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子译注-3

[译文]  现在世上犯上作乱的人,乡里的轻薄少年,没有不美丽妖艳的,他们穿着奇装异服,像妇女那样装饰打扮自己,神情态度都和女人相似;妇女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丈夫,姑娘没有谁不想得到这样的人做未婚夫,抛弃了自己的亲人、家庭而想私奔他们的女人,比肩接踵。但是一般的国君羞于把这种人作为臣子,一般的父亲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儿子,一般的哥哥羞于把这种人当作弟弟,一般的人羞于把这种人当作朋友。不久,这种人就会被官吏绑了去而在大街闹市中杀头,他们无不呼天喊地号啕大哭,都痛心自己今天的下场而后悔自己当初的行为。这并不是容貌造成的祸患啊。信从相面的人见闻不多,所以谈论起来才是这样的不高明。说到这儿,那么在以相貌论人与以思想论人两者之间将赞同哪一种意见呢?  [原文]  5.8 人有三不祥:幼而不肯事长,贱而不肯事贵,不肖而不肯事贤,是人之三不祥也。人有三必穷:为上则不能爱下,为下则好非其上,是人之一必穷也;乡则不若(1),偝则谩之,是人之二必穷也;知行浅薄,曲直有以县矣(2),然而仁人不能推,知士不能明(3),是人之三必穷也。人有此三数行者,以为上则必危,为下则必灭。《诗》曰(4):“雨雪瀌瀌(5),宴然聿消(6)。莫肯下隧(7),式居屡骄(8)。”此之谓也。  [注释]  (1)乡:通“向”,面对面。若:顺。(2)有:通“又”。县:同“悬”。(3)知:通“智”。明:尊(王念孙说)。(4)引诗见《诗·小雅·角弓》。(5)雨:动词,下。瀌瀌(bi1o 标):雪大的样子。(6)宴:通“晏”、“嚥”(y4n 宴),天晴日出。聿(y)豫):语助词。(7)隧:通“坠”。(8)式:语助词。  [译文]  人有三种不吉利的事:年幼的不肯侍奉年长的,卑贱的不肯侍奉尊贵的,没有德才的不肯侍奉贤能的,这是人的三种祸害啊。人有三种必然会陷于困厄的事:做了君主却不能爱护臣民,做了臣民却喜欢非议君主,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一种情况;当面不顺从,背后又毁谤,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二种情况;知识浅陋,德行不厚,辨别是非曲直的能力又与别人相差悬殊,但对仁爱之人却不能推崇,对明智之士却不能尊重,这是人使自己必然陷于困厄的第三种情况。人有了这三不祥、三必穷的行为,如果当君主就必然危险,做臣民就必然灭亡。《诗》云:“下雪纷纷满天飘,阳光灿烂便融消。人却不肯自引退,在位经常要骄傲。”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5.9 人之所以为人者,何已也(1)?曰:以其有辨也。饥而欲食,寒而欲暖,劳而欲息,好利而恶害,是人之所生而有也,是无待而然者也,是禹、桀之所同也。然则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今夫狌狌形笑(2),亦二足,而毛也(3),然而君子啜其羹,食其胾。故人之所以为人者,非特以其二足而无毛也,以其有辨也。夫禽兽有父子而无父子之亲,有牝牡而无男女之别。故人道莫不有辨。  [注释]  (1)已:同“以”。(2)笑:通“肖”,似。(3)前人多认为“毛”上当有“无”,指猩猩脸上无毛。也通。  [译文]  人之所以成为人,是因为什么呢?我要说:因为人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饿了就想吃饭,冷了就想取暖,累了就想休息,喜欢得利而厌恶受害,这是人生来就有的本性,它是无须依靠学习就会这样的,它是禹与桀所相同的。然而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现在那猩猩的形状与人相似,也是两只脚,只是有毛罢了,可是君子却尝它的肉羹,吃它的肉块。所以人之所以成为人,并不只是因为他们两只脚而身上没有毛,而是因为他们对各种事物的界限都有所区别。那禽兽有父有子,但没有父子之间的亲情;有雌有雄,但没有男女之间的界限。而作为人类社会的道德规范,它对所有的事物界限都要有所区别。  [原文]  5.10 辨莫大于分(1),分莫大于礼,礼莫大于圣王。圣王有百,吾孰法焉?故曰(2):文久而息(3),节族久而绝(4),守法数之有司极礼而褫(5)。故曰:欲观圣王之迹,则于其粲然者矣,后王是也(6)。彼后王者,天下之君也;舍后王而道上古,譬之,是犹舍己之君而事人之君也。故曰:欲观千岁,则数今日;欲知亿万,则审一二;欲知上世,则审周道;欲知周道,则审其人所贵君子(7)。故曰:“以近知远,以一知万,以微知明。”此之谓也。  [注释]  (1)分(f8n 奋):名分,指各种和人或物的名称所相应的职分、地位、等级、权利、身份、亲  疏关系、所属关系等等,也就是人或物的一种规定性。它是春秋战国时期十分流行的一种道德范畴。  (2)故:则。(3)文:见 1.8 注(8)。(4)族(z^u 奏):通“奏”(参见《汉书·严安传》“调五声使  有节族”注)。(5)极:远。极礼:远于礼。相传礼制为西周初年周公旦所作,至荀子时,已七八百年,  所以说“极礼”。褫(ch!尺):脱。(6)后王:即”天下之君”,指当代统治天下的周天子。下文说”  欲知上世,则审周道”可证。(7)其人听贵君子:周王朝的统治者所尊重的君子。  [译文]  对各种事物的界限加以区别没有比确定名分更重要的了,确定名分没有比遵循礼法更重要的了,遵循礼法没有比效法圣明的帝王更重要的了。圣明的帝王有上百个,我们效法哪一个呢?那我就要说:礼仪制度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掌管礼法条文的有关官吏也因与制定礼法的年代相距久远而使礼法有所脱节了。所以说:想要观察圣明帝王的事迹,就得观察其中清楚明白的人物,后代的帝王便是。那所谓后代的帝王,就是现在统治天下的君王;舍弃了后代的帝王而去称道上古的帝王,拿它打个比方,这就好像舍弃了自己的君主去侍奉别国的君主。所以说:要想观察千年的往事,那就要仔细审实现在;要想知道成亿上万的事物,那就要弄清楚一两件事物;要想知道上古的社会情况,那就要审察现在周王朝的治国之道;要想知道周王朝的治国之道,那就要审察他们所尊重的君子。所以说:“根据近世来了解远古;从一件事物来了解上万件事物,由隐微的东西来了解明显的东西。”说的就是这种道理。  [原文]  5.11 夫妄人曰:“古今异情,其以治乱者异道(1)。”而众人惑焉。彼众人者,愚而无说、陋而无度者也。其所见焉,犹可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传也。妄人者,门庭之间,犹可诬欺也,而况于千世之上乎。  [注释]  (1)《集解》无“所”字,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补。其:指代“古今”。妄人之言,  旨在是古非今,反对“法后王”,故荀子非之。  [译文]  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说:“古今情况不同,古今之所以治乱者,其道不同。”于是一般群众就被他们搞糊涂了。那所谓一般群众,是才性愚昧而说不出道理、见识浅陋而不会判断是非的人。他们亲眼看见的东西,尚且可以欺骗他们,更何况是那些几千年前的传闻呢!那些无知而胡言乱语的人,就是近在大门与庭院之间的事,尚且可以欺骗人,更何况是几千年之前的事呢!  [原文]  5.12 圣人何以不可欺(1)?曰:圣人者,以己度者也。故以人度人,以情度情,以类度类,以说度功,以道观尽,古今一也(2)。类不悖,虽久同理,  故乡乎邪曲而不迷(3),观乎杂物而不惑,以此度之(4)。五帝之外无传人(5),非无贤人也,久故也;五帝之中无传政,非无善政也,久故也;禹、汤有传政而不若周之察也,非无善政也,久故也。传者久则论略,近则论详。略则举大,详则举小。愚者闻其略而不知其详,闻其详而不知其大也。是以文久而灭,节族久而绝。  [注释]  (1)《集解》无“可”,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补。(2)《集解》“一”下有“度”,据《韩诗外传》卷三第二十八章删。古今一:与上节“古今异情”相对。(3)乡:通“向”。(4)此:指代“类不悖,虽久同理”的观点。(5)五帝:古代的典籍中所谓五帝所指不一,这里当指伏羲(太皞)、神农(炎帝)、黄帝、尧、舜。参见《易·系辞下》。  [译文]  圣人为什么不能被欺骗呢?这是因为:圣人,是根据自己的切身体验来推断事物的人。所以,他根据现代人的情况去推断古代的人,根据现代的人情去推断古代的人情,根据现代的某一类事物去推断古代同类的事物,根据流传至今的学说去推断古人的功业,根据事物的普遍规律去观察古代的一切,因为古今的情况是一样的。只要是同类而不互相违背的事物,那么即使相隔很久,它们的基本性质还是相同的,所以圣人面对着邪说歪理也不会被迷惑,观察复杂的事物也不会被搞昏,这是因为他能按照这种道理去衡量它们。在伏羲、神农、黄帝、尧、舜这五位帝王之前没有流传到后世的名人,并不是那时没有贤能的人,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在这五位帝王之中没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夏禹、商汤虽然有流传到后世的政治措施,但不及周代的清楚,并不是他们没有好的政治措施,而是因为时间太久的缘故。流传的东西时间一长,那么谈起来就简略了;近代的事情,谈起来才详尽。简略的,就只能列举它的大概;详尽的,才能列举它的细节。愚蠢的人听到了那简略的论述就不再去了解那详尽的情况,听到了那详尽的细节就不再去了解它的大概情况。因此礼仪制度便因为年代久远而湮没了,音乐的节奏便因为年代久远而失传了。  [原文]  5.13 凡言不合先王、不顺礼义,谓之奸言,虽辩,君子不听。法先王,顺礼义,党学者,然而不好言,不乐言,则必非诚士也。故君子之于言也,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故赠人以言,重于金石珠玉;观人以言(1),美于黼黻文章(2);听人以言,乐于钟鼓琴瑟。故君子之于言无厌。鄙夫反是,好其实,不恤其文,是以终身不免埤污、佣俗(3)。故《易》曰(4):“括囊(5),无咎无誉。”腐儒之谓也。  [注释]  (1)观:使动用法,使……看。下文“听”字用法与此同。(2)黼(f(府)黻(f*福)文章:古  代礼服上的彩色花纹,黑白相间的叫黼,青黑相间的叫黻,青赤相间的叫文,赤白相间的叫章。(3)  埤(b5i 卑):通“卑”,低下。佣:通“庸”。(4)《易》:见 27.40 注(1),此指《周易》。以下  引文见《周易·坤卦》。(5)括:结扎。  [译文]  凡是说的话不符合古代圣王的道德原则、不遵循礼义的,就叫做邪说,即使说得动听有理,君子也不听。效法古代圣王,遵循礼义,亲近有学识的人,但是不喜欢谈论圣王,不乐意宣传礼义,那也一定不是个真诚的学士。  君子对于正确的学说,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宣传它。所以君子一定是能言善辩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是这样。所以君子把善言赠送给别人,觉得比赠送金石珠玉还要贵重;把善言拿给别人看,觉得比让人观看礼服上的彩色花纹还要华美;把善言讲给别人听,觉得比让人听钟鼓琴瑟还要快乐。所以君子对于善言的宣传永不厌倦。鄙陋的小人与此相反,他们只注重实惠,而不顾及文采,因此一辈子也免不了卑陋庸俗。所以《周易》说:“就像扎住了口的袋子,既没有责怪,也没有赞誉。”说的就是这种迂腐的儒生。  [原文]  5.14 凡说之难:以至高遇至卑,以至治接至乱,未可直至也,远举则病缪(1),近世则病佣。善者于是间也,亦必远举而不缪,近世而不佣;与时迁徙,与世偃仰;缓急、嬴绌(2),府然若渠匽、檃栝之于己也(3);曲得所谓焉,然而不折伤。  [注释]  (1)缪(mi)谬):通“谬”。(2)嬴:通“赢”,盈余。绌(ch)触):不足。(3)府:通“俯”。匽:通“堰”,坝。檃栝:见 23.3 注(1)。  [译文]  大凡劝说的难处是:怀着极其崇高的思想境界去对待那些极其卑鄙的人,带着最能将国家治理好的政治措施去接触那些最能把国家搞乱的人,这是不能直截了当达到目的的。举远古的事例容易流于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容易流于庸俗,善于劝说的人在这中间,必须做到举远古的事例而不发生谬误,举近代的事例又不显得庸俗;说话内容要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变动,随着世俗的变化而抑扬;是说得和缓些还是说得急切些,是多说一些还是少说一些,都能适应情况,像阻拦流水的渠坝、矫正竹木的工具那样控制自己;婉转地把所要说的话都说给了对方听,但是又不挫伤他。  [原文]  5.15 故君子之度已则以绳(1),接人则用抴(2)。度己以绳,故足以为天下法则矣;接人用抴,故能宽容,因求以成天下之大事矣(3)。故君子贤而能容罢(4),知而能容愚,博而能容浅(5),粹而能容杂,夫是之谓兼术。《诗》曰(6) :“徐方既同(7),天子之功。”此之谓也。  [注释]  (1)度:法度,规范。此用作动词。则:表示对待关系的连词。参见《词诠》。(2)抴(y8 曳):通“枻”(y@益),短桨,这里指船。(3)“求”是“衆”字之误(王念孙说)。(4)罢(p0 皮):通“疲”,疲弱无能。(5)博、浅:见 2.3。(6)引诗见《诗·大雅·常武》。(7)徐方:徐国,见 5.5 注(1)。  [译文]  所以,君子律己像木工用墨线来取直一样,待人像梢公用舟船来接客一样。用墨线似的准则律己,所以能够使自己成为天下人效法的榜样;用舟船似的胸怀待人,所以能够对他人宽容,也就能依靠他人来成就治理天下的大业了。君子贤能而能容纳无能的人,聪明而能容纳愚昧的人,博闻多识而能容纳孤陋寡闻的人,道德纯洁而能容纳品行驳杂的人,这叫做兼容并蓄之法。《诗》云:“徐国已经来顺从,这是天子的大功。”说的就是这种道理啊。  [原文]  5.16 谈说之术:矜庄以莅之,端诚以处之,坚强以持之,譬称以喻之,  分别以明之(1),欣驩、芬芗以送之(2),宝之,珍之,贵之,神之。如是,则说常无不受,虽不说人(3),人莫不贵。夫是之谓为能贵其所贵。传曰:“唯君子为能贵其所贵。”此之谓也。  [注释]  (1)譬称以喻之,分别以明之:《集解》作“分别以喻之,譬称以明之”,参照《韩诗外传》卷五第二十二章改。(2)驩:同“欢”。芗(xi1 ng 乡):通“香”。芬芗:芳香,引申指和气。(3)说:通“悦”,使……喜悦。  [译文]  谈话劝说的方法是:以严肃庄重的态度去面对他,以端正真诚的心地去对待他,以坚定刚强的意志去扶持他,用比喻称引的方法来使他通晓,用条分缕析的方法来使他明了,热情、和气地向他灌输,使自己的话显得宝贵、珍异、重要、神妙。像这样,那么劝说起来就往往不会不被接受,即使不去讨好别人,别人也没有不尊重的。这叫做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古书上说:“只有君子才能使自己所珍重的东西得到珍重。”说的就是这种情况啊。  [原文]  5.17 君子必辩。凡人莫不好言其所善,而君子为甚焉。是以小人辩,言险;而君子辩,言仁也。言而非仁之中也,则其言不若其默也,其辩不若其呐也(1);言而仁之中也,则好言者上矣,不好言者下也。故仁言大矣。起于上所以导于下(2),政令是也(3);起于下所以忠于上,谋救是也。故君子之行仁也无厌,志好之,行安之,乐言之,故言君子必辩。小辩不如见端(4),见端不如见本分(5)。小辩而察,见端而明,本分而理,圣人、士君子之分具矣(6) 。  [注释]  (1)呐(n8 讷):同“讷”,不善于讲话,言语迟钝。(2)导:《集解》作“道”,据宋浙本改。(3)政:《集解》作“正”,据宋浙本改。(4)见(xi4n 现):同“现”,显示。(5)本分(f8n 奋):固有的名分。参见 5.10 注(1)。(6)士君子:见 4.5 注(1)。分:名分,此指身分、资格、地位。  [译文]  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凡是人没有不喜欢谈论自己认为是好的东西,而君子更胜过一般人。小人能说会道,是宣扬险恶之术;而君子能说会道,是宣扬仁爱之道。说起话来如果不符合仁爱之道,那么他开口说话还不如他沉默不语,他能说会道还不如他笨嘴拙舌;说起话来如果符合仁爱之道,那么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上等的了,而不喜欢谈说的人就是下等的。所以合乎仁爱之道的言论是十分重要的。产生于君主而用来指导臣民的,就是政策与命令;产生于臣民而用来效忠于君主的,就是建议与劝阻。所以君子奉行仁爱之道从不厌倦,心里喜欢它,行动上一心遵循它,乐意谈论它,所以说君子一定是能说会道的。辩论细节不如揭示头绪,揭示头绪不如揭示固有的名分。辩论细节能明察秋毫,揭示头绪能明白清楚,固有的名分能治理好,那么圣人、士君子的身分就具备了。  [原文]  5.18 有小人之辩者,有士君子之辩者,有圣人之辩者。不先虑,不早谋,发之而当,成文而类(1),居错、迁徙(2),应变不穷,是圣人之辩者也;先虑之,早谋之,斯须之言而足听,文而致实(3)。博而党正(4),是士君子之辩者也。听其言则辞辩而无统,用其身则多诈而无功;上不足以顺明王,下不足  以和齐百姓;然而口舌之於噡唯则节(5),足以为奇伟、偃却之属(6);夫是之谓奸人之雄。圣王起,所以先诛也,然后盗贼次之。盗贼得变,此不得变也。  [注释]  (1)成:通“盛”。文:即 5.13“不恤其文”之“文”。类:见 1.14 注(1)。(2)居错:通“举措”,举起与安置,即采取措施。此指措辞。迁徙:变动。(3)致:同“緻”,细密。(4)党:通“谠”,正直(的话)。(5)於:《集解》作“均”,据宋浙本改。噡:同“谵”、“詹”,多言。唯:唯诺,少言。节:有节制,适度。(6)偃却:同“偃蹇”,高耸,引申为出众。  [译文]  有小人式的辩说,有士君子式的辩说,有圣人式的辩说。不预先考虑,不早作谋划,一发言就很得当,既富有文采,又合乎礼法,措辞和改换话题,都能随机应变而不会穷于应答,这是圣人式的辩说。预先考虑好,及早谋划好,片刻的发言也值得一听,既有文采又细密实在,既渊博又公正,这是士君子式的辩说。听他说话则言辞动听而没有系统,任用他做事则诡诈多端而没有功效;上不能顺从英明的帝王,下不能使老百姓和谐一致;但是他讲话很有分寸,或夸夸其谈,或唯唯诺诺,调节得宜;这类人足以靠口才而自夸自傲,可称为坏人中的奸雄。圣明的帝王一上台,这种人是首先要杀掉的,然后把盗贼放在他们的后面进行惩处。因为盗贼还能够转变,而这种人是不可能悔过自新的。非十二子第六  [题解]  本篇主要列举了六种学说、十二个代表人物,逐一进行了评论和批判;同时也兼及其他一些学说与人物,表白了作者的观点。它实是一篇全面总结春秋战国时代各家学说的文章,在中国思想史上具有十分重要的价值。  [原文]  6.1 假今之世(1),饰邪说,文奸言,以枭乱天下(2),矞宇嵬琐(3),使天下混然不知是非治乱之所存者有人矣。  [注释]  (1)假:如。假今之世:如今之世,指战国时代。(2)枭:通“挠”,扰。(3)矞(ju6 决):同“谲”,欺诈。宇:通“谲”(x&虚),夸大。嵬(gu9 归):通“傀”(gu9 归),怪诞,怪异。琐:委琐,鄙陋庸俗。  [译文]  如今这个时代,以粉饰邪恶的说法,美化奸诈的言论来搞乱天下,用那些诡诈、夸大、怪异、委琐的言论,使天下人混混沌沌地不知道是非标准、治乱原因的,已有这样的人了。  [原文]  6.2 纵情性,安恣睢,禽兽行,不足以合文通治(1);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它嚣、魏牟也(2)。  [注释]  (1)文:见 1.8 注(8)。(2)它嚣:人名,生平无考。魏牟:即战国时魏国的公子牟,《汉书·艺文志》将他归入道家,著录有《公子牟》四篇。  [译文]  纵情任性,习惯于恣肆放荡,行为像禽兽一样,谈不上和礼义合拍、和正确的政治原则相贯通;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它嚣、魏牟就是这种人。  [原文]  6.3 忍情性,綦谿利跂(1),苟以分异人为高(2),不足以合大众、明大分(3) ;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陈仲、史也(4)。  [注释]  (1)綦(q0 其):《穀梁传·昭公二十年》:“两足不能相过,齐谓之綦。”即一只腿瘸了而踮着走路。谿:通“蹊”,小路。綦谿:指在人生的道路上节制自己而只在小路上行走。利:通“离”,跂(q!企):通“企”,踮起脚跟。利跂:指背离世俗而独行。参见 6.14 注(3)。(2)苟:苟且,不正当,指不合礼义。分异人:即“分于人、异于人”,与别人区别、与别人不同。(3)大分:见 1.8 注(7),这里指忠孝的大义(杨倞说)。(4)陈仲。史:见 3.14 注(4)。  [译文]  抑制本性人情,偏离大道,离世独行,不循礼法,以与众不同为高尚,不能和广大民众打成一片,不能彰明忠孝的大义;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陈仲、史就是这种人。  [原文]  6.4 不知壹天下、建国家之权称(1),上功用(2),大俭约而僈差等(3),曾不足以容辨异、县君臣;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  墨翟、宋钘也(4)。  [注释]  (1)权:秤锤。称(ch8ng 秤):同“秤”。权称:等于说“权衡”,即秤,喻指法度。(2)上:同“尚”。(3)大:重。僈:轻慢。(4)墨翟(d0 敌):战国初鲁国人,一说宋国人,墨家学派的创始人,主张“节用”、“节葬”,反对礼乐,主张兼爱、平等。宋钘(ji1 n 坚):他书又称宋■、宋荣子,战国时宋国人,主张“禁攻”,认为人的本性是少欲的。  [译文]  不懂得统一天下、建立国家的法度,崇尚功利实用,重视节俭而轻慢等级差别,甚至不容许人与人间有分别和差异的存在、也不让君臣间有上下的悬殊;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墨翟、宋钘就是这种人。  [原文]  6.5 尚法而无法,下修而好作,上则取听于上,下则取从于俗,终日言成文典,及紃察之(1),则倜然无所归宿(2),不可以经国定分;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慎到、田骈也(3)。  [注释]  (1)紃(x*n 循):通“循”、“巡”。紃察:来回考察。(2)倜(t@惕)然:远离的样子,此形容迂阔而远离实际。参见 12.12 注(6)。(3)慎到:见 2.6 注(3)。田骈(pi2n 胼):战国时齐国人,与慎到同一学派。  [译文]  推崇法治但又没有个法度,卑视贤能的人而喜欢另搞一套,上则听从君主,下则依从世俗,整天谈论制定礼义法典,但反复考察这些典制,就会发现它们迂远得没有一个最终的着落点,不可以用来治理国家、确定名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慎到、田骈就是这种人。  [原文]  6.6 不法先王,不是礼义,而好治怪说,玩琦辞(1),甚察而不惠(2),辩而无用,多事而寡功,不可以为治纲纪;然而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足以欺惑愚众。是惠施、邓析也(3)。  [注释]  (1)琦:通“奇”。(2)惠:恩惠,好处。(3)惠施、邓析:见 3.1 注(8)。  [译文]  不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不赞成礼义,而喜欢钻研奇谈怪论,玩弄奇异的词语,非常明察但毫无用处,雄辩动听但不切实际,做了很多事但功效却很少,不可以作为治国的纲领;但是他们立论时却有根有据,他们解说论点时又有条有理,足够用来欺骗蒙蔽愚昧的民众。惠施、邓析就是这种人。  [原文]  6.7 略法先王而不知其统,然而犹材剧志大(1),闻见杂博。案往旧造说(2) ,谓之“五行”(3),甚僻违而无类(4),幽隐而无说,闭约而无解,案饰其辞而祗敬之曰(5):“此真先君子之言也。”子思唱之(6),孟轲和之(7),世俗之沟犹瞀儒嚾嚾然不知其所非也(8),遂受而传之,以为仲尼、子游为兹厚于后世(9)。是则子思、孟轲之罪也。  [注释]  (1)然而犹:《集解》作“犹然而”,据宋浙本改。材:通“才”。剧:繁多。(2)案:通“按”。(3)五行:即五常,指仁、义、礼、智、信。(4)僻违:见 2.6 注(6)。类:见 5.18 注(1)(5)案:语助词。祗(zh9 知):恭敬。(6)子思:战国时鲁国人,姓孔,名伋,孔子的孙子,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唱:同“倡”。(7)孟轲:战国中期邹国人,字子舆,是子思的学生(一说是子思学生的学生),他是孔子之后最有影响的儒家代表人物,过去一直被尊为“亚圣”。(8)沟(k^u 寇)瞀(m4o 冒):通“怐愗”(k^um4o 寇冒),愚昧。犹:语助词。嚾嚾(hu1n 欢)然:喧嚣的样子。(9)仲尼:见 5.4 注(4)。子游:见 6.18 注(7)。荀子在本篇结束时批判了他,所以这里说“子游”明显有矛盾。本书“仲尼”常与“子弓”连言,这“子游”当是“子弓”之误。此处译文参下文改为“子弓”。子弓:见 5.4 注(5)。  [译文]  大致上效法古代圣明的帝王而不知道他们的要领,然而还是自以为才气横溢、志向远大、见闻丰富广博。根据往古旧说来创建新说,把它称为“五行”,非常乖僻背理而不合礼法,幽深隐微而难以讲说,晦涩缠结而无从解释,却还粉饰他们的言论而郑重其事地说:“这真正是先师孔子的言论啊。”子思倡导,孟轲附和,社会上那些愚昧无知的儒生七嘴八舌地不知道他们的错误,于是就接受了这种学说而传授它,以为是孔子、子弓立此学说来嘉惠于后代。这就是子思、孟轲的罪过了。  [原文]  6.8 若夫总方略,齐言行,壹统类,而群天下之英杰,而告之以大道(1),教之以至顺(2);奥窔之间(3),簟席之上(4),敛然圣王之文章具焉,佛然平世之俗起焉(5);则六说者不能入也,十二子者不能亲也;无置锥之地,而王公不能与之争名;在一大夫之位,则一君不能独畜(6),一国不能独容,成名况乎诸侯(7),莫不愿以为臣。是圣人之不得势者也,仲尼、子弓是也。  [注释]  (1)道:《集解》作“古”,据《韩诗外传》卷四第二十二章改。(2)顺:理(见《说文》)。(3)奥:屋子里的西南角。窔(y4o 要):屋子里的东南角。(4)簟(di4n 殿):竹席。(5)佛(b¥勃):通“勃”。平世:政治清明的时代。(6)畜:养,任用。君主任用臣子,便用俸禄来养活臣子,所以“畜”即指任用人。一君不能独畜:这种圣人应该是天子的辅佐,所以说“一君不能独畜”。(7)成:通“盛”。况:比。  [译文]  至于总括治国的方针策略,端正自己的言论行动,统一治国的纲纪法度,从而汇聚天下的英雄豪杰,把根本的原则告诉给他们,拿最正确的道理教导他们;在室堂之内、竹席之上,那圣明帝王的礼义制度集中地具备于此,那太平时代的风俗蓬勃地兴起于此。上述六种学说是不能侵入这讲堂的,那十二个人是不能接近这讲席的。他们虽然没有立锥之地,但天子诸侯不能与之竞争名望;他们虽然只是处在一个大夫的职位上,但不是一个诸侯国的国君所能单独任用,不是一个诸侯国所能单独容纳,他们的盛名比同于诸侯,各国诸侯无不愿意让他们来当自己的臣子。这是圣人中没有得到权势的人啊,孔子、子弓就是这种人。  [原文]  6.9 一天下,财万物(1),长养人民,兼利天下;通达之属,莫不从服,六说者立息,十二子者迁化。则圣人之得势者,舜、禹是也。  [注释]  (1)财:通“裁”,控制,安排。  [译文]  统一天下,管理万物,养育人民,使天下人都得到好处;凡能到达的地方,没有人不服从,上述六种学说立刻消声匿迹,十二个人也弃邪从正。这是圣人中得到了权势的人啊,舜、禹就是这种人。  [原文]  6.10 今夫仁人也,将何务哉?上则法舜、禹之制,下则法仲尼、子弓之义,以务息十二子之说。如是,则天下之害除,仁人之事毕,圣王之迹著矣。  [译文]  当今讲究仁德的人该致力于什么呢?上应师法舜、禹的政治制度,下应师法仲尼、子弓的道义,以求消除上述十二个人的学说。像这样,那么天下的祸害除去了,仁人的任务就完成了,圣明帝王的事迹也就彰明了。  [原文]  6.11 信信,信也;疑疑,亦信也。贵贤,仁也;贱不肖,亦仁也。言而当,知也;默而当,亦知也。故知默犹知言也。故多言而类(1),圣人也;少言而法,君子也;多少无法而流湎然,虽辩,小人也。故劳力而不当民务,谓之奸事;劳知而不律先王,谓之奸心;辩说譬谕齐给便利而不顺礼义(2),谓之奸说。此三奸者,圣王之所禁也。知而险,贼而神,为诈而巧(3),言无用而辩,辩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行辟而坚(4),饰非而好,玩奸而泽,言辩而逆,古之大禁也。知而无法,勇而无惮,察辩而操僻(5),淫大而用之(6),好奸而与众,利足而迷,负石而坠,是天下之所弃也。  [注释]  (1)故:犹“夫”,发语词。类:见 6.7 注(4)。(2)齐给便利:见 2.4 注(3)。(3)为:通“伪”,诡诈。(4)辟:通“僻”,邪僻,邪恶。(5)操僻:指 6.6 所说的“治怪说,玩琦辞”。(6)淫:过分、放荡。大(t4i太):同“太”、“泰”、“汏”、“汰”,过分,骄奢。之:指代自己。  [译文]  相信可信的东西,是确信;怀疑可疑的东西,也是确信。尊重贤能的人,是仁爱;卑视不贤的人,也是仁爱。说得恰当,是明智;沉默得恰当,也是明智。所以懂得在什么场合下沉默不言等于懂得如何来说话。话说得多而合乎法度,便是圣人;话说得少而合乎法度,就是君子;说多说少都不合法度而放纵沉醉在其中,即使能言善辩,也是个小人。用尽力气而不合于民众的需求,就叫做奸邪的政务;费尽心思而不以古代圣王的法度为准则,就叫做奸邪的心机;辩说比喻起来迅速敏捷而不遵循礼义,就叫做奸邪的辩说。这三种奸邪的东西,是圣明的帝王所禁止的。生性聪明而险恶,手段狠毒而高明,行为诡诈而巧妙,言论不切实际而雄辩动听,辩说毫无用处而明察入微,这些是政治方面的大祸害。为非作歹而又很坚决,文过饰非而似很完美,玩弄奸计而似有恩泽,能言善辩而违反常理,这些是古代特别加以禁止的。聪明而不守法度,勇敢而肆无忌惮,明察善辩而所持论点怪僻不经,荒淫骄奢而刚愎自用,喜欢搞阴谋诡计而同党众多,这就像善于奔走而误入迷途、背着石头而失足掉下,这些都是天下人所抛弃的啊。  [原文]  6.12 兼服天下之心:高上尊贵不以骄人,聪明圣知不以穷人,齐给速通不争先人,刚毅勇敢不以伤人。不知则问,不能则学;虽能必让,然后为德。遇君则修臣下之义,遇乡则修长幼之义,遇长则修子弟之义,遇友则修礼节辞让之义,遇贱而少者则修告导宽容之义。无不爱也,无不敬也,无与人争也,恢然如天地之苞万物(1)。如是,则贤者贵之,不肖者亲之。如是而不服  者,则可谓訞怪狡猾之人矣(2),虽则子弟之中,刑及之而宜。《诗》云(3):“匪上帝不时,殷不用旧(4)。虽无老成人(5),尚有典刑。曾是莫听,大命以倾(6)。”此之谓也。  [注释]  (1)恢然:广大的样子。苞:同“包”。(2)訞:通“妖”,怪异邪恶。(3)引诗见《诗·大雅·荡》。(4)殷:商,此指商纣王。(5)老成人:经历多、做事稳重之臣,像伊尹(商汤的相)之类。(6)大命:指国家的命运,政权。倾:倾覆。  [译文]  使天下人对自己心悦诚服的办法是:高高在上、职位尊贵,但不因此而傲视别人;聪明睿智、通达事理,但不因此而使人难堪;才思敏捷、迅速领悟,但不在别人面前抢先逞能;刚强坚毅、勇敢大胆,但不因此而伤害别人。不懂就请教,不会就学习;即使能干也一定谦让,这样才算有道德。面对君主就奉行做臣子的道义,面对乡亲就讲求长幼之间的道德标准,面对父母兄长就遵行子弟的规矩,面对朋友就讲求礼节谦让的行为规范,面对地位卑贱而年纪又小的人就实行教导宽容的原则。无所不爱,无所不敬,从不与人争执,心胸宽广得就像天地包容万物那样。像这样的话,那么贤能的人就会尊重你,不贤的人也会亲近你。像这样如果还不对你心悦诚服的,那就可以称之为怪异奸滑的人了,即使他在你的子弟之中,刑罚加到他身上也是应该的。《诗》云:“并非上帝不善良,是纣王不用旧典章。虽然没有老成之臣,还有法典可依循。竟连这个也不听,王朝因此而断送。”说的就是这个。  [原文]  6.13 古之所谓士仕者(1),厚敦者也,合群者也,乐富贵者也(2),乐分施者也,远罪过者也,务事理者也,羞独富者也。今之所谓士仕者,污漫者也,贼乱者也,恣睢者也,贪利者也,触抵者也,无礼义而唯权势之嗜者也。  [注释]  (1)士仕:与下“处士”对应,当作“仕士”。下同。(2)乐富贵:《韩非子·六反》:“富贵者,人臣之大利也。”荀子赞成当官者应乐富贵。韩非盖本师说。  [译文]  古代所说出仕的官员,是朴实厚道的人,是和群众打成一片的人,是乐于富贵的人,是乐意施舍的人,是远离罪过的人,是努力按事理来办事的人,是以独自富裕为羞耻的人。现在所说的出仕的官员,是污秽卑鄙的人,是破坏捣乱的人,是恣肆放荡的人,是贪图私利的人,是触犯法令的人,是不顾礼义而只贪求权势的人。  [原文]  6.14 古之所谓处士者,德盛者也,能静者也,修正者也,知命者也,箸是者也(1)。今之所谓处士者,无能而云能者也,无知而云知者也,利心无足而佯无欲者也,行伪险秽而强高言谨悫者也(2),以不俗为俗、离纵而跂訾者也(3)。  [注释]  (1)箸(zh)著):通“著”,明显。(2)伪:通“为”。(3)纵(z#ng 踪):通“踪”,踪迹,指一般人的生活习惯。訾:通“跐”(c!此),走路。离纵而跂訾:与“离跂”同义,见 6.3 注(1)。一说“纵”是放纵的意思,“訾”是诋毁的意思,那么“离纵而跂訾”可译为“背离世俗而放任自己、高人独行而诋毁别人”。  [译文]  古代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品德高尚的人,是能恬淡安分的人,是善良正派的人,是知道天命的人,是彰明正道的人。现在所说的不出仕的隐士,是没有才能而自吹有才能的人,是没有智慧而自吹有智慧的人,是贪得之心永不能满足而又假装没有贪欲的人,是行为阴险肮脏而又硬要吹嘘自己谨慎老实的人,是把不同于世俗作为自己的习俗、背离世俗而独行自高的人。  [原文]  6.15 士君子之所能不能为(1):君子能为可贵,不能使人必贵己;能为可信,不能使人必信己;能为可用,不能使人必用己。故君子耻不修,不耻见污;耻不信,不耻不见信;耻不能,不耻不见用。是以不诱于誉,不恐于诽,率道而行,端然正己,不为物倾侧,夫是之谓诚君子。《诗》云(2):“温温恭人,维德之基。”此之谓也。  [注释]  (1)士君子:见 4.5 注(1)。(2)见 3.4 注(2)。  [译文]  士君子所能做到的和不能做到的是:君子能够做到品德高尚而可以被人尊重,但不能使别人一定来尊重自己;能够做到忠诚老实而可以被人相信,但不能使别人一定相信自己;能够做到多才多艺而可以被人任用,但不能使别人一定任用自己。所以君子把自己的品德不好看作耻辱,而不把被人污蔑看作耻辱;把自己不诚实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信任看作耻辱;把自己无能看作耻辱,而不把不被任用看作耻辱。因此,君子不被荣誉所诱惑,也不被诽谤所吓退,遵循道义来做事,严肃地端正自己,不被外界事物弄得神魂颠倒,这叫做真正的君子。《诗》云:“温柔谦恭的人们,是以道德为根本。”说的就是这种人啊。  [原文]  6.16 士君子之容:其冠进(1),其衣逢,其容良;俨然,壮然,祺然,蕼然,恢恢然,广广然,昭昭然,荡荡然,是父兄之容也。其冠进,其衣逢,其容悫;俭然,恀然(2),辅然,端然,訾然(3),洞然,缀缀然,瞀瞀然,是子弟之容也。  [注释]  (1)进:俞樾认为通“峻”,高貌。(2)恀(ch!齿)然:依赖长者的样子。(3)訾(z9 姿):杨倞谓与“孳”同,柔弱貌。而“孳”通“孜”,又有勤勉意。  [译文]  士君子的仪容是: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和蔼可亲,庄重,伟岸,安泰,潇脱,宽宏,开阔,明朗,坦荡,这是做父兄的仪容。那帽子高高竖起,衣服宽宽大大,面容谨慎诚恳,谦虚,温顺,亲热,端正,勤勉,恭敬,追随左右,不敢正视,这是做子弟的仪容。  [原文]  6.17 吾语汝学者之嵬容(1):其冠絻(2),其缨禁缓(3),其容简连,填填然,狄狄然(4),莫莫然,瞡瞡然,瞿瞿然,尽尽然,盱盱然。酒食声色之中,则瞒瞒然,瞑瞑然;礼节之中,则疾疾然,訾訾然;劳苦事业之中,则■■然,离离然,偷儒而罔(5),无廉耻而忍謑訽(6)。是学者之嵬也。  [注释]  (1)嵬:见 6.1 注(3)。(2)絻:“俛”(f(府)字之误,“俛”同“俯”。(3)禁:同“襟”、“衿”(j@n 禁),结,系。(4)狄:通“趯”,跳跃。(5)偷儒:见 2.6 注(4)。罔:不伯别人议论。(6)謑訽(x!g^u 洗构):辱骂。訽:同“诟”,骂。  [译文]  我告诉你们那些学者的怪模样:那帽子向前而低俯,那帽带束得很松,那面容傲慢自大,自满自足,时而跳来跳去,时而一言不发,或眯起眼睛东张西望,或睁大眼睛盯着不放,似乎要一览无余的样子。在吃喝玩乐的时候,就神情迷乱,沉溺其中;在行礼节的时候,就面有怨色,口出怨言;在劳苦的工作之中,就懒懒散散,躲躲闪闪,苟且偷安而无所顾忌,没有廉耻之心而能忍受污辱谩骂。这就是那些学者的怪模样。  [原文]  6.18 弟佗其冠(1),衶襌其辞(2),禹行而舜趋(3),是子张氏之贱儒也(4)。正其衣冠,齐其颜色,嗛然而终日不言,是子夏氏之贱儒也(5)。偷儒惮事,无廉耻而耆饮食(6),必曰“君子固不用力”,是子游氏之贱儒也(7)。  [注释]  (1)弟(tu0 颓)佗:颓唐,陨落的样子。(2)衶襌:通“冲淡”,平淡。(3)禹行而舜趋:传说禹治水时,腿瘸了,只能踮着脚走路,参见 5.5。据说舜在父母前总是低头而趋(礼貌地小步快走),以表示恭敬。这里指子张氏之贱儒仿效禹、舜走路,故作圣人之态。(4)子张:姓颛孙,名师,春秋时陈国人,孔子的学生。(5)子夏:即卜商,春秋时卫国人,孔子的学生。(6)耆:同“嗜”,参见 2.12。(7)子游:即言偃,春秋时吴国人,孔子的学生。  [译文]  帽子戴得歪斜欲坠,话说得平淡无味,学禹的跛行,学舜的快走,这是子张一派的贱儒。衣冠整齐,面色严肃,口里像含着什么东西似地整天不说话,这是子夏一派的贱儒。苟且偷懒怕事,没有廉耻之心而热衷于吃喝,总是说“君子本来就不用从事体力劳动”,这是子游一派的贱儒。  [原文]  6.19 彼君子则不然。佚而不惰(1),劳而不僈(2),宗原应变,曲得其宜,如是,然后圣人也。  [注释]  (1)佚:同“逸”。(2)僈:同“慢”。  [译文]  那君子就不是这样。他们虽然安逸却不懒惰,即使劳苦也不懈怠,尊奉那根本的原则来应付各种事变,各方面处理得都很恰当,像这样,然后才可以成为圣人。仲尼第七  [题解]  本篇取文章开头两字为篇名,与全文内容无关。篇中首先以问答的形式贬损了霸道,赞扬了王道,接着又论述了君主立身处世的原则。  [原文]  7.1“仲尼之门(1),五尺之竖子(2),言羞称乎五伯(3)。是何也?”  曰:“然,彼诚可羞称也。齐桓(4),五伯之盛者也,前事则杀兄而争国(5) ;内行则姑、姊、妹之不嫁者七人,闺门之内,般乐、奢汏(6),以齐之分奉之而不足;外事则诈邾、袭莒(7),并国三十五(8)。其事行也若是其险污、淫汏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注释]  (1)《集解》“门”下有“人”字,据《文选·陈情事表》“内无应门五尺之僮”注引文删。(2)尺:战国时一尺合今 0.231 米。(3)五伯:见 11.4 注(5)。(4)齐桓:齐桓公,姜姓,名小白,齐国国君,公元前 685—前 643 年在位,他任用管仲为相,实行改革,使齐国国富兵强,成为春秋时期第一个霸主。(5)则:表示对比的连词。杀兄而争国:公元前 686 年,齐将乱,管仲、召忽奉公子纠出奔鲁国,鲍叔牙奉公子小白出奔莒国,齐襄公被杀。次年,小白先入齐国立为桓公,大败鲁军,并命令鲁国杀死哥哥公子纠。(6)般(p2n 盘):大乐。汏(t4i 太):见 6.11 注(6)。(7)邾(zh&朱):古国名,即“邹”,在今山东邹县一带。莒(j(举):古国名,在今山东莒县一带。袭莒:指桓公与管仲谋伐莒国之事,见《管子·小问》、《吕氏春秋·重言》、《韩诗外传》卷四。(8)并国三十五:据《春秋》、《左传》、《公羊传》,齐桓公二年(公元前 684 年)灭谭,五年(公元前 681 年)灭遂,四十三年(公元前 643 年)灭项,共侵伐他国二十余次,其余不详。这“三十五”当为虚数,非实指。《韩非子·有度》说“齐桓公并国三十”。  [译文]  “仲尼的门下,五尺高的童子,说起话来都以称道五霸为羞耻。这是为什么呢?”  回答说:“是的,因为那五霸的确不值得称道。齐桓公,是五霸中最负盛名的,但拿他过去的事情来说,便是杀了他的哥哥来争夺国家的政权;拿他在家庭内部的行为来说,姑姑、姐姐、妹妹中没出嫁的有七个,在宫门之内,他纵情作乐、奢侈放纵,用齐国税收的一半供养他还不够;拿对外事务来说,他欺骗邾国、袭击莒国,吞并国家三十五个。他的所作所为像这样的险恶肮脏、放荡奢侈,他怎么能够在伟大的孔圣人门下得到称道呢?”  [原文]  7.2“若是而不亡,乃霸,何也?”  曰:“於乎(1)!夫齐桓公有天下之大节焉,夫孰能亡之?倓然见管仲之能足以托国也(2),是天下之大知也。安忘其怒,出忘其雠(3),遂立以为仲父,是天下之大决也。立以为仲父,而贵戚莫之敢妒也;与之高、国之位(4),而本朝之臣莫之敢恶也(5);与之书社三百(6),而富人莫之敢距也(7);贵贱长少,秩秩焉,莫不从桓公而贵敬之;是天下之大节也。诸侯有一节如是,则莫之能亡也;桓公兼此数节者而尽有之,夫又何可亡也?其霸也,宜哉!非幸也,数也。”  [注释]  (1)於(w&乌)乎:同“呜呼”。(2)倓(t2n 谈)然:形容安然不疑。管仲:名夷吾,字仲,是春秋初期具有法家思想的政治家,他开始侍奉公子纠出奔鲁国,公子纠争位失败被杀后,他由鲍叔牙推荐当了齐桓公的相,他辅助桓公成就了霸业,桓公尊他为“仲父”。(3)忘其雠:公元前 686 年齐襄公被杀后,小白(齐桓公)于次年自莒回国,鲁国也派兵送公子纠回国争位,并派管仲带兵去拦击小白,管仲射中小白的带钩,小白假装死去而逃脱回国,但小白立为桓公后不记此仇,仍任用管仲为相。(4)高、国:高氏、国氏,是齐国两大贵族,世代都是齐国的上卿,地位十分尊贵。(5)本朝:朝廷。朝廷是立国之本,故称“本朝”。(6)书社:古代二十五家为一个里,每个里分别立社。把社内人口登录在簿册上,称为书社,因而“书社”指按社登记入册的人口与土地。(7)距:通“拒”。  [译文]  “像这样却没灭亡,竟然还称霸,为什么呢?”  答道:“哎呀!那齐桓公掌握了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谁还能灭掉他呢?他坚定不疑地预见到管仲的才能完全可以把国家托付给他,这是天下最大的明智。安定后忘掉了自己危急时的愤怒,逃出险境后就忘掉了自己对管仲的仇恨,最终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这是天下最大的决断。把管仲尊称为仲父,而国君的内外亲族没有人敢嫉妒他;给他高氏、国氏那样的尊贵地位,而朝廷上的大臣没有谁敢怨恨他;给他按社登记入册的人口和土地三百社,而富人没有谁敢与他为敌;高贵的、卑贱的、年长的、年轻的,都秩序井然地,没有谁不顺从桓公去尊敬他;这些都是治理天下的重要关键。诸侯只要掌握了像这样的一个关键,就没有人能灭掉他;桓公全部掌握了这几个关键,又怎么可能被灭掉呢?他称霸诸侯,是理所当然的啊!并不是侥幸,而自有其必然性。”  [原文]  7.3“然而仲尼之门(1),五尺之竖子,言羞称乎五伯,是何也?”  曰:“然,彼非本政教也,非致隆高也,非綦文理也(2),非服人之心也;乡方略、审劳佚、畜积、修斗而能颠倒其敌者也(3),诈心以胜矣。彼以让饰争、依乎仁而蹈利者也,小人之杰也,彼固曷足称乎大君子之门哉?”  [注释]  (1)《集解》“门”下有“人”字,据《文选·陈情事表》“内无应门五尺之僮”注引文删。(2)  綦(q0 齐),极。文理:区别等级的礼议制度,参见 1.8 注(8)、19.9。(3)乡:通“向”,趋向,追  求。佚:通“逸”。畜:通“蓄”。  [译文]  “然而仲尼的门下,五尺高的童子,说起话来都以称道五霸为羞耻。这是为什么呢?”  回答说:“是的,因为五霸没有把政治教化作为立国之本,没有达到最崇高的讲求礼义的政治境界,没有健全礼仪制度,没有使人心悦诚服;他们只是些注重方法策略、注意使民众有劳有逸、积蓄财物、加强战备因而能颠覆打败其敌人的人,是依靠诡诈的心计来取胜的。他们是以谦让来掩饰争夺、依靠仁爱之名来追求实利的人,是小人中的佼佼者,他们怎么能够在伟大的孔圣人门下得到称道呢?”  [原文]  7.4“彼王者则不然。致贤而能以救不肖,致强而能以宽弱,战必能殆之而羞与之斗;委然成文以示之天下(1),而暴国安自化矣(2);有灾缪者(3),然后诛之。故圣王之诛也,綦省矣。文王诛四(4),武王诛二(5),周公卒业(6),至于成王则安以无诛矣(7)。故道岂不行矣哉?文王载(8),百里地而天下一;桀、纣舍之,厚于有天下之势而不得以匹夫老。故善用之,则百里之国足以独立矣;不善用之,则楚六千里而为雠人役(9)。故人主不务得道而广有其势,  是其所以危也。”  [注释]  (1)委(w5i 威)然:安祥的样子。《灵枢经·通天》:“阴阳和平主人,其状委委然。”(2)安:语助词。(3)缪(mi)谬):通“谬”。(4)文王:见 5.4 注(2)。文王诛四:文王曾讨伐犬戎、密须国、耆国、讎国、崇国(见《史记·周本纪》),本文说“诛四”,可能不包括犬戎。(5)武王:见4.12 注(12)。武王诛二:周武王灭掉商王朝后斩纣头、杀妲己(见《史记·殷本纪》)。(6)周公:见 5.4 注(3)。业:指王业,即平定天下而称王的大业。周公卒业:周公辅佐武王灭商后,又平定了三监的反叛(参见 8.1 注(4)),讨伐了淮夷、商奄,巩固了周王朝的统治。(7)成王:周武王的儿子,姓姬,名诵。武王死时,他年幼,由叔父周公旦摄政,后来成王年长,周公旦归政于他。安:语助词。以:衍文。27.68 无“以”字。(8)载:行。“载”下当有“之”字,指“道”。(9)雠人:仇敌,此指秦国。楚怀王困死于秦,其子楚顷襄王又受制于秦国,因此楚以秦为仇人。  [译文]  “那些称王天下的人就不是这样。他们自己极其贤能,能够去救助不贤的国君;自己极其强大,能够宽容弱国;打起仗来一定能够使对方危亡,而耻于和他们进行战斗;安详地制定了礼仪制度并把它们昭示于天下,而暴虐的国家就自然转变了;如果还有祸国殃民、谬误乖戾的,然后再去谴责惩罚他。所以圣明帝王的责罚,是极少的。周文王只讨伐了四个国家,周武王只诛杀了两个人,周公旦完成了称王天下的大业,到了周成王的时候就没有杀伐了。那礼义之道难道就不能实行了么?文王实行了礼义之道,虽然只占有百里见方的国土,但天下被他统一了;夏桀、商纣王抛弃了礼义之道,虽然实力雄厚得掌握了统治天下的权力,却不能像平民百姓那样活到老。所以善于利用礼义之道,那么百里见方的国家完全可以独自存在下去了;不善于利用礼义之道,那么就是像楚国那样有了六千里见方的国土,也还是被仇敌所役使。所以,君主不致力于掌握礼义之道而只求扩展他的势力,这就是他危亡的原因啊。”  [原文]  7.5 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主尊贵之,则恭敬而僔(1);主信爱之,则谨慎而嗛(2);主专任之,则拘守而详;主安近之,则慎比而不邪(3);主疏远之,则全一而不倍;主损绌之(4),则恐惧而不怨;贵而不为夸;信而不忘处谦(5);任重而不敢专;财利至,则言善而不及也,必将尽辞让之义然后受;福事至则和而理,祸事至则静而理;富则施广,贫则用节;可贵、可贱也,可富、可贫也,可杀而不可使为奸也;是持宠、处位、终身不厌之术也。虽在贫穷徒处之势,亦取象于是矣,夫是之谓吉人(6)。《诗》曰(7):“媚兹一人,应侯顺德。永言孝思(8),昭哉嗣服(9)!”此之谓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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