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说:依靠德行兼并别国的君主称王,依靠强力兼并别国的君主衰弱,依靠财富兼并别国的君主贫穷。这种情况古今是一样的。 [原文] 15.13 兼并易能也,唯坚凝之难焉。齐能并宋(1),而不能凝也,故魏夺之(2)。燕能并齐(3),而不能凝也,故田单夺之(4)。韩之上地(5),方数百里,完全富足而趋赵(6),赵不能凝也,故秦夺之(7)。故能并之而不能凝,则必夺;不能并之又不能凝其有,则必亡。能凝之,则必能并之矣。得之则凝,兼并无强。古者汤以薄(8),武王以滈(9),皆百里之地也,天下为一,诸侯为臣,无它故焉,能凝之也。故凝士以礼,凝民以政。礼修而士服,政平而民安。士服民安,夫是之谓大凝。以守则固,以征则强,令行禁止,王者之事毕矣。 [注释] (1)齐能并宋:公元前 286 年,齐伐宋,宋王偃(康王)出逃,死于温(今河南温县),齐兼并了宋国。(2)魏夺之:公元前 284 年,魏与秦、赵、韩、燕一起伐齐而攻破临淄,齐涽王出逃而死于淖齿之手。于是齐国被瓜分,魏国得到了原属宋国的大部分土地。(3)燕能并齐:公元前 284 年,燕昭王以乐毅为上将军攻齐,秦与三晋协同作战,乐毅破齐临淄,随后又攻占齐城七十余座,齐仅剩莒、即墨二城。(4)田单夺之:见 15.3 注(35)。(5)上地:指上党地区,在今山西省东南部长治市一带。(6)趋赵:公元前 262 年,秦将白起攻韩,取野王(今河南沁阳),完全封闭了韩与上党郡的交通。上党郡守冯亭不愿降秦,附赵。(7)秦夺之:上党归附赵国后,赵派廉颇屯长平(今山西高平西北)拒秦,赵、秦相持,不分胜负。公元前 260 年,秦攻上党,赵王中了秦国范睢的反间计,命赵括替代廉颇为将,结果被白起大败于长平。公元前 259 年,秦将司马梗北定太原,完全占领了上党郡。(8)薄:通“亳”(b¥勃),见 11.3 注(13)。(9)滈(h4o 号):通“鄗”,见11.3 注(14)。 [译文] 兼并别国容易做到,只是巩固凝聚它很难。齐国能够兼并宋国,但不能凝聚,所以魏国夺走了宋国。燕国能兼并齐国,但不能凝聚,所以田单夺回了它。韩国的上党地区,方圆几百里,城池完备、府库充足而投奔赵国,赵国不能凝聚,所以秦国夺取了它。所以,能兼并别国的土地而不能凝聚,就一定会被夺走;不能兼并别国又不能凝聚自己本来拥有的国家,就一定会灭亡。能凝聚自己的国家,就一定能兼并别国了。得到别国的土地就能凝聚,那么再去兼并就不会有强大而不能兼并的对手了。古代商汤凭借亳,周武王凭借鄗,都不过是方圆百里的领土,而天下被他们统一了,诸侯做了他们的臣属,这没有其他的缘故,是因为他们能凝聚取得的土地啊。凝聚士人要依靠礼义,凝聚民众要依靠政策。礼义搞好了,士人就会归服;政治清明,民众就安定。士人归服、民众安定,这叫做最大的凝聚。靠这种政治局面来守卫就牢不可破,靠它来出征就强大无比,有令必行,有禁必止,称王天下者的事业就完成了。卷十一 强国第十六 [题解] 本篇认为,要使国家强盛,必须行“胜人之道”。所谓“胜人之道”,就是“求仁厚明通之君子”“与之参国政”,“慎礼义、务忠信”,“隆礼尊贤”,“重法爱民”,“尚贤使能,赏有功,罚有罪”等等,而其旨归,则是“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的“道德之威”。 [原文] 16.1 刑范正(1),金锡美,工冶巧(2),火齐得(3),剖刑而莫邪已(4)。然而不剥脱,不砥厉(5),则不可以断绳;剥脱之,砥厉之,则劙盘盂、刎牛马忽然耳(6)。彼国者,亦强国之“剖刑”已。然而不教诲,不调一,则入不可以守,出不可以战;教诲之,调一之,则兵劲城固,敌国不敢婴也(7)。彼国者亦有“砥厉”,礼义、节奏是也(8)。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人君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亡。 [注释] (1)刑:通“型”。范:铸造器物的模子。(2)工冶:铸造金属器物的工匠。(3)齐(j@剂):“剂”之古字,调配,配方。火齐得:古代冶炼青铜器,讲究火候与配料。《周礼·考工记》:“凡铸金之状:金与锡,黑浊之气竭,黄白次之;黄白之气竭,青白次之;青白之气竭,青气次之。然后可铸也。”“金有六齐:六分其金(指铜)而锡居一,谓之钟鼎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斧斤之齐;四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戈戟之齐;参(三)分其金而锡居一,谓之大刃之齐。五分其金而锡居二,谓之削、杀矢之齐;金锡半,谓之鉴燧之齐。”(4)莫邪(y6 爷):春秋时利剑名。已:成。(5)厉:通“砺”,磨刀石,作动词表示磨。(6)劙(l0 离):割。盘、盂:都是铜器,古代常用来试验剑的利钝。刎:割断。(7)婴:通“撄”,触犯。(8)节奏:见 10.18 注(8)。 [译文] 模子平正,铜、锡的质量好,冶炼工人技艺高明,火候和配料得当,那么打开模子而莫邪宝剑就铸成了。但是如果不除去它表面的硬皮,不磨砺它,就不能用它来斩断绳子;除去了它的硬皮,磨砺它,那么用它切割铜器、宰杀牛马就很轻快了。那国家,也是强国“刚出模时的毛坯”。但如果不进行教育,不使人民协调一致,那么在国内就不能依靠他们来守卫,到国外就不能用他们去作战;如果教育他们,使他们协调一致,那就会兵力强劲、城防牢固,敌国不敢来冒犯。国家也有“磨刀石”,礼义法度就是这种“磨刀石”。所以人的命运取决于上天,国家的命运取决于礼义。作为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喜欢财利、多搞欺诈,就会危险;玩弄权术、坑人害人、阴暗险恶,就会灭亡。 [原文] 16.2 威有三:有道德之威者,有暴察之威者,有狂妄之威者。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 礼乐则修,分义则明,举错则时(1),爱利则形。如是,百姓贵之如帝,高之如天,亲之如父母,畏之如神明。故赏不用而民劝,罚不用而威行。夫是之谓道德之威。 礼乐则不修,分义则不明,举错则不时,爱利则不形,然而其禁暴也察, 其诛不服也审,其刑罚重而信,其诛杀猛而必,黭然而雷击之(2),如墙厌之(3) 。如是,百姓劫则致畏,嬴则敖上(4),执拘则聚(5),得间则散(6),敌中则夺(7),非劫之以形势(8),非振之以诛杀(9),则无以有其下。夫是之谓暴察之威。 无爱人之心,无利人之事,而日为乱人之道,百姓讙敖(10),则从而执缚之,刑灼之,不和人心。如是,下比周贲溃以离上矣(11),倾覆灭亡,可立而待也。夫是之谓狂妄之威。 此三威者,不可不孰察也。道德之威成乎安强,暴察之威成乎危弱,狂妄之威成乎灭亡也。 [注释] (1)举错:见 8.18 注(20)。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2)黭(y3n 眼):通“奄”。而:通“如”。(3)厌(y1 压):同“压”。(4)嬴:通“赢”,盈余,宽松。敖:通“傲”。(5)执拘:拘捕,指强行集中。聚:《集解》作“最”,是“冣”字之误,今据《韩诗外传》卷六第二十六章改。(6)间(ji4n见):间隙,空子,时机。(7)中(zh^ng 仲):击。(8)形势:权势地位。参见 18.9 注(5)。(9)振:通“震”,恐惧。这里用作使动词。(10)讙(hu1n 欢):喧哗。敖:通“嗷”,众声嘈杂。(11)比周:结伙。贲:通“奔”。 [译文] 威严有三种:有道德的威严,有严酷督察的威严,有放肆妄为的威严。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 礼制音乐完善,名分道义明确,采取措施切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民能具体体现出来。像这样,百姓就会像对待上帝那样尊重他,像对待上天那样景仰他,像对待父母那样亲近他,像对待神灵那样敬畏他。所以奖赏不用而民众就能卖力,刑罚不用而威力就能扩展。这就叫做道德的威严。 礼制音乐不完善,名分道义不明确,采取措施不合时宜,爱护人民、造福人民不能落实,但是他禁止暴乱很明察,他惩处不服的人很审慎,他施行刑罚从重而守信用,他处决犯人严厉而坚决,突然地就像雷电闪击他们一样,就像墙壁倒塌压死他们一样。像这样,百姓一受到胁迫就会产生畏惧,一放松就会傲视君主,强行集中就聚在一起,一得到机会就四散逃跑,敌人一进攻就会被敌人争取过去,君主如果不是用权势地位去胁迫他们,不是用惩罚杀戮去震慑他们,那就无法控制臣民。这就叫做严酷督察的威严。 没有爱护人民的心肠,不做有益于人民的事情,而天天搞那些扰乱人民的歪门邪道,百姓如果怨声沸腾,就跟着逮捕他们,对他们用刑烧灼,而不去调解民心。像这样,臣民就会结伙逃散而离开君主了,垮台灭亡,就可以立刻等到。这就叫做放肆妄为的威严。 这三种威严,是不可不仔细考察的。道德的威严终结于安定强盛,严酷督察的威严终结于危险衰弱,放肆妄为的威严终结于灭亡。 [原文] 16.3 公孙子曰(1):“子发将西伐蔡(2),克蔡,获蔡侯(3),归致命曰(4):‘蔡侯奉其社稷而归之楚(5),舍属二三子而治其地(6)。’既,楚发其赏,子发辞曰:‘发诫布令而敌退,是主威也;徙举相攻而敌退(7),是将威也;合战用力而敌退,是众威也。臣舍不宜以众威受赏。’” 讥之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夫尚贤使能,赏有功,罚有罪,非独一人为之也,彼先王之道也,一人之本也,善善、恶恶之应也,治必由之,古今一也。古者明王之举大事、立大功也,大事已博(8),大功已立, 则君享其成,群臣享其功,士大夫益爵,官人益秩,庶人益禄。是以为善者劝,为不善者沮,上下一心,三军同力(9),是以百事成而功名大也。今子发独不然,反先王之道,乱楚国之法,堕兴功之臣(10),耻受赏之属,无僇乎族党而抑卑其后世(11),案独以为私廉(12),岂不过甚矣哉?故曰:子发之致命也恭,其辞赏也固。” [注释] (1)公孙子:齐国的宰相,以公孙为氏,“子”是尊称。(2)子发:楚宣王(公元前 369 年~前340 年在位)时的令尹(相当于别国的相),姓景,名舍,字子发。将(ji4ng 匠):带兵。蔡:并不是指上蔡(今河南上蔡西南)或下蔡(即州来,今安徽凤台),而是指高蔡,它位于楚国之西,在今川鄂交界处的巫山与湖南洞庭湖之间。参见《战国策·楚策四》“庄辛谓楚襄王”章。(3)蔡侯:指蔡圣侯。(4)致命:古代臣奉命外出回来后向君主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叫“致命”,也叫“复命”、“通命”、“报命”。(5)归(ku@溃):通“馈”,送给。(6)属(zh(嘱):委托,托付。(7)徙:迁移,调动。举:发动。(8)博:取。(9)三军:见 10.20 注(8)。(10)堕:通“惰”,懈怠。这里用作使动词。(11 僇(l)路):羞辱。族党:聚居的同族亲属。抑卑其后世:先祖有功勋,后代也光荣。现在子发说自己无功,也就压低了他后代的地位。(12)案:语助词。 [译文] 公孙先生说:“子发带兵向西讨伐蔡国,攻克了蔡国,俘获了蔡圣侯,回来后向楚宣王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说:‘蔡侯献出他的国家而把它送给楚国,我景舍已委派了几个人去治理他的领土。’过后不久,楚宣王向他颁发奖赏,子发推辞说:‘一发出警告、一颁布命令,敌人就退却,这是君主的威力;一调发军队去攻打,敌人就退却,这是将领的威力;交战用力后敌人才退却,这是战士们的威力。我景舍不该凭战士们的威力受到奖赏。’” 荀卿指责此事说:“子发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倒是谦恭有礼的,他推辞奖赏却鄙陋无知。那推崇贤人、使用能人,奖赏有功的,惩罚有罪的,这不单单是某一个人这样做的,那是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则啊,是使人民行动一致的根本措施,是赞美善行、憎恨邪恶的反应,治国一定得遵循这一原则,古代和现在都是一样的。古时候英明的帝王在举办大事、建立大功的时候,大事已经完成,大功已经建立,那么君主就享有它的成果,群臣就分享它的功劳,士大夫晋升爵位,官吏增加俸禄,普通士兵增加粮饷。因此,做好事的受到鼓励,做坏事的受到制止,上下团结一心,三军共同努力,因此各种事情能办成而功业名声伟大卓著。现在子发偏偏不是这样,他违反古代圣王的政治原则,扰乱楚国的法令,使建功立业的巨子懈怠,使受到奖赏的人惭愧,即使没有使家族蒙受羞辱,也已压低了他的后代,还独自把这当作是个人的廉洁,难道不是错得很厉害了吗?所以说:子发汇报执行命令的情况时谦恭有礼,他推辞奖赏却显得鄙陋无知。” [原文] 16.4 荀卿子说齐相曰(1): “处胜人之势,行胜人之道,天下莫忿,汤、武是也;处胜人之势,不以胜人之道,厚于有天下之势,索为匹夫不可得也,桀、纣是也。然则得胜人之势者,其不如胜人之道远矣。 “夫主相者,胜人以势也。是为是,非为非,能为能,不能为不能,并己之私欲(2),必以道夫公道通义之可以相兼容者(3),是胜人之道也。今相国上则得专主,下则得专国,相国之于胜人之势,亶有之矣(4)。然则胡不驱此胜人之势、赴胜人之道、求仁厚明通之君子而托王焉(5)?与之参国政,正是 非,如是,则国孰敢不为义矣?君臣上下,贵贱长少,至于庶人,莫不为义,则天下孰不欲合义矣?贤士愿相国之朝,能士愿相国之官,好利之民莫不愿以齐为归,是一天下也。相国舍是而不为,案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则女主乱之宫,诈臣乱之朝,贪吏乱之官,众庶百姓皆以贪利争夺为俗,曷若是而可以持国乎?今巨楚县吾前(6),大燕吾后(7),劲魏钩吾右(8),西壤之不绝若绳,楚人则乃有襄贲、开阳以临吾左(9)。是一国作谋,则三国必起而乘我。如是,则齐必断而为四三,国若假城然耳(10),必为天下大笑。曷若?两者孰足为也(11)? “夫桀、纣,圣王之后子孙也,有天下者之世也,势籍之所存(12),天下之宗室也(13);土地之大,封内千里;人之众,数以亿万;俄而天下倜然举去桀、纣而犇汤、武(14),反然举恶桀、纣而贵汤、武(15)。是何也?夫桀、纣何失而汤、武何得也?曰:是无它故焉,桀、纣者,善为人之所恶也(16);而汤、武者,善为人之所好也。人之所恶何也?曰:污漫、争夺、贪利是也(17)。人之所好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今君人者,辟称比方,则欲自并乎汤、武;若其所以统之,则无以异于桀、纣;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 “故凡得胜者,必与人也(18);凡得人者,必与道也。道也者,何也?曰:礼义辞让忠信是也(19)。故自四五万而往者,强胜,非众之力也,隆在信矣;自数百里而往者,安固,非大之力也,隆在修政矣。今已有数万之众者也,陶诞比周以争与(20);已有数百里之国者也,污漫突盗以争地。然则是弃己之所安强(21),而争己之所以危弱也;损己之所不足,以重己之所有余(22)。若是其悖缪也,而求有汤、武之功名,可乎?辟之,是犹伏而咶天、救经而引其足也(23),说必不行矣,愈务而愈远。 “为人臣者,不恤己行之不行,苟得利而已矣,是渠冲入穴而求利也(24),是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故人莫贵乎生,莫乐乎安;所以养生安乐者,莫大乎礼义。人知贵生乐安而弃礼义,辟之,是犹欲寿而殇颈也,愚莫大焉。 “故君人者,爱民而安,好士而荣,两者无一焉而亡。《诗》曰(25):‘价人维藩,大师维垣。’此之谓也。” [注释] (1)说(shu@税):劝说。齐相:指孟尝君田文,他曾做过齐涽王的相国。(2)并(b!ng 丙):通“屏”。(3)以:使。道:由,遵行。夫:那。兼容:同时容纳而互不抵触。(4)亶(d3n 胆):实在,诚然。(5)驱:赶马。古代把“势”比作“马”(《韩非子·外储说右上》:“国者,君之车也;势者,君之马也。”),所以将运用权势喻称为“驱势”。赴:奔走。古代把方法比作道路(古代“道”表示道路,也用来表示途径、方法),所以将运用方法喻称为“赴道”。(6)县:“悬”之古字。(7)(qi*求):通“遒”,逼迫。(8)钩:钩住,牵制。右:西边。(9)乃:又。参见《古书虚字集释》。襄贲(f6i 肥)、开阳:战国时楚国的城邑,在今山东临沂县北。左:东边。(10)国:国都。假:借。(11)两者:指“驱此胜人之势,赴胜人之道……”与“直为是世俗之所以为”。(12)籍:见 8.1 注(3)。所存:存在的地方。(13)宗:尊崇。室:家,此指王室。帝王之家为天下人所尊崇,所以称“宗室”。(14)倜(t@涕)然:远离的样子。举:都。(15)反(f1 n 翻)然:通“翻然”,很快地改变的样子。(16)《集解》“人”下无“之”,据古逸丛书本补。下句同。(17)污漫:见 4.10 注(1)。(18)与:亲附,跟从。与人:即上文的“善为人之所好”。(19)《集解》无“义辞”两字。据古逸丛书本补。(20)陶诞:见 4.8 注(6)。(21)“所”下宜有“以”字。所以安强:即上文所说的“信”、“修政”。(22)所不足:指“礼义辞让忠信”。重(ch¥ng 虫):增多。所有余:指“众”和“地”。(23)咶:见 7.8注(2)。(24)渠:大。冲:古代用来冲撞城墙的战车。穴:地道。入穴:是春秋战国时代的一种攻城战术,即挖掘地道至敌人城墙底下。然后用火焚烧作为城墙基础的木桩,使城墙倒塌。参见《商君书·境内》。渠冲入穴而求利:指“污漫突盗以争地”之类,所以说“仁人之所羞而不为也”。(25)引诗见《诗·大雅·板》。 [译文] 荀卿劝说齐国的相国道: “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而天下没有人怨恨,商汤、周武王就是这样;处在制服别人的地位,不采用制服别人的办法,富裕得拥有统治天下的权势,但要求做一个平民百姓也不可能办到,夏桀、商纣王就是这样。这样看来,那么得到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远远及不上实施制服别人的办法。 “那君主和相国,是用权势来制服别人的。对的就认为对,错的就认为错,有才能的就认为有才能,没有才能的就认为没有才能,屏弃自己的个人欲望,一定使自己遵行那些可以互相并存而没有抵触的公正原则和普遍适用的道理,这就是制服别人的办法。现在您相国上能独得君主的宠信,下能独揽国家的大权,相国对于制服别人的权势地位,的确已拥有它了。既然这样,那么为什么不驾驭这制服别人的权势、实行制服别人的办法、寻觅仁慈忠厚明智通达的君子而把他推荐给皇上呢?您和他一起参与国家政事,端正是非,如果像这样,国内还有谁敢不遵行道义呢?君主与臣子,上级与下级,高贵的与卑贱的,年长的与年幼的,以至于平民百姓,没有谁不遵行道义,那么天下还有谁不想会聚到我们这个遵行道义的国家来呢?贤德的人士向往相国所在的朝廷,有才能的人士仰慕相国管理下的官职,好利的民众没有谁不愿意把齐国作为自己的归宿,这就是统一天下了。相国如果舍弃了这些办法不干,而只是采用那些世俗之人所采用的办法,那么王后太后就会在后宫捣乱,奸诈之臣就会在朝廷捣乱,贪官污吏就会在官府捣乱,群众百姓都会把贪图私利互相争夺作为习俗,难道像这样就可以维持国家了吗?现在庞大的楚国摆在我们的前面,强大的燕国紧逼在我们的后面,强劲的魏国牵制了我们的西面,西面的领土虽然没有断送,也危险得像根细绳一样了,楚国则还有襄贲、开阳两个城监视着我们的东面。在这种形势下,如果有个国家出谋划策,那么这三个国家就必然会一同起来欺凌我们。如果这样,那么齐国一定会被分割成三四块,国土将像借来的城池一样而不属于自己了,这就一定会被天下人大大地嘲笑一番了。你觉得怎么样?上面所说的这两种办法哪一种可行呢? “那夏桀、商纣,是圣明帝王的后裔子孙,是拥有天下统治权的天子的继承人,是权势帝位的占有者,是天下人所尊崇的帝王之家;领土那么广大,境内方圆上千里;人口那么众多,要用亿万来计数;但没有多久天下人便远远地都离开了夏桀、商纣而投奔商汤、周武王了,很快地都憎恶夏桀、商纣而尊崇商汤、周武王了。这是为什么呢?那夏桀、商纣为什么失败而商汤、周武王为什么成功呢?回答说:这并没有其他的缘故,而是因为夏桀、商纣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厌恶的事情;而商汤、周武王这种人,好做人们所喜欢的事情。人们所厌恶的是什么呢?回答说:污秽卑鄙、争抢夺取、贪图私利便是。人们所喜欢的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现在统治人民的君主,譬说比拟起来,就想把自己和商汤、周武王并列;至于他们统治人民的方法,却和夏桀、商纣没有什么不同;像这样而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 “所以凡是获得胜利的,一定是因为依顺了人民;凡是得到人民拥护的,一定是因为遵从了正确的政治原则。这正确的政治原则是什么呢?回答说:礼制道义、推辞谦让、忠诚守信便是。所以,拥有的人口在四五万以上的国家,能够强大取胜,并不是靠了人口众多的力量,重要的在于守信啊;拥有的领土在方圆几百里以上的国家,能够安定稳固,并不是靠了国土宽广的力量,重要的在于搞好政治啊。现在已经拥有了几万人的国家,却还是用招摇撞骗、拉拢勾结的办法去争取盟国;已经拥有了方圆几百里土地的国家,却还是用肮脏卑鄙、强取豪夺的办法去争夺土地。这样的话,那就是抛弃了使自己安定强盛的办法,而采取了 使自己危险衰弱的办法;是在减损自己所缺少的东西,而在增加自己所多余的东西。他们的错乱荒谬竟像这样,却还要求取得商汤、周武王那样的功业名望,可能么?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趴在地上去舔天、挽救上吊的人却拉他的脚,这种主张一定行不通,越是用力从事就离目标越远。 “做臣子的,不顾自己的德行不像德行,只要得到利益就行了,这就等于是用大冲车或钻地道去攻城来求取利益一样,这是讲求仁德的人感到羞耻而不去做的事情。对于人来说,没有什么比生命更宝贵,没有什么比安定更快乐;但用来保养生命、取得安乐的途径,没有比遵行礼义更重要的了。人们如果只知道珍重生命、喜欢安定而抛弃了礼义,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是想长寿而割断脖子一样,愚蠢没有比这更厉害的了。 “所以统治人民的君主,爱护人民就能安宁,喜欢士人就会荣耀,这两者一样都没有就会灭亡。《诗》云:‘贤士就是那屏障,大众就是那围墙。’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6.5“力术止,义术行。曷谓也?” 曰:“秦之谓也。威强乎汤、武,广大乎舜、禹,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1) ,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2),此所谓力术止也。” “易谓乎威强乎汤、武?” “汤、武也者,乃能使说己者使耳(3)。今楚父死焉(4),国举焉,负三王之庙而辟于陈、蔡之间(5),视可、伺间(6),案欲剡其胫而以蹈秦之腹(7);然而秦使左案左(8),使右案右,是能使仇人役也(9)。此所谓威强乎汤、武也。” “曷谓广大乎舜、禹也?” 曰:“古者百王之一天下、臣诸侯也,未有过封内千里者也。 今秦,南乃有沙羡与俱(10),是乃江南也;北与胡、貉为邻(11);西有巴、戎(12);东,在楚者乃界于齐,在韩者逾常山乃有临虑(13),在魏者乃据国津——即去大梁百有二十里耳(14),其在赵者剡然有苓而据松柏之塞、负西海而固常山(15):是地遍天下也(16)。威动海内,强殆中国,然而忧患不可胜校也,諰諰然常恐天下之一合而轧己也。此所谓广大乎舜、禹也。” “然则奈何?” 曰:“节威反文(17),案用夫端诚信全之君子治天下焉,因与之参国政,正是非,治曲直,听咸阳(18),顺者错之(19),不顺者而后诛之。若是,则兵不复出于塞外而令行于天下矣;若是,则虽为之筑明堂于塞外而朝诸侯(20),殆可矣。假今之世,益地不如益信之务也(21)。” [注释] (1)胜校:11.11 注(6)。(2)见 15.7 注(3)。(3)乃:只。说(yu8 阅):通“悦”。使:服役。(4)楚父:指楚顷襄王的父亲楚怀王(公元前 328 年~前 299 年在位)。公元前 299 年,楚怀王受骗入秦,被秦扣留。公元前 297 年,怀王逃出秦国,奔赵,被秦人追还。公元前 296 年,怀王死于奏。(5)三王:指楚国开创、受封和称霸的三个君主,即鬻熊、熊绎、庄王。庙:这里指神主牌位。辟:通“避”。陈:原为周武王灭商后所封的诸侯国,在今河南淮阳及安徽亳县一带,都城是宛丘(今河南淮阳)。公元前 479 年为楚所灭。此当指陈城(今河南淮阳)而言。蔡:原为周分封的诸侯国,春秋时受楚所逼,多次迁都。平侯迁新蔡(今河南新蔡),昭侯迁州来(今安徽凤台),称下蔡。公元前 447 年为楚所灭。此当指下蔡而言。辟于陈蔡之间:楚顷襄王二十一年(公元前 278 年),秦大良造白起攻楚,破楚都郢(参见 15.9 注(12)),楚退保于陈城。(6)伺:《集解》作“司”,据宋浙本改。间:见 16.2注(6)。(7)案:语助词。剡(y3n 掩):举起。胫:小腿。(8)案:犹“则”。(9)能:《集解》作“乃”,据宋浙本改。(10)沙羡:地名。汉代属江夏郡,在今湖北武昌县西南。与俱:和……在一起,一带。(11)胡:我国古代西北部的少数民族。貉(m^末):我国古代东北部的少数民族。(12)巴:古代国名,为秦惠文王所灭,在今四川省东部一带。戎:我国古代西部的少数民族。(13)常山:即恒山,在山西浑原县东南。汉代避文帝刘恒讳,改名常山。但此山在临虑之北数百里,不但与韩国的地界不合(据下文可知此常山属赵国),而且与“逾常山乃有临虑”也不合。此“常山”疑当作“临虑山”。即今之林虑山(在河南林县西北)。临虑:战国时韩国邑名,汉称“隆虑”,东汉避殇帝刘隆讳改为“林虑”,即今河南林县。(14)圉津:当作“围津”,或作“垝津”,在今河南濮阳西南。大梁:魂国国都,在今河南开封西北。有:通“又”。(15)剡然:割削的样子。苓:通“灵”(两字古音同),指灵丘,在今山西灵丘东,因东南山有赵武灵王墓而得名。塞:见 15.9 注(4)。松柏之塞:种有松拍的要塞,疑在赵武灵王墓附近,因其墓种有松柏,故称。西海:当为赵国湖名,在常山西南,即今山西浑源县西南西方城附近。固:见 15.9 注(14),这里用作动词。(16)此节末句“此所谓广大平舜、禹也”当在这句下,今译文移正。(17)威:指上文的“力术”。反:通“返”。文:指上文的“义术”。(18)咸阳:战国时秦国国都,在今陕西咸阳市东。(19)错:通“措”,放置,指不讨伐。(20)明堂:古代天子宣明政教的宫殿,凡朝会、祭祀、选士等大典,均在此举行。(21)这句等于说“务益地不如务益信”,“务”是后置的动词。 [译文] “强力的方法行不通,礼义的方法行得通。这说的是什么呢?” 回答说:“说的是秦国。它的兵力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它的领土比舜、禹还要广大,但是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提心吊胆地经常怕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这就是我所说的强力的方法行不通。” “为什么说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 回答说:“商汤、周武王,只能使喜爱自己的人听使唤罢了。而现在楚王的父亲死在秦国,国都被秦国攻克,楚王背着三个先王的神主牌位躲避在陈、蔡两地之间,观察适宜之时,窥测可乘之机,想抬起他的脚去践踏秦国的腹地;但是秦国让他向左他就向左,让他向右他就向右,这是能使仇敌为自己服役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比商汤、周武王还要威武强大。” “怎么说是比舜、禹还要广大?” 回答说:“古时候各代帝王统一天下、臣服诸侯,境内从没有超过方圆上千里的。现在的秦国,南边便占有了沙羡及其周围一带,这是长江的南面了;北边与胡、貉相邻;西边占有了巴、戎;东边,在所占领楚国的土地和齐国交界,在韩国的军队已经越过了常山而占有了临虑,在魏国的军队占据了围津——即距离大梁只有一百二十里了,它在赵国的军队大刀阔斧地占有了灵丘而盘踞在松柏丛中的要塞上、背靠着西海而把常山作为险阻:这是领土遍及天下啊。这就是我所说的比舜、禹还要广大。它的威武震撼了天下,它的强大打败了中原各国,但是忧虑祸患多得不可胜数,提心吊胆地经常怕 天下各国团结一致来蹂躏自己啊。” “这样的话,那怎么办呢?” 回答说:“节制武力而回到文治上来,任用那些正直忠诚守信完美的君子来治理天下,并同他们一起参与国家的政事,端正是非,治理曲直,听政于咸阳,顺从的国家就放在一边不去管它,不顺从的国家才去讨伐它。如果能这样,那么秦国的军队不再出动到边塞以外的地方去而政令就能在天下实行了;如果能这样,那么即使在边关以外的地方给秦王建造了明堂而使诸侯来朝拜,也差不多可以办到了。当今这个时世,致力于增加领土实不如致力于增加信用啊。” [原文] 16.6 应侯问孙卿子曰(1):“入秦何见?” 孙卿子曰:“其固塞险(2),形势便,山林川谷美,天材之利多,是形胜也。入境,观其风俗,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挑(3),甚畏有司而顺,古之民也。及都邑官府,其百吏肃然,莫不恭俭、敦敬、忠信而不楛(4),古之吏也。入其国,观其士大夫,出于其门,入于公门,出于公门,归于其家,无有私事也;不比周,不朋党,偶然莫不明通而公也(5),古之上大夫也。观其朝廷,其朝间(6),听决百事不留,恬然如无治者,古之朝也。故四世有胜(7),非幸也,数也。是所见也。故曰:佚而治,约而详,不烦而功,治之至也。秦类之矣。虽然,则有其諰矣。兼是数具者而尽有之,然而县之以王者之功名(8),则倜倜然(9),其不及远矣。”“是何也?” “则其殆无儒邪!故曰:‘粹而王,驳而霸(10),无一焉而亡。”此亦秦之所短也。” [注释] (1)应侯:即范雎(j&居),战国时魏国人,秦昭王时曾任秦相,受封于应(位于今河南鲁山县 东北),号应侯。(2)固塞:见 15.9 注(4),此指边塞。(3)挑,通“佻”,轻薄。一说通“姚”,妖 艳。(4)楛:见 4.8 注(9)。(5)倜然:见 12.12 注(6)。(6)《集解》“间”上无“朝”,据宋浙本补。 间(ji4n 见):空隙。朝间:指退朝。(7)四世:见 15.3 注(25)。(8)县:同“悬”,衡量。(9)倜倜 然:见 16.4 注(14)。(10)驳:见 11.9 注(3)。 [译文] 应侯问荀卿说:“到秦国看见了什么?” 荀卿说:“它的边塞险峻,地势便利,山林河流美好,自然资源带来的好处很多,这是地形上的优越。踏进国境,观察它的习俗,那里的百姓质朴淳厚,那里的音乐不淫荡卑污,那里的服装不轻薄妖艳,人们非常害怕官吏而十分顺从,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人民啊。到了大小城镇的官府,那里的各种官吏都是严肃认真的样子,无不谦恭节俭、敦厚谨慎、忠诚守信而不粗疏草率,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官吏啊。进入它的国都,观察那里的士大夫,走出自己的家门,就走进公家的衙门,走出公家的衙门,就回到自己的家里,没有私下的事务;不互相勾结,不拉党结派,卓然超群地没有谁不明智通达而廉洁奉公,真像是古代圣王统治下的士大夫啊。观察它的朝廷,当它的君主主持朝政告一段落时,处理决定各种政事从无遗留,安闲得好像没有什么需要治理似的,真像是古代圣王治理的朝廷啊。所以秦国四代都有胜利的战果,并不是因为侥幸,而是有其必然性的。这就是我所见到的。所以说:自身安逸却治理得好,政令简要却详尽,政事不繁杂却有成效,这是政治的最高境界。秦国类似这样了。即使如此,却仍有它的忧惧啊。综合了 以上这几个条件而全都具有了,但是用称王天下者的功绩名声去衡量它,那简直是天南海北,它相差得很远哩。” “这是为什么呢?” “那是他们大概役有儒者吧。所以说:‘纯粹地崇尚道义、任用贤人的就能称王天下,驳杂地义利兼顾、贤人亲信并用的就能称霸诸侯,这两者一样也做不到的就灭亡。’这也是秦国的短处啊。” [原文] 16.7 积微,月不胜日,时不胜月,岁不胜时。凡人好敖慢小事(1),大事至,然后兴之务之(2)。如是,则常不胜夫敦比于小事者矣(3)。是何也?则小事之至也数(4),其县日也博(5),其为积也大;大事之至也希,其县日也浅,其为积也小。故善日者王,善时者霸,补漏者危,大荒者亡。故王者敬日,霸者敬时,仅存之国危而后戚之,亡国至亡而后知亡,至死而后知死。亡国之祸败,不可胜悔也(6);霸者之善箸焉(7),可以时托也(8);王者之功名,不可胜日志也。财物货宝以大为重(9),政教功名反是,能积微者速成。《诗》曰(10):“德 如毛(11),民鲜克举之(12)。”此之谓也。 [注释] (1)好(h4o 洁):喜爱。敖:通“傲”。(2)兴:举。(3)敦比:见 4.8 注(3)。(4)数(shu^朔):频繁。(5)县:同“悬”,系结。(6)胜(sh5ng 生):尽。(7)箸:通“著”。(8)托:当作“记”(俞樾说)。(9)货:货币。宝:货币,如龟贝、元宝之类。(10)引诗见《诗·大雅·烝民》。(11) (y¥u由):轻。(12)鲜(xi3n 显):少。克:能。举:举起。此指成就德行。 [译文] 积累微小的成果,每个月积累不如每天积累,每个季度积累不如每个月积累,每年积累不如每个季度积累。一般人喜欢轻视怠慢小事,等大事来了,然后才把它提到议事日程上努力去做它。像这样,就常常不如那些认真办理小事的人了。这是为什么呢?因为小事来得频繁,它牵扯的时间多,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大;大事来得稀少,它牵扯的时间少,它积累起来的成果小。所以珍惜每一天的君主就能称王天下,珍惜每一季度的君主就能称霸诸侯,出了漏洞再去补救的君主就危险了,一切时间都荒废掉的君主就会灭亡。所以称王天下的君主慎重地对待每一天,称霸诸侯的君主重视每一个季度,勉强存在的国家陷入危险以后君主才为它担忧,亡国的君主到了国家灭亡以后才知道会灭亡,临死的时候才知道要死。亡国的君主造成的祸害和破坏,多到悔不胜悔。称霸诸侯的君主的善政显著,可以按季度来记录;称王天下的君主的功绩名誉,就是每天记录也不可能全部记下来。财物宝贝以大为贵,政教功名却与此相反,能积累微小成果的君主才能迅速成功。《诗》云:“道德轻得像毛发,民众很少能举它。”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6.8 凡奸人之所以起者,以上之不贵义、不敬义也。夫义者,所以限禁人之为恶与奸者也。今上不贵义、不敬义,如是,则下之人百姓皆有弃义之志而有趋奸之心矣,此奸人之所以起也。且上者,下之师也。夫下之和上,譬之,犹响之应声、影之像形也。故为人上者,不可不顺也(1)。夫义者,内节于人而外节于万物者也,上安于主而下调于民者也。内外上下节者,义之情也。然则凡为天下之要,义为本,而信次之。古者禹、汤本义务信而天下治;桀、纣弃义背信而天下乱(2)。故为人上者,必将慎礼义、务忠信,然后可。此君人者之大本也。 [注释] (1)顺:通“慎”。(2)背:《集解》作“倍”,据宋浙本改。 [译文] 大致说来,奸邪的人之所以会产生,是因为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道义这种东西,是用来限制人们为非作歹和施行奸诈的。现在君主不推崇道义、不尊重道义,像这样,下面的老 百姓就都会有放弃道义的思想而有趋附奸邪的心情了,这就是奸邪之人产生的原因。况且,君主是臣民的师表。臣民附和君主,打个比方,就好像是回声应和声音、影子类似形体一样。所以做君主的,不可不慎重地对待道义。道义,是内能调节人而外能调节万物的,是上能使君主安定而下能使民众协调的东西,内外上下都能调节,这是道义的实质啊。这样看来,所有治理天下的要领,道义是最根本的,而守信用在其次。古时候夏禹、商汤立足于道义、致力于守信而天下大治;夏桀、商纣抛弃了道义、违背了信用而天下大乱。所以做君主的,一定要慎重地对待礼义、致力于忠诚守信,然后才行。这是做君主的最大根本。 [原文] 16.9 堂上不粪,则郊草不瞻旷芸(1);白刃扞乎胸(2),则目不见流矢;拔戟加乎首(3),则十指不辞断。非不以此为务也,疾养缓急之有相先者也(4)。 [注释] (1)瞻:当作“赡”,或通“赡”(sh4n 善),足,此指时间而言。旷:空,闲暇。芸:通“耘”,除草。(2)扞(g1n 干):通“干”,触犯。(3)拔:当作“枝”。因为戟是有枝的兵器(见《说文》),故称“枝戟”。一说“拔”是迅速的意思。(4)疾:痛。养:通“痒”。此节是喻说君主应分清轻重缓急,先务礼义。 [译文] 厅堂上面还没有打扫,那么郊外的野草就没有足够的余暇去铲除了;雪白的刀锋刺到胸口,那么眼睛就不去看飞来的暗箭了;带旁刃的戟加到头上,那么十只手指就会不回避砍断而去抵挡了。这并不是不把郊外的杂草、暗箭、手指当回事,而是因为痛痒缓急之间有个先顾及什么的问题。天论第十七 [题解] 本篇论述了一系列有关自然的问题,认为“天行有常”,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认为决定社会治乱与人间祸福的是“人”而不是“天”,所以必须“明于天人之分”;认为人类可以“制天命而用之”,这种人定胜天的思想是前所未有的。 [原文] 17.1 天行有常(1),不为尧存,不为桀亡(2)。应之以治则吉(3),应之以乱则凶。强本而节用,则天不能贫;养备而动时,则天不能病;循道而不忒(4) ,则天不能祸。故水旱不能使之饥(5),寒暑不能使之疾,袄怪不能使之凶。本荒而用侈,则天不能使之富;养略而动罕,则天不能使之全;倍道而妄行,则天不能使之吉。故水旱未至而饥,寒暑未薄而疾,袄怪未至而凶。受时与治世同,而殃祸与治世异,不可以怨天,其道然也(6)。故明于天人之分(7),则可谓至人矣。 [注释] (1)行:道,规律。常:经久不变。(2)尧:见 2.2 注(4)。桀:见 1.14 注(3)。这两句申述“天行有常”,指天道不因为人事的变化而变化。(3)之:它,指代“天行”(天道)。治:指“强本而节用”、“养备而动时”、“循道而不忒”等导致安定的措施。(4)循道而不忒:《集解》作“修道而不贰”,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改。道:兼指自然规律与社会规律。忒(t8 特):差错。(5)《集解》“饥”下有“渴”,据《群书治要》卷三十八引文删。(6)道:方法,措施,指“本荒而用侈”、“养略而动罕”、“倍道而妄行”。(7)天人之分:天(自然)与人(社会)的区分。即自然与社会各有其独立性,社会上发生的事情往往取决于人而与天无关。 [译文] 大自然的规律永恒不变,它不为尧而存在,不为桀而灭亡。用导致安定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吉利,用导致混乱的措施去适应它就凶险。加强农业这个根本而节约费用,那么天就不能使他贫穷;衣食给养齐备而活动适时,那么天就不能使他生病;遵循规律而不出差错,那么天就不能使他遭殃。所以水涝旱灾不能使他挨饿,严寒酷暑不能使他生病,自然界的反常变异不能使他遭殃。农业这个根本荒废而用度奢侈,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富裕;衣食给养不足而活动又少,那么天就不能使他保全健康;违背规律而恣意妄为,那么天就不能使他吉利。所以水涝旱灾还没有来到他就挨饿了,严寒酷暑还没有迫近他就生病了,自然界的反常变异还没有出现他就遭殃了。他遇到的天时和社会安定时期相同,而灾祸却与社会安定时期不同,这不可以埋怨上天,这是他所采取的措施造成的。所以明白了大自然与人类社会的区分,就可以称作是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了。 [原文] 17.2 不为而成,不求而得,夫是之谓天职(1)。如是者,虽深,其人不加虑焉(2);虽大,不加能焉(3);虽精,不加察焉;夫是之谓不与天争职。天有其时,地有其财(4),人有其治,夫是之谓能参(5)。舍其所以参,而愿其所参(6) ,则惑矣! [注释] (1)这几句实是说:没有人为的努力,自然而然地产生一切,这是大自然的职能。(2)其人:指上文的“至人”。加:施加。焉:于之,对它。(3)能:力。这里用作动词,表示用力干预。(4)财:通“材”。(5)参:并列。参见 8.21 注(4)。“天”、“地”、“人”各有其道,所以说“能参”。(6)所以参:用来并列的东西,指前句的“治”。所参:被并列的东西,指上文的“天”、“地”。这两句实是说:舍弃了人的治理,只指望天、地的恩赐。 [译文] 不做就能成功,不求就能得到,这叫做自然的职能。像这种情况,即使意义深远,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思考;即使影响广大,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干预;即使道理精妙,那思想修养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对它也不加以审察,这叫做不和自然争职能。上天有自己的时令季节,大地有自己的材料资源,人类有自己的治理方法,这叫做能够互相并列。人如果舍弃了自身用来与天、地相并列的治理方法,而只期望于与自己相并列的天、地,那就糊涂了。 [原文] 17.3 列星随旋(1),日月递炤,四时代御(2),阴阳大化(3),风雨博施。万物各得其和以生(4),各得其养以成(5)。不见其事而见其功,夫是之谓神。皆知其所以成(6),莫知其无形,夫是之谓天(7)。唯圣人为不求知天(8)。 [注释] (1)列星:排列位置固定而定时出现的星,即恒星,如二十八宿。(2)代:与“递”同义,交替,轮流。御:驾驭,控制,指控制每一季中的节气,即《韩非子·解老》所说的“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3)阴阳大化:古代思想家认为宇宙之万物都是由阴、阳这对基因通过相反相成的相互作用所产生的“和气”构成的,阴阳二气(“气”参见 9.19 注(1))是不断地运动着的,它们通过相互作用而化成万事万物,这就是所谓的大化。“化”是变化生成的意思。(4)其:指“阴阳”。和:和气,它是我国古代的哲学概念,是阴阳二气达到某种和协程度后生成的一种具有相对稳定性的基因,它是构成各种具体事物的物质性的东西。(5)其:指“风雨”。(6)以:通“已”。(7)天:天成,天生,自然而然。一说“天”下当有“功”字。(8)不求知天:不追求了解天,即不去探究大自然形成万物的原因与过程,也就是 12.3 所说的“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荀子认为天道神妙莫测,所以圣人不在这方面作无谓的探索与臆测,而只注重探究治理社会的原理。 [译文] 布列于天空的恒星互相伴随着旋转,太阳月亮交替照耀,四季轮流控制着节气,阴阳二气大量地化生万物,风雨普遍地施加于万物。万物各自得到了阴阳形成的和气而产生,各自得到了风雨的滋养而成长。看不见阴阳化生万物的工作过程而只见到它化生万物的成果,这就叫做神妙。人们都知道阴阳已经生成的万物,却没有人知道它那无形无踪的生成过程,这就叫做天。只有圣人是不致力于了解天的。 [原文] 17.4 天职既立,天功既成,形具而神生,好恶、喜怒、哀乐臧焉,夫是之谓天情。耳、目、鼻、口、形,能各有接而不相能也(1),夫是之谓天官。心居中虚,以治五官(2),夫是之谓天君。财非其类(3),以养其类,夫是之谓天养。顺其类者谓之福,逆其类者谓之祸,夫是之谓天政。暗其天君(4),乱其天官(5),弃其天养(6),逆其天政(7),背其天情(8),以丧天功,夫是之谓大凶。圣人清其天君,正其天官,备其天养,顺其天政,养其天情,以全其天功。如是,则知其所为、知其所不为矣,则天地官而万物役矣(9),其行曲治(10) ,其养曲适,其生不伤,夫是之谓知天。 [注释] (1)接:接受,指感受、感知。能各有接:指耳感知声,目感知色,鼻感知臭,口感知味,形感知寒热痛痒。(2)五官:五种器官。古代说法不一,此指耳、目、口、鼻、身体五种感官。古人认为心脏是思维的器官,所以说心治五官,并把它比作“君”。(3)财:见 6.9 注(1)。(4)暗其天君:指使自己的思想昏乱糊涂。(5)乱其天官:指纵情于声色饮食,淫乐过度。(6)弃其天养:指不能搞好生产。(7)逆其天政:指不能治理好臣民而使他们顺服。(8)背其天情:指喜乐无常,爱憎无度。(9)官:任用。役:役使。(10)曲:曲折周到,各个方面。 [译文] 自然的职能已经确立,天生的功绩已经成就,人的形体也就具备而精神也就产生了,爱好与厌恶、高兴与愤怒、悲哀与欢乐等蕴藏在人的形体和精神里面,这些叫做天生的情感。耳朵、眼睛、鼻子、嘴巴、身体,就其功能来说,它们各有自己的感受对象而不能互相替代,这些叫做天生的感官。心处于身体中部空虚的胸腔内,用来管理这五种感官,这叫做天生的主宰。人类能够控制安排好与自己不是同类的万物,用它们来供养自己的同类,这叫做天然的供养。能使自己的同类顺从自己叫做福,使自己的同类反对自己叫做祸,这叫做天然的政治原则。搞昏了那天生的主宰,扰乱了那天生的感官,抛弃了那天然的供养,违反了那天然的政治原则,背离了那天生的情感,以致丧失了天生的功绩,这叫做大凶。圣人清醒自己那天生的主宰,管理好自己那天生的感官,完备那天然的供养,顺应那天然的政治原则,保养那天生的情感,从而成全了天生的功绩。像这样,就是明白了自己应该做的事了、明白了自己不应该做的事了,天地就能被利用而万物就能被操纵了,他的行动就能处处有条理,他的保养就能处处恰当,他的生命就能不受伤害,这就叫做了解了天。 [原文] 17.5 故大巧在所不为(1),大智在所不虑(2)。所志于天者(3),已其见象之可以期者矣(4);所志于地者,已其见宜之可以息者矣(5);所志于四时者,已其见数之可以事者矣(6);所志于阴阳者,已其见知之可以治者矣(7)。官人守天而自为守道也(8)。 [注释] (1)所不为:不做的事,指违反客观规律的事情。顺应自然,不主观蛮干,就能“不为而成”(17.2),所以有所不为是大巧。17.2 所说的“不加能”、“不与天争职”等可与此互相阐发。(2)所不虑:不加考虑的事,指探究自然之事。参见 17.3 注(8)。17.2 所说的“不加虑”、“不加察”与此同旨。(3)志:知,了解。(4)已:止,不超过。此下几句都在申述“所不为”、“所不虑”,指圣人对于“天”、“地”、“四时”、“阴阳”的了解,仅止于此,其余的都属于“所不为”、“所不虑”的范围,所以都用“已”字。见(xi4n 现):同“现”。期:日期,这里用作动词,指确定日期。其见象之可以期者:指可以用来确定时节日期的天文现象。如可以确定夏至日与冬至日的“日长至”与“日短至”,可以确定春分、秋分的“日夜分”等等。(5)宜:适宜,指适合农作物生长的条件。息:繁殖,指种植庄稼。(6)数:规律,指历数,带有规律性的节气。事:从事,指安排农事。(7)知:当作“和”,见17.3 注(4)。(8)官人:任用人。但解为“官吏”也通。 [译文] 所以最大的技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做,最大的智慧在于有些事情不去考虑。对于上天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天象中那些可以测定气候变化的天文资料罢了;对于大地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所显现的适宜条件中那些可以便利种植庄稼的地文资料罢了;对于四季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规律中可以安排农业生产的节气罢了;对于阴阳所要了解的,不过是它们所显现的和气中可以治理事物的因素罢了。圣人任用别人来掌握这些自然 现象而自己所做的只是去掌握治理国家的原则。 [原文] 17.6 治乱,天邪?曰:日月、星辰、瑞历(1),是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大也。时邢?曰:繁启、蕃长于春夏(2),畜积、收臧于秋冬,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时也。地邪?曰:得地则生,失地则死,是又禹、桀之所同也;禹以治,桀以乱;治乱非地也。《诗》曰(3):“天作高山,大王荒之;彼作矣,文王康之。”此之谓也。 [注释] (1)星辰:星的总称。一说星指金、木、水、火、土五大行星,辰指恒星二十八宿。瑞:吉祥。历:记录年月日及时令节气的历书,历书是吉祥之书,所以称“瑞历”。(2)繁:多。启:发。蕃:茂盛。(3)以下参见 9.17 注(8)、(9)、(10)。 [译文] 社会的安定或混乱,是由上天决定的吗?回答说:太阳月亮、行星恒星、祥瑞的历书,这在禹与桀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由上天决定的。那么,是季节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在春季、夏季纷纷发芽、茂盛地生长,在秋季、冬季积蓄、收藏,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季节造成的。那么,是大地造成的吗?回答说:庄稼得到了大地就生长,失去了大地就死亡,这在禹与桀又是相同的;禹使天下安定,桀使天下混乱;可见社会的安定或混乱并不是大地造成的。《诗》云:“天生高大的岐山,太王使它大发展;太王已经造此都,文王使它长平安。”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7 天不为人之恶寒也辍冬(1),地不为人之恶辽远也辍广,君子不为小人之匈匈也辍行(2)。天有常道矣,地有常数矣,君子有常体矣(3)。君子道其常,而小人计其功。《诗》曰(4):“礼义之不愆(5),何恤人之言兮?”此之谓也。 [注释] (1)辍(chu^绰):废止。(2)《集解》“小人”下无“之”字,据宋浙本补。匈匈:通“讻讻”,形容争辩喧闹的声音。(3)体:体统,规矩。(4)引诗不见于今本《诗经》,是佚诗。可参见 22.9。(5)《集解》无“礼义之不愆”,据《文选》卷四十五《答客难》引文补。愆(qi1 n 千):过失,过错。 [译文] 上天并不因为人们厌恶寒冷就取消冬季,大地并不因为人们厌恶辽远就废除宽广,君子并不因为小人的叽里呱啦就中止行动。上天有经久不变的规律,大地有经久不变的法则,君子有经久不变的规矩。君子遵行那常规,而小人计较那功利。《诗》云:“礼义上我错误不犯,何必担忧人说长道短?”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原文] 17.8 楚王后车千乘,非知也(1);君子啜菽饮水(2),非愚也;是节然也(3)。若夫心意修,德行厚,知虑明,生于今而志乎古,则是其在我者也。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4);小人错其在己者(5),而慕其在天者。君子敬其在己者,而不慕其在天者,是以日进也;小人错其在己者,而慕其在天者,是以日退也。故君子之所以日进与小人之所以日退,一也(6)。君子、小人之所以相县者(7),在此耳! [注释] (1)知:通“智”。下文“知虑”之“知”同。(2)见 10.11 注(7)。(3)节:节制,指时势、命运的制约。然:见 8.1 注(11)。(4)在天者:指富贵。《论语·颜渊》:“死生有命,富贵在天。”(5)错:通“措”,搁置。(6)一:指有所注重有所忽略的态度一样。(7)县:同“悬”,悬殊,差距远。 [译文] 楚王外出时随从的车子有上千辆,并不是因为他聪明;君子吃豆叶、喝白水,并不是因为他愚蠢;这种情况是时势命运的制约造成的。至于思想美好,德行敦厚,谋虑精明,生在今天而能知道古代,这些就是那取决于我们自己的事情了。所以,君子慎重地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去羡慕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小人丢下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指望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君子慎重对待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不去羡慕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因此天天进步;小人丢下那些取决于自己。的事情,而指望那些取决于上天的东西,因此天天退步。所以君子天天进步的原因与小人天天退步的原因,道理是一样的。君子、小人相差悬殊的原因,就在这里。 [原文] 17.9 星队、木鸣(1),国人皆恐,曰:是何也?曰:无何也。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夫日月之有蚀,风雨之不时,怪星之党见(2),是无世而不常有之(3)。上明而政平,则是虽并世起,无伤也;上暗而政险(4),则是虽无一至者,无益也。夫星之队、木之鸣,是天地之变、阴阳之化、物之罕至者也。怪之,可也;而畏之,非也。 [注释] (1)队(zhu@坠):“坠”的古字。(2)怪星:指扫帚星之类。党:通“傥”,或,这里是偶然的意思。见(xi4n 现):同“现”。(3)常:通“尝”,曾经。(4)险:险恶,指暴虐。 [译文] 流星坠落、树木发响,国内的人都害怕,说:这是为什么呢?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啊。这是自然界的变异、阴阳二气的变化、事物中很少出现的现象啊。觉得它奇怪,是可以的;但害怕它,就错了。那太阳、月亮发生日食、月食,旋风暴雨不合时节地突然袭击,奇怪的星星偶然出现,这些现象没有哪个时代不曾有过。君主英明而政治清明,那么这些现象即使在同一时代都出现,也没有什么妨害;君主愚昧而政治黑暗,那么这些现象即使一样都没出现,也毫无裨益。那流星的坠落、树木的发响,这是自然界的变异、阴阳二气的变化、事物中很少出现的现象啊。觉得它奇怪,是可以的;但害怕它,就错了。 [原文] 17.10 物之已至者,人袄则可畏也。楛耕伤稼(1),枯耘伤岁(2),政险失民,田薉稼恶,籴贵民饥,道路有死人,夫是之谓人袄;政令不明,举错不时(3),本事不理,夫是之谓人祆;礼义不修,内外无别,男女淫乱,则父子相疑(4),上下乖离,寇难并至,夫是之谓人袄。袄是生于乱。三者错,无安国。其说甚迩(5),其菑甚惨(6)。勉力不时,则牛马相生,六畜作袄(7)。可怪也,而不可畏也(8)。传曰:“万物之怪,书不说(9)。”无用之辩,不急之察,弃而不治。若夫君臣之义,父子之亲,夫妇之别,则日切瑳而不舍也。 [注释] (1)楛(g(古):通“盬(g(古),粗劣。(2)枯耘伤岁:《集解》作“耘耨失薉”,据《韩诗外传》卷二第六章改。枯:通“楛”、“盬”。(3)举错:见 3.18 注(20)。(4)则:而。一说“则”为衍文。(5)迩:《集解》作“尔”,字通,今据世德堂本改。迩:近,指浅近。(6)菑(z1 i 灾):通“灾”。(7)依文义,“勉力不时……六畜作袄”十三字当在上文“本事不理”之下,今译文移于上。(8)可怪也,而不可畏也:当作“可畏也,而不可怪也”。(9)书:指经书。 [译文] 在已经出现的事情中,人事上的反常现象才是可怕的。粗放地耕种而伤害了庄稼,粗放地锄草而妨害了年成,政治险恶而失去了民心,田地荒芜而庄稼长不好,米价昂贵而百姓挨饿,道路上有饿死的人,这些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政策法令不明确,采取措施不合时宜,具有根本意义的农业生产不加管理,发动劳役不顾农时,那么牛就会生出像马似的怪胎、马就会生出像牛似的怪胎,六畜就会出现怪异的现象,这些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礼义不加整顿,内外没有分别,男女淫荡混乱,而父子互相猜疑,君臣离心离德,外寇内乱同时到来,这叫做人事上的反常现象。人事上的反常现象实产生于昏乱。上述这三类反常现象交错发生,就不会有安宁的国家了。这种人事上的反常现象解说起来道理很浅显,但它造成的灾难却很惨重。这是可怕的,但不值得奇怪。古代解释经文的书上说:“各种事物的怪现象,经书上不作解说。”没有用处的辩说,不是急需的明察,应该抛弃而不加研究。至于那君臣之间的道义,父子之间的相亲,夫妻之间的区别,那是应该每天切磋琢磨而不能丢掉的啊。 [原文] 17.11 雩而雨,何也?曰:无何也,犹不雩而雨也。日月食而救之(1),天旱而雩,卜筮然后决大事(2),非以为得求也,以文之也。故君子以为文,而百姓以为神。以为文则吉,以为神则凶也。 [注释] (1)古人以为日食、月食是“天狗”把日、月吞食了,所以敲盆击鼓来吓跑“天狗”以抢救日、月。(2)卜筮(sh@市):古代用龟甲占吉凶叫卜,用蓍草占吉凶叫筮。参见 9.24 注(29)。 [译文] 祭神求雨就下雨了,为什么呢?回答说:这没有什么,它就像不去祭神求雨而下雨一样。太阳、月亮发生了日食、月食就营救它们,天气干旱了就祭神求雨,占卜算卦然后决定大事,古人并不是认为这些做法能得到所祈求的东西,而只是用它们来文饰政事罢了。所以君子把这些活动看作为一种文饰,但老百姓却把它们看得神乎其神。把它们看作为一种文饰就吉利,把它们看得神乎其神就不吉利了。 [原文] 17.12 在天者莫明于日月,在地者莫明于水火,在物者莫明于珠玉,在人者莫明于礼义。故日月不高(1),则光晖不赫;水火不积,则晖润不博;珠玉不睹乎外(2),则王公不以为宝;礼义不加于国家,则功名不白。故人之命在天,国之命在礼。君人者,隆礼、尊贤而王,重法、爱民而霸,好利、多诈而危,权谋、倾覆、幽险而尽亡矣。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2)睹:当作“暏”,是光彩显露的意思。 [译文] 在天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比太阳、月亮更明亮的了,在地上的东西没有什么比水、火更明亮的了,在物品之中没有什么比珍珠、宝玉更明亮的了,在人类社会中没有什么比礼义更灿烂的了。太阳、月亮如果不高挂空中,那么它们的光辉就不显著;水、火如果不积聚,那么火的光辉、水的光泽就不大; 珍珠,宝玉的光彩不显露于外,那么天子、诸侯就不会把它们当作宝贝,礼义不在国内施行,那么功业和名声就不会显著。所以人的命运在天,国家的命运在礼义。统治人民的君主,推崇礼义、尊重贤人,就能称王天下;注重法治、爱护人民,就能称霸诸侯,喜欢财利、多搞欺诈,就会危险;玩弄权术、坑人害人、阴暗险恶,那就会彻底灭亡了。 [原文] 17.13 大天而思之,孰与物畜而制之?从天而颂之,孰与制天命而用之?望时而待之,孰与应时而使之(1)?因物而多之,孰与骋能而化之?思物而物之(2),孰与理物而勿失之也?愿于物之所以生,孰与有物之所以成(3)?故错人而思天(4),则失万物之情(5)。 [注释] (1)“望时”两句:意谓盼望秋收时节而等待它,就不如顺应春生夏长的时令而不失时宜地做好耕种管理工作。(2)第二个“物”用作意动词,是“把…当作外物”的意思。(3)以:通“已”。这两句的旨意与 12.3 所说的“其于天地万物也,不务说其所以然而致善用具材”相似。一说“有物之所以成”的意思是“掌握万物成长的规律”,也通。(4)错:通“措”,搁置。(5)失:违背,背离。也可解为错夫、不知。万物之情:万物的实情。万物的实情是不会无缘无故地恩赐给人什么东西的,所以放弃人为的努力而指望自然的恩赐,也就违背了“万物之情”。 [译文] 认为大自然伟大而思慕它,哪里及得上把它当作物资积蓄起来而控制它?顺从自然而颂扬它,哪里及得上掌握自然规律而利用它?盼望时令而等待它,哪里及得上因时制宜而使它为我所用?依靠万物的自然增殖,哪里及得上施展人的才能而使它们根据人的需要来变化?思慕万物而把它们当作与己无关的外物,哪里及得上管理好万物而不失去它们?希望了解万物产生的原因,哪里及得上占有那已经生成的万物?所以放弃了人的努力而寄希望于天,那就违背了万物的实际情况。 [原文] 17.14 百王之无变,足以为道贯(1)。一废一起,应之以贯。理贯,不乱。不知贯,不知应变。贯之大体未尝亡也。乱生其差,治尽其详。故道之所善,中,则可从;畸,则不可为:匿(2),则大惑。水行者表深,表不明,则陷;治民者表道,表不明,则乱。礼者,表也。非礼,昏世也;昏世,大乱也。故道无不明,外内异表,隐显有常,民陷乃去。 [注释] (1)贯:贯穿铜钱的绳索叫贯,引申指贯通古今的常规惯例。此实指礼义而言。(2)匿:通“慝”(t8 特),差错的意思。 [译文] 各代帝王都没有改变的东西,完全可以用来作为政治原则的常规惯例。国家有时衰微有时兴盛,但君主都凭这种常规惯例去应付它。治理好这种常规惯例,国家就不会混乱。如果不了解这种常规惯例,就不知道如何应付变化。这种常规惯例的主要内容从来没有消失过。社会的混乱,产生于这常规惯例的实施出了差错;社会安定,全在于这种常规惯例的实施十分周详。所以,政治原则中那些被一般人看作为好的东西,如果符合这种常规惯例,就可以依从;如果偏离了这种常规惯例,就不可以实行;如果违反了这种常规惯例,就会造成极大的迷惑。在水中跋涉的人用标志来表明深度,如果这种标志不明确,就会使人陷入深水淹死;治理民众的君主用标准来表明政治原 则,如果这种标准不明确,就会造成混乱。礼制就是治理民众的标准。违反了礼制,就是昏暗的社会;昏暗的社会,就会大乱。所以,政治原则没有照不亮的地方,它对外对内都有不同的标准,对隐蔽之事或显露之事都有永久不变的规定,那么民众的陷阱就可以除去了。 [原文] 17.15 万物为道一偏(1),一物为万物一偏。愚者为一物一偏,而自以为知道,无知也。慎子有见于后,无见于先(2);老子有见于诎,无见于信(3);墨子有见于齐,无见于畸(4);宋子有见于少(5),无见于多。有后而无先,则群众无门;有诎而无信,则贵贱不分;有齐而无畸,则政令不施;有少而无多,则群众不化。《书》曰(6):“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此之谓也。 [注释] (1)道:指天地万物的普遍法则,也就是整个宇宙发展的客观规律。《韩非子·解老》:“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古人认为道是产生万物的总根源,所以说“万物为道一偏”。(2)慎子:见 2.6注(3)。后:指在后服从。先:指在前引导。慎子“蔽于法而不知贤”(21.5),他只知道服从法制,只是“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6.5),“推而后行,曳而后往”(《庄子·天下》),而不知道任用贤人来立法以引导民俗,所以荀子说他“有见于后,无见于先”。(3)老子:即老聃(d1 n丹),相传是春秋时的思想家,道家的创始人,姓李,名耳,字伯阳,号老聃,楚国苦县(今河南鹿邑东)人。著有《老子》。但也有人认为老子是指老莱子,或太史儋。诎:同“屈”,弯曲,指抑退忍让。信(sh5n 申):通“伸”,伸直,指舒展抱负积极进取。老子主张虚静无为,“不敢为天下先”,“直而不肆”,以柔胜刚。所以说他“有见于诎,无见于信”。(4)墨子:即墨翟,见 6.4 注(4)。畸(j9 基):不齐,指等级差别。墨子提倡“尚同”、“兼爱”(见《墨子》)而“僈差等”(见本书6.4),主张平等而反对等级差别,所以说他“有见于齐,无见于畸”。(5)宋子:即宋钘,见 6.4 注(4)。少:指欲望少(见 18.10)。(6)引文见《尚书·洪范》。 [译文] 万事万物只体现了自然规律的一部分,某一种事物只是万事万物的一部分,愚昧的人只认识了某一种事物的一个方面,就自以为知道了自然规律,实在是无知。慎子对在后服从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在前引导的一面却毫无认识;老子对委曲忍让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积极进取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墨子对齐同平等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等级差别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宋子对寡欲的一面有所认识,但对多欲的一面却毫无认识。只在后服从而不在前引导,那么群众就没有继续前进的门径;只委曲忍让而不积极进取,那么高贵和卑贱就不会有分别;只有齐同平等而没有等级差别,那么政策法令就不能贯彻实施;只求寡欲而不见多欲,那么群众就不易被感化。《尚书》上说:“不要任凭个人的爱好,要遵循君主确定的正道;不要任凭个人的厌恶,要遵循君主确定的正路。”说的就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