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矮而丑的树林终于呈现在我们的眼前,在树林边缘有一个同样矮而丑的房子。屋檐很低,破旧的门楣,落了色的红色对联,枯叶成堆。风转着屋后的树林,浅吟低唱。天空蓄满雨的音讯,欲哭无泪。落日的黄昏清冷,配上黑漆漆的树林,都不会给人美好的想象。我不想断送掉这样的想象,所以保持缄默。而奶奶显然在门口犹豫着她下一步的行动,她背对着我,她背着手,她低着头,在我看来,像是某种葬礼的仪式。最终她向屋子走了过去,走得异常的缓慢,不是她的风格。门没有上锁,屋里是比屋外更壮烈的黑。光线纠结在一起依然不能照明屋里的角落。在门口踏过去,是不平整的路面,我依稀看到屋子的正面有一个案台,上面布满了瓶瓶罐罐的东西。奶奶没有说话,但显然她轻车熟路。她直接,凭直觉或者经验从外屋绕开了各种各样的桌子,椅子,还有不规则的叫不上名字的东西,走进了厢房。这个过程她没有和我说一句话。厢房有烛光,影影灼灼。越过奶奶的肩膀,我首先看见了一张床,占掉屋子一半的空间,床是黑色的,我找不到更确切的颜色,姑且叫黑,黑色的床单和棉絮,所以我几乎忽略掉了床上的人。从床上发出的声音,“我知道你会来找我!我已经等了你很久了!”那是如何苍老的声音,绵长得像是狼吟。奶奶像是已经知情,毫无反应,只是立在那里。而我看到了身后的自己,床的对面有一快很大的镜子。像是一面墙,它折射着黑暗的光,让屋里变得一团漆黑。我想象着我满是好奇的脸,炯炯的眼神,都是野心。“你,还没有死呀!”奶奶说。对方报以阴阴的短笑声。“今天我来,只是想问你点事情!”奶奶说。“哼呵,我知道你来的目的,可是我并不能告诉你。”对方同样有和我奶奶一样坚韧的态度。奶奶今天遇到敌手。“这个小孩是谁?”她突然把话题转向我。而我看不清楚她的脸,只看得见她的声音幽幽传来。“该不会是井杀的孩子吧,真是冤孽呀,你看他们长得多像呀!”她突然的笑了起来,这笑声让我想起了表姐。那短促而尖利的笑声刺激着我的耳膜,但并未刺激我的心。我也不知道为什么现在我一点都不害怕,即使出现那个白色的小孩。我为什么会想到那个白色的小孩。当这个念头盘悬在我的心头时,我突然看到黑暗镜子里有那个白色的小孩,他吮着手指头,另一只手在朝我摇摆。黑的镜子屋子,然而他异常的白,他蠕动着身子,像是要从镜子里爬出去。我惊恐的看向我身边,浑身战栗,心就像是被某种东西所剥蚀一样难受。在镜子里,他仿佛就在我身边。他还是在吮吸着一只手指,另一只手却不断的向我身体接近。镜子里这个可怕的白色小孩几乎要接近我身体的影象。这个屋子里奶奶和睡在床上的她都仿佛从我视线里退了出去,她们摒住呼吸。我突然想知道我出现在这里的意义,我茫然不知所措的看向镜子里依然朝我摇晃的白色小孩。我并没有求助任何人,打从心地失去了这样的想法。他换了一个动作,他依然怪异的附下了身体,像猫一样爬, 在镜子深渊般漆黑的背景下,他缓缓悠悠用双手撑着地,一点点的爬。他昂着脸,嘴角下拉,眼角是漆黑的褶皱,白色的眼,没有头发。我看清楚了他的面容,因为镜子里的我已经朝他挪动了一步,“我”甚至斜着肩膀,垂下手来,牵着那白色小孩的一只手,“我”朝我露出邪恶而怪诞的笑容。我就那样立在远地,被一层深深的寒意所笼罩,我仿佛觉得我的心脏已经停止了跳动,意识仿佛都在渐次远离。我已经死了吗?他们是谁?为什么这般牵动我的心?“他”和他就要从镜子里突围而出的时候,我突然感到眼前的影子一闪。奶奶挡到了我的前面,她大喝一声:“给我滚回去!”“他”已经消失了,留下白色的小孩,像是做错了事情的孩子,从地上站了起来,他委屈般的站在那里,吮吸着手指头,眼睛里弥漫着幽幽的光。渐渐的,他慢慢隐去。一股不知名的酸楚直冲上来,从奶奶那一声吼叫我就被悲伤所击中,我也不明白为什么悲伤会这么势如破竹,他的一举一动仿佛都可以牵动我的心,或者恐惧,或者悲伤。蓄着的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我听到奶奶一声叹息,“看来事情已经无法避免了。我已经没有问你的必要了。”奶奶转身就要外走,她并没有看我,她说:“木槿,我们回去吧!”声音弥散着轻柔和不可动摇的力量。“你还会来找我的!”床上的人急切的说,仿佛要从床上站起来,“我都没有双腿了,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吗?”她已经歇斯底里了。“这么多年了,你还是在恨我吗?”“你一个人应付不了的,你需要我的帮助呀!”“姐姐,你怎么才肯原谅我,非要我死吗?”奶奶在门口顿了一下,毅然走了出去。我的眼泪不可避免的流下来。我从来都觉得我的出生是一个极大的错误,我从来没有见过我的父母,他们像是神秘莫测的人物。他们是如何扔下我,为什么扔下我,我仿佛都不甚感兴趣,也没有探究他们的野心。我只是对我自己存在的价值抱有某种浓厚的误解,我甚至希望我能够在下一个瞬间死掉。我是个没有良心并略带邪恶的人,这样的性格好象与身具来,我总是张着好奇的大的眼睛接受眼前一切的迹象,迅速的把它消化掉,或者遗忘。我知道我并不讨人喜欢,无论在这件事情发生之前,或者之后,不和我玩的小伙伴我都有办法让他得到超过他理解力百倍以上的处罚,比如说死亡。我愉快并宽容的看着这一切发生。我认为我是恶魔的儿子,并且拥有超越他的能力。表姐才是我唯一的亲人。奶奶也是不怀好意的陌生人而已。然而今天我为什么又哭了呢?为了那个白色的小孩,还是为了那个失去双腿的奶奶的妹妹,抑或者为了我自己?他一定和我有某种内在的联系。我已经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生活发生了变化。是表姐和我一起去祠堂的时候开始的吗?还是看到表姐一身红衣咯咯直笑的早上?还是再见到这个白色小孩?或者很早命运的齿轮就已经超出了我的控制,当那5个人死去的时候吗?我并不认识他们,可是他们却无情的改变了我的生活。这一点即使让他们下地狱,也无法渎回他们的罪。也许我就是为等待这一天而活,我说了我是个没有良心的小孩。在回来的路上,奶奶也没有对我做任何的解释,她和她的关系,以及她心中的秘密。我不开口,并不表示我没有思考,我厌恶思考,它总是把人放置到一条茫茫无所期的路上。我并不喜欢空洞的感觉,即使有时我空虚绝望得几近窒息。天空的雨也没有落下来,似乎在期待着更糟糕的结局出现。在临近村子边缘的时候,有一个30多岁的黑瘦的人表情复杂的在我奶奶耳边耳语了几句,奶奶在我前面,由此我看不清楚她的脸。那个男人抬起手,往祠堂方向一指,奶奶也顺势看过去,两人又交谈了几句。然后错身离开。奶奶放慢了脚步,但并非心事重重的犹豫、忧郁。在一个下坡的路上,我老远的看到一群人推着一个象囚牢一样的木笼子向村边的山头走去。我冲过奶奶的身边,跑到了前面,我又收到了被夸大的好奇心的牵引,抱着一种惴惴不安的激烈跳动的情绪。我甚至想即刻冲过去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那一长条人像冰冷的蛇一样蜿蜒爬行。中间的囚笼是蛇吞噬的未被消化的食物。我起步小跑,就被奶奶喝住:“木槿,不许去!”奶奶露出寂寞而略带威胁的表情,但是腔调却绝对的不可动摇。显然她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而我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事情对她而言,像是有过排演一样事无巨细。一想到这里,我加快了脚步,我不记得我以前是不是乖孩子,但是现在显然不是。如果要分析我的感情,我总是觉得我有一个可以涨破我身体的灵魂。靠近后,我带着因为奔跑而涨红的脸和急促的呼吸,抬眼,视线的中心紧紧被囚笼中的人所吸引。那是表姐,她怆然不知所措,像是受惊过度的惊弓之鸟,她不仅失去了天空,甚至失去了判断的翅膀。她的头从木笼子之间的一个大窟窿里升出来,而手脚在木笼里被铁索套牢。她并没有挣扎,只是目光四溢,在人群里穿梭。她还没有看到我,而我报着欣赏的视线看着眼前这一幕。人群里没有过多的声音,有一种不太舒适的温度。人群还在继续前面,而我由于站的角度很特别,地势高出人群,所以我得以完整而旁观者的身份目睹,我不可以正确的形容此刻我的心情,即使眼前是被我视为唯一的亲人。人群走过我的身边,确切的说应该是走过了我的身下方。奶奶不知何时站在了我身后,我居然没有发觉。我想如果不是表姐那回头的张望,我也许能够永远的保持这样略带调侃的心态继续看下去。表姐回头,迎上了我的视线,在空中相遇。她眼睛里带有绝望而冰冷的温度顷刻感染了我。她像是决裂般的狠狠加强了眼神的语气。我的眼泪又流下来了。像是冬天里偶然相遇的小动物,被拨去了皮毛,相拥着死去,渴望阳光照下来。她就这样看着我,我也这样泪流满面。雨下下来了,是为了纪念和忘却。人群在我面前拖长了尾巴,从它的前端渐次隐入山腰,融化在雨中。表姐的眼睛变得朦胧而不真切,她一直保持着回首的姿势,直到没入山腰看不见了。我隐约听见人群最后几个人交谈的声音。有一个很低沉的声音,“希望她死了,灾难从此结束啊,12年一场的浩劫,我们鱼忘村再也折腾不起了!”他带有叙事的口吻,透漏出重要的信息。“是呀,十多年前的那场浩劫真是触目惊心呀,那段时间死了多少人已经没有人算得清了,我们一定要阻止悲剧再度上演,就是可怜了眼前的这个姑娘了,她还那么年轻!”“也不知道我们怎么做到底对不对?万一……”“不要想那么多了,不对我们也要试一下!”“不知道为什么怎么总是选择井家的人,真是冤孽呀!”……声音渐渐飘远,他们的对话我已经听不清了。雨滴越来越大,打在头上和脸上,我站在那里没有动,我在消化刚刚的疼痛感,努力的把它推到我情感所不能够接受的范围,可越是这样的努力,疼痛感却在成倍的繁殖,它火烧火燎的炙烤着我的心。“你姐姐明天就要被杀死了。”奶奶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却是少见的轻柔,她仿佛和我一样心底某个最脆弱的地方突然的破碎,来不及寻找就已经迷失了方向。我不愿意看到这一点,就急冲冲的离开。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救她出来。哪怕这样的念头转瞬即逝,这一刻我也要将这根救命稻草牢牢抓住。我知道她被关在祠堂的地牢里,所有的鱼忘村私下被处死的人最后一面所见到的都是地牢里漆黑而冷峻的风光。所以并非所有的祠堂都是崇高与威严的,也许它的脚下压着无数可怜而不伸张的灵魂。晚上,奶奶睡在我身边,夜很静。我听得到低低的猫叫和风窜过地面的声音,心情异样的安静。我并没有睡着,交着手放在胸前,但是我也努力装做睡着的样子。奶奶可能也在做这样的努力。她超乎平常的匀称呼吸,恰恰曝露了她的心。我眯着眼,感觉她已经缓慢的起床,穿鞋,感觉她从抽屉里拿了一包东西,她缓慢而安静的走了出去。20分钟后,我跟了出去。寒风扑面,在和我的身体交换热度,它不断唤醒或者激起我的思维,让我变得兴奋难掩,我觉得我的周身散发着某种在黑暗里熠熠生辉的力量,还有血腥味。奶奶在我眼前跳跃成一个点,她走很快,我也加紧了脚步。夜晚的稻田充斥着和白天截然不同的诡异气氛,水面突然冲上来的泡泡像是散落的眼珠,死不瞑目。在奶奶拐入山脚,背影消失的时候,我差点忘记了我出来的目的。所以等我拐入山脚,面前是3个路口的时候,我还真的不知道哪个是通向祠堂的路。我迷路了,晚风在身边像鬼魂一样游荡。隐约身后有脚步声。有一团黑影从山腰凸出的一块岩石后现露出来,月在中天。他背着月光,清辉弥散,在他身边镶嵌了一道模糊而深黑的纱,以至于我看不清楚他的轮廓,甚至分辨不出他衣服原来的颜色。他微微低着头,我安静的等待着他从我身边走过。他和一个人无异。只是在交叉的一瞬间,从他身上浮现的冰冷分子随风飘散,他身影一晃,我本能却莫名的闭上了眼睛,血腥的气息夹杂着腐败的味道即刻冲入了我的喉咙,那是一种很复杂的况味。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周身的血液像是沸腾般的花火四溅,巨大的仇恨与邪恶的情绪似乎从我身体每一个毛孔里迸发出来。我想我红了眼睛,抬眼,他离开我有一段距离。我跟了上去,漫步在稻田长而潮湿的土埂上,我像是发现猎物的蛇,摆着优雅的行进姿态,只为了咬住对方的喉头,尽情的释放毒液。我和他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土梗绕着稻田形成了错综的S形,我并不知道目的地,他的或者我的。脚下是冰冷的泥土,我们就这样安静的走着。然而耳边还是明显的听到了哭声,那是小孩的哭声从稻田某个角落里钻出来,小孩不应该拥有这么凄凉的哭声,他想是受了很大的委屈,他像是被父母遗弃,他淅淅沥沥的哀怨的哭声,而这样的声音却逼得我张皇四顾,我想立刻见到他。刚刚涌上来的乖戾之气突然的化解,心中的景象被这无所意料的哭声捣乱了顺序。我想起那个白色的小孩,他朝我挥手的样子,我想起表姐在囚笼上的回首。种种的情绪逼迫得我浑身战栗。我站在那里,我突然感到很害怕,我迷路了,我是在迷路,我为什么要出现在这里。前面的人影好象也听到了哭声,他停住了脚步。他侧脸向稻田某个角落看过去,这样持续了几秒,哭声愕然而止,情绪依旧依附在了空气里。人影开始走动,而我默默的跟着他。我不明白的是这样两种极端的感情为什么可以同时并存在我的身上,分不清楚哪个是我,即使我愿意跟随命运的脚步,然而现在看来我仿佛有某种魔力可以打破这样的常规。前方出现了两个寥落的房子。其中一家还有虚弱得近乎衰亡的灯光。视线顺着房子的斜线,我看到了山头的祠堂。这样的景色我觉得我的记忆里残留了许多,这条路不是表姐带我走过的通向祠堂的路,然而我确切的知道我来过。人影走到了屋门口,离我大概5米的距离。他回过头对我说:“主人,好走!”他附身下地,朝屋子爬过去,消失在门缝里。这样的场景像是故意要唤醒我的记忆,我知道他是谁,我不只一次见过他。从窗户外爬进来的是他,那晚就在眼前这所房子里被我杀死的人也是他。我清晰的记得他,是因为我斩去了他一半的手掌。我承认包括他在内的五个人都是我杀的,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我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暧昧的笑容,连我自己也没有察觉。刚刚哭声所带来的影响土崩瓦解了。我并不可怕,我只是个小孩,所有怀疑的目光并不会集中到我身上,我以某种幸福的姿态来看待人们的愚蠢。谁会和一个小孩叫真。我听从藏在我体内一股巨大力量的指引,泯灭了我的判断,我不是太明白为什么我会那么轻易的听从它的指引,是我本身邪恶,还是其他的原因?在我过了12岁以后,生命颇带哲学意味的发生了改变。前者是一个卑微的零落的存在,后者是一个强大的并由精神力量主导的存在。12岁生日一过的第二天,我的左肩膀便开始生疼,一天天的冒出紫色的痕迹,我知道我已经被撒旦选中成为他下一任的使者,村子里的传说再一次成真。浩劫不可避免,这是我的执意。祠堂前,我并不知道通往地牢的路,眼前被黑暗掌控的祠堂没有一丝灯火,在它的体内某处藏着的表姐,甚至还有我奶奶。我的直觉告诉我奶奶一定来到了这里,并且顺利地见到了表姐。我绕着地牢走了一圈,枯叶扑满的地面走起来沙沙做响,我突然怀疑起我来到这里的目的,并对此次的援救活动感到不可救药的愚笨不堪。表姐的死去会带着一并消失的误解永埋地下。不过我依然要见她一面,我内心深处有个微小的声音告诉我,不行,我不能这么做。**近祠堂一侧,并努力将身体攀在墙壁上,利用墙壁上的间隙爬到天窗上,这是进入祠堂唯一的方法了,因为自从上次我和表姐偷偷从后门钻进祠堂后,那里就被人牢牢的封住了。我的身体很轻,我已经触到了天窗上的铁栏杆。但是我的臂力却弱,我无法支起自己的身体爬上去。手已经开始酸疼,我想我支持不了多久了。突然的,我感觉有人从里面抓住了我的手臂,那是一双软绵绵的手,却带着冰凉刺骨的温度。他微微往上一提,我的身体跟着来到了天窗上。隔着一道道竖着的栏杆,我向里看去。我缓慢的在漆黑的背景里寻找刚刚出现的人物,确切的说他不能称其为人。目光并没有触及到具体的影象,我放弃了这样的努力,在铁栏杆的间隙里身体穿了过去。脚踏着堆积在墙边的木头椅子的残骸,我摸索着爬了下去。此刻夜风如泣,淡淡的月光也顺着可利用的空间投下寂寞的影子。我站在祠堂中间的过道里,目光集中到离我3米远的身影,他站在月色探不到的地方,而我却分明感到了他的存在,那样的背影融入夜色却有比夜色更黑更寥落的触觉。6秒后,他开始走动,我也跟了上去。我此刻才感觉到前厅会有这么大,他带我缓缓走到了一角,然后停止了行走,他蹲下身来,在地面像是掀开了某块地板,顺着扬气的灯光成递增方形的影子在地面铺设开去。我隐约听到从那里传出来细细切切的声音。如此同时,扬起的灯光在地板成90度角的时候,我看到了他的脸。他的眼角耷拉下来,形成暗蓝的痕迹,脸色是很夸张的白,并且浮肿得厉害。最明显的是他脖子上一道触目惊心的裂痕,那是一道很深的伤痕,几近分开了头和身体,却依然有脖子后的皮肤粘连。这是我得意的作品,是献给我12岁生日的礼物。我从他身边经过,感觉到他僵硬脸上所裂开的笑容。那是对我最无上的敬意。顺着地下狭长的阶梯,我走了下去。一股潮湿而闷热的空气席卷过来,老鼠还有不知命动物尸体的腐味,乱哄哄的骚臭,以及阴暗的腥味突然像是在我体内构成了巨大的化学反应,身体里血液升腾,嗜血的欲望折磨得我血管扩张,每走一步,眼前出现的是一幕幕谋杀与血的图案,景物幻化为某种杀戮的图腾,顷刻恨不得将眼前的人撕裂。我很清晰的听到了深埋在这里无数怨灵的影子,他们将仇恨与更深的戾气传递给我,只有我可以将他们的愿望实现。看来这一趟不虚此行。地牢是个很长的甬道,在两侧分别罗列着漆黑的房子。前端是守卫者的睡房,我朝里看去,两个疲倦的男人已经深深睡去,鼾声四起。往前走不了多久,我听到了奶奶的声音。借助火把的帮助,我看见表姐被锁在了木架上,双手散开,双脚分开,她并没有受伤,所以毫无痛苦之意,只是眼神里弥散的却是无尽的落寞与哀怨。我站在暗影里,注视着她们的一举一动,像一个真正的旁观者一样保持客观与安静。奶奶背对着我,她对表姐说:“玄若,奶奶对不起你呀!”奶奶的语气同样的落莫,并且释放出巨大无奈的力量。“我不能让井家无后呀!”奶奶接着说,“奶奶今天给你带了你一直想要的红棉鞋,你看看!”奶奶转身,在她转身的一瞬间我分明的看到奶奶眼框里的将要落下来的泪水,她像是解除了防备一样成为了一个真正的老人,皱纹四溢,老态皆现。她掏出包里的鞋子,依然背对着我,“你看,这是你一直向要的东西吧!奶奶给你穿上!”她费力的蹲下身子,弓着背,为玄若换鞋子。这样的画面似乎定格在我眼前,心里猛的一击,刚刚沸腾的血液顿时的凝结。我深深呼着气,却满心的冰凉,我眼前的亲人在为我而受罪,她要死去,我再也见不到她。奶奶很久还是没有能够帮她穿上鞋子,奶奶老了,老到无法估计脚的大小了,显然那双火红的鞋子已经不适合玄若的脚了。玄若依然保持着沉默,只是眼眶里还是一层深似一层的悲哀,她几乎一动都没有动,她真的愿意为我而死吗?只是在她看到鞋子的一瞬,眼睛里火花一闪,然后消失不见。我的心脏跳得厉害,忽然觉得呼吸困难,我忍受着灵魂的冲击,他们在激烈战斗,无顾我的死活。在暗影里,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我听到切切的哭声,目光所及,我再次看到了那个白色的小孩,他孤单的站在牢笼的一角,吮着一只手指,然后安静的悲哀的看着我。我的视线里只留下了他一个人,刚刚升腾的杀戮消失殆尽,他默默的向我招手,小兽一样稚气而迷茫的眼神,我并不认识他。心却疼得厉害,像是大劫过后的倦怠感席卷全身,我以为我快要崩溃了。而我转身就跑,要彻底的离开这个地方。我迅速的钻出了地牢,不知道玄若和奶奶有没有听到我的脚步声,她们会看到他吗?她们认识他吗?在我推开祠堂前厅大门的一瞬间,夜色孤单而完整的呈现在眼前,晚风拂面,我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呢?胸口抑郁的声音简直要呐喊,此刻我才觉得肩膀生疼,像是被火红的烙铁烙上了邪恶的影子。我一头冲进祠堂旁的树林里,黑黢黢的枝桠顿时遮住了天,密密层层的纠结。我听到脚下被践踏的枯叶的呻吟,和着夜风,有悠远的回响。我红着眼眶,鼻翼激烈的翕张,一如我的心情。“主人!”我听到耳边有人在呼唤我,是幽幽的低沉的男声。慢下了脚步,在黑暗里摸索声音的来向。刚刚的狂奔让我自认为掌握的方向感现在消失不见。树林在我周围形成合抱的姿态,而且刻意保持不友好的缄默。“主人!”我再一次听到那声音,那声音从我身后飘过开。我猛的回头,一眼认出了是刚刚牵引我进祠堂地牢的男子,即使在黑暗里我看不见他的容颜,但是他脖子伤口上的气息我依然可以感触得到,12岁那年我就具备了这样的本领,触摸出血的温度,不知道该怎么判断我这样的本领,现在看来它只是让我徒增烦恼,我突然很厌烦这一切。我朝他很残暴的挥挥手,我大步的朝前走去,脑子里依然盘旋着白色小孩哀伤的眼睛。“主人,没有我们的带领,你走不出去的!”他继续说,我停下了脚步。“我们?”续而地上传来一连串的枯叶摩擦声,崛起了另外4个身影,他们都是被我杀的人,包括两个男人,一个女人,一个小孩,甚至一个无用的老人。是我一手将他们引领至死亡,我蔑视般的看着他们,某种可怕的欲念在我体内又膨胀开来,在我还来不及打消它们的时候,血液鼓噪起来,刚刚残留的白色小孩又被我一手掐灭,我就这样变化着身份,变化着态度,变化着生死。“主人,我们都在等待您的吩咐,是否需要我们?”我挥一挥手,打断了他的话。时间还没有到,那神圣的一刻距离还很遥远,我不能提前让它到来, 我要听见命运的安排。“带我出去!”几分钟后,我出现在祠堂前,沐浴着冰凉的月光。往前踏了几步,我看见玄若飞快的从祠堂前厅里跑了出来,灰色的身影在墙面上拖长放大变形。然后消失在拐角处。难道是奶奶放了她,还是……?冤 魂 索 命民国七十四年发生了一桩轰动一时,绑票勒赎,继而将被害人撕票的刑事案件,在警方专案小组人员经过两个月的细心追查下,於六月二十七日在北宣公路坪林的一处山崖下,终於挖出了被害人杨银火的尸体。歹徒说明了杨银火被打死的经过,他说当时是杨银火被绑票的第十二天,因不堪被绳索捆绑无法动弹之苦,遂跟看守他的人吵起来,杨银火大叫∶「你们这样待我,不如让我死掉算了!」就因为这句话惹恼了一夥五人,群起用棍棒殴打,当时杨银火因被绑了十二天,已被糟蹋得不成人行,在虚弱的状态下,哪受得住乱棍击打?见杨银火昏死,几个人立刻手忙脚乱的想用人工呼吸救活他,无奈他已两眼发白,脉搏停止,回天乏术了。歹徒见事已至此,只好用枣红色睡袋将尸体捆好,又借了一部载卡多,准备深夜弃尸。据同夥之一海涛告诉警方,他们在前往弃尸的山路上即发生一连串诡异的现象。首先在车子上了山路後,一直感觉有人用手掌拍击著车身,起先他们并不在意,可是愈拍愈大声、愈拍愈厉害,使得他们不得不暂时停下车检查。海涛胆子较大,自告奋勇下车查看,虽然车上还有四个人,也都一向自认胆大,但山路昏暗不明,左手边是蓊郁乌漆的山林,右手边是悬崖,山风阴凉,寒气逼人,加上此行上山的目的是弃尸,再胆大的人也难免心里发毛。海涛在车子四周巡视一圈,见无异样,随即又跳上车。众人见状,彼此心知肚明遇上邪事,谁也不愿打破沈默开口问明。阿金啐了一口口水在杨银火的袋尸上,大骂一声:「干!」车子依旧持续前进。车上一片沈默。不知过了多久,开车带路的马黄元突然迸出一句:「到了!就在那下面,那是个很隐密的地方,不会有人发现的。众人正稍稍松了口气时,突然车上像紧急煞车似的嘎然停止「马黄元,发生什么事了?」後座的阿金握紧怀里的武器,随时准备发动攻击。海涛也提高警觉的掩好袋尸,免得被发现。马黄元试图再发动车子,却怎样也发动不了。他气愤的骂了句脏话,用力捶打方向盘之後,便跳下车。「你们别下来!我到车头看看。」愈接近目的地,他们的情绪就愈紧张,注意力也跟著提高,个个的神经绷紧得像弓上的弦,只要一有个风吹草动,随时准备豁出性命蛮干!过了一会儿,马黄元突然面色惨白的跃上车,结结巴巴的说∶「糟……糟了!压死人了!」海涛第一个反应就认为不可能,三更半夜在这偏僻的山区怎么可能压死人?可是马黄元却一连迭声的说∶「不会错的!我亲眼看见车头和地上溅满了血,车轮下伸出两条腿……」「撞死了人还不赶快走!」周及祥紧张的说。马黄元这才稍微清醒的赶紧再试著发动车子,可是结果还是一样。阿金的火爆脾气发作了,丢下一句「干你娘!」便跳下车,朝车头走去。他左看、右瞧,根本也没瞧出什么!哪有压死人?这个马黄元!於是敲打车前玻璃大骂∶「喂!你的眼睛是被牛屎糊住了是不是?!车底下哪有什么东西!」马黄元一听,愣住了,不相信的又下车查看。这时,沈默已久的金龙也跟海涛、周及祥一块下车,的确没任何压到人的迹象。「元仔,你是见鬼啦!」金龙此语一出,大夥皆震惊。其实每个人彼此心里有数,只是没人敢道破,如今一被点破,个个都慌张得跑上车。周及祥也上前帮忙马黄元发动,可是车子就像黏在地上似的,一动也不动。阿金朝包裹杨金火的睡袋使劲一踢,「死了还敢跟我玩花样!只要我心狠一点,教你做鬼也难!永世不得超生!」「怎么办?……」前面周及祥和马黄元急得满头大汗。「还能怎么办?用拖的也要把他拖下去!」阿金说完就和海涛带头抬尸,金龙在後头带著工具,留下马黄元和周及祥在车上,一有动静便用暗号示警。他们动作非常快速的埋了尸、丢了工具便往回跑,突然金龙向前一仆,趴在地上爬不起来,口里喊著∶「别抓我的脚啊!我会给你烧纸钱的……」海涛听了,过去用力抓起他。「真没用!看看你自己,胆小成这样!」金龙爬起来,动动脚,哪有人抓他?心想一定是自己太紧张了,神经过敏。这边的马黄元和周及祥费了好大的力气终於将车子发动了,解释不出是什么原因,但车子就是能动了,五人急急的将车子开回市区。当这件撕票案宣告侦破时,歹徒金龙曾如释重负的告诉办案人员,落网的前一日杨银火已死了四十九天,也就是过完「七七」了。在这「七七」之中,他们做任何事情都提心吊胆,尤其每到夜晚来临时,也是他们最脆弱的时候。闹得最凶的,该是「头七」。金龙心有馀悸地回忆说∶「那天晚上我刚上床,就接到元仔的电话,他问我这边有没有事?我反问他,会有什么事?他说没有就好。挂断电话後,我又躺回床上,才一会儿工夫,正前方的窗户外面突然大放光明!」「一阵刺眼的光线照进来,我看见一个黑影背著光站在前面!原先我以为是自己眼花了,便闭起眼睛再睁开一次。这次刺眼的光线渐渐昏晦,我清楚的看见那人影的眼睛贴著胶!」「糟了!是杨银火!因为怕杨银火认出我们,尤其听说死前如果让他认出我们,死後就会做厉鬼报复,所以一直没人敢将贴在他眼睛上的胶带撕下来,没想到他还是找来了。」「我赶紧搬出床头柜上摆的圣经、十字架、佛像、佛经等,全捧在胸口,可见他却发出凄厉恐怖的大笑声。一时,我吓得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笑完之後,一眨眼,人影不见了,窗外又恢复暗沈与死寂;我赶快下床将大灯扭亮,又抱著那些避邪的东西躲进棉被里,我一直敏感的回响著杨银火深厚那一团光明,是不是案试著『真相大白』?愈想心愈慌,其实对自己的作为老早就後悔了,无奈也挽不回一条命。「正在恍惚昏沈之际,床竟剧烈地摇动起来,我被惊醒,战栗的抓紧棉被不敢探头,每想到一阵阴风刮过来,棉被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吹起,掉到床上。」「没了屏障,我没命地抱著佛像和十字架缩到床角,嘴里不停的念著佛号,过了几分钟,见一切都平静下来,我才赶慢慢将眼睛睁开;眼前没人,心里正庆幸而松懈时,天花板上突然显现一张丑陋而巨大的脸孔,它张开硕大的口,似乎在笑,似乎在吹气,又似乎在讲话,我哪敢仔细看?!全身发麻地抱著头,跪在床上猛求饶。」「只听见铿锵声、匡当,我房间里的桌上的、柜上的东西全被扫下来,破的破、碎的碎,真是惨!」办案人员笑笑,摇摇头。金龙继续陈述,第二天元仔脸色发白的跑来找他,说杨银火来索命了!原来「头七」当天晚上,元仔在浴室洗澡时,突然听见客厅有大门的开关声,不对呀!他只有一个人住,怎么可能还有其他人在开关大门?!他叫了一声∶「谁?!」没有回答,机敏的警觉到会不会被出卖了?警方跟来抓他?!他随意套了件衣服,全身湿答答、蹑手蹑脚的走出来,好端端的,没人呀!他也觉得这几天神经紧张,可能是自己情绪绷得太紧所致。回到浴室脱了衣裤,再继续洗时,浴室门突然出现一种声音,像是以五指的指甲在门上扒抓似的,声音尖锐得令人不舒服,他狠下心来用力开门,真是邪事,根本没半个人影!正要再继续洗时,骇异的是莲蓬头里冲出来的竟是血水,由浴镜中看到自己被喷得满脸都是!他丢开莲蓬头,想到水龙头下冲净,没想到水龙头里流出来的也是血水。此时,浴室门外又开始出现那难听的怪声音,他胆破心经的放声大叫∶「救命!」其实他很清楚即使真的发生什么状况也不会有人来救他,因为附近的邻居被他得罪光了,而且都知道他是混帮派的,谁会不自量力来救他!随著他的叫声,血水和难听的声音都停止了!元仔赶紧洗完澡、穿好衣服就奔出去,一夜不敢回家。到了外面酒店才打电话给金龙,问他这边「有没有事」?第二天,金龙问阿金、海涛、周及祥有没有遇到什么怪事,他们说前一晚和几个朋友在一起喝酒喝到通宵,并没碰到什么怪事!「二七」那天晚上,金龙和元仔学聪明了,那晚他们都不回家,在外一起疯狂跳舞、喝酒,但这次杨银火还是找上了阿金!据阿金说,那晚他和几个朋友在租来的房子里赌博,十二点多的时候突然停电,没办法再继续赌了,朋友纷纷回家,送走朋友後,他才一转身关上门,就发现窗户外直射进来的月光下,有个人正坐在他们刚刚的排桌上,而那人不是别人,正是全身被五花大绑的杨金火!阿金虽也害怕,但惧不形於色,他指著杨银火大骂三字经,并说∶「你还敢来?!」杨银火一转头,阿金吓得手脚哆嗦,原来那张脸凹凸不平,被踢打得血肉模糊、惨不忍睹。他朝著阿金咧嘴大笑,那模样在隐约的月光映照下,要不是像阿金如此胆大的人,恐怕早就屁滚尿流、落荒而逃,或晕死过去了。阿金见此情况,抓起身旁一张圆凳就在杨银火身上摔去!没想到这一摔,不但杨银火不见了,室内也大放光明,电来了!海涛较聪明,躲过了「头七」和「二七」,但「三七」必轮到他。在「三七」之前,他以准备好鸭血和生米,遍洒在屋内每个角落,又找来杨柳枝,吊在每个房间门口。他想,观士音菩萨既然手执杨柳枝,可见他有避邪驱魔之用,一切准备妥当後,他找了其他四人来「避难」。很幸运的,午夜後,除了门槛上的风铃无声的晃个不停,及地上无端出现多出来的鞋印外,一夜无事。也就因为如此,他们四人选择海涛这栋较隐蔽的房子作为藏身之处,无奈仍逃不过「七七」劫数,「七七」一过,马上落网。七十四年七月六日,一干嫌犯全移送台北地方法院士林分院侦办。金龙如释重负的说,案子侦破了,他们也可以脱离噩梦之苦了!星期五的五号床陈医师照顾的五号病床,死了人。在外科病房,病人死了自不是什么新鲜事,奇异的是五号病床的病患,病况正逐渐好转,根据总医师的估计,大概不需两天,病人的意识就会清醒起来。立时陈医师就为自己的疏失挨上了总医师好一顿臭骂。在陈医师尚未来得及以科学的逻辑分析出病人过世的原因时,他的第二个病人又莫名其妙地过去了,他的死亡与上一个病人离奇死亡的时间,刚巧距离一周,而这一次又是五号病床。当第三个躺上五号病床的病人,再度毫无征兆的死去,陈医师花了九牛二虎之力,来说服病人的家属验尸。不过,这时陈医师所崇拜的科学力量,仅仅只能告诉他病人死亡的时间------是在星期五晚上约莫十一天不少地再度相差一周,病人的体内没有未知的细菌或过度的药物以致剥夺他宝贵的生命。就这样,不知名的力量陆续带走七个牺牲者。他们的病情各不相同,施行的手术也不一样,他们或男或女、或老或少,唯一的共通点就是他们全都在星期五的晚上十二点前,莫名其妙地死在由陈医师照顾的五号病床上。闹鬼的风声在医院里传的比什么都快,当外科病房的护士们辗转地对外描述曾在自己眼前飞过的白影、拉扯她们头发的阵阵阴风之后,她们当然不会忘记告诉?自惊心的听众们,这个报应是为着哪个白痴去惹恼了不容侮蔑的力量所致。五号病床的帘幕就此被拉上。因为,非但没有护士愿意去照顾五号病床的病人,也没有病人愿意躺上神奇的五号病床,连原本躺在隔壁四号病床的病人,都被亲属们迅速转诊到私立医院去了,好藉此逃开陈医师的「照顾」。陈医师几乎走在崩溃的边缘。经过一遍一遍的推理、反反复覆地检查,最后,陈医师不得不丧气地面对残酷的事实,承认被自己崇敬万分的科学所击倒。了解事实之后,他不愿意回想过去曾发生的一切、不愿意轮值每个星期五晚上的班、不愿意接近神奇的五号病床,总之,陈医师非常害怕。他怕的要死。这种看不见的力量证明了陈医师的平凡。尽管他是牛津留学回来的高材生,尽管他在心脏手术方面是整个外科部门的第一把交椅,尽管他很可能是总医师的未来接班人,尽管如此,他仍然不得不接下星期五晚上的值班。因为,不但是陈医师不愿接下星期五晚上的班表,整个外科谁也不想接下这个可能见鬼的该死的班。这个星期五下午阴雨绵绵,陈医师透过厚重起雾的玻璃窗,看见林妈在外头的空地上安静地烧着纸钱,那火在小铁盆里燃起,带着绚烂的颜色跳跃,丝毫不为凌厉的雨势所阻,他莫名地哭了起来。不知道是埋藏在陈医师心底深处的那分中国人的韧性,还是他自英国留学所带回的绅士风度使然,陈医师走出他所崇拜的医院,悄悄地站到蹲在地上的林妈身边。林妈抬起头来,不带任何嫌恶地对他宛然一笑,将手中紧握的金纸交给了陈医师,他以生疏的手法将纸钱投入了那灿烂的火光之中,他想起幼年时光那属于虔诚佛教徒母亲的微笑、寺庙里菩萨的微笑,与如今呈现在自己眼前林妈的微笑竟是如此神似,陈医师在雨中又哭了起来。到了晚上八点,外科部门的闲适感被一名方从急诊室转来的心脏病患所打破。经过总医师与陈医师的努力,成功的挽回了这位男士的性命,为着再一次从手术室推出来,才发现唯一剩下的空床是五号病床的时候,那一点骄傲就马上消失的无影无踪。现在,除了那位意识不明、非得在神秘的星期五晚上躺上五号病床的那位病人之外,谁也不愿意靠近五号病床。五号病床的帘幕无情地被拉起。当时间渐渐接近约莫十二点,外科部门的人纷纷想出各种理由暂时离开一下,留下陈医师独自去面对那即将来访的幽玄力量。躺在五号病床的病人丝毫不紧张,那是因为他的意识尚未清醒。陈医师紧张的直发抖,他怕自己仍然得不到它们的原谅,怕这一次它们要的不是病患的生命,而是他的命。陈医师藏在外科护士们使用的接待柜台下,看着手腕上价值二十几万的手表,秒针无情的向前走去,心底埋怨这手表为什么这么准确。当分针刻不容缓地踩上午夜十二点整,五号病床的帘幕开始由缓转剧的飘动起来,像是有一只手在帘幕后面推动着,并且逐渐的传出嘎、嘎声响。流动的空气与莫名的声响,迫使陈医师面对事实----不知名的力量前来勾取五号病床上无辜地病患的生命了。为着救助病人性命的天职,陈医师鼓起所有的勇气,大步地向五号病床迈进,他大喊着:“病人是无辜的!既然是我亵渎了你们,就拿我的性命去。”帘幕后头,蹲着一位清洁工人,吃惊地看着陈医师。而陈医师也呆滞着看着这位将五号病床维生系统的插头拔下,正打算将打蜡机的插头插上电源的清洁工人。……真是够了,没见过这么猪头的清洁工人……夜邻[原创]自己一个人搬到这个地方,图的是为了上班方便,我在一家公司当信息员,每天只上半天班,这样一个月的薪水自然不会多,可是,为了我的另一份工作---兼职写作,只能说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刚刚搬来的时候,这一层楼只有我一户人家,记得房东说:前几户租户都到约了,我没有跟他们续约,因为他们经常带着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这套房间里面,搞得我其他的房客都搬走了.希望你不要跟他们一个样子,我是看你一个女孩子,斯斯文文的,才租给你的.....是是是,您放心,我不会的.我的家人都在深圳,我一个月要回深圳两次,这儿只是提供给我一个休息的场所,所以您请放心,而且我在广州也没有什么朋友的.陪着笑脸,谦卑的说着好话,小心翼翼的把房东大人给送出大门,看着他按了电梯下楼之后,回转屋内,关上大门.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好烦的房东呀.不过看在这二室一厅的房子一个月才租给我七百元,而且各种家私都齐全的份上,就忍了吧.打开主人房,好大一个落地窗就在眼前,哇!好漂亮呀!一眼看过去,广州的夜景尽在眼前呈现.一时,灵感大现,坐在阳台的桌子边,落笔万千.晚上,睡在松软的大床上,陷入香甜的梦乡,隐隐听到隔壁传来阵阵抽泣声,疑是在梦中,未睬,翻个身,继续埋头大睡.第二天下午,随着"叮"的一声,嘴里边哼着歌,边抱着在超市里采购来的各种生活必须品,向着我的房间走去.经过"913"房时,咦,怎么这间房门洞开着,一看,工人正在进进出出的忙着搬家具着.哦,搬来邻居了.摇摇头,打开"915"的房门,进入自己的个人世界中.开着音乐,光着脚,站在厨房里为自己做一个鲜鱼粥,慰劳慰劳自己吧."叮咚!叮咚!"奇怪,会是谁来了?不会又是房东吧!天呀!那个房东实在太烦了.怕怕.打开门,一张陌生的中年男子的脸出现在眼前."你好!"他微微笑着向我打了声招呼."你好!有什么事吗?我暂时不需要任何东西!"礼貌的回了一声,原来是推销员啊.只要不是那个房东,任何人本小姐都应付得来."呃?哦!我想你搞错了,我是新搬来的,我想问一下你,不知道你有没有锤子?我们的不知道放在哪里了.""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涨红了脸,大张着小嘴.我糗得恨着地上为何没有一个大洞好让我钻进去呢?"给,你慢慢用,我不急着用.拿了锤子,递给这个新来的邻居,不等对方向我道谢,急忙关上门.呼~~~~~~长吐一口气,拍拍发红的脸蛋,笨~暗骂了自己一句之后,继续祭拜五脏庙的光荣任务.午夜,隔壁又传来一阵低低的钦泣声,伴随着低沉的男中音在劝慰着.唉!这新来的邻居精力可真好,半夜吵架?真讨厌!嘟嚅了一声,把自己完全埋入枕内,继续我的千秋大梦.此后的几天,总是不见隔壁邻居的出入,真是奇怪,也许他们上班的作息时间和我不同吧.反正这个社会各人自扫门前雪,莫管他人房中事.每回的午夜总是会莫名其妙的醒来,然后听到一阵阵古怪的哭声,那幽幽的哭泣声,回荡在我这八十平米的空间内,似有若无的总是往耳朵里钻.星期六,轮休,下午三点,在确信一天都未见隔壁的邻居出入的情况下,敲响了"913"的房门.许久,才见有人来应门.是那天的中年男子."嗯!你好!我是隔壁的,呃,这个我想要来拿回我的锤子,我要钉一幅画."多么高明的借口啊.下一步就是借机进入对方的房间一探究竟,以便满足我的好奇心."好!你进来拿吧,我们搬来这么久了,也一直没有时间请*小姐来坐一坐,每天都吵得你睡不着,真是不好意思."他脸上带着一丝古怪的笑容.不是吧,他竟然知道本小姐的姓名?真是奇怪,可能是看到楼下信箱上的名牌了吧.这样倒好,省得我再找借口进他们的房间 ."不好意思,打扰你了."怯怯的走进他们的房间."哇!"这是一间全部以中国红为色调布置的房间 .我一直喜欢中国红,只是当面对这样一个整间屋子都以中国红为布置基色的房子时,突然觉得一种恐怖的感觉悄然沁上心头."*小姐,我知道你一直都很疑惑,为什么我们从来都不走出这间大门.还有每天晚上都吵得你半夜醒来,很不好意思,我们一直都想要找一个适当的机会告诉你事情的真相,可是一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才好.既然你今天上门来找我们,我就把一切都告诉你吧.""好吧.我一直都想知道的是,为什么每天到了半夜,就听见你们的房子里面有哭泣声,我觉得很奇怪,如果有什么事情我可以帮得上忙的话,请尽管开口好了.反正大家都是邻居来的.""其实我们确实是有事想要请你帮忙的,既然你这样子说了,我就先谢谢你好了.""烟儿~~~~~~`你出来吧,来谢谢*小姐,她已经答应帮你的忙了.""慢慢慢~~~~~~~~你们到底要我帮什么忙呀?还有这个烟儿又是谁?是你的夫人吗?......""*小姐,你放心,这件事情很简单的,我们只是要你帮一个小小的忙罢了.烟儿是我的女儿.你放心事情很快就会过去的.""谢谢你了,*小姐,"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女音.我艰难的回过头去,"哇!"我的妈呀,我只看到满面的伤痕,大大小小的布满着这一张年轻的女子的脸上.在昏过去之际,隐隐听到"*小姐,谢谢你愿意跟我换脸,我没有被大火烧死之前的容貌和你长得一模一样,更难得的是,你也住在'915'房,你放心,天亮了,你就醒了."......灿烂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洒满一屋,缓慢的睁开眼,一看,自己躺在床上,睡得很是香甜,难道昨天的一切都是梦?想起昏迷前听到的话,赶紧伸出双手捏捏自己的脸蛋,吁,好在,脸蛋还是光光滑滑的.跳下床,冲进浴室,面对着镜子,镜中的我还是唇红齿白一妙龄女子,好加在,没事就好,没事就好.阿弥陀佛,佛祖保佑.明天就搬走,这儿太奇怪了."叮咚~~~~~~叮咚~~~~~~~~~~~~"悦耳的门铃声阵阵传来.拖着沉重的步伐,一步一步迈向大门,轻轻的打开一看......"你好!我们是新搬来的913房住客,从今天起大家就是邻居了,请多关照."听声音还是一个年轻的小女子.只是她的头垂得低低的,"你好,我姓*,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帮忙."热情的我死性不改的又向陌生人随便承诺了."那好,就先谢谢了."终于,她抬起头来了,?????????????怎么回事?这个人长得好面熟哦!就好象天天都在哪里见过似的.是在哪里呢?我想着想着,这时落地窗外的阳光折射进宽敞的大厅,哦!她长得不就和我一模一样吗?咚!在摔倒陷入黑暗之前,听到新来的芳邻的尖叫声"小姐,小姐,你怎么了?".............[转帖] 连裤袜之谜清晨时分,退休工人老秦和往常一样骑着自行车,去近郊的池塘边练太极拳。这时已经是初夏,几个套路下来,老秦的额头就见了汗。他站在池塘边做深呼吸,正想唱几句京剧,忽然看到水面上漂来一团东西。老秦好奇心起,捡了根长树枝,等那东西漂到近前钩住了它,拽到岸边。老眼昏花的老秦凑过去看,当他用树枝扒拉掉一团杂草时,看到了一张惨白的面目狰狞的脸,吓得老秦“妈呀”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分局刑警队队长石克带着助手小胡小叶匆匆赶到现场。从湖里被打捞上来的是一具女尸,年龄在30岁左右,穿戴很时髦。据石克的妻子法医陈洁判断,死亡时间应该在48小时以内。尸体被运回分局,下午尸检报告出来了,死者是被钝器击中后脑致死的,死前曾有过性行为。认尸公告发出的第2天,在阴雨绵绵的午后,西环路派出所民警小刘领着一个叫周群英的男子来到分局。经过辨认,死者正是周群英的妻子许冰。周群英,35岁,某机械厂工程师,突如其来的噩耗让他难以自控,他一会儿痛哭流涕,一会儿喃喃自语,石克好不容易才等到他平静下来。据周群英讲,5月28日,许冰单位的一个同事过生日,她白天穿的是短裙,因为晚上有些凉,她下班后回家换了条裤子去了酒店。期间他们通过几次电话,听起来许冰玩得很开心,没什么异常。晚上11点半左右许冰回到家,周群英见她喝了很多酒,就说了她几句,许冰一气之下摔门跑了,就此一去不归。“我怎么不拦住她,是我害死了她……”周群英悲痛欲绝。石克说:“许冰回家后都说了些什么?”“她脾气很大,只是跟我吵,没什么别的话。”“她当晚穿的衣服,和发现尸体时穿的衣服是一样的吗?”“是的,吊带小衫,粉色九分裤……那裤子是我给她买的,她那天第一次穿……”“她说过那么晚她怎么回的家吗?”“没有."“她回来后你们发生性关系了吗?”“没有。”石克皱着眉,脸像外面的天一样阴沉。小叶走访了周群英家所在的居委会。周群英是公认的好男人,下了班就回家,没有不良嗜好;许冰比较活泼开朗,人缘儿也不错。大家都说这两口子感情挺好。事发单位当晚周群英的左邻右舍也没听到什么特别的动静。死者许冰穿戴整齐,唯一不同寻常的是她的连裤袜,她只有一条腿穿着丝袜,空着的袜子被卷起来掖在腰上。“这是什么穿法?”小胡疑惑的问小叶。小叶说:“你问许冰吧,我哪儿知道。”石克觉得这个案子里面大有文章,绝不是看上去那么简单。小胡和小叶去许冰单位调查,证明生日宴会一说属实。晚宴在10点半左右结束,司机卫青开着桑塔那轿车捎了几个顺路的同事回家,其中包括许冰。许冰是最后一个留在车上的人,在她之前下车的老李到家的时间是11点,从许冰家到老李家的车程是20到25分钟,许冰11点半到家,同周群英讲的时间相差无几。卫青12点左右把车开回了单位的车库,和值班的同事打麻将到天亮。小胡对石克说:“我看是突发事件,许冰大半夜的离家出走,碰上歹徒了,劫色杀人。”“想想许冰的连裤袜,”石克说:“只穿了一条腿,这是什么状况?袜子是许冰要和人发生关系自己脱下来的!那个人是熟人,许冰是自愿的,绝对不是强奸,绝对不是。“那个熟人是凶手?”小胡兴奋了一会儿又疑惑起来,“什么动机?他们发生性关系是你情我愿的事,不能因为这个。难道凶手另有其人?”小叶说:“我总觉得卫青这个人有嫌疑。”石克说:“可他不可能在半小时之内尾随出走的许冰,和她发生性关系,杀人并移尸郊外。”小叶叹了口气说:“我这不过是直觉,我盯着他看,他总躲我。”小胡笑着说:“有个漂亮女警盯着我看,我也会躲的。”三个人都笑了起来,石克笑了几声就不笑了,案情像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他身上,让他很难笑得畅快。案子陷进了一团迷雾之中,每个许冰的关系人都证实了自己的清白,真凶隐藏在哪里呢?石克领着小胡和小叶四处走访,做了大量的排查工作,半个月过去了,案件依然没有丝毫进展。这天他们又去了一趟周群英家,希望他能提供一点有价值的东西,哪怕是蛛丝马迹也行。谈话进行得很艰难,周群英呆呆地坐在客厅沙发上,表情痛苦少言寡语。石克心想看来在他这儿是什么也发现不了了。他走到窗前向外看着,这是临街的窗户,宽阔的马路上车来车往,川流不息。石克出了会儿神,转过身正要说句什么,心里忽然莫名其妙地一跳,好像有个古怪的念头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他楞在那里细想,却怎么也抓不住那个念头了。他们告辞出门,小叶开车,一路上和小胡你一言我一语地分析案情。石克一言不发,他还在想着刚才那个奇异的一闪念,他想不出来,心里很是茫然若失。回到分局,石克坐在办公桌前继续想着:脱了一条腿的连裤袜,临街的窗户……他愁眉苦脸的样子引起了小叶的注意,她说:“队长想什么呢,说出来一起分析分析。”石克说:“我牙疼。”小胡笑着说“上火了,吃点药吧,先让陈姐检查检查。”他叫小叶:“你去瞧瞧陈法医出警回没回来……”石克“啊”了一声,从椅子上跳起来,吓了小叶小胡一大跳。“立刻传讯周群英和卫青!”石克兴奋地大叫,“我知道怎么回事了!”……案情终于大白。当晚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是卫青,因为时间仓促,许冰就只脱了一只连裤袜,在车里和许冰发生了关系。随后卫青送许冰回家,被等候妻子的周群英从窗口看到。周群英醋意大发,紧接着又发现许冰只穿了一条腿的丝袜,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怒火中烧的周群英去厨房取来擀面杖,打在正在水龙头前洗脸的许冰脑后,导致她当场死亡。然后周群英用自行车移尸郊外,沉入池塘。“我脑子里有一个误区,认为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和杀害她的人是同一个,而且这两件事都发生在11点半以后。”石克对小胡和小叶说,“凶手可能另有其人,小胡说过这句话,我却没在意。我从周群英家的窗口往外看,看到了咱们停在楼下的车,我想了很久,终于想到周群英等老婆回家,也会站在这个窗口往外看,很有可能他会看到许冰从卫青的车里下来,接下来发生了什么事?他一定很吃醋,他会骂许冰,因此许冰离家出走了。就这么简单吗?连裤袜,我忽然想到了连裤袜,如果这个时候,许冰的连裤袜已经脱下了一只呢?如果吃醋的丈夫发现了这一点呢?和许冰发生性关系的人、杀害她的人一直重叠在一起,忽然就分开了,分成了两个人,两张脸,越来越清晰!”“要命的袜子。”小叶低声说。石克走到办公室的窗前往外看着,自言自语地说:“周群英是个老实人,对许冰也一向温柔体贴……”他看了一会儿,叹了口气,又说:“人心难测啊。”《四十四号死刑犯》(1) 钆箪监狱是贵州省最大的监狱,受民国政府交趾市司法局统辖,由白崇禧秘密修建的军事牢房改建。监狱坐落于群山环抱间,靠近苗疆。钆箪监狱只关押被判处有期徒刑30年以上的重刑犯,省市的死刑犯皆关押于此。通往监狱唯有一条山路,盘绕在贵州高原西南山岭中穿过亚热带密林。 监狱口有两重布满倒刺的大厚铁门。第一道门关上后,第二道门才会打开。厚沉的铁门里左边设警戒门卫房,右边立三丈岗楼架探照灯,监狱口八名狱警和狱中几十名巡逻狱警二十四小时轮岗。监狱高墙数丈,铁刺电网立架三层。这所监狱自建成以来,就没有人能逃出去。出去的只有盖上裹尸布的横尸。 牢楼成“口”字形立于监狱场坝正中,前后为犯人活动的操场。放风的犯人并不多,监狱严格限制放风时间,单号的犯人们下午三点前放风,双号的犯人们在三点到五点。上午,所有的犯人都在五里外的石场干重体力活。当然,死刑犯们,不干活,也不放风。死刑犯们,被单独关押在窄小潮湿的重刑牢区,终日与天日隔绝,脚裸上锁着厚重的铁脚镣,重得磨地。死刑犯们的脚裸通常被磨得血肉模糊,重则磨尽皮肉见骨白。监狱里每托脚镣的内边,油垢腥粘,沾粘着以前死刑犯人磨下的肉沫茧皮。 监狱楼高三层,铁门钢栏层层隔距。牢房沿着走廊一字排开,中间隔着厚厚的水泥墙。牢房的条件也有好坏之分,不通典狱关系的犯人被关在条件最差的牢房里,表现好点的犯人被关在普通牢房。普通牢房四人同室,其墙边有个水泥台子,上面铺着席子和毛毯,这就是床了。普通犯人的牢房集中在在一二楼,死刑犯牢房在第三楼。死刑犯牢房的条件最为恶劣,只有六平方米大,墙壁和地面涂成了黑色和红色,这样就看不见粘在地上和墙上的血渍。死刑犯牢房的灯全天都开着,死刑犯无从知道身处白天还是黑夜。看守一日三次送来食物。在看守进牢房前,死刑犯被强迫戴上黑头罩,双手上举,面墙而立。 战懿是民国政府交趾市警察局的特情探员,也就是卧底。不过这卧底有些不同,并非打入被刑侦组织的内部,而是秘密进入监狱从有来头的死刑犯口中套出些线索。和死人打交道并非难事,人一死百了,尸体是没有喜怒哀乐的,也不需要人绞尽脑汁去追问什么,因为,死人不会说话。但是,和知道自己将要死的人打交道,也许是人的一生中最难的事。像动物一样关押着的且知道自己快要死的人,往往心理和精神上已经不再是正常人。没有人能体会和快要处以极刑的人交心是什么滋味。 1949年3月14日,战懿被民国政府交趾市警察局以私通“共匪”之罪秘密逮捕并遣送到这所监狱。整座监狱除他之外没有第二个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他这次的任务是接近第四十四号死刑犯。 监狱的“瓜瓢饭”馊得发臭湿杂难咽,劣质的黄米混着参杂泥土的地下水在从未洗过的锈锅里搅和,野菜杂叶谷糠下锅两三铲。能耠进少许狱警们的剩饭剩菜,那算是开荤,若能有点猪肉就可以说“打牙祭”,尽管猪肉已馊臭腐败。 下午五时,开饭。“铛铛铛……”,监狱食堂预警敲起铁杆,格外刺耳,犯人们却觉得那金属碰击声亲切无比。干了一天的苦力,饿了一天,终于能吃饭了。 一楼的狱警们依次打开牢房铁锁,犯人们低着头,规规矩矩排着一字长队到食堂大厅取来铁碗,一个接一个到发餐口,捧着铁碗。发放狱食的大胖子,满脸横肉,面前一大口黑锅,舀起一瓜瓢粘泥的粥饭往犯人碗里一搁,头也不抬地叫道:“下一个……”。然后,犯人们捧着铁碗,规规矩矩地对号入座,没有一个敢说话,否则狱警一棍子打翻饭碗,不仅没得饭吃,还得挨上几黑棍。一楼的犯人吃晚饭,列队回牢房,二楼的犯人们再下楼。三楼的死刑犯人们则由狱警送饭,死刑犯人们是不准放出牢房一步的,只有在行刑的那天清晨,死刑犯才能见最后一眼天日。 晚上十点,一二楼的普通牢房都统一地熄灯了,普通牢房人满为患,原本四人一室如今不得不在每间牢房里增设一铺。牢房紧张,战懿被安排在已经关押了四个人的牢房。 下午,战懿被关进牢房之时,察觉到同室的四个犯人身形怪异表情龌龊,据说那四个人曾是云贵边境的山匪,打家劫舍奸淫妇女,被判了终生监禁,四个人已经被关了十多年了。四个恶贼,污垢的脸上凶眼满布血丝,恶狠狠地恨着战懿。十几平米的牢房,四个人挤已经沉闷压抑,如今又多了个人。 牢房内潮湿阴暗,墙的一角摆着大木粪桶恶臭熏天,汗臭脚臭秽气不散,令人窒息。铺单被子臭味刺鼻。战懿很后悔,早知道“特情”卧底在这样的生存和工作环境中打拼,当初就该辞去警署的工作。 战懿跟随张自忠将军驰骋沙场五年,豫湘桂大会战中作战英勇,令日本人“谈‘战’色变”,本有机会被张自忠将军提为上校团长,可哪知宜昌之战张自忠将军战事失利,被日军包围而自尽。张自忠将军殉国后,白崇禧暗自庆幸。在国民党军队里无论是威望还是战绩,张自忠将军都超过白系,甚至在张自忠将军殉国后,日本南下师团大佐下令将张自忠将军遗体厚葬,并亲自参加葬礼。日本人最崇敬的中国军人,莫过于杨靖宇和张自忠。“小诸葛”白崇禧兵不血刃就灭掉自己最大的军政对手,自然大喜。 豫湘桂大战中白崇禧掩人耳目,为了敷衍蒋介石,令部下消极助战,而主力却按兵不动。张自忠将军殉国后,白系人马即刻倾巢而出,电报蒋介石的同时,收编张自忠将军残部。与张自忠将军同生共死的将士则被白系罢免驱逐。 战懿流浪到交趾市,经熟人介绍到警察局工作。为生活所迫,战懿只得硬顶。当年令日军胆寒的“破孥校尉”如今却在监狱吃瓜瓢饭睡牢房,心中感慨万千。 (2) 与战懿同牢房的四个恶贼,老大身材壮硕,关中人,络腮胡,满脸麻子;老二瘦高,独眼龙;老三五短身材,跛脚;老四娘娘腔,镶金牙。见战懿,四人面带恶色,老四似笑非笑地上下打量战懿,老三和老二窃窃私语。战懿并未理会他们,躺下睡觉。从交趾被押到监狱,长途跋涉,战懿已疲惫不堪,很快便睡着了。 半夜,战懿只感两臂被人死死按住,他猛然惊醒。一双手卡住他喉咙。 老大声音低沉,关中口音:[小子,来这儿有这儿的规矩。先来是大后来是小。] 战懿呼吸苦难,挤出点话问道:[这位仁兄,我们素无冤仇,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小弟给您赔个不是。] [嘿嘿嘿,你小子是真不知道还是给老子装蒜啊?]老二的独眼闪着狼光。 [来咱爷们儿的地盘,你就得当孙子!]老大呲牙咧嘴。 [各位,我一穷二白,空手行走江湖,喝风吃土草上睡,要钱我是没有的。]战懿说道。 [他奶奶的,揍他。]五短身材的老三,死死摁住战懿左臂,气力很大。 娘娘腔老四,用膝盖摁住战懿右臂,两手不住地在战懿身上摸索。 [你们要干什么?]战懿挣扎不动。 [老大,嘿嘿,这小子眉清目秀的,身段子挺直呢,嘿嘿……]老四开始摸战懿下身,那脏脸靠向战懿,伸着舌头舔战懿耳根。 [老大,兄弟几个大老爷们的,憋不住了,十年了。他妈的十年没碰女人了。把这小子剥光了,咱就凑合着吧!]老三兴奋地抓扯着战懿的上衣。 老大沉默半晌,低沉道:[这小子没钱,咱就劫色,他奶奶的。] 老二说道:[被抓前,最后干的那山妹子,真他妈带劲儿。还她妈在唱山歌呢。]老二独眼闪着狼光。 四个恶贼正猖狂之时,战懿对着老大的眼睛猛地一口痰,老大本能地撤手揉眼,战懿同时抽起一脚正踢老三脑门,老三惨叫一声抱头倒地;他又顺势两腿死死夹住老四脖子狠狠一扭,老四痛得乱叫,收腿一蹬,老四飞撞墙上。战懿健腹勾缩绷腰一个“鲤鱼打挺”站直,转身一肘飞击老大,将其搁倒。老二见状没了着:[好汉饶命啊!] 战懿喝道:[你们几个恶贼丧尽天良!]飞踹老二。 狱警闻声而来。 七八个高大的狱警拉开铁门,冲进牢房一阵乱棍捅打甩劈,打得人仰马翻,战懿被捅得蜷缩在墙角,痛得五脏俱裂,娘娘腔老四被打得当场断气。其他牢房的犯人开始起哄。 满脸横肉的大胖子狱警大喝:[安静!谁他妈想吃棍子?都给老子闭嘴!] 两个狱警倒拖着老四出了牢房,“圹”一声锁上牢门。老四满脸是血死不瞑目地翻白眼。 看着老四的尸体,战懿呆愣着。狱警们拖着老四的尸体逐渐消失在黑暗的走廊,就在老四尸体渐渐地被黑暗吞没只剩下脸部的时候,他突然翻眼盯着战懿,嘴流着血翕开像是要说什么,却瞬间被黑暗吞没。 战懿蜷缩在墙角,监狱微弱的冷光映壁,几行血字隐现: 夜半的监狱 静得可怕 这里是地狱 牛头马面 阴曹鬼卒 监狱的死气令人窒息 人在这里迷离 半夜的监狱 夜半迷离 (3) 第二日,天蒙蒙亮,阴云密布,像是要下雨。监狱苦力,无论腊月三伏还是风雨之日,都得照常在石场做苦工。 狱警就来砸牢笼。整个监狱闷沉刺耳的铁杆抨击声在脑浆里回荡。一二楼的普通犯人们列成一字长队,狱警们给每个犯人戴上手铐,一根长长的打结连成的麻绳把犯人们串成长队。 石场在监狱南边十里外。到了石场,狱警们才给犯人打开手铐。 石场地处低洼盆地,四面山壁矗立。狱警们每隔五米围成一圈站在高壁居高临下。这些狱警知道今日可能下雨,所以每人都穿了胶制雨衣,而犯人们穿的是单薄的囚服。 “丁丁当当”砸石声,声声敲在战懿的心上。乌云越压越低,不时吐出几口雨。 起风了,飞沙走石,尘土飞扬。 战懿无精打采机械地敲打的石头。 [嗨!你他们没骨头啊!使劲儿!]胖子狱警抽起一鞭子“啪”地剡在战懿身边石堆上火花飞溅。 石场的犯人们,如行尸走肉,悄然无声,机械地重复着敲石挖岩的动作。 两小时后,狱警吹哨,示意休息时间到了。犯人们可以原地休息半小时。 [小伙子,来支烟?] 战懿回头,一个瘦小驼背的老头正递烟给他。老头子瘦得皮包骨头。 [谢谢,我不抽烟。]战懿微笑婉拒。 老头子在战懿身旁寻个地儿坐下,点上烟,深吸一口,像是得到莫大的满足。 [小伙子,你是新来的吧?]老头子吐着烟圈。 [嗯。]战懿并不想搭理老头。 [呵呵,我看……]老头子左顾右盼见旁无他人,凑近战懿耳根轻声问道:[你是卧底。] 战懿惊出身冷汗。转眼仔细打量老头。老头子脸色蜡黄,两眼深陷,除了颓废,并无可值得注意的地方。 [小伙子,不瞒你说,昨个儿你来到这里,我就注意到,你是卧底。你走路的姿势,站姿,还有你敲石头的姿势,都看得出来你曾经是军人。而且刚退伍不久。你要退伍久了,那些军姿就自然而然地钝化了。]老头子把烟吸到底也舍不得扔:[小伙子,老头子我也曾经是军人,还是个营长。唉……后来跟白崇禧手下的的师长顶嘴,被搞了,他奶奶的。老子在这鬼地方一呆就是三十年。混熟了,跟典狱那帮小子们也有点交情了。你瞧,这活不用干,烟有得抽。] [大爷,我曾是军人,被人冤枉通共给抓进来了。]战懿说。 [呵呵。老头子我啊,在这里就是管犯人的犯人。你们梁局长让我配合你。]老头子话音更低了。 梁瑞田,正是战懿的上司,交趾市警察局长。 [大爷,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你我都是军人,我就知道,为蒋介石卖命,他妈得都没啥好下场。给我来根烟。]战懿看老头子吞云吐雾,烟瘾犯了。 [你叫战懿吧。咳咳……]老头子抹抹嘴:[张自忠将军手下的军官?张自忠将军是我同乡,是我一生里打心眼里佩服的人。可惜啊,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 战懿大惊,激动起来:[老先生,您是?……] [小伙子,老头子我在这里呆了三十年,习惯了。这里有吃有住有兄弟,到了外面啊,只有去讨口。他奶奶的蒋介石。国民党的兵,不如拉粪丁啊。] 老头子左右瞟了一眼,见没有人,便问道:[你这次是为了“四十四号”死囚而来的?] 战懿见老头子一切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便坦诚布公了:[是的。老先生可能指点一二?] 老头子长叹一声:[“四十四号”死囚,在这里已经关押了一年多了,听典狱那帮小子们说,十天后清晨就要枪毙了。] 一个死囚,怎么会被关押一年之久才处以极刑(民国时候是没有“死缓”的,死囚下狱刻日便杀)? [关了一年?] [不错。按常理说,死囚刻日,就是十五天内就枪毙。这个“四十四号”死囚竟然关押了一年。] [老先生可知其中缘由?] [唉……我哪里知道,这里啊,还没人知道。没有人能接近死囚牢,死囚们也不防风也不干活的。] 战懿挪身靠近老头。[老先生,据我所知,死囚是按照“一”号算起,号数在先就最早枪毙。这“四十四号”已经排在很后了……] [呵呵。]老头子咧着嘴笑,露出一口黄牙:[小兄弟,你有所不知。这监狱里,也有些“规矩”。比如死囚在行刑前一刻,都可以提出些不过分的要求,又比如死囚行刑前一天晚上,都会饱餐一顿,鸡鸭鱼肉,再喝点“辞世酒”。那饭啊,吃的人不是滋味啊。一餐一命啊!那饭啊,人生最后一餐,也是黄泉路第一餐呢。嘿嘿……据说,曾死囚吃过了“断魂饭”,却在次日行刑前被人劫法场给救了。你猜,那死囚落下个什么后遗症?嘿嘿,就是他后生一辈子都不敢见鸡鸭鱼肉,只敢吃得清清淡淡。嘿嘿嘿……一次啊,朋友请他喝酒,酒过三循,大家都温醉,上菜的端上盘卤猪头。那人吓得尿裤子。想起行刑前晚上,那顿饭啊,砍开一半的卤猪头还没洗干净,带血带毛的。] [老先生,“四十四号”死刑犯刻日内行刑,而一年前却安然无恙,这是为何?] 旁边的犯人过来,递来一竹筒水。犯人们喝水,大竹筒灌满,一人一口,传递着喝。监狱内时常发生鼠疫,皆与此有关。干了一天苦力又遭体罚不许吃饭的犯人,饿得发慌,抓住牢房内毛茸茸的老鼠,先踩死,用长长的指甲撕开鼠皮,生吃老鼠肉,还有牢房为争食鼠肉打得你死我活。上级部门下拨的监狱米粮钱,被当官的层层贪污,给犯人剩下的就只能是残渣剩饭。就好比军队,军饷被当官的层层吃掉,当兵的就只能吃点白水煮白菜混些陈米,一个班十多人能分二两猪皮次肉,就算“开荤”了。 乌云越聚越浓,风卷残沙和着些雨。 [小兄弟,告诉你!]老头子神秘兮兮地说道:[监狱里也有些规矩,自古就有。腊月不能问斩,因为腊月快要过年了,死囚也得过了年关再死。要死的人,这心里的怨气幽杀很重,不让他们过年,这死囚死后会成厉鬼……]老头子两眼闪着诡异的光。 战懿“噗嗤”一笑:[我纵横沙场数载,穿梭枪林弹雨间,行走于尸横遍野中,杀敌无数,也没有见鬼是个啥样呢。] [小兄弟啊……为啥咱要放鞭炮?不就是驱邪?那战场上枪炮隆隆,大炮一炸,什么鬼都得魂飞魄散。可是,刑场,就……不 一 样 了]老头子干枯的手指向石场西南面:[这监狱也讲“规矩”呢。刑场的位置肯定向西南。传说中,西南是黄泉路的方向呢。陪都(重庆)那边的丰都鬼城哟,就是黄泉口子哟……石场西南边的乱坟刑辕,没有人敢往那边去。去那边的,只有当兵的杀人行刑的时候……] (4) 开工了。狱警们扬起鞭子抽得石裂。 [小兄弟啊,你看,我今个儿把话说多了。你,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我走了。]老头子起身离开。 正当此时,雨倾盆而下。黑云压城,天色暗下来。 犯人们,冻得直哆嗦。 一个狱警走过来。[“七三五三一”,探监了!] 战懿放下二十多斤重的铁凿子,冰雨浇得他难以睁眼。“七三五三一”,是战懿的囚号。 有谁回来探监呢?战懿举目无亲。其他犯人们侧过头来,羡慕地看着他,并非因战懿可避过风雨天中的苦力活,而是有人能来探望战懿。这所监狱关押的都是被判处三十年徒刑以上的重刑犯和死刑犯,监狱从不允许探监,这里的犯人们长达几十年地与外界隔绝。 是谁呢?战懿不解。 突然山上轰然巨响大地震动,只感身后如万马齐蹴隆隆而下,泥石流! 石场大乱,犯人们惨叫着乱蹿,狱警们也各自逃命去了。泥石流如汹涌的黑江卷起巨石碎岩倾泻而下,战懿大惊,抽身猛奔。 石场处低洼盆地,泥浆巨石奔泻,犯人们顷刻便被吞没,眼看泥石流就要填平石场,战懿只觉身后巨石轰隆泥江汹涌铺天盖地而来,他头也不敢回地死命攀高,岩石尖楞穿破脚底却全然不觉。 突然,一只手死死抓住战懿的脚。是同牢房的老大。 老大满脸是血,下半身更惨不忍睹,膝盖以下已被奔涌的岩石搅断,左腿只剩骨头连着条碾扁的烂肉,右腿已经没了。老大以祈求的目光看着战懿,[求,求求你,救救我,我不行了……]老大已痛得几乎说不出话,那声音颤抖着,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 战懿一把拉住老大的手,[使劲上来!使劲!!]战懿此时单手抠住一棱石岩,整个石场剧烈的震动,石块如雨下。 [求,求求你,不要放手!]支撑老大的那块岩石塌陷,老大当空悬着,吊着那只烂腿。 战懿死死抓着岩棱,手心的伤裂血口被汗水刺得钻心疼。 快要撑不住了。 这时,战懿身旁出现根麻绳,仰头看,刚才说话的老头子放绳相救。 …… 爬上山头,几个狱警颤颤蹑蹑地往石场看,泥浆岩石把石场填平了。狱警监押着,战懿背着老大,回监狱了。 探监的人正是梁瑞田,交趾市警察局长。 典狱长办公室内,一桌酒菜。 梁瑞田个子中等却腰杆直挺,精神烁烁,他旁边的典狱长满脸横肉,分头油亮。二人正在谈话,狱警押来战懿。 [原来是局长大人的朋友,好说好说。]典狱长撕啃鸡腿,满嘴的油。 [小战,我给你介绍,这位是马狱长。]梁瑞田说道。 [来来来,一起吃!]马狱长喝退手下:[你兄弟,就是我兄弟。] 梁瑞田从公文包取出一份档案:[马兄,您侄子的事,包在我身上。明儿我就叫人把他放了!] [梁局长,真够意思。在这里,我就是法,啥都我说了算。您兄弟以后好吃好在。不过,我可不敢放了他,要不我这脑袋……]马狱长吃得饿劳饿瞎,干脆抓起烤鸡整个地吃。 [马兄放心,我这兄弟,就请您给他安排点轻松的活。]梁瑞田从公文包取出三根金条:[马兄,小意思,不成敬意!]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呢?]马狱长看着金条两眼冒光:[梁局长,您有啥事,尽管吩咐。只要时机合适,有“丁儿”来,我给您兄弟找个顶罪的!]马狱长嘴里推辞却将金条揣进怀里:[到时候您兄弟出去发财了,不要忘了我啊。]