小时爱干这些事,卵被蚯蚓哈气(吴语叫阳物为卵),肿得小便出不来。女佣捉只鸭子,撑开鸭嘴哈气,一失手,鸭子摇着颈脖做出吞噬的样子,我惊骇大哭,一时传为笑柄。这都是童年时候的闲情。  我去山中扫墓,拾取有那种纹路好看的石子,回来同芸姊商量:“宣州石用油灰叠起放在白石盆里,取它的色匀。本山的黄石虽然古朴,要是也有油灰,放在白石盆里则黄白相间,斧凿痕迹全露,怎么办?”芸姊说:“挑选劣质的石头捣碎成末,乘湿糁在油灰粘接处,干燥后颜色可能相同。”照她的话,用宜兴长方窑盆,叠起一峰,左低右高,背作横方纹,仿倪云林叠石法,山势高低险峻,象临江的石矶。空出一角,用河泥种千瓣白萍。石上种植茑萝,俗呼云松。经营了几天方才告成。到深秋时节,茑萝蔓延满山,象藤萝那样悬挂在石壁上,花开得红彤彤的。白萍也露出水面盛开。红白相间,神游其中,象是登上了蓬莱仙岛。安置在簷廊下,与芸姊品题:这里适宜设置水阁,这里适宜建立茅亭,这里适宜凿六字叫“落花流水之间”;这里可以居住,这里可以垂钓,这里可以眺望。二人胸中的丘壑,就象立刻将要住上去一样。一天夜间,两只猫儿抢食,从屋簷摔下来,连盆与架顷刻粉碎。我叹道:“这点小经营,难道触犯上天之忌吗?”两人不禁泪下。  友人鲁半舫,名璋,字春山,善于画松柏梅菊,工隶书,兼长篆刻。我寄居在他家的萧爽楼,一年有半。这座楼共有五椽,朝东,我住三椽。阴晴风雨,可以远眺。庭园有木犀一株,清香逗人。楼有廊有厢,地极幽静。移居的时候,有一男仆和一老年女佣,女佣还带了她的小女儿。男仆会做衣服,女佣能纺绩。于是芸姊刺绣,女佣纺绩,男仆则做衣服,作为日常费用。我向来好客,小饮必行酒令。芸姊能做出花费不多的菜肴,瓜蔬鱼虾,一经芸姊的手,便有意想不到的风味。朋友知道我穷,每每出点酒钱,来我这里作竟日叙。我又爱清洁,地无微尘,而且没有拘束,不嫌放纵。朋友们象梁上的燕子,自去自来。芸姊总能筹措酒钱,不动声色。良辰美景,不轻放过。  萧爽楼上有四忌:谈官宦升迁,公署时事,八股时文,打牌掷骰。犯者罚酒五斤。有四取:慷慨豪爽,风流蕴藉,落拓不羁,澄静缄默。长夏无事,作会考对对子。每会八人,每人各带二百制钱。先拈阄,得第一的做主考,监督他人。第二名做誊录,也有座位。其余的做举子,各于誊录处取纸一条,盖好印章。主考出题五七言各一句,刻香为限,只许站立或行走构思,不准交头接耳。对好后投入一个匣内,方许就座。各人交卷完毕,誊录开匣,另钞一册,转呈主考,杜绝徇私。十六个对子中取七言三联,五言三联。六联中取第一的即为后任主考,第二为誊录。每人有两联不取的罚钱二十文,取一联的免罚十文,超出时限的加倍罚。一场考下来,主考得香钱百文。一天可考十场,积钱千文,酒钱足够了。芸姊参加,大家公议为官卷,准许就座构思。  杨补凡为我夫妇画载花小影,神情毕肖。当夜月色很佳,兰花影爬上粉墙,别  有幽致。王星澜酒后兴致大发,说:“补凡能为你写真,我能为花图影。”我笑道:“花影能如人影吗?”星澜取张白纸铺在墙上,就着兰影,用墨浓淡涂抹。第二天再看,虽不成画,但花叶萧疏,自有月下之趣。芸姊视如珍宝,各人都有题咏。  苏城有南园、北园两个处所,菜花黄的时候,苦于没有酒家小饮;要是带酒盒去,对花冷饮,又殊无意味。有说就近找个酒家的,有说看好花回来再饮的,但是终不如对花热饮为快事。大家议论不定。芸姊笑道:“明天大家只需带好酒钱,我自能担炉火来。”大家笑道:“好!”众人走了,我问道:“你果真自己带去?”芸姊道:“非也。我看见市内卖馄饨的,担子锅灶全都齐备,何不雇他前往。我先烹调齐整,到那里再一下锅,茶酒两便。”我说:“酒菜是方便了,但是缺少烹茶的器具。”芸姊说:“带一只砂罐去,用铁叉串住罐柄,拿掉铁锅,把砂罐悬在行灶中,加柴火煎茶,不是很方便吗?”我拍手说好。街头有个姓鲍的,卖馄饨为业,花百文钱雇他的担子,约定明天午后。鲍欣然答应。明天看花的人都来了,我告诉他们这个办法,一致叹服。午饭后出发,还带了席垫。到南园,选择在柳阴下团坐。先煮茶吃,然后暖起酒热起菜。那天风和日丽,遍地黄金,青衫红袖,越阡度陌,蝶蜂乱飞,令人不饮自醉。不久酒暖了菜热了,坐地大嚼。挑馄饨担的人也不俗,拉他一同饮酒。游人见了无不羡慕我们想得别致。吃得杯盘狼藉,大家陶陶然的,或坐或卧,或歌或啸。红日将尽,我想吃粥,挑担的就去买米煮起,吃得饱饱的回来。芸姊问道:“今日之游乐乎?”大家齐说:“不是夫人之力办不到啊!”大笑而散。  (钱伯城)记棚民事  〔清〕梅曾亮  余为董文恪公作行状,尽览其奏议。其任安徽巡抚,奏准棚民开山事甚力,大旨言与棚民相告讦者,皆溺于龙脉风水之说,至有以数百亩之山,保一棺之土,弃典礼,荒地利,不可施行。而棚民能攻苦茹淡于丛山峻岭,人迹不可通之地,开种旱谷,以佐稻粱。人无闲民,地无遗利,于策至便,不可禁止,以啓事端。余览其说而是之。  及余来宣城,问诸乡人。皆言未开之山,土坚石固,草树茂密,腐叶积数年,可二三寸,每天雨从树至叶,从叶至土石,历石罅滴沥成泉,其下水也缓,又水下而土不随其下。水缓,故低田受之不为灾;而半月不雨,高田犹受其浸溉。今以斤斧童其山,而以锄犁疏其土,一雨未毕,沙石随下,奔流注壑涧中,皆填汙不可贮水,毕至洼田中乃止;及洼田竭,而山田之水无继者。是为开不毛之土,而病有谷之田;利无税之佣,而瘠有税之户也。余亦闻其说而是之。  嗟夫!利害之不能两全也久矣。由前之说,可以息事;由后之说,可以保利。若无失其利,而又不至如董公之所忧,则吾盖未得其术也。故记之以俟夫习民事者。  ——选自咸丰刻本《柏枧山房全集》  我为董文恪先生写记述其家世和生平的文章,看了他的全部奏议。他在任安徽巡抚时,向皇帝上书奏请批准棚户农民开发山地的事情,非常着力,大致意思是说:和棚户农民互相攻击的人,都沉迷于风水迷信之说,甚至有的用数百亩的山地,来保护一口棺材的土穴,违背典章制度,荒废山地收成,因此不可以照此实行。而棚户农民能够在丛山峻岭,人迹不可到达的地方进行艰苦的劳动,吃粗而无味的食物,开山种植宜于旱地生长的庄稼,用来辅助稻谷和小米的不足。没有闲散的百姓,也没有不获收成的土地,在策略上非常有利,不可以禁止,以免引起乱子。我看了他的奏议,认为是对的。  等到我来到宣城,问乡人关于棚户农民开山的事,都说:没有开过的山,土石坚固,草和树长得茂密,腐烂的树叶积聚几年,可有二三寸厚,每到天雨,雨水从树上流到腐叶上,再从腐叶流到土石上,经过石缝一点一滴下滴成为泉水,这种泉水往下流比较缓慢,再加上水流下去山土不跟随着一起流失。水流缓慢,所以地势低下的田地受到水流也不会造成水灾;而半个月不下雨,高处的田地还能受到泉水的渗透和浇灌。现在用刀斧砍净山上的草木,用锄头和犁耙疏松山上的泥土,一场雨没有下完,泥沙和山石随着一起流下去,奔流进入山谷溪涧中,都填塞淤积起来不可以积水,最后流到低凹的洼田中才停止;等到洼田干涸的时候,而山田的水也已没有了。这是为了开垦不长五谷的土地,而损害了能生长粮食的田亩;有利于不纳赋税的贫雇农,而削弱了纳税的地主。我听了他们的说法,认为也是对的。  咳!利和害不能两全也由来已久了。依从前一种说法,可以不致惹出事故;依从后一种说法,可以保护农田的生产。如果既不失去农田的利益,而又不至于象董公所担忧的,那末我还没有得到这样的办法。所以记下来以等待熟悉百姓事务的人。  (孙菊园)游小盘谷记  〔清〕梅曾亮  江宁府城,其西北包卢龙山而止。余尝求小盘谷,至其地,土人或曰无有。唯大竹蔽天,多歧路,曲折广狭如一,探之不可穷。闻犬声,乃急赴之,卒不见人。  熟五斗米顷,行抵寺,曰归云堂。土田宽舒,居民以桂为业。寺傍有草径甚微,南出之,乃坠大谷。四山皆大桂树,随山陂陀。其状若仰大盂,空响内贮,謦咳不得他逸;寂寥无声,而耳听常满。渊水积焉,尽山麓而止。  由寺北行,至卢龙山,其中坑谷洼隆,若井灶龈腭之状。或曰:“遗老避兵者,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皆当其地。”  日且暮,乃登山循城而归。瞑色下积,月光布其上。俯视万影摩荡,若鱼龙起伏波浪中。诸人皆曰:“此万竹蔽天处也。所谓小盘谷,殆近之矣。”  同游者,侯振廷舅氏,管君异之、马君湘帆,欧生岳庵,弟念勤,凡六人。  ——选自咸丰刻本《柏枧山房全集》  江宁府城,它的西北面被卢龙山包围而止。我曾经去探访过小盘谷,到了那里,当地有的人却说没有这地方;但见万竹蔽天,歧路很多,曲折广狭却相同,顺路寻求也见不到尽头。忽听得犬吠声,急忙赶去,终不见人。  约摸走了可以煮熟五斗米的时间,到一寺院,叫归云堂。土田宽舒,居民以种桂树为职业。寺旁有一条小小草径,向南一伸,便下垂大谷。四面山上都是大桂树,山沿崖倾斜,形状象大钵仰天,空响积贮其中,咳嗽之声也不能泄散,在寂寥无声中,耳边却常常听到嗡嗡嗡的声音。深潭中的积水,一直贯注到山脚。  从寺院朝北走,走到卢龙山,山中的坑谷凹凹凸凸,象井灶那样高低相接。有人说:“这是明代遗老避兵火之地,所谓三十六茅庵、七十二团瓢该是在这里。”  到了傍晚,于是登山循城而归。这时暮色下密,月光遍布其上,低头看去,只见万影荡漾,象鱼龙起伏于波浪中。同行的人都说:“这是万竹蔽天的地方呀!所谓小盘谷,大概就是了吧。”  同游的人,有舅父侯振廷,朋友管异之、马湘帆,学生欧岳庵,弟弟念勤,连我共六人。  (金性尧)病梅馆记  〔清〕龚自珍  江宁之龙蟠,苏州之邓尉,杭州之西溪,皆产梅。或曰:梅以曲为美,直则无姿;以欹为美,正则无景;梅以疏为美,密则无态。固也。此文人画士,心知其意,未可明诏大号,以绳天下之梅也;又不可以使天下之民,斫直,删密,锄正,以殀梅、病梅为业以求钱也。梅之欹、之疏、之曲,又非蠢蠢求钱之民,能以其智力为也。有以文人画士孤癖之隐,明告鬻梅者,斫其正,养其旁条,删其密,夭其稚枝,锄其直,遏其生气,以求重价,而江、浙之梅皆病。文人画士之祸之烈至此哉!  予购三百盆,皆病者,无一完者。既泣之三日,乃誓疗之、纵之、顺之,毁其盆,悉埋于地,解其棕缚;以五年为期,必复之全之。予本非文人画士,甘受诟厉,辟病梅之馆以贮之。呜呼!安得使予多暇日,又多闲田,以广贮江宁、杭州、苏州之病梅,穷予生之光阴以疗梅也哉?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龚自珍全集》  南京的龙蟠里,苏州的邓尉山,杭州的西溪,都产梅花。有人说:“梅的枝干以弯曲为美,直的就没有姿态;以横斜为美,正的就没有景观;以稀疏为美,密的就没有风致。”向来都是这样说的。对这个,文人画士心里明白它的意思,却不便于公开宣布,大力号召,用以衡量天下的梅树;又不能叫天下的百姓去砍掉直的,削除密的,锄去正的,以使梅树早死、病残为职业来赚钱。梅枝的横斜、稀疏、弯曲,又不是那些愚昧无知而只想赚钱的人,能用他们的智慧、力量做得到的。可有人将文人画士这种特有的嗜好隐衷,明白地告诉卖梅人,他们就砍掉端正的树干,养育它旁斜的枝条,剪削密枝,使它的嫩枝早死,锄去它的直枝,压抑它的生机,用以求得高价,因而江苏、浙江的梅树都成病残。文人画士所造成的祸害竟然到了这样严重的程度啊!  我买了三百盆,都是病梅,没有一盆是完好的。我已为它们哭了三天,于是发誓加以治疗,放开束缚,顺应它们的本性,毁掉了栽种的盆,把它们都埋种在地里,解开捆绑它们的棕绳,准备以五年的期限,一定使它们恢复本性,完整地生长。我本来不是文人画士,甘愿忍受辱骂,开设一个病梅馆来贮藏这些病梅。唉!怎样才能让我得到更多空闲的时间,又有更多空闲的土地,用来大量地贮藏南京、杭州、苏州的病梅,尽我一生的时间来治疗梅啊?  (邓乔彬)送钦差大臣侯官林公序  〔清〕龚自珍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林公既陛辞,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则献三种决定义,三种旁义,三种答难义,一种归墟义。  中国自禹、箕子以来,食货并重。自明初开矿,四百余载,未尝增银一厘,今银尽明初银也。地中实,地上虚,假使不漏于海,人事火患,岁岁约耗银三四千两,况漏于海如此乎?此决定义,更无疑义。汉世五行家,以食妖、服妖占天下之变。鸦片烟则食妖也,其人病魂魄,逆昼夜。其食者宜缳首诛!贩者、造者宜刎脰诛!兵丁食,宜刎脰诛!此决定义,更无疑义。诛之不可胜诛,不可不绝其源;绝其源,则夷不逞,奸民不逞。有二不逞,无武力何以胜也?公驻澳门,距广州城远,夷也。公以文臣孤入夷,其可乎?此行宜以重兵自随,此正皇上颁关防使节制水师意也。此决定义,更无疑义。  食妖宜绝矣,宜并杜绝呢羽毛之至。杜之则蚕桑之利重,木棉之利重,蚕桑、木棉之利重,则中国实。又凡钟表、玻璃、燕窝之属,悦上都之少年,而夺其所重者,皆至不急之物也,宜皆杜之。此一旁义。宜勒限使夷人徙澳门,不许留一夷。留夷馆一所,为互市之栖止。此又一旁义。火器宜讲求,京师火器营,乾隆中攻金川用之,不知施于海便否?广州有巧工能造火器否?胡宗宪《图编》,有可约略仿用者否?宜下群吏议。如带广州兵赴澳门,多带巧匠,以便修整军器。此又一旁义。  于是有儒生送难者曰:“中国食急于货。”袭汉臣刘陶旧议论以相抵。固也,似也,抑我岂护惜货而置食于不理也哉?此议施之于开矿之朝,谓之切病;施之于禁银出海之朝,谓之不切病。食固第一,货即第二,禹、箕子言如此矣。此一答难。于是有关吏送难者曰:“不用呢羽、钟表、燕窝、玻璃,税将绌。”夫中国与夷人互市,大利在利其米,此外皆末也。宜正告之曰:行将关税定额,陆续请减,未必不蒙恩允;国家断断不恃榷关所入,矧所损细所益大。此又一答难。乃有迂诞书生送难者,则不过曰“为宽大”而已,曰“必毋用兵”而已。告之曰:“刑乱邦用重典”,周公公训也。至于用兵,不比陆路之用兵,此驱之,非剿之也;此守海口,防我境,不许其入,非与彼战于海,战于艅艎也。伏波将军则近水,非楼船将军,非横海将军也。况陆路可追,此无可追,取不逞夷人及奸民,就地正典刑,非有大兵阵之原野之事,岂古人于陆路开边衅之比也哉?此又一答难。  以上三难,送难者皆天下黠猾游说而貌为老成迂拙者也。粤省僚吏中有之,幕客中有之,游客中有之,商估中有之,恐绅士中未必无之,宜杀一儆百。公此行此心,为若辈所动,游移万一,此千载之一时,事机一跌,不敢言之矣!不敢言之矣!  古奉使之诗曰:“忧心悄悄,仆夫况瘁。”悄悄者何也?虑尝试也,虑窥伺也,虑泄言也。仆夫左右亲近之人,皆大敌也。仆夫且忧形于色,而有况瘁之容,无飞扬之意,则善于奉使之至也。阁下其绎此诗!  何为一归墟义也?曰:我与公约,期公以两期期年,使中国十八行省银价平,物力实,人心定,而后归报我皇上。《书》曰:“若射之有志。”我之言,公之鹄矣。  ——选自上海人民出版社排印本《龚自珍全集》  钦差大臣兵部尚书都察院右都御史林公已经面辞了皇上,礼部主事仁和龚自珍于是奉献上三项确定性的意见,三项附属性的意见,三项答辩性的意见,以及一项归结性的意见。  中国自从夏禹、箕子以来,对于农业生产和货币流通两者是并重的。从明朝初期开采银矿,四百多年了,未曾增多过一厘银子,现今所用的白银都是明初就有的银两。地下的银矿是实实在在的,但在世上流通的白银却有限得很,即使不外流的话,由于人为的事故和自然的灾害,每年也大约要损耗银子三四千两,何况又这样大量地流出海外!这是确定性的意见,更不容有丝毫的疑问。汉代的五行家,把在食物和服饰上出现的怪异情况称作食妖、服妖,通过它们来判断天下即将发生的灾变。鸦片烟就是食妖,吸食的人病入魂魄,颠倒昼夜。对于吸食鸦片的人应当处以绞刑的严厉惩罚!贩卖、制造鸦片的人应当处以砍头的严厉惩罚!士兵吸食鸦片,也应当处以砍头的严厉惩罚!这是确定性的意见,更不容丝毫的疑问。对于上述这些人,杀既杀不尽,便不可不杜绝鸦片的来源;要杜绝它的来源,那末洋人会心怀不满,内地的坏人也会心怀不满。有这两种对禁烟心怀不满的人,没有武力的后盾又怎么能够取得胜利呢?您进驻澳门,离广州城远,那是洋人麕集的地方。您以文官之身孤身深入洋人的巢穴,这难道能行吗?这一去应当多带领军队跟随着自己,这正是皇上颁发大印让您指挥水军的含意所在。这是确定性的意见,更不容丝毫的疑问。  吸食鸦片烟应当禁绝,还应当同时杜绝呢绒羽毛制品的输入。杜绝了这些,国内丝绸的收入就会增加,棉花的收入就会增加;丝绸、棉花的收入增加了,国家的经济就富足。再有凡是钟表、玻璃、燕窝之类的东西,只能取悦京都的纨绔子弟,从而夺去他们所看重的货币,所以全都是极不急需的物品,应当一并杜绝。这是一项附属性的意见。应当强制期限叫洋人搬迁到澳门去,不许留下一名。只保留商馆一所,作为从事商业活动时供外国人居住的地方。这又是一项附属性的意见。枪炮武器应当力求精良,京师火器营,乾隆年间攻伐金川时曾经使用过,不知施用在海防上面是否方便?广州有没有能够制造枪炮的能工巧匠?胡宗宪的《筹海图编》,有没有一些可在大体上仿造致用的地方?应当布置下去让部属吏员们讨论。如果带领广州的军队去澳门,要多带能干的工匠,以便修理保养军器。这又是一项附属性的意见。  于是有儒生表示反对说:“中国农业问题要比货币问题更急迫。”搬用东汉大臣刘陶的旧议论来进行对抗。刘陶的旧论是不错,两种说法表面也好象是差不多,然而我难道护惜货币,便是置农业问题于不理不顾么?儒生这种议论用在开矿的年代,可以说是切中时病;用在当今禁止白银外流的时期,便是不合时宜了。农业生产固然是“八政”中的第一件,而货币即紧跟着排列在第二位,夏禹、箕子都是这样的说法。这是一项答辩性的意见。于是又有管理关税的官员提出非议说:“不让呢绒、钟表、燕窝、玻璃这类物品进口,关税就会短少。”说到中国和外国人做买卖,最能得到好处的是在于购买对方的粮米,其余的都是无足轻重的。应当正告他们说:即将要把关税定额陆陆续续地请求减低下来,这未必不得到皇上的允准。国家绝对不单纯依赖关税的收入,况且这样做损失细微而收益巨大。这又是一项答辩性的意见。这样还有一些迂腐荒唐的书生会反对,所说的不过是“要对洋人宽大”、“一定不要使用武力”这一类话罢了。我们回答他们:“惩罚作乱的邦国必须使用重法”,这是周公传世的训诲。至于用兵,与陆地上的打仗不同:这是驱逐敌人,并不是围歼敌人;这是守住海口,保卫海疆,不许来敌入侵,并不是和敌人在海上作战,在船上交锋。是象伏波将军那样在近海活动,而不是象楼船将军、横海将军那样跨海出征。何况在陆地上作战可以追击,而象这样在近海防卫就谈不上追击,只需逮捕那些心怀异谋的洋人和坏人,就地正法,并没有动用庞大的军队在野外排开阵势作战的事,怎么能同历史上在陆地上挑起边界冲突的例子相提并举呢?这又是一项答辩性的意见。  提出上面三项反对言论的,都是社会上老奸巨滑、招摇撞骗,而表面上装作老成持重的人。广东的官吏中有这样的人,幕僚中有这样的人,说客中有这样的人,商贾中有这样的人,恐怕绅士中也未必没有这样的人,应当杀一儆百。您前去禁烟的这次行动、这种决心,如果被这些人所动摇,哪怕有一点犹豫疑惑,那么在这千载难逢的时机,机会一错失,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不堪设想了!  古代写奉命出使的诗说道:“我心里充满忧虑,惴惴不安,就连随从我的车夫也憔悴不堪。”惴惴不安的是什么呢?就是担心有人从旁作游说、梗阻的尝试,担心有人窥测动静、伺机求逞,担心有人不慎失言或泄露机密。您的随从左右心腹之人,都可能是您的大敌啊。如果连随从人员都显得忧心忡忡,有憔悴的面容而毫无得意忘形的神色,那么就可以说是奉命出使做到家了。您请认真领会这首诗吧!  什么是归结性的意见呢?那就是说:我同您约定:期望您用两个整年的时间,使国内十八行省的银价平稳,物力充实,人心安定,然后回到朝廷报告我皇上。《尚书》说:“犹如射箭那样有准确的目标。”我的话,是您将要达到的目的呀!  (史良昭)观巴黎油画记  〔清〕薛福成  光绪十六年春闰二月甲子,余游巴黎蜡人馆。见所制蜡人,悉仿生人,形体态度,发肤颜色,长短丰瘠,无不毕肖。自王公卿相以至工艺杂流,凡有名者,往往留像于馆。或立或卧,或坐或俯,或笑或哭,或饮或博,骤视之,无不惊为生人者。余亟叹其技之奇妙。译者称:“西人绝技,尤莫逾油画,盍驰往油画院,一观普法交战图乎?”  其法为一大圜室,以巨幅悬之四壁,由屋顶放光明入室。人在室中,极目四望,则见城堡、冈峦、溪涧、树林,森然布列;两军人马杂遝;驰者、伏者、奔者、追者、开枪者、燃炮者、搴大旗者、挽炮车者,络绎相属。每一巨弹堕地,则火光迸裂,烟焰迷漫;其被轰击者,则断壁危楼,或黔其庐,或赭其垣。而军士之折臂断足、血流殷地、偃仰僵仆者,令人目不忍睹。仰视天,则明月斜挂,云霞掩映;俯视地,则绿草如茵,川原无际。几自疑身外即战场,而忘其在一室中者。迨以手扪之,始知其为壁也、画也、皆幻也。  余闻法人好胜,何以自绘败状,令人丧气若此?译者曰:“所以昭炯戒,激众愤、图报复也。”则其意深长矣。  夫普法之战,迄今虽为陈迹,而其事信而有征。然者此画果真邪、幻邪?幻者而同于真邪?真者而同于幻邪?斯二者盖皆有之。  ——选自《庸庵全集》  光绪十六年春闰二月甲子日,我游览了巴黎蜡人馆。看到所塑造的蜡人,全都仿照活人的样子,那形体神态、头发肤色、高矮胖瘦,没有不完全相像的。从达官贵族以至工艺家和各行各业的人,凡是有名气的,每每在馆里留下蜡像。有的站着,有的躺着,有的坐着,有的弯着腰,有的笑,有的哭,有的在喝酒,有的在博戏,猛然一看,没有不惊叹象是活人似的。我再三赞叹制作蜡人技术的奇妙。翻译人员说:“西方人绝妙的技艺,尤其没有超过油画的,您何不马上到油画院去,看一下普法交战图呢?”  那幅画的展出方法是在一间又大又圆的房屋里,把巨大的画幅悬挂在四面墙壁上,从屋顶上放光线进入室内。人在房屋里,放眼四望,就可以看见城堡、山冈、溪流、树林,密集地分布排列着,敌我两军的人马纷乱拥挤:驱马奔驰的,卧倒在地的,逃跑的,追击的,开枪的,点炮的,拔大旗的,拉炮车的,连续不断。每当一颗巨大的炮弹落地,就立刻火光迸射,烟火弥漫;那些遭到炮击的地方,就见断壁破楼,有的熏黑了房屋,有的烧红了围墙。而士兵们折臂断腿,血流成河染红了地面,仰着趴着的死伤士兵,实在叫人不忍心看。抬头看看天空,明亮的月亮斜挂,云彩衬托着;低头看看地面,绿草就象地毯,广阔的平野一望无际。几乎自己怀疑身外就是战场,而忘记自己是在一间屋子里似的。等到用手去摸摸它,才知道那原是墙壁、是油画,都是画出来的。  我听说法国人好胜,为什么自己偏要画打败仗的情景,叫人看了这样丧气?翻译人员说:“这是用来昭示明白的鉴戒,激发群众的义愤,图谋报复啊。”这样说来它的意义就很深远了。  普鲁士王国和法国的战争,到现在虽然已成为过去的事,而那一事件是确凿而有根据的。然而这幅油画果然是真的呢,还是假的?是虚构的画符合于真实的事呢?还是真实的事与虚构的画相同呢?这两种情况大概是都存在的。  (曹旭)  相关资源加到收藏夹 添加相关资源记超山梅花  〔清〕林纾  夏容伯同声,嗜古士也,隐于栖溪。余与陈吉士、高啸桐买舟访之。约寻梅于超山。由溪上易小舟,循浅濑至超山之北。沿岸已见梅花。里许,遵陆至香海楼,观宋梅。梅身半枯,侧立水次;古干诘屈,苔蟠其身,齿齿作鳞甲。年久,苔色幻为铜青。旁列十余树,容伯言皆明产也。景物凄黯无可纪,余索然将返。容伯导余过唐玉潜祠下,花乃大盛:纵横交纠,玉雪一色;步武高下,沿梅得径。远馥林麓,近偃陂陀;丛芬积缟,弥满山谷。几四里始出梅窝,阴松列队,下闻溪声,余来船已停濑上矣。余以步,船人以水,沿溪行,路尽适相值也。是晚仍归栖溪。  迟明,复以小舟绕出山南,花益多于山北。野水古木,渺滞翳,小径岐出为八、九道,抵梅而尽。至乾元观,观所谓水洞者。潭水清冽,怪石怒起水上,水附壁而止。石状豁閜,阴绿惨淡。石脉直接旱洞。旱洞居观右偏。三十余级,及洞口,深窈沉黑中,有风水荡击之声。同游陈寄湖、涤寮兄弟,爇管入,不竟洞而出。潭之右偏,镌“海云洞”三大字,宋赵清献笔也。寻丁酉轩父子石像,已剥落,诗碣犹隐隐可读。容伯饭我观中。余举觞叹息,以生平所见梅花,咸不如此之多且盛也。容伯言:“冬雪霁后,花益奇丽,过于西溪。”然西溪余两至,均失梅候。今但作《超山梅花记》,一寄容伯,一寄余友陈寿慈于福州。寿慈亦嗜梅者也。  ——选自木刻本《畏庐文集》  夏容伯,是个酷爱古代文物的人,隐居于栖溪。我和陈吉士、高啸桐雇船拜访了他,相约一起去超山探梅观花。我们在小溪上换乘小船,顺着浅浅的由沙石上流淌的溪水驶至超山北面,沿岸已能见到梅花。再过约一里地光景,沿着溪边小路行至香海楼,观赏了著名的宋梅。梅树已经半枯,斜立于水边。苍老古拙的枝干曲折多姿,树身密布青苔,排列齐整得有如鱼鳞一样。因为年代久远,青苔全变成了青铜色。宋梅旁边还有十几棵梅树,容伯告诉说都是明代之物。我见四周景物阴冷而无甚光彩,不由兴味索然而准备回返。容伯却领着我向前走过唐玉潜祠,方见梅花竞放之盛况。梅树纵横交错,一片雪白;高低山坡,遍植密布。大家漫步于梅林雪海。梅花香气馥郁,弥漫山林,犹如重重叠叠的素绢,堆积山谷。大约走了近四里地才出了梅窝,但见郁郁苍苍的松树排列成行,山下可闻小溪的水流声,原来我们乘坐的小舢板已经停在水面上了。我们在岸上走,船工泛舟水上,大家分别沿着小溪行走,待小路走到头正好相逢。当天晚上我们仍然返回栖溪。  第二天拂晓,我们仍旧乘小舢板绕到超山南面,这里的梅花更多于山北。溪水辽阔微远,古树枝叶浓密,岸边的小路叉开为八九道,延伸至梅树林边。我们来到乾元观,参观那个水洞。洞中潭水清澈见底,形状奇特的石头兀立水面,潭水浸润石根而止。那些奇石作破缺开裂状,上面长满了暗绿色的青苔。从石头的纹理脉络看,本与旱洞同为一体。旱洞靠近乾元观而偏右。爬过三十几级石阶,到达洞口,一片幽暗深沉之中,唯闻风水荡击之声。一起来游玩的陈寄湖、陈涤寮兄弟,点燃火把进入洞中,没有走到洞底便返回了。潭水偏右的地方,岩石上镌刻着“海云洞”三个大字,那是宋代书法家赵抃的手笔。再寻找丁酉轩父子的石像,却已斑驳脱落,只有石碑上的诗句还隐约可见。容伯在乾元观请我吃午饭,我不由举杯赞叹不已,因为我平生所见过的梅花,却没有这里的茂密繁盛。但容伯却对我说:“若待冬雪过后,此间的梅花越发奇丽清绝,远较观梅胜地西溪为盛。”西溪我亦曾去过两次,可惜都未逢梅花盛开的时节。如今只有作一篇《超山梅花记》,一纸写与容伯,一纸寄给我福州的朋友陈寿慈。寿慈也是一个酷爱梅花的人啊。  (聂世美)湖之鱼  〔清〕林纾  【原文】  林子啜茗于湖滨之肆,丛柳蔽窗,湖水皆黯碧如染,小鱼百数来会其下。  戏嚼豆脯唾之,群鱼争喋;然随喋随逝,继而存者,三四鱼焉。再唾之,坠缀葑草之上,不食矣。始谓鱼之逝者皆饱也。寻丈之外,水纹攒动,争喋他物如故。  余方悟:钓者将下钩,必先投食以引之。鱼图食而并吞钩。久乃知,凡下食者皆将有钩矣。然则名利之薮,独无钩乎?不及其盛下食之时而去之,其能脱钩而逝者几何也?!  ——选自木刻本《畏庐文集》  林生坐在西湖边上的茶馆里喝茶,四垂的柳条遮蔽着窗口,一汪湖水,深苍碧绿,犹如染过一般,百余条小鱼正汇聚在窗下的水面。  他就试着将肉干嚼碎朝水面唾去,借以取乐。鱼儿纷纷争着抢食。然而一边争食一边又游开了,一直觅食而不走的,只不过三四条而已。林生便再嚼食唾下,碎肉沉入水底,粘结在茭白根上,鱼也不再去食它了。林生起先以为鱼的离去是因为都吃饱了的缘故,可离窗口一丈左右的地方,水面泛起一圈圈涟漪,不住地晃动着,那些小鱼如先前一样,又在争食其它东西。  林生顿时想到:钓鱼的人在垂下鱼钩之际,必定先以鱼饵为引诱,鱼儿要想吃食,便同时吞下钓钩。时间久了,鱼儿便知道,凡是有饵食的地方多半有钓钩。然而,那名利汇聚之所,难道没有别一种“钓钩”么?如果不趁着他人频频下食的时机而及时逃走,能够脱钩而远逸他方的又能有几个人呢?!  (聂世美)邹容传  〔清〕章炳麟  邹容,字威丹,四川巴人。父某,行商陇蜀间,略知书。容少慧敏,年十二,诵“九经”、《史记》、《汉书》皆上口。父以科甲期之,君弗欲,时喜雕刻,父怒,辄榜笞至流血,然愈重爱。容稍长,从成都吕冀文学。与人言,指天画地,非尧舜,薄周孔,无所避。冀文惧,摈之。父令就日本学,时年十七矣。与同学钮永建规设中国协会,未就。学二岁,陆军学生监督姚甲有奸私事,容偕五人排闼入其邸中,榜颊数十,持剪刀断其辫发。事觉,潜归上海,与章炳麟见于爱国学社。是时,社生多习英吉利语,容调之曰:“诸君堪为贾人耳。”社生皆怒,欲殴之。广州大驵冯镜如,故入英吉利籍,方设国民议政厅于上海,招容,容诘镜如曰:“若英吉利人,此国民者,中国民邪?英吉利国民邪?”镜如惭,事中寝。  容既明习国史,学于冀文,复通晓《说文》部居。疾异族如仇雠,乃草《革命军》以摈满洲。自念语过浅露,就炳麟求修饰。炳麟曰:“感恒民当如是。”序而刻之。会虏遣江苏候补道俞明震检察革命党事,将逮爱国学社教习吴朓。朓故惎容、炳麟,又幸脱祸,直诣明震自归,且以《革命军》进。明震缓朓,朓逸,遂名捕容、炳麟。容在狱,日就炳麟说经,亦时时讲佛典,炳麟以《因明入正理论》授之,曰:“学此,可以解三年之忧矣。”明年,狱决,容、炳麟皆罚作。西人遇囚无状。容不平,又啖麦饭不饱,益愤激,内热溲膏。炳麟谓容曰:“子素不嗜声色,又未近女,今不梦寐而髓自出,宜惩忿自摄持,不者至春当病温。”明年正月,疾果发。体温温不大热,但欲寐;又懊烦冤,不得卧;夜半独语骂人,比旦皆不省。炳麟知其病少阴也,念得中工,进黄连、阿胶,鸡子黄汤,病日已矣。则告狱卒长,请自为持脉疏汤药,弗许;请召日本医,弗许。病四十日,二月二十九日夜半卒于狱中,年二十一矣。诘朝日加巳,炳麟往抚其尸,目不瞑。内外哗言:西医受贿,下毒药杀之。疑不能明。然西医视狱囚至微贱,凡病者皆令安坐待命,勿与药。狱囚五百,岁瘐死者率一百六十人。容疾始发,而医不知其剧;比日久,病能已著,顾予以热病常药,亦下毒之次也。  容卒之岁,日本与露西亚始成。  ——选自《太炎文录》  邹容,字威丹,四川巴县人。父某,来往于甘肃、四川之间做生意,有一点文化。邹容少年时聪慧敏捷,十二岁时,诵读经书、《史记》、《汉书》,都能背得出。父亲希望他参加科举考试,邹容不愿意,却时常喜欢雕刻,父亲大怒,常用竹板打得他流血,然而心里更加疼爱他。邹容青少年时,在重庆经学院就学于吕翼文。与人讲话,慷慨激昂,指斥尧、舜,鄙视周公、孔子,毫无顾忌。吕翼文十分害怕,斥退了他。父亲一定要他去日本读书,这一年邹容十七岁。在日本他与同学钮永建筹建中国协会,没有成功。读了二年,因陆军学生监督姚文甫与人通奸,邹容同五个同学推门进入他的官邸,搧了他数十记耳光,拿剪刀剪了他的辫子。事情被发觉后,邹容就暗地里回到上海,与章炳麟在爱国学社中会见。这时,学社的学生都在学习英语,邹容讥笑他们说:“各位简直要成为商人了。”学社的学生大怒,想痛打他一顿。广州洋人买办冯镜如,过去加入了英国籍,刚在上海设立国民议政厅,招收邹容,邹容责问冯镜如说:“你是英国人,这个国民议政厅,是中国人的?还是英国人的?”冯镜如羞惭万分,事情只得中途停止。  邹容已经熟习国史,又求学于吕翼文,更通晓《说文解字》以及文字学。他痛恨异族就象仇敌,于是撰写《革命军》以号召推翻清廷。自己感到语言过于浅显、直率,请求章炳麟加以修饰。炳麟说:“为了鼓动一般群众,正应该这样。”并写了序言刻印出来。正好这时清政府派遣江苏候补道俞明震去查究革命党,准备逮捕爱国学社的教员吴朓。吴朓一向憎恨邹容、章炳麟,这次又希望免遭逮捕,于是径直到明震那里自首,并且送去《革命军》一书。明震暂不追究吴朓,吴朓逃跑,于是名正言顺地逮捕了邹容和章炳麟。邹容在狱中,每天跟章炳麟一起研究佛经,也经常讲佛家典籍,章炳麟向他传授《因明入正理论》,说:“读懂这本书,可以解除三年的忧愁。”第二年,判决书下达,邹容、炳麟都被判了徒刑。外国人对待囚犯非常凶恨。邹容愤愤不平,又因麦片饭吃不饱,更加愤激,以致抵热遗精。炳麟对邹容说:“你一向不好声色,又没有接近女性,如今不做梦而精液流出,应当压抑愤怒自我控制,不这样到了春天就会得病死去。”第二年正月,疾病果然发作,体内低烧,只想睡觉;加上痛恨愁烦,难以入睡;半夜梦中骂人,到天亮又全不记得。炳麟知他病在阴亏,想到自己懂得中医,只有给他服用黄连、阿胶、鸡蛋黄配制的汤药,疾病才能一天天痊愈。就请求监狱卒长,自己为邹容切脉诊断开药方,不答应;又请求叫日本医生,也不答应。邹容病了四十天,二月二十九日半夜在狱中死去,年才二十一岁。第二天十点钟左右,炳麟前去抚摸他的尸体,眼睛不闭。当时监狱内外哗然,都说外国医生受贿,下药毒死了邹容。这仅是猜疑无法查明。然而外国医生拿囚犯不当人,凡是生了病的都让他们安坐等死,不给药。狱囚五百人,每年因受虐待饥寒发病而死的有一百六十人。邹容得病之初,医生并不知他的病情严重;等到日子一长,病情已非常明显,只给他服用一般的退热药,这仅次于用毒杀人。  邹容去世的当年,日本和沙俄签订了和约。  (冯海荣)冯婉贞胜英人于谢庄  〔清〕徐珂  咸丰庚申,英法联军自海入侵,京洛骚然。距圆明园十里,有村曰谢庄,环村居者皆猎户。中有鲁人冯三保者,精技击。女婉贞,年十九,姿容妙曼,自幼好武术,习无不精。是年,谢庄办团,以三保勇而多艺,推为长。筑石砦土堡于要隘,树帜曰“谢庄团练冯”。一日晌午,谍报敌骑至,旋见一白酋督印度卒约百人,英将也,驰而前。三保戒团众装药实弹,毋妄发,曰:“此劲敌也,度不中而轻发,徒糜弹药,无益吾事。慎之!”  时敌军已近砦,枪声隆然,砦中人踡伏不少动。既而敌行益迩,三保见敌势可乘,急挥帜,曰:“开火!”开火者,军中发枪之号也。于是众枪齐发,敌人纷堕如落叶。及敌枪再击,砦中人又骛伏矣,盖籍砦墙为蔽也。攻一时,敌退,三保亦自喜。婉贞独戚然曰:“小敌去,大敌来矣!设以炮至,吾村不齑粉乎?”三保瞿然曰:“何以为计?”婉贞曰:“西人长火器而短技击,火器利袭远,技击利巷战。吾村十里皆平原,而与之竞火器,其何能胜?莫如以吾所长,攻敌所短。操刀挟盾,猱进鸷击,徼天之幸,或能免乎!”三保曰:“悉吾村之众,精技击者不过百人。以区区百人,投身大敌,与之扑斗,何异以孤羊投狼群?小女子毋多谈!”婉贞微叹曰:“吾村亡无日矣!吾必尽吾力以拯吾村!拯吾村,即以卫吾父。”于是集谢庄少年之精技击者而诏之曰:“与其坐而待亡,孰若起而拯之?诸君无意则已,诸君而有意,瞻予马首可也。”众皆感奋。  婉贞于是率诸少年结束而出,皆玄衣白刃,剽疾如猿猴。去村四里有森林,阴翳蔽日,伏焉。未几,敌兵果舁炮至,盖五六百人也。挟刃奋起,率众袭之。敌出不意,大惊扰,以枪上刺刀相搏击,而便捷猛鸷终弗逮。婉贞挥刀奋斫,所当无不披靡,敌乃纷退。婉贞大呼曰:“诸君!敌人远吾,欲以火器困吾也,急逐弗失!”于是众人竭力挠之,彼此错杂,纷纭拏斗,敌枪终不能发。日暮,所击杀者无虑百十人。敌弃炮仓皇遁,谢庄遂安。  ——选自中华书局排印本《清稗类钞·战事类》  咸丰十年,英法联军从海路入侵,京城里骚动不安。离圆明园十里,有个村子叫谢庄,全村住的都是猎户。其中有个山东人名叫冯三保的,精通武术。他的女儿婉贞,十九岁,长得非常漂亮,从小爱好武术,学习过的武艺没有不精通的。这一年,谢庄办起了团练,因为冯三保勇敢而又会多种武艺,被推荐为首领。三保带领民团在险要的地方筑起了石寨和土堡,树起了一面旗帜,写着“谢庄团练冯”。一天中午,侦察人员报告敌人的骑兵到了。一会儿见一个白人头目,率领着大约一百名印度兵,那个英国军官,飞马冲在前面。三保提醒大家装好火药,推上子弹,不要乱射,说:“这是一支强敌,估量打不中而轻易发射,白白地耗费弹药,对我们的事情没好处。要谨慎对付!”  这时敌人已经逼近石寨,枪声隆隆。石寨中的人踡曲身子伏在地上,丝毫不动。不久,敌人越来越近。三保看见敌人阵势有机可乘,连忙挥动旗帜,喊道:“开火!”“开火”这句话,是军中发枪射击的信号。于是大家一起放枪,敌人象落叶一样纷纷落马。等到敌人开枪还击,石寨里的人们又迅速埋伏好,这是借寨墙来作掩护。攻打了一些时候,敌人退走了。冯三保自己也很高兴。唯独婉贞忧愁地说:“小股敌人退走,大批敌人就要来了。假如他们带着炮来,我们村庄不就变成粉末了吗?”三保吃惊地说:“用什么作为对策?”婉贞说:“西洋人擅长用火药武器而不善于武术。火药武器适合于攻打远处,武术适合于巷战。我们村子周围十里都是平原,却和他们拼枪炮,那怎么能取胜?不如用我们的长处,去攻打敌人的短处。拿着刀,带着盾,象猿猴那样敏捷地前进,如鸷鸟一般勇猛地进攻,托天的福,也许能免遭灾祸呢!”三保说:“把我们全村的群众都算在一起,精通武术的也不过百来个人,拿很少的百来个人,投身于强敌,与他们搏斗,这跟把一只羊扔到狼群里有什么不同?小女孩家不要多说。”婉贞低声叹息说:“我们村子很快就要被毁灭了!我一定要尽力来拯救我们的村子。拯救了我们村子,也就保卫了我的父亲。”于是召集谢庄少年中精通武术的,动员他们说:“与其坐着等死,哪如奋起拯救我们村庄?各位兄弟姊妹倘若没有这个想法那就算了,各位如果有这个想法,那只要按我的指挥行事就行了。”大家听了都很感动振奋。  冯婉贞于是率领少年们整好装束出发了,他们都穿着黑色的衣服,拿着雪亮的钢刀,轻捷得象猿猴似的。离村子四里远有一片森林,树荫浓密遮住太阳,他们就埋伏在那里。没有多久,敌人果然抬着大炮来了,大约有五六百人。冯婉贞拔刀奋身跃起,率领大家袭击敌人。敌人出乎意外,非常惊恐慌乱,用枪上的刺刀跟谢庄少年进行搏斗,但轻捷勇猛到底比不上谢庄人。冯婉贞挥刀奋力砍杀,和她对战的没有不被击败的,敌人于是纷纷败退。冯婉贞大声喊道:“各位兄弟姊妹!敌人避开我们远去,是想用枪炮来使我们陷于困境,赶快追击,不要失去战机!”于是大家竭尽全力拦截敌人,敌我双方交错混合在一起,互相搏斗,敌人的枪炮始终不能发射。到傍晚,被杀死的敌人大约有一百多人。敌人扔下大炮慌慌张张地逃跑了。谢庄于是平安无事。  (宋心昌)少年中国说  〔清〕梁启超  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一则曰老大帝国,再则曰老大帝国。是语也,盖袭译欧西人之言也。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任公曰:恶!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国在。  欲言国之老少,请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将来。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恋心;惟思将来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恋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进取。惟保守也,故永旧;惟进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经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将来也,事事皆其所未经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好行乐。惟多忧也,故灰心;惟行乐也,故盛气。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气也,故豪壮。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壮也,故冒险。惟苟且也,故能灭世界;惟冒险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厌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厌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可为者;惟好事也,故常觉一切事无不可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阳。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侠。老年人如字典,老年人如戏文。老年人如鸦片烟,少年人如泼兰地酒。老年人如别行星之陨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比利亚之铁路。老年人如秋后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潴为泽,少年人如长江之初发源。此老年人与少年人性格不同之大略也。任公曰:人固有之,国亦宜然。  任公曰:伤哉,老大也!浔阳江头琵琶妇,当明月绕船,枫叶瑟瑟,衾寒于铁,似梦非梦之时,追想洛阳尘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宫南内,白发宫娥,一灯如穗,三五对坐,谈开元、天宝间遗事,谱《霓裳羽衣曲》。青门种瓜人,左对孺人,顾弄孺子,忆侯门似海珠履杂遝之盛事。拿破仑之流于厄蔑,阿剌飞之幽于锡兰,与三两监守吏,或过访之好事者,道当年短刀匹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血战海楼,一声叱咤,万国震恐之丰功伟烈,初而拍案,继而抚髀,终而揽镜。呜呼,面皴齿尽,白发盈把,颓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郁之外无心事,舍悲惨之处无天地;舍颓唐之外无日月,舍叹息之外无音声;舍待死之外无事业。美人豪杰且然,而况寻常碌碌者耶?生平亲友,皆在墟墓;起居饮食,待命于人。今日且过,遑知他日?今年且过,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气之事,未有甚于老大者。于此人也,而欲望以拿云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挟山超海之意气,能乎不能?  呜呼!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畴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汉武,若何之雄杰;汉唐来之文学,若何之隆盛;康乾间之武功,若何之烜赫。历史家所铺叙,词章家所讴歌,何一非我国民少年时代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之陈迹哉!而今颓然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处处雀鼠尽,夜夜鸡犬惊。十八省之土地财产,已为人怀中之肉;四百兆之父兄子弟,已为人注籍之奴,岂所谓“老大嫁作商人妇”者耶?呜呼!凭君莫话当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对,岌岌顾影,人命危浅,朝不虑夕。国为待死之国,一国之民为待死之民。万事付之奈何,一切凭人作弄,亦何足怪!  任公曰:我中国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问题也。如其老大也,则是中国为过去之国,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国,而今渐澌灭,他日之命运殆将尽也。如其非老大也,则是中国为未来之国,即地球上昔未现此国,而今渐发达,他日之前程且方长也。欲断今日之中国为老大耶?为少年耶?则不可不先明“国”字之意义。夫国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于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制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权,有服从,人人皆主权者,人人皆服从者。夫如是,斯谓之完全成立之国。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国也,自百年以来也。完全成立者,壮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渐进于完全成立者,少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断之曰:欧洲列邦在今日为壮年国,而我中国在今日为少年国。  夫古昔之中国者,虽有国之名,而未成国之形也。或为家族之国,或为酋长之国,或为诸侯封建之国,或为一王专制之国。虽种类不一,要之,其于国家之体质也,有其一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婴儿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体之一二官支,先行长成,此外则全体虽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为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乳哺时代,由孔子而来至于今为童子时代。逐渐发达,而今乃始将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长成所以若是之迟者,则历代之民贼有窒其生机者也。譬犹童年多病,转类老态,或且疑其死期之将至焉,而不知皆由未完成未成立也。非过去之谓,而未来之谓也。  且我中国畴昔,岂尝有国家哉?不过有朝廷耳!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立于此地球之上者既数千年,而问其国之为何名,则无有也。夫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者,则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产也。国也者,人民之公产也。朝有朝之老少,国有国之老少。朝与国既异物,则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为国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时代也。幽、厉、桓、赧,则其老年时代也。高、文、景、武,汉朝之少年时代也。元、平、桓、灵,则其老年时代也。自余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谓为一朝廷之老也则可,谓为一国之老也则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犹一人之老且死也,于吾所谓中国者何与焉。然则,吾中国者,前此尚未出现于世界,而今乃始萌芽云尔。天地大矣,前途辽矣。美哉我少年中国乎!  玛志尼者,意大利三杰之魁也。以国事被罪,逃窜异邦。乃创立一会,名曰“少年意大利”。举国志士,云涌雾集以应之。卒乃光复旧物,使意大利为欧洲之一雄邦。夫意大利者,欧洲之第一老大国也。自罗马亡后,土地隶于教皇,政权归于奥国,殆所谓老而濒于死者矣。而得一玛志尼,且能举全国而少年之,况我中国之实为少年时代者耶!堂堂四百余州之国土,凛凛四百余兆之国民,岂遂无一玛志尼其人者!  龚自珍氏之集有诗一章,题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尝爱读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国民而自谓其国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国民而自知其国之少年也,斯乃少年矣。西谚有之曰:“有三岁之翁,有百岁之童。”然则,国之老少,又无定形,而实随国民之心力以为消长者也。吾见乎玛志尼之能令国少年也,吾又见乎我国之官吏士民能令国老大也。吾为此惧!夫以如此壮丽浓郁翩翩绝世之少年中国,而使欧西日本人谓我为老大者,何也?则以握国权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几十年八股,非写几十年白折,非当几十年差,非捱几十年俸,非递几十年手本,非唱几十年喏,非磕几十年头,非请几十年安,则必不能得一官、进一职。其内任卿贰以上,外任监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备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则耳聋,非手颤则足跛,否则半身不遂也。彼其一身饮食步履视听言语,尚且不能自了,须三四人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于此而乃欲责之以国事,是何异立无数木偶而使治天下也!且彼辈者,自其少壮之时既已不知亚细亚、欧罗巴为何处地方,汉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犹嫌其顽钝腐败之末臻其极,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脑髓已涸,血管已塞,气息奄奄,与鬼为邻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畀于其手。呜呼!老大帝国,诚哉其老大也!而彼辈者,积其数十年之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诺、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乃始得此红顶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号,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毕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儿拾金一锭,虽轰雷盘旋其顶上,而两手犹紧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顾也,非所知也,非所闻也。于此而告之以亡国也,瓜分也,彼乌从而听之,乌从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两年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过了一世矣!若不得已,则割三头两省之土地奉申贺敬,以换我几个衙门;卖三几百万之人民作仆为奴,以赎我一条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难办?呜呼!今之所谓老后、老臣、老将、老吏者,其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手段,皆具于是矣。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使走无常当医生,携催命符以祝寿,嗟乎痛哉!以此为国,是安得不老且死,且吾恐其未及岁而殇也。  任公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国者,则中国老朽之冤业也。制出将来之少年中国者,则中国少年之责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与此世界作别之日不远矣,而我少年乃新来而与世界为缘。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将迁居他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处。将迁居者,不爱护其窗栊,不洁治其庭庑,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后顾茫茫。中国而为牛为马为奴隶,则烹脔棰鞭之惨酷,惟我少年当之。中国如称霸宇内,主盟地球,则指挥顾盼之尊荣,惟我少年享之。于彼气息奄奄与鬼为邻者何与焉?彼而漠然置之,犹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举国之少年而果为少年也,则吾中国为未来之国,其进步未可量也。使举国之少年而亦为老大也,则吾中国为过去之国,其澌亡可翘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责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少年独立则国独立;少年自由则国自由,少年进步则国进步;少年胜于欧洲则国胜于欧洲,少年雄于地球则国雄于地球。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潜龙腾渊,鳞爪飞扬。乳虎啸谷,百兽震惶。鹰隼试翼,风尘吸张。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干将发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苍,地履其黄。纵有千古,横有八荒。前途似海,来日方长。美哉我少年中国,与天不老!壮哉我中国少年,与国无疆!  ——选自《饮冰室合集》  日本人称呼我们中国,一称作老大帝国,再称还是老大帝国。这个称呼,大概是承袭照译了欧洲西方人的话。真是实在可叹啊!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梁任公说:不!这是什么话!这算什么话!在我心中有一个少年中国存在。  要想说国家的老与少,请让我先来说一说人的老与少。老年人常常喜欢回忆过去,少年人则常常喜欢考虑将来。由于回忆过去,所以产生留恋之心;由于考虑将来,所以产生希望之心。由于留恋,所以保守;由于希望,所以进取。由于保守,所以永远陈旧;由于进取,所以日日更新。由于回忆过去,所有的事情都是他已经经历的,所以只知道照惯例办事;由于思考未来,各种事情都是他所未经历的,因此常常敢于破格。老年人常常多忧虑,少年人常常喜欢行乐。因为多忧愁,所以容易灰心;因为要行乐,所以产生旺盛的生气。因为灰心,所以怯懦;因为气盛,所以豪壮。因为怯懦,所以只能苟且;因为豪壮,所以敢于冒险。因为苟且因循,所以必定使社会走向死亡;因为敢于冒险,所以能够创造世界。老年人常常厌事,少年人常常喜欢任事。因为厌于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可作为;因为好任事,所以常常觉得天下一切事情都无不可为。老年人如夕阳残照,少年人如朝旭初阳。老年人如瘦瘠的老牛,少年人如初生的虎犊。老年人如坐僧,少年人如飞侠。老年人如释义的字典,少年人如活泼的戏文。老年人如抽了鸦片洋烟,少年人如喝了白兰地烈酒。老年人如告别行星向黑暗坠落的陨石,少年人如海洋中不断增生的珊瑚岛。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中矗立的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亚不断延伸的大铁路。老年人如秋后的柳树,少年人如春前的青草。老年人如死海已聚水成大泽,少年人如长江涓涓初发源。这些是老年人与少年人性格不同的大致情况。梁任公说:人固然有这种不同,国家也应当如此。  梁任公说:令人悲伤的老大啊!浔阳江头琵琶女,正当明月萦绕着空船,枫树叶在秋风中瑟瑟作响,衾被冷得象铁,在似梦非梦的朦胧之时,回想当年在长安繁华的红尘中对春花赏秋月的美好意趣。清冷的长安太极、兴庆宫内,满头白发的宫娥,在结花如穗的灯下,三三五五相对而坐,谈论开元、天宝年间的往事,谱当年盛行宫内的《霓裳羽衣曲》。在长安东门外种瓜的召平,对着身边的妻子,戏逗自己的孩子,回忆禁卫森严的侯门之内歌舞杂沓、明珠撒地的盛况。拿破仑被流放到厄尔巴岛,阿拉比被幽禁在斯里兰卡,与三两个看守的狱吏,或者前来拜访的好事的人,谈当年佩着短刀独自骑马驰骋中原,席卷欧洲大地,浴血奋战在海港、大楼,一声怒喝,令万国震惊恐惧的丰功伟业,起初高兴得拍桌子,继而拍大腿感叹,最后持镜自照。真可叹啊,满脸皱纹、牙齿落尽,白发正堪一把,已颓然衰老了!象这些人,除了忧郁以外没有别的思绪,除了悲惨以外没有其他天地;除了萎靡不振以外没有其他精神寄托,除了叹息以外没有别的声息,除了等死以外没有其他事情。美人和英雄豪杰尚且如此,何况平平常常、碌碌无为之辈呢?生平的亲戚朋友,都已入于坟墓;日常起居饮食,依赖于别人。今日得过且过,匆匆哪知他日如何?今年得过且过,哪里有闲暇去考虑明年?普天之下令人灰心丧气的事,没有更甚于老大的了。对于这样的人,而要希望他有上天揽云的手段,扭转乾坤的本领,挟山跨海的意志气概,能还是不能?  真是可悲啊,我们中国果真已经是老大帝国了吗?站在今天以纵览往昔,尧、舜和夏商周三代,是何等美好的政治;秦始皇汉武帝,是何等的英雄豪杰;汉代唐代以来的文学,是何等的兴隆繁盛;康熙、乾隆年间的武功,是何等的盛大显赫。历史家所铺叙记载的,文学家所尽情讴歌的,哪一样不是我们国民少年时代的良辰美景、赏心乐事的陈迹呢!而今颓然衰老了!昨天割去五座城,明天又割去十座城,处处穷得鼠雀不见踪影,夜夜扰得鸡犬不得安宁。全国的土地财产,已成为别人怀中的肥肉;四万万父兄同胞,已成注名于他人户册上的奴隶,这难道不就象“老大嫁作商人妇”的人一样吗?可悲啊,请君莫说当年事,衰老憔悴的光阴不忍目睹!象束手待毙的楚囚相对,孤单地自顾垂危的身影,性命险危,可谓朝不保夕,国家成为等死的国家,国民成为等死的国民。万事已到了无可奈何的地步,一切都听凭他人作弄,也没有什么值得奇怪的!  梁任公说:我们中国果真是老大帝国吗?这是今天地球上的一大问题。如果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过去的国家,即地球上原来就有这个国家,而今渐渐消灭了,以后的命运大概也差不多快完结了。如果不是老大帝国,那么中国就是未来的国家,即地球上过去从未出现这个国家,而今渐渐发达起来,以后的前程正来日方长。要想判断今日的中国是老大?还是少年?则不可不先弄清“国”字的涵义。所谓国家,到底是什么呢?那是有土地、有人民、以居住生息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治理他们这块土地上的事情,自己制定法律而自己遵守它;有主权,有服从,人人是有主权的人,人人又是遵守法律的人,如果做到这样,这就可以称之为名符其实的国家。地球上开始有名符其实的国家,只是近百年以来的事。完全名符其实的,是壮年的事情。未能完全合格而渐渐演进成名符其实的,是少年的事情。所以我可以用一句话判断他们说:欧洲列国今天是壮年国,而我们中国今天是少年国。  大凡古代中国,虽然有国家的名义,然而并未具备国家的形式。或是作为家族的国家,或是作为酋长的国家,或是作为封建诸侯的国家,或是作为一王专制的国家。虽种类不一样,总而言之,他们对于国家应具备的体制来说,都是有其中一部分而缺少另一部分。正如婴儿从胚胎变成儿童,他身体上一两种肢体器官,先开始发育形成,此外的部分虽已基本具备,但尚未能得到它的用处。所以唐虞尧舜以前为我国的胚胎时代,殷周之际为我国的乳哺时代,从孔子而来直至现在是儿童时代。逐渐发达,至今才开始将进入儿童以上的少年时代。他的发育成长之所以如此迟缓的原因,是历代的民贼阻碍遏止他生机的结果。犹如童年多病,反而象衰老的样子,有的甚至怀疑他死期就要到了,而不知道他全是因为没有完全成长没有名符其实的原故。这不是针对过去说的,而是放眼未来说的。  况且我们中国的过去,哪里曾出现过所谓的国家呢?不过仅仅有过朝廷罢了!我黄帝子孙,聚族而居,自立于这个地球上既有数千年,然而问一问这个国家叫什么名称,则竟没有名称。前所谓唐、虞、夏、商、周、秦、汉、魏、晋、宋、齐、梁、陈、隋、唐、宋、元、明、清的,都是朝廷的名称罢了。所谓朝廷,乃是一家的私有财产。所谓国家,乃是人民公有的财产。朝代有朝代的老与少,国家也有国家的老与少。朝廷与国家既是不同的事物,那么不能以朝廷的老少指代国家老少的道理就很明白了。文王、武王、成王、康王时代,是周朝的少年时代。至幽王、厉王、桓王、赧王时代,就是周朝的老年时代了。高祖、文帝、景帝、武帝时代,是汉朝的少年时代。至元帝、平帝、桓帝、灵帝时代,就是汉朝的老年时代了。自汉以后各代,没有一个朝代不具有少年时代和老年时代的。凡此种种称为一个朝廷老化是可以的,称为一个国家老化就不可以。一个朝廷衰老将死,犹如一个人衰老将死一样,与我所说的中国有什么相干呢。那么,我们中国,只不过以前尚未出现在世界上,而今才刚刚开始萌芽罢了。天地是多么广大啊,前途是多么辽阔啊,多么美啊我的少年中国!  玛志尼,是意大利三杰中的魁首。因为国家的事被判罪,逃窜到其他国家。于是创立一个会,叫做“少年意大利”。全国有志之士,象云涌雾集一般响应他。最后终于统一复兴旧邦,使意大利成为欧洲一大强国。意大利,乃是欧洲的第一老大帝国。自从罗马帝国灭亡后,全国土地隶属于教皇,政权却归之于奥地利,这大概是所谓衰老而濒临于死期的国家了。但产生一个玛志尼,就能使全国变成少年意大利,何况我们中国确实处在少年时代呢!堂堂四百多个州的国土,凛凛然有四万万国民,难道就不能产生一个象玛志尼这样的人物吗!  龚自珍诗集中有一首诗,题目叫《能令公少年行》。我曾经十分爱读它,喜欢体味它用意的所在。我们国民自己说自己的国家是老大的话,那便果真成老大了;我们国民自己了解自己的国家是少年,那便真是少年了。西方有句民间谚语说:“有三岁的老翁,有百岁的儿童。”那么,国家的老与少,又无确定的形态,而实在是随着国民人心的力量变化而增减的。我既看到玛志尼能使他的国家变成少年国,我又目睹我国的官吏士民能使国家变成老大帝国。我为这一点感到恐惧!象这样壮丽浓郁、风度优美举世无双的少年中国,竟让欧洲和日本人称我们为老大帝国,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掌握国家大权的都是老朽之人。非得吟诵几十年八股文,非得写几十年的考卷,非得当几十年的差使,非得熬几十年的俸给,非得递几十年的名帖,非得唱几十年的喏,非得磕几十年的头,非得请几十年的安,否则必定不能得到一官,提升一职。那些在朝中任正副部长以上,外出担任监司以上官职的,一百人当中,其中五官不全的,大概有九十六七人。不是眼瞎就是耳聋,不是手打颤就是脚瘸跛,再不就是半身风瘫,他自己自身的饮食走路、看东西、听声音、说话,尚且不能自己处理,必须由三四个人在左右扶着他挟着他,才能过日子,象这样而要叫他担负起国家大事,这与竖起无数木偶而让他们治理天下有什么两样呢!况且那些家伙,自从他少年壮年的时候就本已不知道亚细亚、欧罗巴是什么地方,汉高祖唐太宗是哪一朝皇帝,还嫌他愚笨僵化腐败没有到达极点,又必定要去搓磨他,陶冶他,等他脑髓已经干涸,血管已经堵塞,气息奄奄,与死鬼作邻居之时,然后将我二万里山河,四万万人命,一举而交付在他手中。真可悲啊!老大帝国,确实是老大啊!而他们那些人,积聚了自己几十年的八股、白折、当差、捱俸、手本、唱喏、磕头、请安,千辛万苦,千苦万辛,才刚刚得到这个红顶花翎的官服,中堂大人的名号,于是使出他全副的精神,用尽他毕生的力量,以保持它。就象那乞丐拾到金子一锭,虽然轰隆隆的响雷盘旋在他的头顶上,而双手仍紧抱着他装钱的囊袋,其他的事情就不是他想顾及,不是他想知道,不是他想听到的了。在这个时候你告诉他要亡国了,要瓜分了,他怎么会跟从你听这些消息,怎么会跟从你相信这些消息!即使果真亡了,果真被瓜分了,而我今年已七十岁了,八十岁了,但只求这一两年之内,洋人不来,强盗不起,我已快活地过了一世了!如果不得已,就割让两三个省的土地双手献上以示恭贺敬礼,以换取我几个衙门;卖几百万人民作为仆人奴隶,以赎取我一条老命,有什么不可?有什么难办?真是可悲啊!今天所谓的老后、老臣、老将、老吏,他们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的手段,全都在这里了。西风一夜催人老,凋尽朱颜白尽头。让走无常来当医生,携着催命符以祝寿,唉,令人悲痛啊!以用这样的办法来统治国家,这哪能不老而将死呢,甚至我怕他未到年岁就夭折了。  梁任公说:造成今天衰老腐朽中国的,是中国衰老腐朽人的罪孽。创建未来的少年中国的,是中国少年一代的责任。那些衰老腐朽的人有什么可说的,他们与这个世界告别的日子不远了,而我们少年才是新来并将与世界结缘。如租赁房屋的人一样,他们明天就将迁到别的地方去住,而我们今天才搬进这间屋子居住。将要迁居别处的人,不爱护这间屋子的窗户,不清扫治理这间房舍的庭院走廊,这是俗人常情,又有什么值得奇怪的!至于象我们少年人,前程浩浩远大,回顾辽阔深远。中国如果成为牛马奴隶,那么烹烧、宰割、鞭打的惨酷遭遇,只有我们少年承受。中国如果称霸世界,主宰地球,那么发号施令左顾右盼的尊贵光荣,也只有我们少年享受;这对于那些气息奄奄将与死鬼做邻居的老朽有什么关系?他们如果漠然对待这一问题还可以说得过去。我们如果漠然地对待这一问题,就说不过去了。假如使全国的少年果真成为充满朝气的少年,那么我们中国作为未来的国家,它的进步是不可限量的;假如全国的少年也变成衰老腐朽的人,那么我们中国就会成为从前那样的国家,它的灭亡不久就要到来。所以说今天的责任,不在别人身上,全在我们少年身上。少年聪明我国家就聪明,少年富裕我国家就富裕,少年强大我国家就强大,少年独立我国家就独立,少年自由我国家就自由,少年进步我国家就进步,少年胜过欧洲,我国家就胜过欧洲,少年称雄于世界,我国家就称雄于世界。红日刚刚升起,道路充满霞光;黄河从地下冒出来,汹涌奔泻浩浩荡荡;潜龙从深渊中腾跃而起,它的鳞爪舞动飞扬;小老虎在山谷吼叫,所有的野兽都害怕惊慌,雄鹰隼鸟振翅欲飞,风和尘土高卷飞扬;奇花刚开始孕起蓓蕾,灿烂明丽茂盛茁壮;干将剑新磨,闪射出光芒。头顶着苍天,脚踏着大地,从纵的时间看有悠久的历史,从横的空间看有辽阔的疆域。前途象海一般宽广,未来的日子无限远长。美丽啊我的少年中国,将与天地共存不老!雄壮啊我的中国少年,将与祖国万寿无疆!  (曹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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